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歌-第11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袁兆周犹豫了一下,道,“只是,此事虽有利于振奋士气,但日后,只怕是……嗯,幸室太后的威望大了不好吧?”
云行天也想了一下,道:“她威望再高又能怎样?到底是女流,手中无一兵一卒,不怕她反了天。”
袁兆周道了声:“是。”
云行天又道:“让令狐锋花点心思,怎么也得给西京城里送点粮食去。”
袁兆周道:“原来令狐将军是拟过往西京运粮的计划,不过那时噍城还在我们手里,可以通过怒河用小皮筏往上游运些粮草,可眼下……晚生也问过他通过山原上的小道偷运一些如何。”
“他怎么说?”
“他说,也不是完全不行,不过只怕每一袋粮食得用一条命去换。”
云行天长叹一声道:“已有多少条命丧于此役?已打到了这一步,只要还有一线生机就去做吧!”
袁兆周第一次从云行天的口气中听到了一丝悔意,一丝不忍,但那也只是一丝而已,仗已打到了这个份上,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有任何退路。
“开饭了,开饭了。”
黑糊糊的地窖里,浑身鲜血淋漓,贴满了膏药的兵士们端着碗,刚吃上一口,就“呸,呸”之声一片,“他妈的,又是夹生饭。”
“求求你们这些大师傅们了,弄点馒头就这么难?”
“求他?肯定是他自家克扣了去。”
“唉,这位爷台,你这罪名我老伙夫可当不起,面吃完了,这大米都是打南方买来的,是前些日子令狐将军冒死送进来的,那会子不知是谁在说,只要有一口粮食,生的也咽它三大碗?别吐,别吐,粮食金贵着呢,不想吃的趁早儿给我还回来。”伙夫站在伤兵营中,一手提桶,一手执瓢,横眉怒目。
“谁说不吃了,只是你煮熟一点不成么?”
“煮熟一点?说得轻巧,这一营几百人,只有那么一口锅,你要煮得熟我给你磕几个头都成。”
“那煮粥也成。”
“前几天我倒是煮了一锅粥,可是谁说吃不饱的?再说,昨儿个,前条街的大水井让蛮族给占了去,现下连喝的水都限着呢。”
“王老头儿,这又是和谁生气呢?”布帘一挑,朱纹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气味,好香!”伤兵们嚷嚷起来。
朱纹笑道:“太后听说各位吃不惯米饭,亲手做了一味米糕,各位尝尝。”朱纹挑着帘子,嬴雁飞走了进来。
这座城里仅有的两个女人站在屋里,一屋子伤兵们都有些呆呆的,嬴雁飞常来这儿,早立了规矩,谁都不许多礼,否则就不来了。伤兵们方才的喝骂是一句也想不起来了,个个只是傻笑不已。
待一块块米糕放在手中。那米糕白软如棉,内裹红枣栗子等物,色味俱美。这些人才回过神来,往口中猛塞。
“哇,怎么这么软!”
“香……”
更多的人完全没有说话的闲功夫,一张嘴吃都吃不及,不时就有人噎着了,嬴雁飞与朱纹便端了水挨个递了过去。
就有人问:“小朱姐,这糕叫什么名字?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朱纹笑道:“这是我家娘娘自个儿想出来的做法。听说各位兄弟们吃不惯南方的大米,大锅也不易煮熟。于是就思量着碾米为粉,做成馒头模样。这些枣子板栗花生吃不饱肚子,不过缀上一点,倒也可添点香气。”
“我想起了个名字,不如这糕就叫做娘娘糕怎么样?”满营哄然,有赞好的,有说这名儿太普通的,“该唤做蟠桃糕,这东西是娘娘没下凡的时节在王母蟠桃会上尝过的,娘娘记在心里头了,人间哪有这等美味?”
嬴雁飞只是笑,也不答这群兵痞子的话,却见在这一片笑语中,有一人却闭目不言,连跟前的米糕也不动一下。
嬴雁飞走过去,柔声唤道:“这位大哥怎么不吃呀,觉得味道不好么?”
那人睁开眼,年纪看上去有三十好几,身上缠满了绷带,动都动不了了,一双眼睛却是狂躁得很,他把米糕往地下一摔:“妈的,这烂玩意有什么好了。”一时间帐篷里猛静了下来,众人对他怒目而视,有人就已经挽了袖子上前教训他。
嬴雁飞止住了欲打他的人,对着他道:“不知大哥有什么不高兴?”
那人道:“老子打仗打了十几年,是为云家也好,为李家也罢,反正是除了这条命什么都没有,老子要死了,死前就想吃块肉,你要给老子一口肉吃,老子这条命就给了你家也不冤。”
“刘疯子,你这不是为难太后么?城里前些时断粮,连老鼠都吃光了,哪里还有肉,娘娘自己怕也有两三个月没吃过肉了。娘娘,别理他,这人有毛病。”旁边有人接道。
嬴雁飞问伙夫:“这位大哥真不成了么?”伙夫点点头,嬴雁飞怔怔地看着那人,目光中珠泪盈盈,几欲落下,低声道:“大哥放心,妾身明日定让大哥吃上一块肉。”
第二日,嬴雁飞果真又来了,手中捧一只白瓷汤碗,里面正是炖着一块肉,虽说小了点,但这是西京城里两个多月来第一次见到肉食,所有人看着刘疯子在那里稀里呼噜地吃着肉,都馋得不行。
嬴雁飞正要离去,却冷不防摔在了地上,朱纹上前扶她。众人见她裙上红了老大一块,纷纷惊道:“太后怎的受了伤?”
朱纹眼睛都红了,正要说什么,嬴雁飞忙止住了她,“朱纹,不要说。”
有人叫道:“那块肉,那块肉,莫不是,莫不是……”
朱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娘娘硬要这样,我要割我的肉,她都不干……”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回过神来正要拥过去揍死那刘疯子,却听见噼里啪啦打耳光的声音,只见那刘疯子跪在地上,拼命抽自己的脸,哭着道:“我不是人,不是人!”
他向嬴雁飞磕了几个头:“娘娘,我老刘一定得再杀个蛮族才死。”这十多天没起过身的人居然一跃而起,从架上夺过一柄大刀,向外跑去。
西幸史官撰《睿仁庄敬明毅贤皇太后本记》中述后事曰:是日,一幸军于白昼闯蛮营,蛮军见状以为疯痴,数箭之下,此人伏地。蛮军近而视之,其人忽跃起,挥刀毙一敌。蛮军乱刀齐下,顷俄,斫至血肉模糊,始停,该人复暴起,扼一蛮兵咽喉而噬,众齐拉之,不得脱,割其臂,不可断,蛮兵终亡。后有幸军至,见状大悲,呼:“必为之葬。”大战数时,亡止余三,终尽灭蛮军,夺归尸首。太后抚尸而泣曰:“为吾一人,累众甚多。从此不食,节粮以供将士。”言出即行,不沾米水,众齐谏之,终不允。众将哭于殿外,叩曰:“虽余一人,吾等必战不降,以报太后。”
唐真寻到沐霖,道:“二公子劝劝太后吧,这已是第三日了。”
沐霖轻声道:“嘘,小声点儿……听,太后的琴音。”唐真侧耳听去,果然有隐隐约约的琴声传来。这西京城里,唯有一人还有闲心抚琴。
数刻后,琴声消袅,沐霖道:“你听出来了吗?太后有决死之志。”
唐真却道:“无论如何,还是请二公子去一次。”
沐霖轻叹一声,道:“好吧,我去。”
沐霖至嬴雁飞门外,只见数百兵士坐于其地,人人目有悲痛之色。朱纹语声哽咽:“太后令各位离去。”
这些人个个不动,中有一人道:“太后一日不食,我等也与太后一般。”朱纹看来也不是第一回听到这话,只是苦笑不已。
沐霖通报后进屋,见嬴雁飞衣饰整洁,面目憔悴,手执一书,神色恬静。沐霖看了她半晌,道:“太后这是何苦,这些兵戈杀伐之事,本不是太后当与的。”
嬴雁飞面色苍白,笑得有些无力,道:“其实也不是二公子愿为的,二公子不也是来了这里么?”
沐霖脱口而出道:“我来此是为了……”却又把下面的话咽了下去,改口道,“太后这样子,也不过是为收揽军心而已。但若是当真薨逝,那又有什么用,日后皇上又有谁可倚仗?”
嬴雁飞浅笑道:“妾身意图瞒不过二公子,也瞒不过云帅,其实便是再有威望,那也不过是虚的,云帅万不会容妾身得了兵权去。妾身一个女子,也打不了仗。但,能多守一天就是好的。自助者天助,胜负之别常只在顷刻间。胜者不过是比败者多忍耐了一刻而已。若是当真被蛮族抓了去,就真是没有日后可言了。”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又笑道,“若以妾身一人之命,换得数万将士拼死作战,这笔买卖,也很划算。”
沐霖终于无言,他回到自己住处,饮下一杯茶,想道:原以为只能再支撑十余日了,这样看来,尚可再守上个把月。
云行天率着一众铁风军将士偷偷回到藏身的山洞口附近,他招手叫过鲁成仲,道:“去瞧瞧军师起来没有?”
鲁成仲应了声是,摸索着靠近了洞口,向着暗哨打了个招呼,悄声问道:“军师呢?”
哨兵道:“一早就出去了。”
鲁成仲心道不妙,快些跑了回去,果听得袁兆周的声音传来。
“云帅,身为三军统帅,杀敌夺粮非你的分内之责吧?若是云帅有个三长两短,置我中洲将士、千万百姓于何地?”
云行天自知理亏,顾左右而言他:“有重大军情么?”
袁兆周也不便深责,叹道:“正是,请云帅快些进洞来,晚生有事禀报。”
云行天心道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其实这三四个月来,本就没听过什么好消息。进得洞来,云行天急问道:“军师,今日又有秘堡被发现吗?”
“今日没有,但昨夜被发现了一个。”
“伤亡怎么样?”
“大约三百人逃了出来,但标将战死了。”
“他们现在在哪里?”
“现在丙四堡里。”
“那堡的粮食岂不是很紧?”
“还好,那洞里的本就只剩得三四百人。”
“那么,粮食还是运不过来么?”
“都积在远禁,蛮族现在巡山越来越严。我估计他们的牲畜也没多少了,不得不找谷物食用。”
云行天站起来走了几步,问:“西京有消息来么?”
“有的。”袁兆周犹豫了一下,便把嬴雁飞之事向云行天说了一遍,然后道,“二公子说,这件事后,士卒均有哀兵之志,他可以再多坚守一个月。”
云行天浑身微微颤抖,良久无言,袁兆周正欲退出,云行天突然以从未有过的颓然语气道:“我真的做错了么?”
袁兆周闻言一惊,道:“云帅不可如此!这是决胜之时!五十年前,蛮族半年就扫荡中洲,而现在都快有一年,却还在山原里打转,他们心中的焦虑不甘只有比我军更甚。只要我们再挨上一个月,蛮族就会退兵!”
“可是,我们还挨得了一个月么?”
云行天话声未落,一名侍卫突然撞开门冲了进来,二人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什么时候这些侍卫们都这么没规矩了?云行天正待呵斥,那侍卫叫道:“外面,外面,快出去看!”
两人对视一眼,出了什么事么?被蛮族发现了?赶忙随那侍卫出洞,一下子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一大片乌云从北方压过来,发出巨大的嗡嗡之声,那种声音让人只想把耳朵捂起来。乌云落了下来,那是成千上万只绿色的虫子,一瞬间,所有的草叶上就停满了虫,连他们身上都是。
众人正忙着把虫子打下去,却听见袁兆周狂喜道:“蝗虫!蝗虫来了!比我算的迟了两个月,但还是来了!”云行天猛然想起最后一次会议上袁兆周不为众人在意的发言。
袁兆周跑到他面前道:“云帅,我们不用再等了,蛮族马上就要退兵了!我们赢了!”
第二天,云行天举目望去,已经见不到半点绿色,山川岭谷俱是光秃秃的,这等景致在云行天眼中却胜过天堂美景。五天后,各处发现大批饿死的蛮族战马牲畜,蛮族逃跑了。
嘭!门被推开了,朱纹扑了进来,手中捧着稀粥:“小姐,小姐。城里的蛮族撤军了,快吃吧,快吃吧!”
嬴雁飞睁大了眼睛,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真的么?”
“是真的,是真的,二公子告诉我,发了蝗灾,没有草了,一根草都没有了。现在正是夏天,他们没有库存干草,只有军师料到了,叫人储了干草!我们还有战马,蛮族没有了!我们还有骑兵,蛮族没有了!”
西京城里的蛮军在蝗灾到来后的第三天开始撤出。在遇到比过去一年中更为密集的箭雨、更为频繁的陷阱时,他们却没有如往常那样停下来搜寻,他们没有理会倒下去的人,只是不顾一切地冲出去。退出西京城的蛮军总计不到八千人。
沐霖的心思没有放在阻止蛮族撤军上面。他迅速集结了手中所有尚能一战的兵士,往怒河走廊出口而来。沐霖刚至山口,就见一支黑骑兵冲了出来,心道:原来蛮族还留下了一支骑兵。他速令将士们让开山口,退到城上,着唐真率部下布盾阵于前,箭手于后,放过黑骑兵,速射骑兵之后负着粮草袋的步卒。
黑骑兵固然迅捷,却不能置粮草不顾,只能返身冲往这边的山坡,沐霖率军且战且退,有意把他们引向山中,黑骑兵的队形略有散乱,就有一名将军发出呼号,令他们退下山来。
第六章 雪拥关中的骑兵
这时云行天正心急似火地集结骑兵。雪拥关中的骑兵倒也罢了,散在山里的骑兵想重聚起来,着实不是一日两日可以做到的。因北方数省俱在蝗虫口中化为白地,骑兵便需自携粮草,得将散置于各处的干草取出来,这些干草也就仅够两万马匹食用,一骑负草,一骑坐乘,更是多了许多麻烦。直到集结了一万骑兵,这才终于冲出山原而来。而此时沐霖吊在蛮军侧后,与他们粘粘糊糊,缠缠打打,却已经过了明凌河。
七月的风南草原,本是草长及腰绿意迫人的时节,可在这时却只是一望无际光秃秃的沙丘。灰褐色的大地上,一支步卒正在拼命地跑着。
这些士兵们显然已经跑了很久了,他们的鞋底已磨出了大大小小的洞,衣服和脸看上去和大地混为一色。
一名士兵走着走着睡着了,一头撞在前面人的背上,倒了下去,他的队长马上过来,踢了他一脚:“起来,起来,装什么死,给我走!”
那士兵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被踢醒了过来,赖在地上,哭道:“我走不动了,让我死吧,让我死吧,我不走了。”
队长发火了,挥起刀鞘就打下去,打得那士兵满头是血。那士兵在地上打滚:“救命呀,救命……”
四下围观的士卒们一下子起了共愤,都叫道:“我也不干了。”
“已经跑了四昼夜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根本是不把人当人!”他们纷纷一屁股坐了下来。
队长没想到会如此,叫道:“怎么了,快起来!造反了不成?”
便有人哄叫道:“老子就造反了!”队长正急得团团转,却听得一个声音说道:“怎么了?”
队长回头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