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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一百个人的十年 -冯骥才1012-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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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住,站了半天。你看,这事儿,有意思吧。我写了张申诉,转天塞在他手里。
  我呢,遇到这事并没有多大震动。石落古井,波澜不起了。
  那申诉给了他一年多,没动静。如果我要是从那天起就满心欢喜,日盼夜盼,不是自自 折磨自已吗?
  这时我已经不干力气活了。在监狱的建筑设计室给一位当过建筑师的犯人当助手。我会 画画,帮他描图。突然有一天,管教人员来对我说:“你把东西收拾收拾,你们家里来人接 你来了。”
  我去到管教科,哥哥弟弟都在那儿,见我就乐了。法院念了我的《裁定书》,就几句 话,说我“在文革的言行,构不成反革命罪,通过申诉和复查,宣告无罪释放。”然后把 《裁定书》恩赐一般递给我,又给了我十几块钱,一些粮票;一叠证明信,用于到派出所报 户口,到粮店登记粮食配额,到工作单位报到等等。别的什么都没有,人就出来了。简单得 和当初进去的情况一样,而且一样不清不白。
  回家的一路上,看到人流往来久别的人间,熟悉又陌生,亲切又奇怪。宇宙飞人回到地 球上也是这种感觉吧。到了家中,亲人的气息,一切旧时旧物,所有眼见的细节一下子都勾 起回忆,忘掉了的又都唤醒,我心里可有点骚动。我终究还是凡人,没成仙。可我没掉泪, 不是我心硬,面确确实适是心淡了。我的平静,大概叫家里的人吃惊不小。也许正因为我这 从外到内整个一个人全变了,才使得家里人哗哗流泪呢!
  一周左右,法院来人给我一张传票,蓝色的,叫我去一趟,并告我:“你可以请公假, 可千万别误会,是我们领导想找你谈谈。”
  我一进法院,这位领导异乎寻常的热情,他上来楼着我的肩膀说:“来了,来了,这回 头次见面,咱们得好妹谈谈,要是不谈,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我好奇怪地等着他说。他说:“文革中有个二。二一讲话,你知道不知道?”
  “不记得了。”我说。文革初期我对社会上谁斗谁一直都搞不清楚,也不大关心。
  他说:“二。二一讲话后,江青批判这里的军管会说,‘你们的阶级斗争搞的不好。上 海、北京的资本家子女都有组织反革命集团的,都及时抓了。你们城市有那么多资本家子 女,怎么会一个反革命集团没有?’于是,这里的军管会就赶紧抓一批资本家子女,你算其 中一个,因为你不是在这之前看过北京一个中学党委书记揭发过你的事吗?可是在调查中又 找不到你和其他人之间的任何联系,没法打成集团,也不能放,总得搞出一两个来往上报, 所以判决书上说你是‘企图组织反革命集团’,既算集团,又不是真正的集团。所以你没有 同案犯,是不是?这就是你真实的情况。”
  不明白便了,明白了更是一片空茫。
  他接着说:“我是从北京来的,我比你更惨,你坐牢十年,我十一年,不过,比你早放 出来几个月。中央派我来查这里的冤假错案,我调查时发现有两个奇怪的案子,其中一个就 是你的。材料和判刑没一点相符的。我也看到你一年前写的申诉,所以我很快着手把你的案 子平反处理了。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你还年轻,前边的路还长着呢,对吧!对于你们单 位,千万别怪怨他们,连他们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再说句老实话,县官不如现管,聪明 点儿,别再找麻烦了,我对你说的全是肺腑之言。愿意听我的这些话吗?”
  他的热情带一股冲动。要是十年前,我会拥抱他,可是此刻不过微微一笑。嘿嘿,我早 巳听其自然了。
  人在监狱里和在外边,正好相反。
  在外边,盼好不盼坏;可在里边,盼坏不盼好,如果有好事找你,你就嘀咕了。比方叫 你换件衣裳回家看看去,好事吗?坏事!多半是你爹死了,妈病危了,老婆怎么样了。要是 反过来对你特别凶,斗你,没事儿,很正常,监狱里还能请你喝啤酒吗?可是如果你在外边 挨斗不正好是坏事?
  再说,监狱里的大门,锁着的时候,里边准有人,开着的时候,里边准没人。外边不正 好是,开着时有人,锁着时没人?要不小偷为什么都会撬锁呢?还有,监狱外边的锁全在门 里,监狱里的锁全在门外,也完全相反吧!你想想,是不是?
  在监狱里,要认为你管教的好,睡通铺。人多时,一个挤一个,最窄每人只有七寸宽的 地方,夜里撤泡尿回来就会找不着自己的铺位。但要是认为你不老实,危险性大,反而叫你 睡单间。待遇也是相反的。
  吃饭,在里边是永远吃不饱的,饥饿感特别强。我一顿吃四个窝头还不觉饱。每天分饭 时,眼睛都瞪绿了,可是如果今天让你尽情吃饱,这一下不知出什么事,照顾照顾你,这一 照顾准枪毙。
  最奇怪的是,我被放出来后,总做梦被关在监狱里出不来,撞笼呵,可是在狱里,从来 没做过一次困在牢中的梦。梦里哪儿都能去,名山胜景,世界各地,哪儿好去哪儿。有的梦 现在还清楚极了。比方一次做梦,在曙光电影院门口,乘一辆大汽车,车上都是熟人,是谁 不知道。车开了,两边全是花园洋房,讲究,漂亮,哎哟,像童话里那样一幢幢尖顶小楼, 各式各样,亮着灯,好看极了。我走进一个小拐角,青草小道儿,挺黑,模模糊糊有个中国 式亭子,式样挺特别,是两个半个的亭子连在一起的,大柱子,花格扇,里边卖吃的,都是 我最喜欢吃的,我就吃呀吃呀,可香啦……
  但这种梦,我放出来后,想做也做不出来了。
  直到现在,我还是怕遇到好事,不怕坏事。人家告诉我说,要把我的书法送到全国展 览,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犯起嘀咕来,不知有什么坏事,麻烦,跟在后边。
  我并不麻木,而是很少有事使我特别激动。你激动是为了什么好事吧,可你怎么知道它 一定是好事?你激动是为了坏事吧,但它真是坏事又该如何,又能把你怎么样?你看我,那 些年在外边费劲挣“安全系数”,好像系数挺高,其实屁用不管。人家对你真的怎么样,等 到揪你时才能看出来。当把你放回来,落实政策了,人人对你笑,挺好吗?假的。因此…… 因此什么呢?因此我的老同学说我现在比较任性、放肆。做事说话都任自己的性子,很少考 虑别人。这看法我承认。任由别人的结果我尝到头儿了,现在只能任由我自己。
  我的前妻已经另跟别人结婚了。她有个孩子,不是那人的。我是在和她结婚四十天被捕 的,那是四月四日,倒霉的日子。这孩子是十月底生的。我前妻说是她抱来的,不是我的。 孩子的模样很像我妹妹,我也不深究了。我有时去看看她和孩子,像老朋友一样来往。这孩 子和我有种异样的亲近。当然,亲近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也不要求说明什么,亲近就足可以 了。事该如此,就是命该如此。
  我自从在监狱里得了附睾结核,性功能完全丧失。监狱里的犯人闹滑精、手淫,我全没 有。出来后也不想再结婚成家,当一辈子人间高僧吧。后来碰到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我公开 说,我这方面不行了,没料到她说,她以前生孩子难产,腹腔发炎,动手术把女同志烂七八 糟那些器官全摘完了,也没这方面要求。我们就结合了。两人都没这种需要,谁也不惹谁, 相安无事,互相照顾,反而更是谁也离不开谁。这才真正进入了无欲境界。也叫做天生的一 对儿,不,认真点说,应该叫做后天的一对儿。
  有—天,翻腾落实政策后发还的旧东西时,忽然碰到文革前我写的一幅字,很令我惊 讶。好像我写的,又像另一个人写的。我才意识到,我完全变了,变了一个人。无论如何跟 以前接不上气了,回不到那趟道上去了,我却并不伤感。我很清楚,伤感是帮助命运害自 己。干什么再跟自己过不去,就照自己现在这样活吧。别害别人,也别害自己。
  我只相信,谁也无法把我再度变回去。
  ***创造了人的上帝,曾经被“文革”战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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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牛司令
  1966年32岁男T市某局设备处业务干部
  我的事是怪事——害怕五七年诱敌深入不敢造反——马季相声《牵牛记》牵上我爸爸— —这外号又转到我身上——堂堂一个“造反”司令——别别扭扭背它背了十年
  要说那十年,我这个人真没吃多少苦,也没挨过揍,可也不比吃苦挨揍抄家批斗好受。 我这事怪,是怪事。忙,咱长话短说,十年,要信着说,别看咱没嘛大事,要把心里疙疙瘩 瘩都铺展开,也得一天两天。我就单说这怪,行吧。
  我的事为了一个外号。
  这么说您不会明白,还得打头说。
  我说,我这个人参加革命比较早。这“革命”不是老同志打游击抗日那意思。我们那会 儿把参加工作就叫参加革命。现在不这么叫了。我是一直叫惯了。
  我参过军,当过文化教员,当过干部,还在技术学校学习过,成绩不错,后来搞基本建 设,我还坚持自学。技术、管理、行政,咱都行。人缘也不错。我姓牛,上上下下都管我叫 小牛。我说那外号可不是这小牛。“文化大革命”前历次运动,“反右”、“四清”什么的 都参加了,表现一直叫好。但我出身不好,我父亲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官,给我就撤劲撤大 了。可是我呀,确确实适是吃共产党饭长大的,确确实适是共产党培养的,可我也知道组织 上对我一直不信任、放心……不是我哭,也不是我委屈。为嘛哭我也说不好。
  “文革”开始的前一年我去“四清”了,直到市委书记自杀,我们工作队就撤回了, “文革”已经来了,局里边已经面目全非。我们这个处跟别的处不一样,这个设备处相当一 个公司,是局里的第二大处,直接管着下边好多厂子。“文革”前因为下边厂子太多,管不 过来,就筹建一个总厂,厂里边的党关系还没打公司转下去,搞起“四清”就不能动了, “文革”一来完全瘫痪,许多杂乱无章的行政事就摊在我们处。等我回来时,处里边群龙无 首,处长叫下边厂子揪去批斗,连一个管事的干部也被拖拉机厂揪走了。处里头没人,属我 岁数大点,文化水平高点,局长就叫我暂时管管处里的事。反正那阵子没入有心顾什么业务 了,有的怕丢乌纱帽,有的想当头,要不也轮不上叫我抓业务。我作为一般干部接下这个大 破摊子,整天抓东抓西,拆东墙补西墙呗。这会儿,各个单位都闹着成立“造反队”,好像 没有组织人就没保障。我们局里各个处也都闹起来。唯独我们设备处没动,因为处长不在, 主要干部又揪去了。可目标就集中我身上,闹着叫我出头。我一来胆小,怕事;二来,我说 了,出身不给劲,先渗着,能不干就别干。一动不如一静。
  根据《十六条》,巴黎公社式选举“革命委员会”,非常荣幸,荣幸嘛呢,我们局成立 “革命委员会”要选四个成员,一个正主任,三个副主任;原来的党委办公室主任当上了正 主任,我被选上了副主任,要不是巴黎公社式我当不上,咱这出身哪行?这就非常荣幸了。 革委会成立,搞牛鬼蛇神,揪呀烧呀斗呀都是他们三个同志操持。这三个同志出身好,算红 卫兵。可他们工作素质不行,就光搞运动。我领着十几个干部干业务。说适话,我心里觉得 这一次来势凶猛,早在工厂搞“四清”时就觉出来,可并不了解毛主席说的大权旁落,是要 把刘少奇这些人搞掉,还没认识到这么高。只觉得五七年大鸣大放,不过是诱敌深入。六二 年听到陈毅的报告,更明白这里边有深浅,接受历史教训嘛。再说出身不好,折腾不好就折 腾自己了,我这叫明哲保身。我就闷头干实事,可光搞业务不搞运动也不成,人家说你不忠 于毛主席,咱就接待红卫兵小将。这也是苦差使。外地串连来的红卫兵一拨一拨,有的客 气,有的穷横,不管他们嘛样,得管吃喝住,弄毯子弄席子弄稻草帘子,叫他们住;给他们 买绒衣棉帽;他们白吃自拿,就往帐上记,反正上边有精神,支援小将们。管这种事儿,苦 大累,那些小祖宗那么好侍候呀。我们设备处三番五次挪,绘他们腾住处,没窝儿了,最后 只好搬到局长办公室外间的会议室里办公。这时别的处都成立“造反队”,唯独我们没成 立,这样就像我们不革命,对“文化大革命”有情绪有看法有意见,无形中就有压力了。我 想个办法,天天下午坚持两个钟头学习,念文件,念社论,两报一刊社论,学语录,唱语录 歌,唱国际歌,唱《大海航行靠舵手》。可风言风语就来了,说我们设备处是“逍遥处”。 那时不是有句口号叫:“不革命就是反革命”吗?一个老局长对我说:“你们怎么这么保守 呢?人家都成立队了,你们这样不怕人说?”还有一个老技术干部,人不错,也悄悄劝我: “你们也别叫人家有看法,总得有所表示。”我琢磨一下,就找来一份传单,是别的“造反 队”成立的宣言,基本上词句不动,改改后边的署名,起个组织的名字,叫“东方红造反 队”。刻钢板印传单,还是老局长帮着我们翻片儿印的,贴出去,就算成立了。我们这个组 织是这局里最后成立的,这个局里也是山河一片红了。其实,成立了也麻烦。因为整个局, 包括下边的各个公司各个厂已经形成两大派。而我们处在局里人数最多,下边又管着十几个 厂,有些厂没厂长,我们直接管,被认为有实力,各厂的人加起来几千号,所以两派都争取 我们。
  我当时的想法是,成立“造反队”,只是应付一下,千万注意别像五七年“反右”最后 把自己拗进去。运动总是一时的,应付过了这关,把处里的同志们安全带过去就得了不管怎 么说,不抢先,不冒前,别武斗,别闹事,别渗乎进社会上的两派就行。
  一加入“造反队”,明白的事更多。过去是在“造反队”外边看“造反队”,现在是在 “造反队”里边看“造反队”。真心说,关心国家大事,都是胡扯,不能不这么喊罢了。有 的有捞头,挣命;有的像我,也是明哲保身,稳住劲儿。这么大的运动,谁知自己一个闪失 栽在哪里。这决不像“反右”那样掏心掏肝,谁都不拿真心的,谁都有自己的一盘算盘殊 儿,谁都留有余地。搞运动搞得人精了,比老家贼还贼。我的原则是不参加辩论,别卷进 去,稳居中游,只做边边沿沿没风险的事。比如管管牛鬼蛇神,组织他们学习,贴贴大标语 大字报。“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动武。幸好我们局里没发生什么武斗。要说我们局的两 派,都因为人际关系的背景。所谓观点,不过是借口。这两派以两位局领导为分界线,谁是 谁的人,互相都清楚。原先不清楚,一闹也清楚了。一派是局里的老人,原先的干部班子, 再一派都是后来调进来的新人,大都是政工干部,跟随一位后来调来的领导。这些干部都有 斗争经验,习惯暗斗,不善明斗,别看运动激烈时也吵吵架,可天天中午还一块吃饭,打打 岔。就这形势,还不错,没有你死我活,后来大联合也不费劲,二十六块牌子往门口一挂就 算联起来了。我主要抓住一点,就是抓业务,那时叫“促生产”,最保险,运动后期秋后算 帐,也算不到干活的人头上。直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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