西幸残歌-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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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云代遥在桌上摊开一份地图,这是在座的都熟悉的,雪拥关以南至远禁城的地图。
他指着远禁城与雪拥关之间的一个小山包,道:“那些难民就是被杀在这里了。”赵子飞道:“沐家的人也真是太过份了,北方百姓战后回北方,这是当初就说定了的。去年我们也没要他们强行遣返,眼下人家自愿回来,他们居然不许带走一颗粮食。那些难民从小道上翻出来,他们还追出来把人全杀了。”令狐锋亦道:“就是,我们不打上门就够不错了,竟还敢犯我边境,换了我在,也定是要教训那些远禁城的家伙们一下。”
“教训他们是该的,项王的做法也没什么不妥,先令一些小队的人马穿上南方的衣着,背着麻袋引那里面的人出来,然后把他们困在这处的山谷,”云代遥的手指在图滑动,“然后有意放走几个人,诱了沐家的那个守将陈庆率军出来,项王本想是把这一支沐家的骑兵灭掉。他身边有五百铁风军和五千步卒都是在那一带打了多年战的,想来无论如何也不到于全军尽墨。就算是一时不察,把项王救出来总是可以的吧。可秦前得了消息去,只见满山的尸首,怎么也没找着项王。”“这还不说,还被人趁他出城之机烧了刚刚完工的神机大船。这是效你的故智呀,令狐将军。”赵子飞苦笑道,失噍城的那一夜,对他来说着实太难以忘却了。令狐锋摇摇头道:“说这个人效我的故技我是不敢当的,戏法人人会变,各人门道不同。能在项王的眼睛底下玩出来,我是自愧不如的,在沐家那边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众人互望一眼,都没有并点怀疑,一定是他,沐霖!
“项王眼下倒底在哪里?”杨放倒底忍不住提了这个问题。众人默然。云代遥缓缓道:“要么是逃出来,一时还没联系上;要么是被沐家抓了;要么是……尚未找到遗体。”“决不会!项王洪福齐天,怎会这般轻易的遇难?”杨放高声叫了起来。云代遥道:“将军难免阵上亡,那里有什么洪福齐天,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的多的是。要紧的是我们眼下该如何料理。”
袁兆周理了理思绪道:“依晚生的看法,最要紧的是赶紧多派人手去那一带山原里搜索,晚生信得过铁风军的战力与忠心,那是杨将军一手调教出来的,请杨将军也要对鲁成仲他们有信心才好。不过这事秦前他们一定已在加紧做了,倒不消我们再去督促。若是项王落在了沐家人的手里,我们就只有先等沐家那边开价,只要有得谈不论什么条件都是要答应的,只是依他的性子是绝不会要我们为他而听命于沐家的,万一……嗯,谁能主持大局?”他环视在座的四人,四个人都别开眼,连云代遥都似无法面对这个问题。
袁兆周在心中叹息了一声,想道:“八年的心血呀,好容易有了今日的这个局面,难到又要重来?可惜了董夫人生下的那个大公子,若是活下来,也有十岁了。不过哪又怎样,幼主在位,少不了权臣作乱,便如今日的小皇帝一般。小皇帝?”袁兆周突然想到了赢雁飞,他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会议之后,众人在西京坐不住了,纷纷跑到了雪拥关去,只留下了袁兆周稳着西京的人心,但各等小道消息却是传的纷纷扬扬,搞的西京人心惶惶。十多天过去,却始终没听到云行天的半点消息,起初几天,袁兆周还生怕有沐家的信过来,倒后来,却是盼着沐家的消息,可时日一天天过去,找的人固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沐家那边也是毫无音信,袁兆周一天十多封信传到雪拥关,雪拥关那边的回信愈来愈简略无礼,可想见将军们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惶急。
到了第十五日早上,袁兆周整了整衣冠,吩咐家里人,道:“准备车马,我要进宫。”他的大车刚出了家门,就见一名王府的家人撒丫儿跑过来,袁兆周下了车,王府的家人面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军师,项王回来了!”袁兆周先是一惊,然后才是一喜,问道:“鲁将军呢?”“鲁将军也回来了!”袁兆周大喜之下又有些疑,“怎么突没声息的就跑回了西京,昨日夜里收到云代遥的消息还说没有寻到?”忙道:“快快,速去王府!”
袁兆周万万没想到,他在项王府居然吃了闭门羹,几名云行天的贴身待卫守在雨晨堂外,满脸无奈道:“项王吩咐过了,他累的很,不见人。”“什么?我是军师,连我也不能进吗?”“是项王说的,谁也不见,尤其是军师和几位大将军。”“不行,没有这等道理,项王!项王!”“请军师不要在此喧哗,云帅说了要是放几位进去,是要砍了小人们的头的。”
袁兆周无耐之下,只得往铁风军的驻地去,只见军营中人人都面含悲忿之色。寻到了鲁成仲的住处,一见鲁成仲的面,袁兆周就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不到二十天的时间,鲁成仲居然成了这个样子,袁兆周几乎认不出来了。他身上缠满了绷带,但看上去比起过去来还是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胡须足有半尺长,最让袁兆周惊心的是,他眼中那种傲然的神情变了,变的狂躁而又阴郁。袁兆周走过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鲁成仲木然的回道:“三十四个人,五百个兄弟只回来了三十四个。”袁兆周突然懂了铁风军将士的悲忿神情,这是铁风军的第一场败战,就是与蛮族决战中,铁风军也没有如此大的损伤。
袁兆周急问道:“这一战到底是怎么回事?”鲁成仲不言。袁兆周再催,鲁成仲用几乎是哀求的声音道:“军师,不要问了,好吗?”袁兆周突然知道了为什么云行天不肯见他,这一败对他和铁风军来说都是平生第一次。这些日子对他们而言都是无法回顾,就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都是难以启齿的奇耻大辱。所不同的是,鲁成仲无法不让袁兆周来见他,而云行天却可以。
袁兆周叹道:“好吧,我不问了,你们,回来前没去过雪拥关吗?”鲁成仲低声道:“是,项王不想见各位将军,走水路回来的。”袁兆周苦笑,难为了雪拥关的人心急似火地狂找。袁兆周对鲁成仲道:“你好好养伤吧。”他走了出来,命人传信给雪拥关的诸将。
四日后,诸将快马加鞭地赶了回来,个个都衣甲不解地跑到了王府,也个个无例外地碰了壁,连云代遥也叫不开云行天的房门。众人聚在了云代遥的将军府里商议。“这都十天了,他到底想躲到几时去?”云代遥丝毫也不掩饰自已的不满,“世上本没有不败的将军,难到是我错看了他,他竟是这么不堪一击的人么?”
杨放神色黯然道:“真是很惨,那么多兄弟,就这么去了。”令狐锋道:“杨将军这么说就差了,你的铁风军总也只是死了四百多人,人家沐家的可是数倍于此,谁说过铁风军的人就不能死的么?”袁兆周道:“也不必大家都聚在这里,让项王静几天吧,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杨将军,在雁脊山筑城的事项王早说定了由你来的,昨日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石料备的差不多,可以开工了,你过去主持吧,带上你的骑兵防着蛮族破坏。”“是。我今日就走。”“赵将军也请回噍城去,神机大船烧了总还得再造,防着沐家那边打出了兴趣,再玩这一手。”“也好。”“令狐将军,你的手下闲着无事,去明凌河那边帮百姓收麦子吧,我恐过几日河水会涨。”“好吧,西京的事就烦军师和老将军拿主意了。”
云代遥送几人出门,袁兆周落在最后,悄声问他:“老将军出面让董夫人劝劝项王如何?”云代遥摇头道:“小玉胆子小,最不会说话,从不敢在云行天面前说个不字,要她去,没用的。”袁兆周叹道:“我原想项王不见我们几个,无非是不想提那一战,若是不相干的人劝一劝,或者好些。”云代遥突站住了,“不相干的人,我倒是想到一个。来人,备马,我与军师要进宫。”
〃又有人来了么?”雨晨堂外的待卫们苦着脸直起了手中的方戟,预备着拦驾,这几日他们算是把朝中威重权高的人物都得罪了个遍,这回又不知是谁来了。可一见着过来的人,他们都怔在了那里。〃太后!”待卫们跪了下来。赢雁飞后面跟着几个宫女太监,站在了他们面前。
“我要见项王。”赢雁飞淡淡的说道。待卫们互望一眼,这句话着实是他们这几天听的最多的一句了。“项王下令,绝不许人进去。”“他说了我也不许么”“这,”待卫们有些犯难了,云行天没说过不见赢雁飞,他说的是什么人都不见,其尤是军师和几位大将军。
“我一定要进这个门。”赢雁飞向前走去,“太后!”待卫们一拦,赢雁飞抬起眼睛在他们面上扫了过去,待卫们与她目光一触,都情不自禁放下了手中的兵刃,但人还是挡在门前。赢雁飞直直的走过去,对他们视若无睹,待卫们不敢碰她的身子,退了又退,及至无处可退,无奈的躲开。让她走到了门口。待卫们想,反正门是关着的,你也打不开,我们就是不拦你,你也进不去。
赢雁飞走到门前,叫了声,“朱纹,拿过来。”“是,太后!”朱纹将手中的一只绵囊递了过来。赢雁飞此时做了一件叫待卫们万万想不到的事,她从囊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玩意儿似的斧头,挽起袖子,双手举起,“碰碰碰”地砍起门来。看着这个温雅端丽身份尊贵的女子,如山野樵夫似的挥着斧头,众人目瞪口呆之余居然没想过这斧头也可以算作利器,是不许带入后堂的。见她咬着嘴唇,细细喘息,香汗见额的样子,待卫们几乎忍不住要说一句“让小人来帮太后。”奇的是,这么大的动静,雨晨堂里居然没有来动问一声。赢雁飞终于在门杠的地方劈开了一个口子,她抹了抹面上的汗,抻手进去,拉开了门扛,把斧头扔在门外,推开了门,走进去。
赢雁飞大步走进了云行天的卧房,黑洞洞的屋里一股子酒味熏的她有些头晕,她也不看床上的云行天一眼,来到窗前,〃刷〃的一声拉开了厚重的帘子,然后〃砰〃的一声推开了窗子,让一天明丽的阳光射了进来。赢雁飞看着窗外道:“唯善败之将方可称名将,项王如今终有了做名将的机会,却不知做不做的成了。”
“是呀,这一仗败的不坏。”赢雁飞听到云行天的声音,却没有想象中那般颓唐,“若是沐家死守远禁城不出,以沐霖之才,我原也未必拿得下,可是由这一战,沐家中人必会以我可欺,只要他们敢出远禁城,就有了可趁之机。”
赢雁飞转过身来,背着光缓缓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下,听着云行天继续道:“我已传书给秦前着他多多示弱,沐霖或不会上当,但沐家其它的人就未必了。”
赢雁飞柔声道:“既如此,项王为何要闭门不出,让将军们和军师为难。”云行天从被中坐起,身上的衣裳倒很整齐,好象是知道赢雁飞会来似的。他悠然道:“可我也确实有些累了,难得有个好借口,偷几天懒吧。”
赢雁飞轻笑道:“项王是个闲得住的人么?这几天已经是挨不下去了吧,只怕是早就盼着有台阶下,妾身来的是时候呀。”
云行笑道:“你方才进来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吧。可我真倦得很了,不想见人,只是就象沐霖说的,已走到了这一步,没有逃开的地方了。”
赢雁飞奇道:“原来项王也会有与沐霖一般的想法?〃
“是,可我与沐霖不同,沐霖是一开始就知道了这争天下的游戏是停不下来的,所以他不肯玩,但他的出身又让他没法置身事外,是以他总是半心半意的搀和。而我一开始是为了活命,后来是不甘为人下。然后就发觉若是不想为人下,就得立于众人之上。一场战打完紧跟着就要想怎么打下一场。前日的朋友,马上就要想着如何置之于死地,不能停了。有那么多人为我而死,当年跟我一同起事的云家五百子弟活到今日的只有四十一人。就如去年的那一战,因我的决意开战而死的百姓兵士足有五十三万七千多人。若我不能一统中洲,如何对得住他们?”
赢雁飞看得出来云行天这些话是从没对旁人说过的,她默然了半响,道:“难道项王起事之日就知今日,便会任人宰割么?项王在下令杀掉哈尔可达时就知道会有一场大战吧。”
“说的是,我云行天就是这种人。”云行天凝视着她,突然道:“你那天与沐霖合奏,是有意激我么?”
赢雁飞回视他道:“喔?若是没有妾身,项王就真会杀了沐霖么?”
云行天点头道:“也是,这是我自已的决定,不应该赖到旁人头上。”
赢雁飞道:“不过妾身也确是觉得沐霖就那么死了太可惜,想想他会怎么应对项王的攻势,很有趣呀。”
云行天摇摇头笑道:“我总觉得这些人的生生死死在你只作看场大戏,碰到热闹的段子偶尔客串上来搅搅场子。那天你为什么不跟沐霖走?沐霖想要你和他一起走,是吗?”
赢雁飞侧过脸去道:“是呀,他是想要妾身跟他去南方。离开世间纷扰,琴书自娱的日子妾身也想过呀,可他连自已的去留都作不了主,又怎能让妾身跟他。”
云行天问道:“那你自已的意愿呢?”
赢雁飞冷笑,道:“妾身早已说过妾身是一颗棋子,在谁手中便为谁效力,妾身的儿子是幸室唯一的后嗣,只要这一点不变,妾身就没有自已的意愿可言。这中洲天下好比是一位人人都想娶到手的绝色佳丽,而妾身呢,就是她的陪嫁丫头。谁得了中洲,就得了妾身,得不到中洲,就不得不到妾身。”
云行天问道:“这话你跟沐霖说过吗?是因为这个沐霖才不肯留在我这里的吗?”
赢雁飞摆头道:“你太高看我了,沐霖自是明白的,但他有他的意愿,不会为任何人改变的,就像项王一样,项王也不会为一个女人放弃天下吧?”
“啊,”云行天笑了,道:“幸好我会为了一个女人称霸天下。你一直要说你是一颗棋子,那你今天又为何要来,为何要关心起我的死活?”
赢雁飞有些凄凉的一笑,道:“因为妾身正在项王的手中呀,棋子也总得关心一下拿着她的那只手怎样了吧。”
云行天道:“是吗?就算是吧。这样很好,你最好不要有其它的想法。”
重光二年在所有人都没有料到的平静之中安然渡过。沐家紧张的备战没遇到预料中的报复,铁风将士们雪耻的呼声被云行天轻轻按下。沐家的人虚惊后重新探出头来,发觉原来天还没有塌下来,于是云行天没有那么可怕了,沐家的将士们纷纷地传言道:“云行天既打得败蛮族,为何我们会打不过云行天,这一战便如同云行天的银河之战,云行天若是敢打过来,就叫他如蛮族在北方一般的惨败在南方。”北方的兵士们也疑惑地相互询问:“项王是怎么了,这还是项王吗?难到就这么一次失利,就让项王意气消沉?”但在有心人的眼里,这一年的平静的水面下惊涛骇浪正在酝酿,重光三年,一个小小的过板。
第九回 西风在东方唱悲伤的歌曲
初春的京都夜色萧瑟,绮楚河上却是春光无限,道道彩舫上灯火辉煌,水波中漾出鳞鳞艳光,红袖翠裾在光晕中曼舞,箜篌管弦在桨声里悠扬。远远望去,每一条船便如同一个飘渺仙境,极乐之光中男男女女都没有任何忧虑伤怀,只余此朝的行乐。
在这一夜里,绮楚河上最为欢乐的人非方出道就已名动京都的舞妓怜惜儿莫属,此刻她正在挥动着串满珠玉的一双广袖,从那为自已吹箫的公子面前掠过,她含情脉脉飘过一个眼风,公子向她颔首微微浅笑,怜惜儿越发是舞得如万花齐坠,星月同暗。箫声如温柔而有力的双手,托起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