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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残歌-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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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败。但他的狂妄总是有道理的,那些道理经他一说就好像是确实如此,什么样的困境和坏消息都不会对他的决心有半点影响。袁兆周有时总会想,这种狂妄对云行天来说到底是好是坏,可他一直没有得出结论。    
  印关坚守两个月后被放弃了,印关的城墙先是被鲜血染成了深褐色,而后又被烟火熏成了灰黑色,最后被从上淋下的热油烧成了墨一样的纯黑,城墙已被攻城车、投石器撞得支离破碎。为了攻下这处城关,有近万蛮族战士倒在了印关城下,可以说,是以他们的尸首堆成的台阶,把蛮族的大旗送上的印关城头。可是印关仅仅是怒河走廊上的第一关,在怒河走廊上有十余道这样的关口,更有号称天下第一雄关的雪拥关。    
  印关城的士卒并没有撤往后面,他们以千人一标散开来钻进了走廊两侧的山中,这些山里面有一些山洞,被巧妙地伪装成一个个秘堡,这些秘堡里面有可供一千人马一年食用的粮草,还有干净的地下泉水。他们不再接受任何命令,只是由着自己的意愿,对于任何落单的蛮军,蛮军的探哨,蛮军的牲畜进行袭击。    
  蛮军的牲畜是最为幸军所爱的“敌手”,蛮族战士就是单个也不是那么好对付,但牲畜就不一样,看守放牧牛羊的兵士再怎么也不可能是精锐,也不可能每只牲畜派上一人。于是通常会先有几名幸军在林子里拼命敲锣打鼓,惊得牛羊四下里乱跑,蛮族兵士冲进林子里时,弓矢和刀剑就已在等着他们,如果他们去追逃散的牛马,结果也会一样,一场混战后,幸军总能扛着几头战利品回去,而把扛不动的一律杀死。    
  蛮族追上来,在马道上纵情奔跃几步后总会在拐弯的地方接二连三扑通扑通掉下去。后来他们学乖了,在拐弯的地方小步慢行,可是如此一来,追上逃跑的幸军就变得几乎不可能。    
  蛮族很难想明白,为什么他们高头长腿的马匹追不上幸军较劣的矮种马?可是这让人难以相信的情形就真正的发生了。如果不走那些幸军修建的马道,在那些灌木荆棘中跑,就更追不上幸军。幸军当然不会蠢到把马道修到藏身之处去,他们在马道摆脱了蛮军后就再转上无穷个弯悠悠然地回家,这一夜他们就可以大打牙祭。    
  蛮族也试着不要在马道附近放牧,但那些马道通常都是在水草最丰美的地方。而人都是懒的,有了好走的路,一般很难让他们去走不好走的路,反正今天轮到自家倒霉的可能性总是比较少的。如果去破坏那些马道也是很难的,因为这些马道四通八达,纵横交错,很难说到底有多少,而蛮族也有些舍不得破坏,如果破坏了,蛮族军的战马就真的只能在狭窄的怒河走廊上拥成一团而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于是蛮族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两个战场,前面是坚城雄关消耗着他们最精锐的战士,后面是冷枪暗箭与他们争夺着食物,他们每攻下一道关,就在自己的身后留下更多充满敌意的眼睛。渐渐地整个厚琊山原好像变成了一个大一些的西京城,一道迷城。    
  尽管如此,蛮族军依然在前进,艰难地、不断地前进,一道道关口在他们的强攻之下陷落。终于在五个月以后,在失去了近三成的兵力后,初冬萧瑟的天际里,分外冷峻的雪拥关出现在蛮族大军的眼前。    
  “雪拥关到了。”杰可丹摇了摇他满头耀眼的金发,喃喃地说道。    
  这并不是一句询问,但他的亲兵显然误会了,答道:“是,是雪拥关,三贝勒请看,那边就是通噍城的山口。”    
  杰可丹向那边望了良久。其实这噍城和雪拥关的地势早在他十多岁时就已看熟了,现在他就站在这个多次在图上摸索过的地方,总有些难以置信的感觉。    
  “嗯,那好像是大汗的亲卫,三贝勒,你看见了么?”    
  杰可丹看见了,那个纯黑铁甲,纵骑而来的骑士,在这拥挤的城下游刃有余地控缰带马,跑得飞快。骑士来到杰可丹身前,并不下马,举一支黑鹰羽翎,高声道:“大汗传三贝勒觐见!”    
  杰可丹进到大汗金帐时,帐内只有大汗一人,他是个形貌威猛的中年人,一头蓬松的栗色卷发已有些花白,此刻他的心绪显然有些不佳,正在漫不经心地拭着他手中的宝刀。    
  杰可丹进来后,大汗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让他在一旁坐下。杰可丹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看着幼时令自己仰慕万分的宝刀和父汗,刀依然闪亮,但人呢?    
  父汗确实已经老了,或是哈尔可达的死让他一直没回过劲来,或是这一趟远征的艰难已出乎他的意料。杰可丹心道,不过,并没有出乎我的意料。    
  “你刚从城下回来?”大汗突然问道。    
  杰可丹回过神来,答道:“是,父汗。”    
  “觉得怎么样?”    
  这是个很空泛的问题,但杰可丹很清楚这问题的用意,他沉吟了片刻,答道:“我们攻不下。”    
  “为什么你会这样说,我的儿子,我莫真的战士从来没有在敌人面前退缩过。”大汗抬起了他那双浅灰色的眼睛看着他。    
  杰可丹回答:“您是知道的,我们的云梯只剩下了一百五十架,攻城车也只有三十具尚完好,投石机也只有二十一架还勉强能用……”    
  “可当年我们的先祖格特丹汗并没有任何攻城的玩意儿!”大汗有些愠怒了。    
  杰可丹冷静地回答:“伟大的格特丹汗并没有攻下雪拥关也得到了中洲。”    
  大汗叹道:“你还是坚持要打噍城么?你有把握么?”    
  杰可丹答道:“不是打噍城有把握,而是打雪拥关完全不可能。父汗,想想来的路上有多少莫真最英勇的战士倒在城下,他们不是在和人作战,他们是在用自己的血肉和冰冷的石头相撞啊。父汗,我们莫真的勇士,他们高贵的鲜血真的就应该那么白白地浪费掉吗?就算我们不计代价地拿下了雪拥关,那时在平原上,我们还有骑兵和中洲人决战吗?感谢白河母亲的恩赐,她给了我们噍城!我知道中洲人会在那里严密地看守,不过最狡猾的狐狸也会掉到同一个陷阱里去的,只要这个陷阱做得巧妙一些。”    
  大汗沉默了好久,这才道:“按你的意思去做吧,杰可丹。或许你是对的,你曾经说过不要打西京,也曾经拦阻哈尔可达的出征,你都是对的,我希望你这一次也是对的。”    
  杰可丹低下了头,准备辞出,但大汗继续说道:“不过你一时指望不上援军了。突利族和舍月族的那些蠢货居然被风涯山的那个逃亡者吓坏了,不肯出兵。不过,谁会愿意为了别人而流血呢?但我给了他们承诺,让他们可以分享京都中的财宝,他们可能会为了财宝而流血吧!”    
  杰可丹怔了一下,问道:“风涯山的逃亡者?是那个姓杨的中洲将军么?他还活着?”    
  大汗道:“啊,不论是谁都只是残兵,不过是他们拿来做借口而已,不必把他们放在心上,雁脊山口毕竟没有任何城关,没有人可以封住雁脊山口的。”    
  “是。”杰可丹退出了金帐,他并没有为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主张被接受而高兴,他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北方,他们回家的地方。    
  云行天没有进入雪拥关,在退出最后一道关口时,他就已经决定了。    
  他对着所有劝他去雪拥关的人说:“我决不进雪拥关,因为我们决不能退出雪拥关,我要留在后面,和将士们一起躲在山洞里,这样他们才会觉得没有被遗忘掉,他们才会明白他们还在战场之上。雪拥关里有遥叔,噍城那里有赵子秋,他们该做什么自己都很清楚,不需要我去指手画脚。其实雪拥关是最不易被攻下的,噍城也很坚实,只要他们坚守不出,不会出什么问题。而这里,却是最要紧的,我们要让留在后面的那些百姓知道,蛮族不过是占到了怒河走廊,而山原却还在我们的手中!”    
  袁兆周听了这话只有苦笑,他很清楚云行天为什么不肯进雪拥关,只不过在雪拥关太安全了,在蛮族的后面有仗打而已。不过袁兆周没有极力劝他,因为他在想如果把云行天放在雪拥关他会不会闷得发慌了开城去和蛮族打一场。    
  而且云行天说的也有道理,如果他们撤到雪拥关里去了以后,那些在后面的散军们或者真成了游兵散勇,只顾保命,不肯作战,那就大事不妙了。还有就是,蛮族现在还没有去骚扰那些盆地里的百姓,一是为了攻城要紧无暇他顾,二是因为他们的牲畜还很充足,没有劫掠粮食的需要。但那些散军们杀敌不行偷牛牵羊的能耐还不坏,蛮族的食物早晚会出现不足,加上冬日将至,那时蛮族只怕要就地抢粮了。    
  那些盆地与城池村庄不同,只要有支援,守住不难,蛮族又犯不着派大队人马去清几个十来户人家的小盆地,轻易放弃不得,也确是要人在后面把这些人盯着才好。好在眼下信鸽传信已用得极方便,也不碍了指挥全局,所以就由他了。    
  雪拥关的城楼上,云行风正百无聊赖地看着蛮族的攻城:“真是无趣!”云行风心想:蛮族刚到时还像模像样地打过几仗,可这都有一个月了,每日里就这么例行公事似的射几箭,真想问问他们到雪拥关来是干吗的。    
  正在他晒太阳晒得昏昏欲睡的当儿,却听见嗡嗡的声音,云行风站起来一看,不由精神一振,攻城车,蛮族仅余的几架攻城车,看样子蛮族是想大干一场了。先是投石机的石块砸上了城头,但在雪拥关的城头上只是留下一点点白色的印迹没能对这座天下第一雄关造成任何损坏,已在多次攻防中熟极了这场面的士卒们迅速搭上了火箭,在空隙里向下射去。    
  然后攻城车出来了,站在与城同高的车里、躲在防火布后面的蛮族战士放出密集的火箭,有士卒被烧着发出一声痛喝,滚倒在地上,身上一霎间冒出浓烟,发出难闻的臭味,立时就有水龙运上来淋透墙砖,云梯上的敌人攀了上来,云行风喝道:“让他们上来。”他精神抖擞地挥刀冲了上去……    
  这一天的战事完后,士卒们正在高高兴兴地吃吃喝喝,云行风却若有所思地托腮而坐,云代遥见这个向来最是没心没肺的儿子居然有点心思的样子,不免打趣他:“怎么,嫌打得不过瘾啊?”    
  云行风答道:“不是呀爹,我是在想,蛮族今天为什么要攻城呢?”    
  “这不正合了你的意吗?”云代遥饶有兴趣地看着儿子。    
  云行风不满地横了父亲一眼,很正经地答道:“蛮族今日并没有什么新招出来,也没那种不惜一切也要打下来的疯狂劲头,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打这一仗?”    
  “你说呢?”云代遥问道。    
  云行风正色道:“他们一定是吸引着我们的精力,让我们无暇他顾。”    
  云代遥点点头,看来儿子总算是动起头脑来了,但也就更难缠了。于是对他说:“你是在想他们会奔袭噍城吧?你小子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噍城有赵将军管着,你把雪拥关守好不落就是你的本分。”    
  云行风没想到会被父亲这么教训,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云代遥走后,他漫步于雪拥关城头之上,许多事情历历涌上心头。    
  当年云代遥率起事子弟去投陈进临,遣散了家中妇孺,叫各自去投靠亲友。那时云行风刚满七岁,他母亲正待带了他投奔娘家,孰料临近镇上就驻着一队蛮族兵马,他们得了消息急速赶来。其时云代遥一行走了尚不到半个时辰,一门老弱没料到蛮族来得如此之快,大半都还没来得及出庄。那夜的熊熊火光,密集的马蹄声,四下里传来的呼喝和哭声,还有母亲最后哀切的容颜,混在一起,又破裂成许许多多零星的碎片,成了云行风最初的记忆。    
  母亲的一名姓董的婢女抱着他在地窖里躲了过去。三天后董姓婢女抱着他从瓦砾堆中爬出来时,只见到了一片灰茫茫的白地,云家庄已然不复存在。那以后一年中,董姓婢女带着云行风四下漂泊,其间的诸般苦楚,大都不复记忆,只是那揪心的饥饿难当,却让他至今念起尤是不寒而栗。    
  直至一年后,云行风终于寻到已在陈近临手下安顿下来的云家诸人,一营久历战火的雄兵悍将们都哭得如同小孩子一般。原来他们早得了云家庄被夷为平地的消息,以为自家亲眷尽数遇难,谁知,劫难过后,竟还有这么一根独苗儿留了下来,那悲喜交加也是不必提了。    
  为谢那董氏忠义,云行天当即纳娶了她为侧室。云行天如此,云家其他将士更不用提,都将云行风视为自家儿女弟妹的替身一般,当真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云行风自小儿起,但凡是想要什么,无不是一大堆人急急地取了来讨好他,举凡顽皮捣蛋之事,只有在一边鼓掌叫好的,没有劝阻责备的。云代遥偶或教训几句,必是一营的将士聚拢来求情讨饶。    
  后来云行天的才能威望日盛,云代遥为云军长久计,将主将的位子让给了云行天,再后来投到云行天部下的别家兵马渐多,为示公心,云行天又将云军的主将之位交回了云代遥手上。云行天横扫北方群豪,云家威权日盛,云行风也渐渐长大,而今他却觉得自己的处境日益尴尬了起来。    
  云行风知道,父亲之后,这云军主将的位子定是自己的无疑。但因云家诸将将他瞧得如珠似宝一般,他实实没能正儿八经得打过什么硬仗,又有自小儿养就的娇纵脾气,是以一个纨绔子弟的名声是早就落下的,他自是不服。    
  云行风自幼在云军大营长大,日日看着父亲兄长运筹帷幄,跟着将士们练功习武,自觉于用兵战阵之法的见识不输于任何一人,但只要是向父亲请求独当一面,必然回道:“你还小,再学几年。”云行风心中自是不快,常在心中还一句“当年天哥与蛮族初战之日也不过是十六岁!”    
  云行风并不像外人看起来那么没心没肺,他清楚得很,云行天手下猛将如云,他如果只是凭着姓云跻身其间,一时是无问题的,日后会怎样就难说。他若是云行天的亲弟弟,那自又不同,但他不是,若是云行天终得一统天下,定会削减众将兵权,自己若是不能立下令众将心服的大功,定会成为最容易捏的柿子,云军迟早会有一个不姓云的主将。所以云行风原先是一意要去守噍城的,因为雪拥关太难以攻下了,守在雪拥关里,是半点功劳也显不出来的。    
  云行风在心中想:父亲啊,父亲,这其中的关节,你怎会想不明白。云行风正这么想着,却听得一名亲兵叫道:“少将军,快看!”    
  云行风向城下一看,只见那边蛮族的军营似有些异动,远远地似有人马在走动,却是静默无声,他心中一动,想道:莫不是蛮族想趁夜攻城?他又看了看,心道:不像,若是攻城何需这般悄没声息,倒像是……    
  云行风在城头上观望那厢,远远地好像见有一支骑兵进了了通向噍城的山口,他心道:十有八九是蛮族不想在雪拥关下送死,想效当年特穆尔吉的故技,攻噍城。哼,如今噍城也不是当年那个只有一千人看守的小土城了,如今噍城的守卫,并不比雪拥关差到哪里去。不过,若是蛮族想攻噍城,为什么不在山口着人看守,难道不怕雪拥关守军出而断其归路?    
  一个时辰后,有两声哨音响起,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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