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终结战争-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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滑而难以把握。当然,柄上加缨,也可以更加威风、有气派。
魏楚联军在寒冷的空气中握着红缨长戟,渡过汾河,攻打汾城。汾城现在叫做临汾,是秦国在山西西缘的河东郡的郡治(就是省会的意思)。收城的地方官正是河东郡太守王稽。王稽也是当年范雎的救命恩人,作为报答,范雎叫他在此为官。但是王稽没打过仗,害怕汾城失守,于是跟攻城的魏楚联军眉来眼去,所谓“与诸侯通”。后来,他因此罪被杀,一并连累了范雎。
邯郸之难六
前线战事节节吃紧,消息传到咸阳,武安君白起忧心忡忡或者得意洋洋地对门客说:“大王不听臣计,今如何!”意思是,现在怎么样!被我说对了吧。
秦昭王闻言大恼道:“这个混蛋竟敢对我的失利幸灾乐祸,全无一点爱国情操!”他和范睢商量了一下,就亲自去武安君家,逼其上阵指挥。秦昭王说:“君虽然病着,但请强起为寡人卧而将之。”意思是,你给我卧在担架上,去前线指挥!
白起一看秦昭王是急了,自己也很激动,伏地顿首连连,说:“臣知道,去的话,虽然无功,也能够免死;不去的话,免不掉要因为抗旨而掉脑袋。但我更希望大王听听我的话:大王如果真能放过赵国一把,休养秦国的士民,安抚那些心怀恐惧的诸侯,讨伐那些骄慢的国家,树立自己在列国中的威信,以令诸侯,天下可定。如果您一定要打赵国,臣宁伏受重诛而死,不忍为辱军的败将,愿大王查之!”
咦,白疯子晚年成了和平主义者。从这段话中看得出,白起对秦昭王的战略意图理解不清,他似乎想要秦昭王向齐桓公、晋文公这些春秋五霸学习,仁威并用,以令诸侯,天下可定,作一方霸主。实际上,秦昭王的战略目标远远超出了霸主的层次,白起理解不到这一点,或者接收不了这一点,所以和秦昭王在大政方阵上,发生严重冲突。
秦昭王看见白起连连磕头,但死活就是不肯离开家门一步,年过花甲的老秦昭王被气得直哆嗦。他和范雎一合计,当天就有下达诏书,革去武安君白起的所有爵位和官位,降为普通士兵(一级爵位都不到),并往甘肃大西北搬家,相当于流放。白起似乎真的病了,三个月不能起床,于是秦昭王令他在咸阳再呆上三个月。
最后,公元前257年的冬天,白起的病好一些了,在家里胡乱收拾了些行李,就无奈地离开咸阳上路了。街上的市民都知道这是被免职的武安君,纷纷驻足观看,很多人还发出了愤慨的感叹。白起没精打采地出了咸阳西门,走了十里,到了杜邮(这是官道上的一个驿站),就见身后有几辆战车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自己当年的几员副将:司马梗等人。白起与老部下相见,感慨万千,执手而泣。此时大雪纷飞,风割如刀,司马梗等人就请白起在驿站稍坐,喝些热酒御寒。
早有人将情况报知范睢,他连忙与秦昭王讨论。秦昭王或者范雎在讨论中说道:“白起虽然奉旨离走,但样子好像还不大服气,现在正和部将坐在杜邮亭中发牢骚,不知具体谈些什么。”
秦昭王知道白起能量很大,如果心有不服,对国家不利,于是派人捧着宝剑去追白起。
白起正在和部将饮酒,正喝到兴头时,突然闯入几名全副武装的官员来,对他们高声宣旨:“白起怨望朝廷,阴谋不轨,欲为大逆。寡人念其往日有功,不忍加刑,现赐剑一口,便可自裁!”部将闻旨,全都目瞪口呆。
白起愕然良久,方才缓过神来,拔剑在手,迷惑地盯着使者问道:“我究竟犯有何罪,而落得如此下场?”面对此情此景,使者们也都不禁低头落泪,无言以对。
又过了许久,白起忽然缓缓地自言自语道:“没错,我本来就该死。长平之战,赵军数十万大军投降,我为保险起见,用卑鄙的手段活埋了他们,足以为死罪了!”于是把宝剑往颈上一抹,就这样永远地告别了身边的形影不离的武器,也同时带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军事才华。
部将伏尸大哭一场。史书说:“白起死而非其罪,秦人尽怜之,乡邑皆每年按期祭祀他的亡灵。”
潇水曰:秦昭王一生所作的事情就是与六国鏖战,晚年他最大的愿望应该就是吞并六国。这本来是有可能实现的,关键点就在于灭赵。只要攻下邯郸,赵就灭了。赵灭了,天下也就土崩瓦解了,一统归秦了。然而,当邯郸被困的两年多漫长时间里,战神白起却偏偏称病不出,粉碎了秦昭王的统一计划。秦昭王功败垂成,愤怒是可想而知的。于是他在损兵折将时刻,迁怒白起,把白起杀了,也不足奇怪。
秦昭王最大的败笔,就是没有协调好范雎和白起之间的关系。从前,范雎和白起和衷共事:范雎献反间计于后方,白起竭忠尽力于前线,终于获得长平大捷。可惜,范雎随后嫉妒白起战功,从此互不相能:范雎要攻邯郸,白起就是不从。俩人如果能够学习廉颇、蔺相如精神,在秦国搞一个“将相和”,携起手来,一起谋思苦想,不愁邯郸不破。一统华夏的梦想,在秦昭王晚年,不愁不能实现。可惜,历史不能假设,中国统一的事情,被推迟了三十年,更多的战士的头颅,还要在随后的三十年里抛洒。
潇水又曰:白起,早年起身贫寒,出于行伍,祖上据说是秦穆公时代的常败将军白乙丙(蹇叔的儿子,参加过城濮之战踢球的)。白起从最低级的武官开始作起,一生戎马而战,终于东破三晋,南摧荆楚,威服燕齐,力震胡夷,终身大小70余战,没有败绩,前后陷城七十多座,一生共歼灭六国军队约一百万,杀伤之多,冠于中外历史,占秦军百余年斩首总数二分之一强。六国闻白起之名而胆寒。白起的战功,不唯远远超越姜子牙、吴起等人,即便是放到两千多年后的近代,也罕有其匹。
然而白起心地过于残忍,其兵锋所向,无不尸骸满路,十室九空。当然,这和秦国以斩首为功、鼓励杀伤的战略总思想有关。到了长平之战,更是惨绝人寰,一日之内,白起竟然活埋当时全球壮年男性人口的二百分之一,天地动容,鬼神变色。遂使六国人民的眼中,秦军被冠以了“暴”的形容词。众所周知,秦国的政治制度明显优越领先于腐朽的六国贵族政治,秦国来统一六国势在必行,但是“暴”这个字眼狠狠打了秦国的折扣。邯郸人民被围两年誓死不降,就是因为对秦军的“暴”且怒且惧。白起可谓巧于战而拙于胜。公元前三世纪的上叶,伴随着白起的一生,也因此成为中国历史上空前惨烈的半个世纪。
到了随后的吕不韦主掌秦国内政外务以后,开始修改军事杀戮这种偏激的作法。吕不韦到处鼓吹“义兵”,于是秦军斩首记录明显减少,而土地的扩张反而速度增加。这无疑是一种策略上的进步。可惜,后来秦始皇建国后滥用刑罚,遂使人们又把“秦”与“暴”这个字眼联系起来了。秦国空有领先的政治制度,但历史上前后两个时期“暴”的失误,使得它的统治终于不能稳固——列国人民记着这个旧的仇、新的怨,眼冒热血,总是伺机推翻秦的统治。秦国那代表着政治进步的、大有希望的华丽大厦,却因为这两个完全可以避免的洞,而倒塌了,亦是令人可惜的一件恨事也。
如今,长平地区的谷口村——也叫杀谷,有一种烘烤的豆腐,叫做“白起肉”;还有一种豆腐渣,叫做“白起脑”,各大餐馆有吃。当地人吃着这种东西,泄着心头之恨,也向我们诉说着秦国在公元前三世纪上叶,统一六国的兼并战中,所犯下的军事上的策略性错误。
邯郸之难七
蔡泽这家伙属于流亡无产者,但是胆识过人,他曾在大小诸侯游荡,一直却不能妥善就业。后来他遇上一个职业生涯咨询师(当时叫做算命的),说:“我的命相和职业生涯如何?”
“您的相貌属于圣人的那一种——就是出奇地丑陋:塌鼻子、大脑袋、肩膀高耸、两膝弯曲(不适合进演艺圈,除非演判官),让我怎么说呢?这样奇特的丑貌,只能努力去当圣人好了(看来圣人都是当不了帅哥,才没办法改当圣人的)。”
蔡泽关切地又问:“那我的职业生涯能有多少年呢?”
算命的说:“四十三年。”
“四十三年,如果我能四十三年整天吃细粮和大肥肉,荣享富贵,跃马疾趋,怀黄金之印(当时的官印不过钮扣大,可以像BP机一样放在怀里),结紫绶于腰(绶是系“BP机”的带子,挂在腰上,怕“BP机”——官印丢了),那也足矣!”
于是他又雄心勃勃地去赵国发展,终于不同凡响:被赵国人又撵走了。他南下去了韩魏,由于穷,他的炊事活动只能在露天里进行,这时候中原战乱连绵,强盗和流民很多,把他做饭的釜(大肚小口有两耳)给抢走了,他也成了釜中的游鱼。
蔡泽没有办法,饿着肚子冒着雨走。这个待业青年身后留下一串艰难的脚印,仿佛埋藏在五线谱里稀稀落落的黑色音符,他用弯曲的膝盖在雨地里移动着自己,悲哀地像一只动物。
蔡泽胡乱走了一气,听说西边秦国那里出事了,于是他把方向调整向西。
秦国是个法制严谨的地方,如果你是一个自由散漫的人,不适合去。弄不好就要被剃去头发、两鬂和胡须,去作修城墙的劳役。比如说给公家养牛,如果饲养不当,一年里十头死三头,养牛的人就有罪,罚款是一个盾。主管的官吏也要受罚,县丞和县令也有罪。即便牛不死也不行,还得多生:如果你喂养十头成年母牛,其中的六头不生小牛的话,你就有罪。如果随便杀牛,那罪就更大了。
有一次,秦昭王闹病了,人民群众都很惦记他,有一个小区(叫做“里”)的居民就杀牛给神仙看,为秦昭王祈祷。群臣入贺说:“大王,恭喜您啊,百姓都很爱您啊,某某小区的居民为您杀牛祷告呢!”秦昭王说:“这帮人犯法了!牛只能腊月祭祀的时候才能杀,这是法令规定的。现在不是时候,杀什么牛!他们是很爱寡人不假,但是寡人因此就修改法律,以徇私于他们,那就是‘法不立’(意思是法律没有了尊严,有法不依)。有法不依,是乱亡之道啊。”于是,按照法令,秦昭王把“里正”(相当于居委会主任)罚了两副铠甲。秦国不但法令严密,而且也执行有力、一丝不苟啊。
所有这一切,范雎都是知道的。
当邯郸大战结束的时候,范雎的恩人郑安平先生,带着部属两万人在邯郸城下投降了赵国,消息传来,舆论大哗。在秦国的历史上,率众投降,这还是第一次。不但郑安平需要夷灭三族,就是推荐他当官的人——范雎,也要受职务连坐,以同罪罪之,即夷灭三族:范雎一家老小三族:父族、母族、妻族,都是死路一条。
秦昭王这时候很为难。不杀范雎的话,就“法不立”,杀了的话,又不忍心。当年范雎帮助自己,击败魏冉、宣太后的“太后党”,获得了君主的权柄,功不可没啊。正犹豫的时候,范雎穿着罪人的衣裳坐,在一个草垫子上(用麦子杆编织的),像孔乙己那样爬着来请罪了,老泪纵横地请求秦昭王杀掉自己,以正国法。我知道您爱护着法律,就像护爱着自己的眼睛。
秦昭王鼻子一酸,挥挥手说:“算啦,你为秦国做了十二年的相国,寡人岂敢伤应侯之意。”范雎被封了侯,叫应侯。侯等同于封君。
于是秦昭王好言安抚,赦免了范雎。同时秦昭王下令,谁敢再嚷嚷着处罚相国范雎,寡人以郑安平之罪罪之。大家都一缩脖子,赶紧禁声,舆论这才平息下来。
可是,真是祸不单行,范雎的另一个大恩人——在河东郡当郡守的王稽,也出事了。王稽这个人比较狂,三年不上计。上计是战国时代的一种考核制度,地方官到中央汇报工作。另外,当信陵君、景阳(惊弓之鸟的家伙)的魏楚联军追击秦国败兵,直打到山西西部的河东郡,围攻汾城的时候,王稽与魏楚联军眉来眼去,也想学郑安平的投降保命之道。这事被人捅到了咸阳,秦昭王大怒,当即把王稽下狱,随后诛死。
范雎这回害怕了,因为王稽也是他推荐的。任人不当,又要被连坐了。咸阳的舆论再次大哗。范雎这回即便有两个脑袋,也不够被砍的了。他战战兢兢地上朝看动静,秦昭王未置一词,只是临朝而叹。范雎全明白了,索性主动把话挑明:“大王,臣听说‘主忧臣死’,大王今朝有何忧虑,下臣敢请其死罪。”
秦昭王说:“如今诸侯咄咄逼人,有图谋秦国之势。而我们白起新死,郑安平、王稽等人内叛,内无良将而外多敌国,我是以叹息。”
白起的死,郑安平、王稽的叛,三件事跟范雎都有关系。秦昭王的话,明显是在责备范雎执政不利,并且似乎后悔一时失计,杀了战神白起。这都是范雎从中忽悠导致的啊!
范雎心想这回完了。他踉踉跄跄从朝堂退下,看见咸阳的大街正在步入冬天。整个城市运行得加倍小心,范雎感到内心的茫然也像冬季整面的天空,连恐惧都没有了。人在临死的时候,反倒不怕了。这时候,就听大街上有人嚷嚷:“燕国高人蔡泽,如今已至咸阳。此人乃天下弘俊辩智之士,一入咸阳,必夺范雎的相位!范雎赶紧避位让贤吧!”
范雎看见舆论都在跟自己作对,偏偏生出了几份垂死的激愤,骂道:“好个狂徒蔡泽,老夫倒要看看你如何夺得了老夫的相位!”
邯郸之难八
范雎和蔡泽的舌战,被后来司马迁纪录在他的《史记》里。蔡泽逆反心理很强,由于地位卑微,所以颜色“倨傲”,把塌鼻子翻着,拿白眼仁看人。范雎恼怒地说:“这位反方的同学,能不能谦恭一点。我范雎也是辩士,力能摧百口之辩,尚且没有你这么傲气。你到处嚷嚷要夺我的相位,岂有此事乎?”
蔡泽点点头说:“Yes。”
范雎说:“那就请反方同学首先发言吧!”
“吁!夫四时之序,成功者去;盛名之下,不可久处┅┅”意思是,夏天的辉煌完了以后,就要让位给肃杀的秋冬。你享受某种大名的时间已久,就该尽快换一种职业生涯了。读过老子《道德经》的人,一下子就会明白蔡泽选择了道家理论作为自己的利器,想说服范雎功成身隐,激流勇退。
这可不太容易,就像要说服正在频频得手的赌徒,赶紧拿着本儿下桩回家一样。谁肯听呢?于是蔡泽接着说:“相国您知道吗?所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龙飞在天上,确实很得意。但是‘亢龙有悔’——你老在天上飞,燃料用尽了,就成了亢龙了(相对于潜龙来讲,亢龙是飞得过高过老的龙),你就要regret了,从天上掉下来了。”所以,蔡泽的寓意是,您不如识趣点,在秦国飞一阵子,就赶紧迫降吧。不然,老秦昭王把您脑袋割掉了,飞机失了事,一头载在地上,就身败名裂了。
呵呵,我们说,蔡泽也是不甚好读书。他引用的“亢龙有悔、飞龙在天”两句,都是《易经》开篇第一节的,可见这家伙读书也就只读了前几页。范雎岂能不明白这个道家的这些道理,心想蔡泽的陈词滥调也不过尔尔,就凭你个“亢龙有悔”,我就一下子迫降,把相位让给你吗?哼哼,你书背得不错,可那又怎么样!
范雎哼哼着。
蔡泽于是又举真实的例子吓唬范雎:“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