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第2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士”(年薪一百斤金子的常备军),都是非常生猛。应募入伍标准很高,比如魏人奋击和赵人白金之士,条件之一是能负重奔跑,一日急行军一百公里(当年解放军最快是四天三百公里)。但是生猛归生猛,却不如秦兵倍受激励,秦兵都是拿提成的,斩敌一头升一个爵位,爵位的高低都对应着不同待遇,比如一年享受国家给予的多少小米、田地、甚至奴仆(很多这些立军功的人,后来成为“封建社会”的中小地主)。赵人也有提成,但是“赏罚不信”,说了的常不兑现,所以人们打仗不卖力,除了逃跑以外,很少达到一日百公里的高速。
不管怎么样,魏、韩、赵三家在“成皋”大败,被杀得血流成河。三家主力合计被秦人斩首八万之多,赵国的“百金之士”在里边也贡献了大量人头,估计其常备军彻底覆没。(这场五国合纵攻秦战役,是战国时代五次合纵攻秦的第一次,时间是在公元前317年,细节请参考“鳄鱼战争”相关章节)。
同年,东方强齐抓住合纵失败的机会趁火打劫,在河南濮阳(古名观泽)再败赵军。次年,西边的秦人又来犯赵国本土,攻下山西西部“离石”地区的中阳,并东进山西腹地,占领平遥地区的中都,近逼晋阳仅100公里。三年后,秦人再攻赵,攻取离石地区的重要城邑“蔺”,生擒赵将赵庄。赵庄之战,赵的士兵被斩杀很多,虽然历史上没有准确记录,但据称是三晋之民被杀最多的五次战役之一。
军事上的损兵折将、丢城丧地,使二十出头的赵武灵王战战兢兢,如果秦人继续打下去,赵国在山西境内的那部分土地,包括开国时期赵无恤经营的重镇晋阳,就都要丢光了。呆在河北省南端邯郸都城里的赵武灵王正在上愧祖宗,惶惑终日,突然传来消息,秦国时任国君的秦武王同志出了意外,举鼎绝髌而死,秦国内部随之发生夺位之斗。赵国才得到喘息。秦人闹了一通,打算立公子稷为国君,但这位公子目前正在遥远的燕国留学(为质)。于是赵武灵王赶紧讨好秦人,派自己在河北省北部代地的官员,东行去燕国(北京西南郊)交涉,讨来了公子稷,一路护送直至秦国。继位之后,是为秦昭王。这时候已是公元前308年,前四世纪的末叶。
秦昭王感念赵武灵王的护送情谊,再加上他即位后国内高层围绕争位的讧乱又持续了两三年。赵武灵王趁秦国无暇外顾这一宝贵时机,利用外无秦忧这一暂短的和平环境,预备在国内大搞变法。他在邯郸以外七十里一个度假会议中心“信宫”,召开全国地郡县级以上领导干部会议,济济一堂,与议天下,一连开了五天。这次信宫大会的内容,无闻于史书,但“多难兴邦”,在位已18个春秋的三十来岁的赵武灵王,胸中正酝酿着一次惊世骇俗的变革。
胡服骑射二
其实骑马这件事情,早在商朝的时候就有了。商人有骑马出行的习惯,这和他们的衣裳设计有关系。从远古神农氏以来,一直到商朝,都是上下两截穿衣,上边的叫衣,下边的叫裳。上衣一般是右腋下交口,下摆到达腰部。下裳是前后两片布,两侧分开(有点像旗袍的腰以下的样子),所以方便人骑在马上,甚至商朝人可以骑在大象上,但是“旗袍”两侧露着大腿。
到了大周朝以后,觉得露着大腿两边儿不雅,而大周是很讲雅致和礼仪的朝代,于是他们把下裳的前后两片布幅合成了一个圆筒(类似现在女孩的下身裙子)。这样固然雅观了,但也没法骑马了,只好百分百坐车。个别在诸侯国道上的驿站传书者,遇上急信,会用骑马来送,不急的信还是坐车送。
为了更能体现礼仪风范,裙子似的下裳没有变,但大周朝的人把上衣进行加长处理,一直下垂到了膝盖,有翩翩飘逸的感觉(这就干脆更不要骑马了)。到了春秋战国交际,衣服又发生了变化,上衣和下裳干脆合在了起来:从上下两截穿衣,变成了上下一体,走了简洁的路子,二合一,这就是风靡于战国时代的“深衣”。
“深衣”是什么样子的呢?你可以想象一块三角形的大布,披在身后,顶点与脖子等高,左右两个下角,与人的脚踝等高。好,现在开始穿,把三角形大布展开在身后,把布右下角绕过双腿,从双腿前包到身子左侧去,再把左下角同样绕过前面,裹到身子右侧后方去。再用腰带束住。人被卷在这样的圆筒里,就像一个蛋卷冰淇淋,甭想走路了,骑马更是奢想。不过线条倒是很美的,这就是深衣了。注意,包冰淇淋的时候,顺序千万不能搞反,一定是后把左侧的布卷到右侧去,这样就是所谓右衽,领子开口在右。包反了的话,就是死人和夷狄的装束啦。
这样的蛋卷冰淇淋服装,行动吃力,迈不开步子,但是战国人很聪明,做了改进:把大三角布,改成扇形的,也就是左右两个下角呈上翘的曲线形,同时把横的幅度加长,同样,按上面的包法再包好以后,下摆是曲的,布幅前后掩映,随着迈步可宽可松,行动自由多了——当然,穿着这样的东西,你还是休想跨在马背上去驰骋——除非像新媳妇骑驴那样侧身坐着。
曲裾
(这张最漂亮,大布的左下角经身前绕到身后一圈又直到腹前收住,是相当时髦的有钱人家女孩穿的了)
直裾
这样的深衣需要有腰带束在外边,腰带正前方用“带钩”对接(质地是金属的,管仲射齐桓公射的就是这个地方)。如果你觉得深衣不够累赘,腰带上可以挂着各种小零碎:有擦器具用的抹布(叫做“纷”),擦手和脸的手巾(叫做“兑”),削东西的小刀子,磨小刀的小石头(叫做“砺”),用以在太阳中取火的“燧”(可能是一种类似聚光镜的金属器物),锥形的解开钮结的小锥子,钻火器:晴天取火用金燧,阴天取火用木燧,还有香囊,缝衣服的针线包,装着毛笔的小笔筒,还有玉佩,等等。所以当时的人们出门相当于背着自己的家。衣服中没有口袋,所以好东西都展览在外面。(需要挪到别的地方去)
深衣的衣袖也很夸张,宽得袖子里面可以屈肘。如果把衣袖肘部多余的布反折过来,可以绕肘一圈。这样的大袖子,走起路来,真是翩翩生风,好似一个花蝴蝶。不过,袖口是掐窄的。
穿这样的深衣,缺点是下摆里面是空的,夏天还好,东天冷空气进去肆虐,腿子都冻青了。所以,小腿上包了一个套,这是从远古的绑腿发展过来的,罩住膝盖往下,叫做胫衣,是两个裤管绷在小腿上,也叫做“绔”。这个东西因为穿在深衣或者下裳的里面,不露在外面,所以不需要用高级布料制作,除非一些实在有钱的人,丝绸多的用不了,也会用细绢作“绔”,穿着这奢侈的东西,就是“纨绔子弟”了。
“绔”是原始的裤子——因为它其实只是两条下半截的库筒而已。膝盖以上的大腿还是空着的,所以人们坐着时候不能腿朝前(那将泄露大腿甚至私处,是严重的耍流氓行为,叫做“箕踞”)。人们必须跪坐着,把小腿折叠在臀下,就万无露点的担忧了。所以“女”(图片)字,就是一个女孩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当然,男的也这样。一直到唐代,我们都是这么跪坐着,屁股压在脚后跟上,这实在是因为深衣里边只有半条裤子的限制(只有小腿的半条)。这样也就没法坐椅子——高坐在椅子上,也会暴露大腿乃至露点。后来,随着赵武灵王即将进行的胡服骑射改革,裤子慢慢出现了:包在小腿上的胫衣(那俩裤筒)向上伸展,包住了大腿,上面又有了裤裆连结起来,可以罩住私处了。但仍然是开裆裤,汉朝人穿了好久的开裆裤,才慢慢过度成死裆裤(叫做“穷裤”),于是也可就以坐椅子了,不必再规规矩矩跪坐在席子上了。人们开始坐椅子,桌子也高离地面了,对房间内空间的使用,也逐渐升高。但这已经是唐朝以后的事情了。当然这个裤子外面,还是罩着长过膝盖的深衣,或者深衣演化出的袍子。
“三胡”之人,他们的服装不同于大周朝,他们还是上下两截分开的:上身是左口交领的短衣,袖子也没有宽到我们那样袖内可以曲肘的地步,下身是裤子。(所以你看,现代中国人的着装,其实接近胡人,是胡人的潮流来的)。胡人穿着现代化的裤子,于是很方便,他爱坐就坐,爱跪就跪,爱骑马就骑马,无拘无束。但我不知道他们的裤子是开裆还是不开裆的——这个还需要有志者的深入研究,反正赵武灵王把这种裤子引入中原以后,中原人穿的是开裆裤,外罩着长的深衣(下摆为直裾或曲裾),直到汉朝以后都是这样——你看电视剧就是这样。
好,现在我们说说赵武灵王在“信宫”召开的地方干部大会吧。
就像当时流行的高台式建筑一样,信宫也建在夯土高台上,大臣们从夯土台上到宫门、到殿内,黑呀呀侍立了一片。这些大臣们要在国君面前指画陈说时,一定要用笏。笏就是个笔记本,该说的话先用毛笔写在上边,走近国君,照着上边念。等赵武灵王发言的时候,赶紧也像现在干部那样,立刻捏起笔来作笔记,都记在笏上。也不知道是真懂假懂,凡都记上了。赵武灵王在上边谈着国际形式,下边就真积极假积极地作笔记。不过,笏板儿地面积不大,只能记些要点,好在当时写字也慢,一个字要画半天,不用担心开会没事干。
这些干部们立在国君之前,上身要前倾,使领带下垂(当时的领带系在肚子上,叫“蔽膝”,你去看秦始皇的画像,他的肥肚子上就系了这么一条,这是当官的标志),要弓着腰,脚好像踩着深衣的下摆一样,让腰下挂的玉佩垂于身前。头要微低,两颊下垂,两手交拱,视线向下,而耳朵却注意倾听领导讲话。视线应在国君的腰带以上、交领以下,不许看脸。听国君讲话时,要把头侧过来,用左耳听。
赵武灵王也拿着个笔记本,就是笏板儿,上边写着今天讲话要点,照着念,哈哈。注意:周天子的笏板,四个角都是正,赵武灵王的笏板,上面的两角是圆的,下面两角是方的,这是表示诸侯应让于天子。而大臣们的笏板,四角都是圆的,表示他处处必须退让。
这帮人走路时候也必须讲究(事先在家里要练),要求足不离地,衣裳下边像水流一样,从登殿、登席或离席都是如此,要求徐趋。徐趋就是足尖举起,脚后跟在地面上拖着走,要快,还得足不离地,如车轮不离地,步伐碎小,表示出战战兢兢的样子,基本跟企鹅差不多。
他们如果捧东西的话,凡是国君给他的器物,器物虽轻,而表情好像很重,不能胜任的样子。捧得必须与心胸相平,自己的东西,低于心胸。落座时,两手提起衣服下摆,离地面一尺,上衣不要掀动,步子不要急速。
赵武灵王看着这班懦懦古板、半死不活的僵尸般的干部,蠢笨企鹅一样晃来晃去,苦笑着想:这样一种讲礼的朝堂,如果所有人都换成胡服来,那不全乱套了吗!
胡服骑射三
大朝信宫后,赵武灵王到北方边境巡游了一次,带着军队和他的群臣。“蓝蓝的天空,清清的湖水,绿绿的草原”,这是我们现代人(说白了就是腾格尔先生)眼中美丽的大北方,飞弛的骏马,洁白的羊群,还有他的姑娘。其实,齐秦唱的更加符合历史情况:“咬着冷冷白牙”的狼,出没在北方的粗旷原野上。林深草杂,赵国多狼。从前的赵简子有射“中山狼”;西汉李广曾在燕赵地区出猎射虎——虽然是个假老虎,大石头。曹操《苦寒行》曰:“北上太行山,熊罴对我蹲,虎豹夹路啼”——太行山脉在燕赵境内,上有熊罴虎豹,当非虚写。即使到了唐朝,在此驻边的某个将领曾一日射虎三十一只。看来,燕赵北方“虎狼成群”啊。
在这些“咬着冷冷的牙”的一路追逐下——赵武灵王也冷着脸孔,坐着战车,在边地奔驰。群臣都已预感到异乎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正在拭目以待。赵武灵王有话要说,却一再沉吟。而咬着冷牙的动物们成群结队,踏着狼尘,衔尾追赶着赵武灵王的大车队。一行人最后驻足于黄华之山,下临着山西西边的黄河。
赵武灵王终于在战车上开口了:“我们赵国——大家一路都看到了,东边有强敌中山,是我们的腹心之疾;东北有燕国、东胡,人多势众;西北有林胡、楼烦,精于骑射;正西有强秦,虎狼之国。如此强邻环伺,我们是首选的俎上之物。可我们却没有强兵以自救,社稷危亡,朝夕之间啊(看!动员下属变革的话,第一步是要吓唬他们,就是使员工产生urgence——危急感)。”众臣听了,危急倒是危急了,但都心怀鬼胎,皆不作响。
赵武灵王吐出石破天惊的一语:“强兵是当务之急,寡人——要——胡服!”
胡服?你是说穿上细脚零丁的裤子,脑袋上两个又粗又长的白貂大尾巴,毛茸茸,长乎乎,披在后背?鬼啊——!严重不同意!
群臣们毛骨悚然,瞪着大眼、闭着嘴巴,对抗离经叛道的主子。虽然山下就是狼群,我们也不同意!只有“楼缓”一个人站出来称“善”。但是他的“善”声也被瑟瑟寒风和群众的白眼儿打得七零八落。
看见群众不支持,回到邯郸后的赵武灵王变得唉声叹气。如果白痴会飞,那赵国的朝堂简直是个飞机场。赵武灵王向前朝贵臣“肥义”抱怨道:“我看手底下这班人,真是该宰了!我真要胡服骑射,他们非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不可。见解独到的人,总是被白痴嘲笑,被世俗议论。老肥啊,你说,在咱们赵国,怎么办点事这么难!”
肥义给赵武灵王打气说:“领导,我听说,要办大事不能犹豫,犹豫就办不成大事。您既然觉着对,何必怕天下讥笑?从前大舜也做过这样的改革啊:为了笼络三苗,朝堂上他竟大跳苗人的野性桑巴舞。大禹治水到达裸国,为了让裸人配合治水,他也脱光了前去谈判。大禹脱光了不是为了好玩儿或者扮酷,而是成就治水的大功,大舜大跳桑巴舞不是下流,未来准备灭苗。‘愚者暗于成事,智者见于未萌’——愚蠢的人啊,人家都大功告成了,他还搞不懂为什么告成。聪明的人呢,事态未萌发之前,就想好解决对策啦。所以您没必要跟他们讨论。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我看您就这么办吧。立刻下令吧!”
“好!哪怕举世之人都要笑话我,我也豁出去把白貂尾巴插在脑后啦,只要最后胡地、中山能归我所有,他们爱怎么笑话我,就笑话我吧!”
于是,赵武灵王硬着头皮,不怕被国内和国际诸侯笑话,颁布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胡服令”:要求政府机关干部全体、功臣贵戚、全军指挥员、战斗员(但不包括老百姓)像胡人同志学习,穿胡人衣裳。
轰轰烈烈、惊世骇俗的胡服运动展开了。拖泥带水的深衣不能要了,官员和士兵们都改穿短的上衣,下摆仅到胯下。下身则是“中原博雅君子所一贯看不起的、胡人的、现代化的裤子”(这种裤子根据出土照片看,下边细,上边肥,大裆、窄脚,有点类似九十年代的老板裤,当时老板爱穿,现正在民工圈内流行)。
脑袋上也要改,赵武灵王以身作则,首先戴上胡人的王冠:顶上装饰了黄金的小蝉,两耳垂下两条貂鼠尾直达胸前。这是最尊贵的胡冠,胡人喜欢蝉,这金黄色的小家伙常在出土物中作为饰品主题。因为有金蝉和貂尾,所以叫“貂蝉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