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探索心灵奥秘的人-陀思妥耶夫斯基述评-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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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家史上最悲惨的一页。父亲的惨死埋进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心底里一个始终没能解开的谜。他几乎一生都在分析父亲惨死的原因,在他晚年塑造费奥多尔·卡拉马佐夫的形象时,他还经常回忆起父亲那贪婪吝啬的性格,那种性格曾使孩子们蒙受过许多苦难。
40年后完成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既是一部描写罪孽、恶习和犯罪行为的长篇小说,也是他对于自己父亲的一篇震撼人心的“挽词”。
走向生活
1843年秋,陀思妥耶夫斯基修完了军官高级班的全部课程。由于热衷于文学创作,他的毕业考试成绩很不理想。应当说,他辜负了那个一心指望他学完军事工程技术便可以飞黄腾达的父亲的期望,校方没有把他分配到国家头等重要的军事要地去从事大型军事防御设施的构筑工作,他只是在彼得堡工程兵分队得到一个微不足道的职位。他被留在了军事工程绘图处工作,上司只让他在狭小的办公室里从事画法几何学和野外制图学的研究。
然而,这枯燥乏味的工作并没有使这个被文学梦想所缠绕的青年人有任何的困窘。服兵役根本不符合他的志趣,他相信自己应该是“一位诗人,而不是工程师”。每天,当他面对着一张张用各种颜色的线条编织成的图纸时,他都有一种在将一串串文字编织成一首首诗,一篇篇文章的感觉。那时候,他真是“一个狂热的幻想家”。他时常把自己想象成古罗马帝国的统治者伯里克利,有时又把自己想象为罗马时代的基督教徒或竞技场上的骑士。他的整个身心都陶醉在金色炽烈的梦幻中,就象喝了麻醉剂一样。
应当说,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时的幻想已经是一位作家的幻想,只是尚未找到自己的主人公和适当的表现形式而已。
陀思妥耶夫斯基并不是仅仅耽于幻想的隐士。他喜欢观看夜间的演出,逛大饭店和咖啡馆,喜欢参加军官们的宴会,和他们一起大吃大喝,纵酒狂饮。这些活动耗去了这个青年军官的大量的金钱。
于是,在当军官的头几年里,他就接触到一个特殊的世界——典押借债、高利贷盘剥、倒卖有期股票的世界。在他的生活道路上,第一次出现了那个时代特别引人注目的具有象征意义的典型人物,即采取不正当手段诈取别人钱财、盘剥穷人的冷酷无情的商人——彼得堡的高利贷者。有个陆军低级军官,就专靠放债牟取暴利。陀思妥耶夫斯基曾拿自己一年中4个月的薪水作抵押,向他借过一笔钱,并被他事先扣除了巨额利息。这项交易使陀思妥耶夫斯基久久难以忘怀。
这时,在关于财产的拥有问题上,在陀思妥耶夫斯基心里充满了矛盾。他憎恨那些拥有资本的人,那些小资产者、购置财产者、所有主和聚敛财富的人们。他没有继承他父亲那种贪婪吝啬的性格,相反,他总是竭力在自己身上培养慷慨大方、宽宏大度和有求必应的品格。随时准备同别人分享自己的最后一个铜币。不过,由于他性格中固有的矛盾性,他也渴望过一种独立自主的生活,而要想过独立自主的生活,在那个时代就必须拥有大量的钱财。他知道,他想成为一个艺术家,除了精神上的自由,还需要物质上的保障。于是,他对财产的拥有便在深深的憎恶的同时又有着热切的向往。或许,这个年轻的艺术家性格中的这种矛盾性,早已预示了他未来作品的复杂艰深,未来的作品《二重人格》正是他此情此境下真实心理的写照。
唯其性格中的矛盾复杂,这个年轻的艺术家才会真正的热爱生活,正如他晚年所说:“我是为了生活而热爱生活”。因为生活自身所具有的矛盾与复杂性足以令这个刚刚走向生活的年轻人咀嚼再三,沉醉其中。他渴望物质上能够得到充足的保障,但对精神自由的热恋却又使他可以抛弃一切。1844年,他奉命到一个遥远的要塞去出差。这次出差要花费大量钱财,甚至有可能占去几个月的时间,从而中断了他那业已开始的文学创作活动。这个性格复杂却又爱走极端的青年人决心从现在起完全献身于文学创作,于是决定辞职。“研究人的生活——这是我的首要的目的和志趣!”他写道。
1844年10月他获准离职。这是他的生平中一个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从这时起,他成了一个自由的文学家,可以完全献身于文学创作了。此前他已写过两部未完成的剧本,而此时他又产生了一系列新的艺术构想,对未来充满了憧惊。很快,他的第一篇劳动成果——他从法文翻译的法国作家巴尔扎克的小说《欧也妮·葛朗台》发表了。尽管译文发表时,已被刊物删减了1/3,使得陀思妥耶夫斯基大为不满,但这毕竟是从他笔下流出的墨迹第一次变成可供众人欣赏的铅字,他还是兴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长兄,“妙极了,妙极了,我的译文简直无与伦比!”
巴尔扎克(1799~1850),法国小说家。他用总标题为《人间喜剧》的一系列小说,反映了剧烈社会变革时期的法国生活。这部“社会百科全书”,包括了91部小说,描写了2400多个人物,以空前宏伟的规模,空前丰富的内容描绘了19世纪前半叶整个法国社会的生活画卷。《人间喜剧》中的几部最出色的小说,如《高老头》、《欧也妮·葛朗台》、《幻灭》、《农民》等,一直是人们百读不厌的名著。
《欧也妮·葛朗台》是巴尔扎克小说中较为出色的一部。它以生动的笔触描写了箍桶匠葛朗台精明强干、白手起家的经历,刻画了他的爱财如命的守财奴形象,他老婆死后给女儿留下的遗产,他也要千方百计从女儿手中夺过来。与此同时,作家还塑造了善良纯洁的少女欧也妮的形象,更加反衬了老葛朗台卑鄙的嘴脸。老葛朗台的形象是巴尔扎克贡献给世界文学人物画廊的一幅珍品。
对这样一部文学名著的翻译,使陀思妥耶夫斯基受到了一次真正的锻炼。对于他来说,这是磨炼长篇小说写作技巧的实际课堂。这表明这位文苑新秀已经大胆地、娴熟地掌握了文学语言,从而使他有可能从事巨大的文学创作活动。
作为一个艺术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翻译这部作品的过程中逐渐成熟了。
步入文学界
《穷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辞掉了公职,他把自己抛进一个浩瀚无际的文学海洋。在这海洋中,他心潮澎湃,浮想联翩,他在酝酿着未来的悲剧作品和人物形象。
一天,在彼得堡的街道上,陀思妥耶夫斯基遇到了旧日的同学格里戈罗维奇。欣喜的呼喊与热烈的拥抱之后,他被让到朋友的寓所。格里戈罗雏奇也喜欢文学,并已开始尝试创作。他兴致勃勃地把自己的新作念给陀思妥耶夫斯基听。格里戈罗维奇读道:“……当街头乐师停止了演奏,一位官员从窗口扔出一枚五戈比硬币,落在那乐师的脚前。”陀思妥耶夫斯基蓦然打断他的话,急促地说:“不是那样,完全不是那样,你写得太干巴巴的了。硬币落在脚前,应该说,五戈比硬币落在马路上,叮当弹跳着……”。格里戈罗维奇惊讶地望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感情冲动的面孔,不禁惊喜万分,是呀,“叮当弹跳着的硬币”,多形象,多生动!从这件小事里,已经显露出陀思妥耶夫斯基非凡的艺术感受力和创造性。
不久,这两位朋友搬进同一个寓所居住。据格里戈罗维奇回忆,这一时期,陀思妥耶夫斯基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个白天加上半个晚上,紧张地伏案写作,但对朋友却只字不提写作的内容。
从1844年冬天到1845年夏天,他几乎每天都在写作,废寝忘食,不舍昼夜。在他的同室朋友看来,他几乎发疯了。一天,他突然把格里戈罗维奇拉进自己的房间,那个不大的写字台上,放着厚厚的一摞稿纸,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伟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处女作《穷人》完稿了。
那时的作家对于自己的作品还太不自信,他忐忑不安地告诉老朋友,不知道这部书稿应该送到哪里,又不敢投寄给杂志社。可是当他朗读给格里戈罗维奇听的时候,格里戈罗维奇震惊了,他感到,如果说自己从某种意义上也算是个作家的话,和初出茅庐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相比却远远不如。“我们把稿子拿给涅克拉索夫看一看?”格里戈罗维奇提议道。“涅克拉索夫?”年轻的作家听到这个当代著名诗人的名字不禁有些惶恐。
涅克拉索夫 (1821—1878),俄国诗人。在年龄上他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同龄,但他在17岁时在《祖国之子》杂志发表了短诗《思想》,不久又出版了诗集《幻想与声音》。在结识了别林斯基以后,逐渐走上革命民主主义者的道路。在40年代他已被称为有独创精神的民主主义诗人和讽刺诗人。他的代表作者 《诗人与公民》、《谁在俄罗斯能过好日子》、《最后的歌》等。他的诗抒写了俄罗斯人民的苦难命运,洋溢着对人民真诚的爱。
陀思妥耶夫斯基随着老朋友去见涅克拉索夫,他们握了一下手。腼腆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放下书稿便告辞了。“他会嘲笑我的《穷人》的”。年轻的作家边走边想着。甚至当他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写出的手稿将要被人嘻笑指责时,他恨不得马上跑回去将它收归已有。但是,他又想道:“难道这一切,这一切我握着笔对这部小说苦苦思索的时刻,都是虚伪,海市蜃楼,表露的都是不真实的感情吗?”当他发现自己的价值将要由别人的判断来决定时,他深深感受到了一个未成名作家的痛苦。
那天晚上,他到老远老远的一个从前的朋友家里去,和朋友谈论了一夜
《死魂灵》。他试图以此来摆脱手稿被人审阅所带来的惴惴不安。在照耀如同白昼的彼得堡的白夜里,他回到家里已经四点多钟了。天气睛和,他睡不着觉,就打开窗,坐在窗边。突然,门铃响了。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打扰。门开了,涅克拉索夫和格利戈罗维奇猛地冲进来,狂热地拥抱起陀思妥耶夫斯基。年轻的作家简直是惊呆了。
原来,涅克拉索夫和格利戈罗维奇是在昨晚开始读那些稿子的。“读10来页就可以看出来了。”涅克拉索夫说道。可是,读完了10页,他们决定再读10页,然后不间断地坐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早晨。有一个人念累了,就由另一个人接替着念下去。他们读完了全部手稿之后,涅克拉索夫激动地大叫起来:“我们去找他,睡了有什么关系!我们叫醒他,这可比睡觉重要!”
原来敏感多疑,不善交际的涅克拉索夫真的被这个年轻作家的处女作震惊了,以至他竟然作出了不太附合其性格的举动。他们在一起大约待了半个小时,却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他们谈到诗歌,谈到小说,谈到果戈理的《死魂灵》和《钦差大臣》,也谈到了别林斯基。“我今天就把您的小说拿去给他看,您就会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了不起的人!您跟他认识了,您就会知道,他有着一个怎样的灵魂!”涅克拉索夫热情地说着。
陀思妥耶夫斯基知道,他的处女作将要受到一次更为严格的检验。
别林斯基 (1811—1848),俄国文学批评家、哲学家、政论家,是俄国现实主义美学和文艺批评的奠基人。他的《艺术的观念》、《诗的分类和分科》等文章阐述了艺术创作和文学批评的一般规律和特征,首次提出艺术是“寓于形象的思维”的著名论断。在文学史观和文学评论方面,别林斯基着重探索、总结了俄国文学发展的道路,系统论述了俄国文学中现实主义的形成过程,把美学理论同文学批评有机地结合起来。他的文学批评以高度的原则性、敏锐的洞察力和细致精确的艺术分析见长,把政治激情和哲理思考、科学分析和富于诗意的相象力融为一体,在俄国和世界文学批评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他的代表作有《文学的幻想》、《亚历山大·普希金作品集》、《给果戈理的一封信》等。“新的果戈理出现了!”涅克拉索夫喊道,走进了别林斯基的书房。“您以为果戈理长得像菌子一样快吗?”别林斯基揶揄道。但他还是把手稿留了下来。
当涅哀拉索夫晚上再去找他的时侯,一向冷静的批评家“简直激动得不得了”,他叫道:“请他来,快点请他来!”
第二天,年轻的作家与这位伟大的批评家相见了。别林斯基像是蹩闷了许久的样子,睁着燃烧般的眼睛,连珠炮般地说着话。“您自己知道不知道,您写了什么?您只能像艺术家那样,凭着直感写出这种东西,可是您自己能够领会您给我们显示的这一切可怕的真实吗?您只有20来岁,是不可能理解这些的。您写的这个官吏——他勤勤恳恳工作到这种地步,甚至由于屈辱感,都不敢认为自己有权做一个不幸的人,当好心肠的将军赏赐给他100卢布的时候,他神魂颠倒,受宠若惊,不懂 ‘大人’怎么能够怜惜像他这样一个人!还有掉落的钮扣,吻将军的手的一刹那,——这简直不是对不幸的人的怜悯,而是悲惨,悲惨!他的这种感激中,包含着悲惨!这是一出悲剧!您触到事物的本质,一下子就把最主要的东酉写出来,让人可以用手去触摸,让最不善于判断的读者也一下子就可以把一切都明白过来!这便是艺术性的秘密,这便是艺术中的真理!这便是艺术家对真实的服务!真理展示并宣告在艺术家的您的面前,像天禀一般落在您的身上,您得珍视您的天禀,对它忠诚不渝,您就会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
从别林斯基家里出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回想着批评家热情洋溢的评论,仁立着,凝望着天空飘动的云朵,注视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整个心灵都感觉到生活发出了庄严的一刻和永久性的转变。他甚至带着怀疑、怯懦和欢乐的复杂心情问自已:“我真是这样伟大吗?”
1846年,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处女作《穷人》在涅克拉索夫主编的《彼得堡文集》发表。
从童年时代起,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生活在“穷人”——城市贫民中间,对于狭窄阴暗的贫民窟的状况,潮湿的地下室的生活,不仅耳闻目睹,而且有切身的体验,所以,当他提起笔来的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把“穷人”的生活引进文学的天地。
《穷人》是一部书信体的中篇小说。它通过穷公务员马卡尔·杰符什金与孤女瓦莲卡·杜勃罗谢娃通信的形式,描述了他们及周围的穷人们悲惨的生活境遇。作者以真实的笔触展示了彼得堡下层社会的生活环境;一幢幢被烟熏黑的楼房,烟雾中弥漫着一股股瓦斯的气味;丰坦卡河滨平滑的大街以及在大街上出售发潮的蜜糖饼和烂苹果的浑身肮脏的婆娘;龌龊不堪的楼梯上堆放着各种破旧物品和洗衣盆,院内绳子上晾晒的内衣散发出一种糜烂的甜腻腻的奇怪味道,“就连黄雀闻到这种气味也会被呛死的”。而在这恶劣的环境中生存着的是一些在贫困的深渊中挣扎着的小人物:杰符什金穷困潦倒,被人看得连擦脚的破布都不如;瓦莲卡无依无靠,沦为卖笑的女子;杰符什金的邻居高尔希科夫,父亲失业,孩子挨饿,栖身的斗室时从没有过欢乐,只有凄恻的寂静、呜咽和哭泣……
小说既描绘了这些小人物们的贫困的经济生活,又以浓重的笔墨,挖掘了他们屈辱的心理。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