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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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大多数以西方经典和当代理论为主的译丛不同“猫头鹰学
术译丛。收录的著作主要涉及有关边缘区域的社会政治、灾难历史
和各种发展的可能性。在过去二十年中,南亚、南美、非洲和其他
边缘地区,几乎在主流的思想视野中消失了,若干讨论集中在全球
化问题、西方的挑战和东方的回应间题、欧美的模式和中国的选择
问题,以及为数不多的有关东欧和东南亚的经验等等方面。也有
学者谈论非洲国家、亚洲国家、南美国家的社会生活和发展状况,
但数量有限,也很少引起公众和知识分子的注意。至少从知识的
角度说,中国的改革开放主要是面向西方的开放,从而我们有关
“全球,,的知识其实只是关于全球某些中心地区的知识罢了。远的
不用说了,就是许多亚洲国家(日本、新加坡、韩国等相对发达国家
除外)的情况,我们也所知不多。然而,正如这套译丛所力图展示
的,这些国家和地区的历史中包含着极为丰富的经验,那里的成
就、灾难、痛苦和欢乐是现代世界的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任何关
心当代中国和当代世界的命运的人,不可能无视这一巨大而丰饶
的存在。
但这套丛书收录的也不仅是关于当代世界的边绿区域的历史
和社会的研究,它还包括了一些有关西方社会或称发达社会的经
验的研究。这是因为边缘化不仅发生在地理空间的意义上,也发
生在任何一个社会内部。因此,这些社会的发展进程的另一面、现
代化过程的另一面,也需要纳人视野之中。当这些“另一面”成为
拉丁羞洲被切开的血窗
我们有关全球的知识的有机部分的时候,一个更为完整的世界图
景、一个更为开阔地看待我们所处的社会的世界视野,也就有可能
呈现出来。
早在上个世纪的初叶,当中国知识分子急切地从欧洲的经验
中寻找变革的资源的时候,鲁迅和他的同伴们就曾经倡导过翻译
和介绍那些被压迫民族的文学,他们把这看作是更为完整的世界
图景的一个部分,一个对于中国社会变革、中国知识分子的思考极
为重要的部分。在从事这类翻译和介绍工作的过程中,这些先行
者们形成了一种新的国际主义视野,反思地看待在世界范围和中
国范围内发生的变化。这个被逐渐淡忘的传统仍然具有重要的意
义。在全球化这个字眼吸引了众多的讨论和关注的时候,这样一
种新的国际主义的视野有助于我们对于更为广泛的民主和自由的
思考。这是我们编译这套丛书的动力。
汪晖
2001年7月25日
人的命。书的命
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拉丁美洲人总爱用
“切开的血管”这种表达方式,他们的歌词、诗句、报刊文章里不
时会出现这个词。直到读完手中的这本书,我对它才有了更深
切的体会。这本书就是《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o
此书初版于1971年,修订于1980年,我手中的版本是
1984年的第38版,它e被译成多种文字。作者是乌拉圭新闻
记者出身的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用作者的话说,这是一
本以爱情小说和海盗小说的方式来谈政治经济学的书。关于
创作目的,作者说得很清楚:“写这本书是为了和人们交谈,是
以一个非专业作家面对一个非专业读者的方式,向人们揭示被
官方历史掩盖和篡改的历史即战胜者讲述的历史。’
或者用书中更加简洁的话来说,这是一本关于掠夺的历吏
的著作。
其实,这是一本关于拉丁美洲的经典作品,但是它的经典
意义又绝不限于拉丁美洲。仅从它的一些标题就能看出该书
内容涉猎的重大。此书包括两大部分,第一部分题为“地球的
富有造成人类的贫困”,讲述了旧殖民主义围绕拉丁美洲金银、农作物和其他矿产进行的掠夺史;第二部分题为“发展是遇难
者多于航行者的航行”,叙述了新殖民主义如何通过自由贸易、
费款、铁路、阴谋和暴力将拉丁美洲的民族工业发展扼杀在极
裤之中,解析了投资、技术、经济援助、合资企业、金融机构、国
际组织等现代文明手段如何不文明地参与了古老的掠夺战。
如果说这本书和其他水平相当的同类书有什么区别的话,
重要的一点就是它的叙述方式。作者把鲜为人知的丰富资料、
说服力强的数字、敏锐的分析、深刻的见解编织成一个个平易
近人的故寮,将我们身边司空见惯的现象,剥去层层伪装,让它
们攀尽出骇人听闻的“文明”本质,而支撑这种能力的根基,是
作者的立场、觉悟、热情和因此才获得的广博知识。
拉丁美洲是世界上自然条件最优越的大陆之一,也是人民
最穷困的大陆之一。贫穷的原因不是由于那里的人徽情,甚至
主要也不是领导层的昏庸无能。制造“原罪”的魁首是现代资
本主义的祖宗—殖民主义制度。《血管》告诉我们,当年大西
洋上开往欧洲大陆的船只装载的每一种货物,都为一个后来的
拉美国家规定了命运,疯狂的人力、物力资源掠夺造成了拉美
大陆上“哪里越是富得不能再富,哪里就越是穷得不能再穷”的
人类文明悖谬。
玻利维亚高原上有一座海拔五千米的山峰,叫波托西,山
脚下就是当年震惊了欧洲的同名银城,其名声之大,造成了一
句古老的谚语,并见于著名的《堂·吉诃德》:“其价值等于一个
波托西。,,由于发现了银矿,至1650年波托西已拥有十六万居
民,是当时世界上最大、最富有的城市之一。十七世纪初,全城
已拥有三十六座装饰紊华的教堂,众多的赌场和十四所舞蹈学
校0 1608年,波托西为庆祝宗教节日上演了六天喜剧,举行了
六场化装舞会,进行了八天斗牛。但是波托西现在的人口比四
个世纪前少了三倍,是世界上这个著名穷国最贫穷的城市之
一。人们与衰亡的矿山共命运,在废石堆和旧巷道里寻找一点
含锡的碎矿。白银是没有的,连一点闪亮的东西都没有,西斑
牙人擞走的时候用小若帚把波托西五千个矿井扫得干干净净。
波托西对面有一座被当地人称做“瓦卡奇。的山,即“哭泣过的
山”,从山上的泉眼里流出的清泉曾供矿工饮用。“瓦卡奇,是
波托西被毁的沉IR的证人,是它眼看着波托西怎样一天天地妻
缩,改变颜色。
然而当年是美洲的白银养活了整个欧洲。
波托西“至今是美洲殖民制度留下的一道流血的伤口,一
份控告书。世界必须以请求它的原谅重新开始”。
还有“白色金子”的悲惨故事。自从哥伦布第二次航行把
甘蔗根从西班牙带到关洲大陆,三个世纪内,这片大陆就成了
为欧洲市场提供蔗糖的种植园。巴西东北部含有丰富矿盐和
腐质层的沿海热带林区首先被看中,至十七世纪一直是世界上
最大的甘蔗生产国,与此同时,森林、植被和动物都在单一作物
的架坛上成为甘蔗的牺牲品。当此地的地力耗尽之后,荷兰人
把从巴西学来的技术用于巴巴多斯更肥沃的土地上,从非洲贩
进大批更健壮的黑人奴隶,取代了巴西东北部的甘蔗生产。从
此以后,这块昔日的宝地变成了巴西最贫困的地区,孩子们经
常吃的是木薯粉和菜豆,由于这种食品缺少矿盐,孩子们出于
本能的需要吃起泥土来大人们不得不给他们套上牲口用的口
套,或是把他们放在柳条筐里吊得高高的。
这就是延续了几个世纪并存在至今的、欧洲人所说的“非
洲恶习”之一。
十六世纪的殖民主义者把印第安人不堪忍受非人待遇而
集体自杀的悲惨状况说成是“为了娱乐和逃避劳动”,二十世纪
七十年代,欧洲有人继续把这种污蔑当成学术解释之一宣称
今天的古巴人继承了这一遗传基因
在危地马拉的历史上,欧洲中间商为了招苏大盘农业季节
工,带着乐队和烈酒来到印第安人居住的商山。把他们灌得酩
盯大醉后,让他们在卖身契似的合同上画押;而今天,被冠以
“嘴酒如命。之恶名的只是印第安人。
《血管》就这样让我们看见了殖民主义与种族坟视的隐秘
亲级
西赛牙人走了,英国人来了,拉丁美洲的命运依然如故口 欧洲借拉美殖民地得以大规模集中国际财富,却妨碍了被
掠夺者跳跃到积象工业资本的阶段。当独立后的拉丁美洲人
试图起步时,英国人又向他们举起了保护主义与自由贸易的双
面魔镜,就像后来的美国人挥动的民主自由变色旗—有利的
一面总是朝着自己。英国在自己的纺织工业未立足之际,对出
口未加工羊毛的本国公民m以断其右手,再犯者处以纹刑的始
刑;在教区牧师证明裹尸布系国货之前,禁止将死人下葬。但
是当拉丁美洲的门户在十九世纪初刚一打开,英国人就迫不及
待地向具有悠久游牧传统的阿根廷大草原出口所有马具,包括
英国制造的阿根廷民族服装“彭乔,,(一种骑马时穿的斗篷),向
木材丰富的巴西出口即可入处的棺材,向他们的热带沿海地区
出口毫无用处的冰鞋,向仍无纸币的国家出口高级钱夹。被收
买的独裁政府“像拉皮条的介绍淫妇一样将国家拱手托出。,关
贸协定上“政治,’( politlca)被草率地译成“舍察〃(Poiica)。在西
方国家的“援建”下,拉美许多国家的铁路网呈扇面通往面向欧
洲的港口。港口的背后却是一片毫无内部联系的沙澳
英国人走了,美国人来了,拉丁美洲的命运依然如故。
十九世纪初,拉丁美洲“独立之父”玻利瓦尔不无道理地把
美国人称作“美洲的英国人”;本世纪初,美国哲学家威康·詹姆
斯也曾做出过鲜为人知的断言:“美国已经把《独立宣言》彻底
吐了出来”五百年的历史给藕断丝连的西方文明打了一个大
问号,如果作为资本主义本质的利己哲学没有发生变化,那么
所谓“进步”和。现代化”不过是思维方法和手段的进步和现代
化。《血管》虽然初版于七十年代,但是没有任何理由使找们相
信世界发生了根本变化,《血管》的经典意义正存在于此。
在《血管》里,美国掠夺拉丁美洲的例子不胜枚举,残酷手
段令人发指。有一段文字使我过目不忘。六十年代,软弱的巴
西政府以缺乏资金为名,准许美国空军在组截着丰富战略性矿
产的亚马孙平原上空拍照。美国空军使用最先进的技术手段
获取了所有重要情报。此后不久,巴西二千万公顷的土地被出
曹或强占。这片土地的分布很奇特,它“呈条带状,把亚马孙地
区同巴西其他地区隔离开来,,。根据巴西国会的调查和陆军部
的证词,美国政府鼓励这种做法的企图是在巴西境内开辞一条
新边境,向这一地区定向殖民,秘密开发牡、袖、黄金、金刚石等
重要矿产。二十多个美国新教传教团在稀有矿产越成丰富的
地带定点传教,教授英语,并在这片地球上最大的可居住而荒
无人烟的地区大量发放避孕药品。
在中国经济改型之际,当一些人急于“与世界文明接轨”
时,读一读《血管》中“掠夺的现代结构”一节不无裨益,那里有
他人的历史教训。我们可以读到,在诞生于美国、总部设在美
国、并为美国服务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里,拉美所有国家加在
一起的票数不及美国所掌握票数的一半,因此不得不接受该组
织亦即美国的“指导”,陷入不断接受贷款、外债高筑的恶性循
环。在由拉美国家提供大部分普通资金的泛美开发银行里,他
们的总票数不足通过重要决议所必需的三分之二多数而美国
独家拥有否决权,美国欢府的内部报告承认,这一否决权使他
们得以向包括大学改革在内的拉美事务施加压力。我们还可
以读到,从1964年起每一任世界银行的行长都是美国的著名
商人;以此类推,还有国际开发署等等,无一例外。《血管》还以
大量亨实和细致的分析揭示,所谓的“合资企业”如何控制拉美
国家的经济和技术命脉,像上个世纪的铁路一样有毒的现代科
技如何不科学地在拉美国家制造失业大军,扩大技术差距。汽
车工业战、速溶咖啡战,一个个惊险小说般的例证解构了精密
的现代掠夺方式。
一切掠夺都是在“法律”、“合同”的名下进行的,连政变也
是“合法”的;尽管法律条文可以草率到分不清“政治”和“誉
察”,合同可以有永不见诸于世的秘密条款,欢交的幕后操纵者
可以在宰成之后承认那不过是他们导演的一场戏。惟独革命
不合法,惟独将强盗的资产收归人民不合法。
五百年了,拉丁美洲丰肤的艇体已被压榨得瘦骨蜂峋,一
道遣被新殖民主义者开凿的伤口依然鲜血涓涓,裸露出条条
血脉。当有些民族企图掩盖这些伤口,当另一些民族漠然无视别人的甚至自已的伤口时拉丁美洲的知识分子站起来,撩起
自己的衣服让世人醒目。这与穷人向富人展示伤疤以换取施
舍绝对不同,这是对正义的呼唤,对不义的揭叮。
《血管》带有鲜明的第三世界知识分子标记。书中大量引
用其他拉美作者的资料、分析和结论,甚至尚未发表的著作;透
过其中,我们似乎感觉到一个具有同样感受、同等觉悟并互相
支持的知识分子群体。在首次披雷的资料处,作者一一注明
“为了写这一段,我查阅了·…”,或者直接叙述自己的大I亲
历—我注意到他都是乘坐底层人的长途公共汽车去旅行、访
问的。作者还引用了不少欧洲、美国学者的原文著作。这种
“我有证据”的话外音使人微微有一点伤感。欧美知识分子不
需要这样做,他们的国籍就是权威。如果他们为受害者说话,
那是要人感激涕零的。他们的每一点新发现都属于赫赫有名
的“新历史主义”,而受害者的切肤感受从来就令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