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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当代2007.6-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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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品说,我再和上面争取点补偿。
  吴老三说,霍村长,我不怕上面,上面能把我怎样?顶塌天就是坐牢。我……你说话了,我听你的。吴老三终于掂量出来,和霍品顶是没有好结果的。霍品说出来,自然有招数让他服。他对抗不了霍品,就像霍品对抗不了吴石一样。这种时候,吴老三没忘向霍品卖好,不就是证明吗?吴老三的恭顺其实是无奈。
  霍品把吴老三搞定,却没一点儿喜悦。
  黄村的夜晚是宁静的,偶有一两声狗吠。对霍品来说,白天和夜晚没什么区别,旮旮旯旯都熟悉。他的脚踢到一块石头,估摸鸡蛋大,石块在地面划出声响。霍品没有直着走,他寻到石块,又踢了一脚。霍品知道自己在踢石块,可不知干吗要和石块过不去,踢出去就觉得舒服一些。就这样,他一直把石块踢到黄棒子门口。
  黄棒子的屋和夜晚一个颜色,霍品喊了两声,没人应。他推推,门开了,伸进头喊,黄棒子,开灯!没有声音,这家伙又去瞎逛了。黄棒子从来不锁门,他不用担心丢东西,实在是没东西可丢。霍品正要离开,忽然闻见一股腥味。再嗅嗅,确信了自己的感觉。霍品摸了一会儿,找到灯绳。突然一亮,霍品的眼睛竟然发黑,但还是一眼瞅见散在地上的鸡毛。揭开锅盖,腥臭直冲鼻孔。水面上依然飘着鸡毛。霍品骂声娘,把锅盖住。屋内尚有烟气,黄棒子肯定没走远。霍品拉灭灯,决定守株待兔。
  仅一会儿,霍品就适应了屋内的气味。霍品觉出哪些地方不对,想想,赶紧拉着灯。是的,没找见鸡的影子。黄棒子肯定没来得及煮,可鸡到哪儿去了?黄棒子听到他的声音躲了?偷鸡是黄棒子的老毛病,霍品收拾过他一次,黄棒子收敛不少。霍品对黄棒子恩威并施,平时没少照顾他。黄棒子没的吃就找霍品,霍品损他,却不缺他食粮。咋也不能饿死人呀当然,霍品清楚黄棒子饿不死。黄棒子没钱交电费,被掐了电,霍品和电工打招呼,电就接上了。霍品有自己的考虑,有个灯,黄棒子还能在屋里呆会儿,黑灯瞎火的,他该整夜瞎逛了,那就真是祸害了。他虽然怕霍品,可精力过剩,难免搞出点儿什么。
  霍品没想到黄棒子又犯了毛病。
  站了很久,黄棒子依然没露面。霍品骂声娘,离开。谁知道黄棒子会不会逛一夜?霍品脑里闪出二丫痴痴的样子。这家伙该不会……心顿时沉甸甸的。
  霍品问赵翠兰有人找他没,赵翠兰说没有。霍品纳闷,丢了鸡该有人告状才对。
  第二天,霍品把黄棒子堵在被窝里。黄棒子边打哈欠边揉发红的眼睛,黄村长,我正做梦入洞房呢,你再晚来半小时,我的好事就成了。霍品喝道,你还扯白皮!黄棒子马上正经了,看着霍品说,我没干犯法的事呀。霍品问,地上的鸡毛是怎么回事?黄棒子顿时慌了,你来过?霍品冷笑,你还想赖?黄棒子露了怯,却咬定没偷,说谁家丢鸡,他就剁只手给他。轮到霍品犯怔了,如果黄棒子偷了,没这么气冲。霍品盯住他,问,鸡毛是怎么回事?黄棒子说,反正我没偷。霍品突然想到什么,问,你从别村偷的?黄棒子嘻嘻笑,兔子不吃窝边草嘛。霍品骂,狗日的,越偷越胆大了,你以为去别处偷我就管不住你了?黄棒子小声道,别的村也不行?霍品说,不行!黄棒子说,我改,我改!霍品问鸡哪儿去了,黄棒子犹豫一下,说拿饭馆换钱了。
  霍品训了几句,忽然说,湖边的地别种了,你这号人占着也是浪费。
  黄棒子紧张了,好歹打点儿粮,不种我吃啥呀。
  霍品说,我替你承包出去,到时候自会给你钱。
  黄棒子嘿嘿几声,你就是为这事找我吧?
  霍品问,怎么,不愿意?
  黄棒子说,愿意,我的事你做主。
  霍品说,就这么定了。你长记性啊,别给我惹麻烦。
  黄棒子说,一定一定。
  黄棒子比吴老三还容易搞定。湖边土地的户主虽有七八家,有一半在外打工,目前种的只有四户:吴老三、黄棒子、大牛和黄毛。这四户同意承包,难题就解决了。可霍品也知道,剩下的两户有点儿麻烦。哑女和黄毛毕竟不是吴老三和黄棒子,吴老三和黄棒子怕霍品,但哑女和黄毛不会。相反,霍品倒有点儿怕他们,尤其是黄毛。


  6

  霍品喜欢喝浓茶。他不喝绿茶花茶,而是喝砖茶。砖茶水黑红黑红的,喝一口,满嘴都是香气。每天晚上,赵翠兰早早熬好,不管霍品回来得多晚,必定要喝。
  晚饭后,霍品本打算出去,一搁碗,赵翠兰已将一杯茶端上,霍品就没动。吸了一口,马上问,换新茶了?赵翠兰说,换了,你一年得四五块。霍品随意问现在多少钱一块,赵翠兰迟疑一下,说比以前贵了。霍品咬住不放,贵了?贵多少?赵翠兰支支吾吾。霍品挺恼火,你又白拿人家东西了?赵翠兰手贱,别人随便让让,不管是真是假,她是不客气的,霍品没少说她。赵翠兰说你少给我扣帽子,这是别人送的。见霍品盯她,补充说,方福给的。霍品问送了几块,赵翠兰说五块。霍品的声音里带着狠,他送你就要?赵翠兰嘴硬,不就几块砖茶吗?你又不是没收过他的东西。霍品突然火了,你倒有理了?送回去,现在就送!赵翠兰委屈地说,你看我不顺眼,也不能这么找碴吧?我看你让免了一次,胆子吓破了,半夜让人砸玻璃吭也不吭,为几块破茶大嚷大叫。霍品重重将茶杯放下,赵翠兰闭了嘴,装了余下的四块就要出去。那块劈下一个角,无论如何不能还了。
  恰好方福进来,问赵翠兰要出去啊。赵翠兰嗯了一声,用目光勾着霍品。方福看看霍品,再看看赵翠兰手里的东西,顿时明白。他一把夺过来,搁在炕上,霍村长,你这是把我当外人啊,不就几块破茶么?霍品看赵翠兰一眼,赵翠兰识趣地退出。霍品这才说,不能惯她这个毛病。方福说,跟嫂子没关系,要怨就怨我。方福扭着脖子,表情生动,这使他的脑袋看上去更小,而肚子蛮横地腆着,仿佛一只竖立的乌龟。霍品摆摆手,那个话题就此掐断。
  方福自己倒一杯茶,坐在霍品对面。他的随意显示着和霍品关系的特殊。没错,方福有资格这样。霍品否认不了,只是不舒服。
  方福呷了几口,说我也开始喝砖茶了,我觉得砖茶味贼香贼香。霍品淡淡一笑。砖茶味道虽香,毕竟上不了台面,比那些名贵的绿茶、红茶差远了。霍品喜欢喝是因为离不开,不喝砖茶他的消化就极其糟糕。霍品没对旁人说过,赵翠兰也不知道,方福这还不是瞎起哄?
  方福直来直去地问,那事怎样了?霍品明白他问的是什么,装糊涂,什么事?方福说,鸡心湖啊。霍品哦了一声,正弄着,不知协议什么时候能签。方福问,卡在哪儿?湖边的地?霍品讨厌方福,又知道自己必须敷衍,村里毕竟贷着方福八万块钱。鸡心湖承包出去,方福的钱才有指望。霍品点点头。方福叫,那还是个事?这难不倒你么。霍品说,涉及到个人,不能硬来,搁你头上你愿意呀?一亩三十,比自己种差远了,不愿意承包也在情理之中。方福问,那怎么办?霍品说我还没想出来,总会有办法的。方福说我相信你,黄村没你办不成的事,你是能人,我方福也不是谁都帮。霍品的厌恶又涌上来,冷冷盯着方福,你知道给黄村多少承包费?方福说,不是三十万吗?霍品说,是三十万,分三十年给,一年一万。方福的眼顿时硬了,照这么付,我的钱什么时候能还?霍品说,急啥,连利息算,十年怎么也够了。方福呆了半晌,又道,这也太长了,再说,村里还欠包工头的钱,他一定也盯着呢,到时候你给谁?霍品想,好,你自己把问题抛出来了。他的回答很圆滑,没什么意外,当然先还你。方福并没因霍品的承诺踏实,起身给霍品续满水,没再给自己续。他说,霍村长,咋说也得先替我考虑啊。霍品说,当然。
  送走方福,霍品站在墙角撒尿,觉得异常痛快。终于杀了方福的气焰,方干头,以为你是谁呀!
  一声凄厉的笑划破夜空。
  霍品突地打个寒战,那点儿快感顿时消失,他知道二丫又跑出来了。黄毛稍有疏忽,二丫就往外跑。笑声消逝,可分明又在霍品耳朵里钻着。如一柄钢钻,狠狠往里扎。如果刚才对方福只是厌恶,现在则是痛恨了。方福对二丫造了孽,可霍品充当了什么角色呢?那是霍品不愿触及却又躲不过去的痛。
  霍品再次当选,方福立了头功。方福生怕他的钱打水漂,天天给霍品出主意。那日,方福说他出点儿钱,给村民点儿甜头。霍品早就想到了,但他没那个闲钱,就算有,也不愿意那么做。花钱买选票,霍品做不出来。他没点破,等方福自己说出来。霍品并没附和,让你破费,这不合适。方福说,为了你,我豁出去了。霍品还是不同意,不行,不能这么干,乡里知道那就麻烦了。霍品这样,方福更坚定,他说,这事你甭管了,有什么问题也跟你无关,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当了村长还记住我不?霍品笑笑,黄村人谁都记得你,贷了你的钱么。
  霍品如愿以偿。方福也没花多少钱,不外乎吃点饭喝点酒。可在方福看来,没他,就没霍品今天这个村长,不管心理上还是架式上,总想以恩人自居。霍品不舒服,但方福提出什么要求,还是尽量满足,毕竟欠了方福。况且,那贷款一时半会儿还不了他。方福先让自己的兄弟当了电工,后又让霍品给他小姨子弄块地。方福女人没福,方福发迹,她却彻底瘫了。方福小姨子以照顾姐姐为由,整日住在方福家,还离了婚。其实两人早住一块儿了。那女人没名分,自然算不上黄村人,可霍品硬是给她划了块地。不久,方福又找霍品,说想挨着原来的房再盖几间。霍品问,在别处可以,那儿怎么盖?方福家西面是路,东面挨着黄毛的房子,根本没地方。方福提出把黄毛的房子扒了,占那块地,让霍品再给黄毛批一块儿。霍品说,这怎么可能?方福说只要霍品同意,其他的事他找黄毛商量。霍品说黄毛同意,我当然没意见。方福和黄毛没商量成,吓唬了黄毛几句。黄毛倔,根本不吃方福这一套。没几日,方福小姨子被黄毛家的狗咬了,方福让黄毛赔二百块钱,黄毛拿不出钱,方福就让二丫侍候他小姨子三天。黄毛觉得这笔账合算,让二丫去了。方福却不让二丫回了,理由是小姨子的伤口恶化,除非黄毛同意把房子让给他。方福家高墙深院,二丫逃不出,黄毛进不去。黄毛找霍品告状,霍品知道这是方福搞的把戏,劝方福不要过分。方福说现在占理的是我,我不会逼迫他,怎么办随他自愿。霍品嘴上说管,其实没怎么管方福答应如果黄毛让步,他给黄毛补偿。霍品觉得也说得过去。二丫就在隔院,黄毛却见不着她,情急之下同意了方福的条件。方福给黄毛两千块钱,让黄毛在收据上摁了手印。方福把黄毛的房子扒了,然后才放出二丫。黄毛和二丫租了一个在外打工的户家住。二丫心情郁闷,几个月后竟然疯了。黄毛告了几次,当然不是找霍品,他已不信霍品了。黄毛上乡里告,这是他能去的最远的地方。派出所调查,方福拿出和黄毛的协议及黄毛收钱的收据。方福还有霍品这个证人。派出所问霍品当时是否在场,霍品说在场,可……后边的话霍品没说出来。后边的事看似合理,可那是建立在前面的不合理之上的。黄毛脑子缺根弦,只告方福硬占他的房,却不提女人被方福关着也许他认为自己的狗咬人就该那样。如果说出来,结果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方福关二丫的性质其实是拘押,这是犯法的。当然,霍品也逃不脱,他当了方福的帮凶。那样,他的村长可能又当不成了。种种担心使霍品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方福加盖了几间房,成为村里最气派的人家。黄毛放弃了告状,他的生活只剩两项内容:干活、追逐二丫。
  一切似乎都归于平静,霍品却没能忘掉这件事。这事如一把锋利的刀窝在心里,时不时划开一道血口子。黄毛更没忘掉,恨霍品超过恨方福。每隔几天,霍品的玻璃就会碎裂。霍品当然知道是黄毛干的,放在过去,霍品早就收拾他了。现在不,那声脆响,释放着黄毛的怒气,也使霍品的内疚得到某种缓减。
  霍品怕过什么?没有,现在确实怕了。黄毛没把霍品怎样,但他在霍品心里插了刀子。


  7

  霍品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黄毛在炕上趴着,二丫骑在他身上扇巴掌。人疯癫,却扇得又准又狠。每扇一下,二丫都要骂,方干头,还欺负人不了!黄毛诚惶诚恐地,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二丫扇得更欢了,黄毛的脸便激起道道紫痕,他讨饶,二丫呀,我方干头不是人,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吧。
  难怪黄毛脸上常带伤。
  二丫抽累了,呼哧呼哧地喘,人也安静许多。黄毛坐起来,把二丫抱在怀里,说,二丫,吃饭。舀一勺稀粥往二丫嘴里送。二丫目光呆滞,忽地将一口粥喷出来,黄毛的脸顿时成了地图。二丫叫,我要打方干头。黄毛哄,方干头吓跑了。二丫嘻嘻笑,吓跑了?黄毛说,是呀,让我的二丫吓跑了。
  二丫扭过头,看见站在门口的霍品,叫,方干头!黄毛这才向霍品抛来冷冷的一瞥其实,他早就看见了霍品。冰冷的目光收回去,马上面条一样柔软了,他说,那不是方干头,是村长。二丫欲挣脱出来,村长来了?我要告状。黄毛说,村长把方干头抓起来了,你不好好吃,他就放了,嗯?二丫安静了。
  霍品不知应该站着还是离开。一个声音催促他,走吧走吧。另一个声音说,来了还是要把话说清的,你没退路。脚抬起来,似乎要挪开,摆了摆,还是搁到原来的位置。
  二丫睡觉了,神色婴儿般安详。
  黄毛带住门,问霍品,干啥?
  霍口没说话,慢慢蹲下去,看着空阔的院子。黄毛则靠在墙上,目光戳着霍品,见霍品没反应,便游弋开去。院子很大,却没有旁的活物。那只肇事的狗已被勒死,狗皮换了八十斤小麦。一只鸡探头探脑地出现,两人同时望过去。显然,这是一只外来鸡,想进院觅食,也许曾经进来过,知道院子很少有同伴光顾,没谁和它争夺,可两个男人的注视让它警惕了。它探进一只脚,再探进一只脚,没再向前,转身溜掉了。
  霍品说,找个地方看看吧。
  黄毛没反应过来,左右看看,似乎想搞清霍品是否和他说话。
  霍品说,二丫的病。
  黄毛十分干脆,不用你管!
  霍品并未对黄毛的态度意外,问,今年还种油菜?
  黄毛依然僵僵地,不用你管!
  霍品说,鸡心湖承包了,上面要把湖边的地收回。顿了顿,补充,在别处给你划一块。
  黄毛喉咙呼哧呼哧响着,死死盯住霍品,想说什么又说不出的样子。霍品觉出他有点抖。
  霍品征询着,就这么定了吧,你没意见吧?
  黄毛大叫,不!脸上道道暗紫的伤痕几乎跳起来,那是我的地,我就要在那儿种。
  霍品说,没错,那是你的地。
  黄毛叫,我不同意!
  霍品问,不同意?
  黄毛说,死也不同意!
  霍品站起来,说那就这样吧。霍品似乎妥协了,他的话绵软无力,这不是霍品,至少不是进门前的霍品。霍品虽然内疚,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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