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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剑桥中国史:秦汉史-第1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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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部分目录提要至今仍然存在。①
他的弟子慧远(公元 334—416/417 年)也是来自北方,但是他在南方佛
教中有一种开山祖师的作用。②他曾按常规走受教育者皈依佛法的知识分子所
走过的道路,但他的进步使我们想起圣奥古斯丁的足迹。他最初读儒书,然
后读《道德经》和《庄子》,再后就跟道安学《般若蜜多经》。他追随道安
到襄阳过流放生活,后来更南下到达长江。公元 380 年他卜居长江右岸的庐
山(在江西北部),栖息此处直至老死;尽管朝廷一再征召和京师(后来的
南京)附近的显贵们一再邀请,他都拒不出山。相反地,人们上山来拜访他,
在他的周围形成了一个崇拜阿弥陀无量寿佛③的社团,他们发誓要往生到无量
寿佛的极乐净土里去;为了这个目的,他们还实行念佛(bnddhpanusmrti),
其中包括以想象佛陀的形象来把思念凝聚在佛的身上。
对于世俗人们来说,这种忠诚的祈祷方式要比和尚们的坐禅容易一些,
因为坐禅之功得摒除杂念和控制呼吸。但是,慧远也对坐禅感兴趣,他派了
几个弟子去克什米尔寻访禅功的操作方法。其中有一个人从克什米尔回来,
并带回了一名印度专家叫佛陀跋陀罗(Buddhabhadra)的人;此人于公元 418
年到达庐山,并译出了《瑜伽师地论》(Yogācārabhūmi)这篇关于禅功问题
的大文章。此论以小乘为基础,而在篇末加了一段和大乘教设想一样的关于
净土的话。①
因此,慧远倡导了主要的佛教思潮,使之经历了禅宗和净土宗这些中国
佛教派别的兴衰而与世常新。但是,他的关于诺斯(gnōsis;praj■a)的著
作,即慧远倡导的第三种思潮,却不那么走运,因为他过于沉浸在中国的文
化——例如“格义”——之中,而不愿吸收印度的烦琐哲学,正象我们从他
写给鸠摩罗什论“佛的身体”和大小乘的信中所看到的那样;也正象我们从
他论灵魂不灭的作品中所看到的那样,这些作品表明他对印度关于“业”
(karman)和“我”(ātman)的教义是所知不多的。②原则上,佛教否认任
何灵魂的存在或者可能从一个存在经过轮回转到另一个存在;但每个人却又


① 《综理众经目录》,公元 374 年。
② 关于慧远,见泽克:《佛教征服中国史》,第 204—253 页;陈观胜:《中国佛教的历史考察》,第 103—112
页;沃尔特?利本塔尔:《释慧远的佛教》,载《美国东方学会会刊》,70(1950),第 243—259 页;以
及鲁滨逊:《印度和中国的早期中观学派》,第 96—114 页。
③ 此即“无限长寿”之意(mitāyus);或“无量光佛”(mitābh)。
① 见戴密微:《僧护瑜伽师地论》,载《法国远东学院通报》,44:2(1954),第 339—436 页。
② 关于《神不灭》一文的翻译和注释,见沃尔特?利本塔尔:《中国人关于灵魂永生的思想》,载《日本
学志》,8(1952),第 327—397 页;《公元 4 世纪和 5 世纪的中国佛教》,载《日本学志》,11:1(1955),
第 44—83 页;赫尔维茨:《中国早期佛教中的凯撒译文》,载《中国…印度学研究》,5(1957),第 80—144
页;以及鲁滨逊:《印度和中国早期的中观学派》,第 102—104、196—199 页。关于和鸠摩罗什的通信,
见瓦格纳:《中世纪中国的生活作风和药物》。



随身伴带着他的行为所产生的责任(此即“业”或“业报”)而转到他的来
世。这是佛教教义中最难捉摸的矛盾之一,也是有学问的印度人无休止地讨
论的问题之一,因此中国人感到迷惑不解是不足为奇的,特别是因为他们如
此地迷恋着道家关于长生的思想就更是如此。这个问题在公元 6 世纪还在讨
论之中,由儒家范缜所著的《神灭论》可知;他的理论引起了轩然大波。①
尽管事实上慧远身居山林,但在发展佛教教会制度上和在使佛教一贯同
儒教国家形成紧张的关系方面,他都起了一定的作用。人们写信来向他请教。
他在于京师建康(南京)举行的一次王公大臣会议之后,于公元 404 年写出
了《沙门不敬王者论》的 小册子。②对这个问题的决定有利于僧徒,国家给了
他们以豁免权的身份;但是后来又屡次旧事重提,和尚们的境遇时好时坏。
在我们放下直到公元 5 世纪末之前在中国南方迄在进行的释、道之间的
哲学争论以前,我们必须考虑那时成为南、北方联系人的一个和尚,其人即
竺道生(公元 360—434 年)。③他既是南方慧远的学生,也是北方鸠摩罗什
的弟子。他生于河北,长于佛教的旧中心地彭城,其父在此为令,他便在此
出了家。公元 397 年,他随慧远上了庐山,但是,鸠摩罗什的到达北方甚至
在南方也引起了轰动,在公元 405 年把他吸引到了长安,同行者有慧远的其
他几个学生。在长安,他和鸠摩罗什合作,搞了他的规模巨大的翻译工作和
注释工作。三年之后他返回庐山,并带回了长安的消息和经典。后来他定居
建康(后来的南京),与那些南渡的、皈依了佛法的大学者们同游共处。大
约在公元 413 年,经历了 14 年长途跋涉的著名朝圣者法显回到了建康;他的
路程是从西域到印度,又通过锡兰和印度尼西亚返回中国。
法显是在那个时期研究佛教世界的众多中国朝圣者中最著名的一位,也
是我们拥有完备记述材料的唯一的一位。①他不是一位伟大的学者,他的梵文
知识也很平平;但是他的《佛国记》连同其他朝圣者的一些内容重要的残篇
仍然是不朽的资料,没有这些东西,我们对于公元 1 世纪亚洲佛教的历史就
会基本上一无所知了。②法显从华氏城带回了《大般泥洹经》,他一回到中国
就马上在佛陀跋陀罗的帮助下把它译了出来。这一著作以大乘教的极端形式
为基础以致于接近异端之说,例如它包括“大我”(mahāt-man)教义在内的
这种“大我”不仅超越非佛教徒的自我,也超越小乘教的“无我”(nairātmya),
以及一切众生皆生而自有佛性的教义。


① 关于《神灭论》的翻译,见冯友兰:《中国哲学史》(英文版),第 2 卷,第 289—292 页;以及斯特凡?巴
拉兹:《范缜的哲学和他关于佛教的论文》,载《汉学》,7(1932),第 220—234 页。
② 关于《沙门不敬王者论》的英译文,见赫尔维茨:《中国早期佛教中的凯撒译文》;以及陈观胜:《论
对北朝反佛运动应负责的几个因素》,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17(1954),第 261—273 页。
③ 关于竺道生,见沃尔特?利本塔尔:《竺道生传》,载《日本学志》,11∶3(1955),第 64—96 页;
《竺道生关于世界的概念》,载《日本学志》,12∶1…2(1956),第 65—103 页及《日本学志》,12∶3 — 4
(1956),第 73—100 页;冯友兰:《中国哲学史》(英文版),第 2 卷,第 270—284 页;陈观胜:《中
国佛教的历史考察》,第 112—120 页;以及戴密微:《佛教对中国哲学传统的渗透》,第 32—35 页。
① 关于这些朝圣者,见戴密微文,载路易?勒努和让?菲利奥扎:《印度的经典:印度学研究手册》,第 2
卷(巴黎,1953),第 399—404 页。
② 关于《佛国记》,有阿贝尔?雷米扎的译文(巴黎,1836);塞缪尔?比尔:《佛教朝圣者法显等人从
中国至印度的行记》(伦敦,1869);翟理思:《法显(公元 399—414 年)行纪》(剑桥,1923;伦敦再
版,1956)。



此时,竺道生认为法显的译本为人们可以变成“有悟性”之佛的可能性
辩护,甚至认为被命(一阐提)所咒诅的人也是如此。这差不多是在以路德
派的方式下暗示,这与任何想取得佛性的努力一样,做善行也是徒劳的(“善
功不必有善报”),因为佛性就存在我们身上,而我们只要实现它就是了;
基督教诺斯替教派的教义也与此相似。我们再一次面对着动静之间的冲突。
可是事实上这个命题认为,一阐提在法显所翻译的《大般泥洹经》中并没有
许许多多文字,因此竺道生被指控为异端而被驱逐出建康佛教社团。但与此
同时,这部经文的一个繁本到达了中国北方,其中关于一阐提的一节文字就
是如此说的:竺道生得到了胜利。
另一与竺道生有关的教义在中国有着深远的影响。从支遁起,如果不是
在支遁之前,就一直在讨论“悟”(bodhi;enlightenment)的问题。它是
通过逐步积累善行、功德、修持和学习而渐悟的呢,抑或作为整体,超过时
间和空间而立刻顿悟的(正象政治上革命的极权主义同改良相对立那样)? ①
竺道生是相信顿悟的,在唐代发展起来的未来的禅宗的种子已包含在他的主
张之中了。当时的诗人谢灵运(公元 385—433 年)是一位大贵族,曾长期在
儒家的顺从和道家的意志自由论之间受尽折磨,但他的个人信仰却是佛教,
他和一批人通信讨论了“顿”与“渐”的问题。
谢灵运在序《辩宗论》集子时就印度人和中国人的特性问题发表了几点
奇怪的议论。②他告诉我们,印度相信“渐”,中国人则相信“顿”,因为象
王弼所说的那样,③孔子曾经“体无”,他的眼光是统一的和全面的,而佛陀
劝告“积学能至”,以完成道。谢灵运还接着说,这种区别可以用地理条件
和人种类型来说明,这是中国学者经常用的生态学说明方式。他说,中国人
用一种直接的、综合的想象力,偏重于“理归一极”,而印度人则认为“受
教”要更容易一些。
这样,就把孔子本人搞成了一个“顿”悟论的支持者!自然,中国人一
定会对印度的烦琐哲学的支离破碎感到不理解,因为它的按照印欧方式的逻
辑推论不向读者漏过一个环节,与中国人的思想和中国人的语言完全是格格
不入的。这必然使得他们注意到他们自己文化的特点,而且这或许就是释、
道两家初期这些辩论的主要成果之一。
释家和道家的诺斯之间在中世纪初期发生了深刻地互相渗透的过程,对
后来的宗教史和哲学史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一个重要的后果是形成了禅
(dhyāna;zen)宗,它从唐代末年起以闪电般的速度推向整个远东。关于禅
宗最伟大的一个人物临济(公元 866 年或 867 年死),人们可以说他的思想
是用了佛教思想做调料的庄子思想,虽然很可能临济本人并不熟悉庄子,他
只是通过中世纪对庄子的思想的反响才接受了庄子的影响。








① 关于“渐悟”与“顿悟”,见戴密微:《中国哲学词汇形成的研究》;以及石泰安:《顿悟说。汉文与
藏文关于此名词的诠释》,载《宗教史评论》,169(1971),第 3—30 页。
② 关于《辩宗论》,见《大正新修大藏经》,第 52 卷,第 2103 号(18),第 224c—228 页。
③ 见上文《公元 3 世纪的哲学复兴》。



南北朝时期的佛教

在三国瓦解之后,西晋(公元 265—316 年)曾经想重新统一中国,但接
着却因蛮族的入侵而又一次分裂为南北朝(公元 317—589 年)。在这个时期,
南方与北方的文化和宗教生活都越来越显出了重大的差异。南方的建康是六
朝(公元 222—589 年)的首都,它坚持国家的正统;北方却是杂凑的许多国
家,兴亡相继,大小不一,但都是异族人而又都多少有些汉化,都称为帝国,
而都城各异,但主要仍是都洛阳和都长安。毫无疑问的是,从体制上来说,
这种南北朝的分裂局面有利于佛教的普及。
异族人没有汉族人那种反对外国宗教的偏见;相反地,比如公元 333—
349 年统治过匈奴族的后赵王朝的嗜血的暴君石虎,就这样说过:为什么外
族人不欢迎一个外族上帝,甚至也为了他们的汉族臣民?①佛教最初因为它的
魔力和占卜术而受到珍视,这也是它的代表们所引以自豪的;当佛教最初介
绍到日本和西藏的时候,它也在那些地方起着同样的作用。佛教僧侣变成了
野蛮民族酋长们的顾问;这方面的第一个例子便是佛图澄,这位西域僧人于
公元 310 年正当洛阳被洗劫而西晋政府逃亡的前夕来到了洛阳;他供职于后
赵王朝,被人们全身心地尊奉为法师和神圣。①可是,他也是道安的师傅。
后赵王朝据有中国的东北部。在公元 4 世纪的下半叶,北方的权力中心
移到了长安,另一个蛮族——即原始藏人的苻族——在这里建立了中文名字
的苻秦王朝。②这些以领土征服而与中亚相接壤的强大的波斯式统治者都皈依
了佛教,因此许多外国宣传家带着大队翻译人员前来向他们宣教。翻译人员
最初是在道安的指导下工作,后来从公元 402 年起又在伟大的鸠摩罗什领导
下工作;关于后者,我们回头再谈。
在中国南方,佛教的中国化在公元最初几个世纪仍在进行下去。官方正
史不是没有恶意地渲染了南方朝廷和浙江显贵——特别是梁武帝(公元 502
—549 年在位)的佞佛行为,他纵情地对僧人滥加施舍,因而引起了儒术官
吏们的一片抗议声。他的朝臣们在向僧徒、佛教社团组织及其庙宇布施时,
夸耀豪富,争相以压倒对方为能事。梁武帝是第一个开办“四部无遮大会”
的人,这有些类似印度僧伽每五年一度的大法会,因而所费不貲。无遮大会
在公元 529 年举行时,据说参加者逾五万僧尼和善男信女。皇帝穿长袍祈祷,
他的众臣下以 10 亿钱赎金从僧伽把他赎回。当 533 年无遮大会举行时,据说
有 30 万人参加,均得“法定布施”的丰厚财物和饮食;会上还有娱乐奇观,
展示了驯象等等。有几种材料还说到佞佛的贵族们所乐此不疲的做法,即舍
身给寺院,再用现金付给僧伽来赎身。①
这种自己献身的办法走得甚至比印度的做法还远。有些狂热分子断残肢


① 关于石虎,见《晋书》卷一○六上,第 2761 页以下;以及横超慧日:《中国佛教研究》(京都,1958),
第 53 页以下。
① 见芮沃寿:《佛图澄传》,载《哈佛亚洲研究杂志》,11(1948),第 321—371 页。关于他之可能为佛
教法师之说,见戴密微:《僧护瑜伽师地论》,载《法国远东学院通报》,44(1954),第 364 页注 8。
② 此即“前秦”,公元 351—394 年;这个政权被原始藏人的姚氏家族所重建,史称“后秦”,公元 384—417
年。
① 雅克?热尔纳:《5—10 世纪中国社会中佛教的经济情况》(西贡,1956),第 235—236 页;陈观胜:
《中国佛教的历史考察》,第 125 页。



体,甚至把自己的整个躯体都作为祭祀的奉献,因此被儒家人士视为亵渎神
明;还有些人则舍身自焚;②这种自杀的方式直到不久以前还存在于中国和越
南,其目的或者是想避免天灾或战争,或者是用作政治讹诈的一种形式。在
印度,大乘教英雄们的赎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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