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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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国不攻齐了,韩魏力量孤弱,虽然孟尝君一百个不愿意,也只好暂时放弃攻齐之念。三晋都跟齐国恢复旧好了,苏秦离间齐赵,乃至离间齐与三晋的设想,落空了。这是苏秦出世以来,第一次失手。
苏秦失手了不要紧,燕国那里却吃紧起来。一旦齐泯王记恨燕昭王沟通三晋,与群臣暗中攻齐的阴谋,发兵攻燕。燕不就完蛋了吗!于是苏秦赶紧给齐泯王再次写信,替燕国说情:“从前,我代表燕国入臣于齐,保证燕国终臣一生不敢谋划攻齐;也保证齐国终臣一生不攻燕国。我把这个意思对燕昭王讲了,燕昭王甚悦,表示对您有无限忠心。一旦燕齐结好,没了后顾之忧,以此图取天下,岂不最好。然而最近有人造谣中伤,说燕昭王和群臣谋划攻齐,您却相信这样的谎话。须知,从前燕国把王子送到齐国,又派出两万人的军队追自带粮食随您攻宋;近来,燕国又派两万人合纵五国以攻秦国。这样的忠心您看不到,居然还听信那些中伤燕王的言语。燕昭王甚苦之。臣希望大王能够安抚燕昭王之心,燕齐循善,大王何患无天下。”
就这样,苏秦一方面替燕昭王表现得委曲求全,一方面晓齐泯王以天下形式(一旦齐燕动武,将对齐国攻宋图霸不利),促使齐泯王不得不善遇燕国,避免了燕国可能遭受的齐国报复性攻击。苏秦亦可谓一语批中要害,片言而折干戈,数语则转燕国之危为安,正有纵横家驰骋口舌之真本色。
苏秦之死九
公元前287年前后的国际形式,风云诡谲,错综复杂。该年八月,齐国第二次伐宋的大军,从宋国铩羽而归,这主要是宋康王的太子比较得众,上下坚守,再加上三晋和燕国一度谋划从背后攻齐,齐军干脆撤离宋国算了。
八月以后天气转凉,苏秦乘坐着“温车”,从大梁到赵国的邯郸去。温车是设有卧铺的车子,像个会走路的火柴盒,左右还开着两个小窗。秋雨浇在温车的侧窗上。透过窗子,苏秦看见两旁闪晶晶的山野,以及偶尔蹿出小鹿和野猪的道旁密林。
一路北上。当时的中原,跟现在的美国差不多,旅行时,总能看见路边的野鸟,比如大雁。白颊白腹黑颈褐背的大雁,在路边河坡,曲颈拔草吃,就象一只大肚儿的乐器,偶尔也鹤唳两声,回荡于丛林。
有时还会有一群戴绿帽子的野鸭,被苏秦车队的脚步赶着,一群群转移飞翔:野鸭总是低飞,当车队走近它们时,就扑得一声抖翅飞掉了,又重复在车队跟前落下,象一团莫名其妙的预言,似乎在说明着什么。
苏秦一行到了邯郸,立刻证实了野鸭那不详的预言:苏秦被赵国扣留,准确地说,拘禁了。
苏秦近期活动的重点,就是暗中破坏齐、赵邦交。过程是这样的:苏秦吓唬齐泯王,说赵国在成皋不主动攻秦,暗中欲与秦讲和,将不利于齐国。齐泯王闻言,赶紧通过楚国而结好秦国,以防范赵国,齐赵关系紧张。赵国看见齐国背叛自己去和秦人眉来眼去,以防范自己,顿感恼怒和被愚弄,于是以赵国为首的三晋与燕国一度谋攻齐国。齐泯王及时发觉,赶紧笼络赵相国李兑,通过自己的一番解释和一块画饼(封邑)给李兑,恢复了齐赵邦交。苏秦离间齐赵以促成赵国为首的三晋联合攻齐的目的,没有达到。
但是,苏秦的活动被一些明眼人有所觉察,报告给李兑。李兑也怀疑这一番波折都是苏秦在捣鬼。李兑是一贯亲齐的,为了从齐国那里得到自己的“大上海”——陶邑,所以他不愿意有人离间齐赵关系,于是扣留了苏秦,并派人向齐国揭发苏秦的间谍行径(可惜齐泯王不信)。
李兑看齐国不理,就自己动手,派属下“韩徐为”直抵苏秦的旅馆,当面指控苏秦为间谍:“我们已经据可靠情报得悉,一直以来在离间齐赵关系的,就是你苏子!当初是你劝嗦齐泯王,暗中通过楚国,阴谋与秦人结好,以便齐秦夹胁赵国。(这话不假)。而且你还劝齐泯王,把我们赵国发往齐国结好为质的王子,用兵甲包围起来(这么作是为了防范赵人进攻齐国)!”
证据面前,苏秦没话了。韩徐为声色俱厉,言语极恶,甚至恫吓要派兵围住苏秦。苏秦开始焦虑、恐惧,在旅馆作恶梦。
苏秦只有一个办法了:拿出一块木板(牍),用毛笔在上边写成信,发给燕昭王,请求组织上援救。但是“组织上”已经对苏秦这个孤胆间谍,充满了猜疑和冷眼。苏秦虽然忠贞不二,为燕国利益奔走,不惜冒着生命危险,但长期离外,燕昭王属下的群小,就颇有些冷言恶语,中伤苏秦,怀疑苏秦被齐泯王腐蚀拉拢,变节向齐,甚至阻止燕国攻齐(其实这是因为齐泯王已经警觉,而且赵国李兑总想亲齐,对攻齐一事态度暧昧,所以苏秦及时制止了燕国参与三晋攻齐之事)。
不管怎么样,苏秦写给燕昭王的求救信,命笔十分为难,他先陈述了自己如何离间齐赵(就是上文“苏秦近期活动的重点”),以暗示自己对燕国的功劳,接着就自己被拘留于赵的事情发言求救道:“由于我离间齐赵关系,李兑异常怨我,扣留我在邯郸,我快完蛋了。如果我的死,可以更深一步离间齐赵关系,让齐泯王恨赵国,赵国欠齐国一笔血债,那我死也不足患。人总有一死,以尧舜这样的贤人,都有死;大禹、商汤这样的开国者,也死了;孟贲之勇、乌获之力,身体那么好的家伙,到头来也死翘翘了。‘生之物固有不死者乎!’我不怕死,但我的担心是,我死了以后,齐赵关系没人再去离间,两国恢复循善,那就是对燕国最大的祸害了。燕国在最北,齐赵联合,一旦北向图谋燕国,燕国就完蛋了。”
苏秦嘴巴硬,明明自己要死了,却不肯屈尊喊“救命”俩字,而是将了燕昭王一军,说自己死了则对燕国安全不利,看他救不救。苏秦最后说:“如今赵人扣留了我,他们倘若另派别人前去齐国联络感情,导致齐赵循善,势必害燕。我本人被扣留赵国,势必被作成鱼肉下厨房。”微微有点求救的意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
苏秦对于他的特派员(就是负责传递书信的联络员——盛庆),还表达了逃跑的意思:如果得不到营救,自己只好设法逃离赵国,这是最后一招了。
这封信送出去,燕昭王却没有什么反应,完全不理会苏秦的处境安危。他的回复只是:“不许逃离赵国,否则不利于燕国,且我忧之。” 大约燕昭王觉得,苏秦是燕国的相国,从赵国不辞而逃,会损害燕赵关系。他只忧虑于燕国,而不忧苏秦。
苏秦非常伤感,在接下来给燕昭王的第二封信里,吐露了自己的愤懑:“智能免国,未能免身。”这是自嘲也是对燕昭王的委婉的谴责,你只想着国家利益,不管我的“人权”啦。在后面第三封信里,苏秦还哀叹道:“死亦大物也,不快于心而死,臣甚难之。”都是牢骚。
在第二封信里,苏秦还透露了赵国这边的最新形式:齐国派来使臣,许诺攻破宋国后,送给李兑另一块封地——蒙邑(河南商丘附近,也是宋国的地方)。这等于是齐泯王在继续拉拢李兑,以稳住以赵国为首的三晋,避免齐国国家安全受到威胁。这是齐赵循善的举动。如果齐赵按照这个势头进一步“循善”下去,燕国就更危险了。苏秦在信中还说,他在严密拘禁下(没有计较燕昭王对自己的绝情寡义),而是冒着风险,尝试着去见齐国使臣,试图说服他不要给李兑送封邑来。但是由于这一封信在“马王堆汉墓”里被历史的力量所侵削,好几十个汉字脱落了。苏秦是否说服了赵使,无从读知。但这一新的情况,使燕昭王意识到,倘若齐国真把蒙邑送给了李兑,齐、赵必将更加紧密结合,而燕国攻齐复仇的计划就会破产。燕昭王极为担忧,为此很需要苏秦到齐国去活动,阻止齐人落实给李兑的封邑。燕昭王这才开始同意为苏秦设法脱离赵国虎口了。
苏秦在这封信的末尾,也一再声明自己的危险:“臣甚患赵之不出臣也。”苏秦,甚至点名要求燕昭王派某某两位使臣,前来赵国搭救自己。看来苏秦确实急了,开始叫唤上了(没有第一封信那么镇静,故意不提搭救的事)。
燕昭王这回没再拖延,派出苏秦点名要的两位使臣“田伐、使孙”,跑到赵国,向赵国当局拘留苏秦的行为提出严重抗议,说:“你们扣留寡人的臣子苏秦,犹如免寡人之冠也!”在当时,有身份的人要戴冠——冠不是帽子,冠没有帽子的防风护发作用,它只是个奇形怪状的长条条,插在脑袋顶上,是区别身份的标志,类似选美小姐戴的钻石冠,是荣誉。免冠表示谢罪。你们免寡人之冠,岂不是揪寡人的头发,蹬寡人的鼻子和大脸。
在苏秦接下来的第三封信里,透出一点灿烂的阳光:“您派来的两个使臣,甚善。现在李兑、韩徐为对臣的态度逐渐转好,甚至露了点口风,答应我可以离开赵国。”但是这缕阳光很快又被另一片乌云掩盖,“齐泯王得知我被困于赵的消息,对赵国的行径表示勃然大怒。他特意派来使臣叱责李兑。还威胁李兑,假如李兑不释放我,他就跟秦国结好,夹攻赵国,(齐泯王是个讲义气的糊涂人啊!)李兑听了,也勃然大怒。派人质问我,问我是不是偷着又唆使齐泯王背赵结秦了。我答以‘I don’t know’。李兑气得没法。总之,齐泯王前来骂街,意思是想救我,结果好心却办了坏事:齐赵互相憎恶,李兑归罪于我,以为是我阴谋挑拨的。我恐怕再拖下去,前景甚为可怕,我将没救了。请您派人反复言说,必毋使我久留于赵。”
苏秦这前后三封陈情书、求救信,文辞因时而变,幽微曲折,别有风格,算是中国最早最好的书信体散文了。终于,在燕、齐两国的压力之下,赵国宣布放人。苏秦捱过了前后数月的羁留,脱离了赵国的虎穴,从一场恶梦中全身而出,扬鞭策车,回奔齐国。
一路上,苏秦望着车辙所压过的残雪,看见雪中冒出的草芽,心中涌起一些哀伤的念头。天气已经从来时的八月,变成了残冬的末尾。那些国道两旁远处的深林里,绝无人迹,雪迹于是很多。傍道的大河,半结了冰,河水在冰下缓慢地运行。依旧是那些大雁在冰上飞掠。它们肥重的躯体,贴冰滑翔。收翅息足的瞬间,动静却伶俐地很。更多的大雁则在雪中寻草,它们似乎比人类更加自由。
这个生逢其时的中年人——苏秦,剩下的日子将更加艰难。
苏秦之死十
苏秦的目标很明确:先五国攻秦,促使齐秦关系破裂;再离间齐赵,使齐与三晋关系破裂;最后,合秦国与三晋之兵加燕国以攻齐,实现弱齐强燕的根本目标。这三个步骤,就是扁担歌的三个乐章。通过苏秦的一番搅合,最终要把东西两极中的东极强国齐国,搅合下历史舞台。这里边的错综复杂,颇费周章。
苏秦被营救离开赵国以后,进入齐国,终于成功地挑拨了齐、赵关系,说服齐闵王,不把蒙邑封给奉阳君,使齐、赵邦交彻底恶化,给苏秦的第二乐章,划上了完美的休止符。李兑一看,“大上海”跟自己无缘了,异常暴怒,正式宣布跟齐国离交,并且在公元前287年、286年,连续两次以“赵梁、韩徐为”为将,攻齐。
苏秦预期计划中离间齐赵的关键第二步,成功了。
这时候,燕昭王对苏秦的不信任也与日俱增,终于用特派员“盛庆”来通知苏秦,让苏秦收拾收拾东西下岗,另派他人接替苏秦的职务。苏秦感到自己很委屈,就写了一封长信给燕王,申辩冤情:
“齐国是燕国的心腹大患。燕、齐交恶,由来已久。我的基本计策是:臣在齐国卧底,大者可以让齐国不谋燕国(不谋进攻燕国),其次可以恶齐、赵之交。齐赵交恶,以便王之大事(报仇雪恨)。”(注意:这里苏秦喊燕昭王为“王”,电视剧里一口一个“大王”地喊,好像山大王一样,其实不对。真实的情况是喊他们“王”。苏秦甚至从前呼燕昭王为“足下”。现在形式窘迫了,快下岗了,不敢自负而呼“足下”了。)
“臣受命任齐以来,齐兵数出,未尝谋燕,甚至撤走邻近燕国的北部边防部队——用到攻宋方面。(这是我的功劳啊,燕国处境安全了)。
“臣赴齐开展地下工作之前,知道必然有人中伤我:如果我在齐国混的好,贵重于齐,燕国的大夫们必然怀疑我叛变。如果臣在齐国混得差,职务低下,燕国臣僚必然又轻看于臣。如果我在齐国混得好,就就会对我不断提出更高要求。齐国一旦对燕国有什么指责和进攻,燕人就又必然归罪在我身上。如果天下诸侯不进攻齐国,就又说我善于为齐谋划,替齐人着想。一旦天下诸侯攻齐,燕人又会和齐国一起抛弃我。我的处境,危如累卵啊。(确实不好干啊。如果要下岗,就下岗吧,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使。)
“大王曾经对我说过:‘寡人一定不听众口造言,寡人坚定不移地信任你。为了成就大事,你哪怕和齐国谋攻燕国,必要地话,也都可以!你带上家属全去齐国,以取得齐王的信任,寡人也不会计较。’
“现在,大王听了众口造言,以我为有罪,我感到很恐惧。当初我困在赵国,大王为了救我,派人对赵国嚷嚷:‘扣留苏秦,犹如免寡人之冠!’臣之感激大王,深入骨髓。臣甘死乐辱,以报大王。”
这封信写的情真意切,没有纵横家文章一贯的那种铺排驰骋的气味,都是平朴真率的肺腑之言。在接下来的一封信里,苏秦则显得比较激亢,和燕昭王进行了一番虚拟的理论大战,辨析“信义”的概念,以求自清——因为有人在毁谤苏秦“左右卖国反覆之臣也,将作乱”。
苏秦在辩论中写道:“今日愿跟大王您作一番假想的对谈。假如我说:我苏秦孝如曾参,信如尾生,廉如伯夷,以次侍奉大王,是否足矣?大王说;足矣。
我说:您觉得足矣,我却不肯侍奉您了。我孝如曾参,曾参这个人,天天守着父母,一宿也不肯外出,为此不惜拒绝做官,从而获得了孝的美名。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步行于千里之外,为弱齐强燕而奔走谋划呢。尾生这家伙,跟女朋友相约于木桥下,女朋友不来,发了大水,他守信不走,抱柱而死(活该)。这样的人,不肯诳诞,何能为燕国谋利呢?而伯夷那个老家伙,义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山,不肯为武王臣子。他不肯为武王臣子,又何益于您的国家。所以,孝廉仁义之人,做不来事。大王必说:难道仁义不好吗?我说:仁义当然好,仁义没有错!但仁义所以自为也,非所以为人也。仁义乃自复之术,非进取之道也!”
苏秦的意思是:仁义的作用只限于个人道德伦理的修养,能够自为,却不能进取。“孝”贯彻到极至,作用止于“养其亲”;“信”充其量是“不欺人耳”,都是自为,而不是进取、为人;“廉”对于其本人,只能作用达到“不窃人之财”,绝不可能“使之步行千里之外而行进取于齐”,去完成富国强兵、兼并称霸的大业。
以苏秦为最高代表的纵横家,尖锐地指出“仁、义、忠、信、孝、廉”等等儒家信条,以及只是“所以自为”的“自完之道”、“自复之术”,无助于大事。曾参、尾生、伯夷,这些儒家道德典型,虽然也并不坏,但纵横家看的不是“为己”的“自复之术”,而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