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文学评介丛书 意识流大师的梦魇-乔伊斯与尤利西斯-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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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个句子。接着写斯蒂芬听到孩子们打冰球的声音，又从幻想世界中
跳回到现实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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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象他。这付塌肩膀……我的童年在我面前弯曲着。”斯蒂芬又
从眼前的萨金回想志自己的童年，从现在跳跃到过去，出现了心理时间。
最后又由幻想中回到现实。
这样的描写表现了斯蒂芬混乱的思想世界，但这种混乱中又显得有
条不紊，具有深厚的整体性。是什么力量把混乱的意识组织起来，使它
们形成一种更高的秩序？这就要从细部的结构和较大的上下文中观察整
个叙述的基本结构。在这个片段叙述的中心是描写斯蒂芬为萨金解疑的
经过，这正是现在正发生的事情，其它的描写都是关于这种活动引起的
内心独白和自由联想。作者总是从这种解疑开始讲起，不加说明地滑到
其它事情上，然后又回到解疑的事情上，再重新滑出去。显而易见，“你
现在会做吗？”“你自己会做第二道题了吗？”“题目算完了”，等等，
这一条线索正是整个片段的中心。正是一条中心起着一种组织和粘连的
作用，使那些蔓延出去的联想得到了依附，把复杂的景象结成了一个有
机的整体，这就打破了单线条的叙述结构，形成了复杂的立体结构。这
种抓住中心不断地向外蔓延，又不断回到中心再重新蔓延出去的叙述方
法正是意识流方法的基本格局，是把混乱的意识组织起来的主要力量。
乔伊斯意识流创作中另一个大特点就是技巧的多样性。他在意识流
技巧的表现上除了内心独白，自由联想之外，还有蒙太奇，重复出现的
形象、平行与对比以及梦魇等等，将现实与幻想中许多截然不同的场面
加以剪辑组合，构成一个复杂的画面。 《尤利西斯》第三章中斯蒂芬在
海滩上漫步时看到远远走来两个助产妇的那一段也采用了电影手法，人
物的视点好似电影镜头，画面中的人物（两个助产妇）缓缓朝镜头走来，
按“远景——中景——近景——特写”的模式被摄入了斯蒂芬的意识屏
幕。
在《尤利西斯》的第十五章中，斯蒂芬半夜到妓院胡闹，布鲁姆前
去照料。作者有意在这里运用了类似于蒙太奇的电影方法。乔鲁姆的思
绪象野马一奔腾不已，一幅幅画面从他的脑中闪现而出，在不同的画面
中布鲁姆充当着不同的角色，一伙儿是女人，一伙儿是个傻瓜，一伙儿
又是一胎生了八个孩子的父亲。不久又变成都柏林市的市长，在慷慨陈
辞，发表施政演说：
我们亲爱的市民们，一个新的世纪已经破晓。我，布鲁姆，可
以明确地告诉诸位，这个新世纪甚至已经近在眼前了。是的，请相
信我布鲁姆的话，不要为时很久，你们就可以进入一座金色的城
市……
一个个场面在布鲁姆的脑袋中飞驰而过，组合成一系列相互关联的
流动的影片。为配合这一方法，作者在叙述时也采用了场景说明的形式，
以加深读者对作品的理解。
乔伊斯作为一位语言大师，还善于在意识流描写应用各种各样的语
言技巧，以达到绘声绘色，给人以真实感的目的。这也是乔伊斯意识流
创作中的一大特色。在 《尤利西斯》中，作者运用意识流手法对人物的
心理作了真实描写，这种描写又依据不同人物采用不同的语言技巧，反
映各个人物的特征。例如全书最后莫莉的大段内心独白，通过标点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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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去除、措词、词的重复出现、句型的选择运用、语言的无逻辑性，思
维的跳跃与不连贯等等表达方式，生动逼真地把莫莉这个来自中下层社
会，未受过良好教育、对爱情不严肃而又善良的妇女形象突现在读者面
前。在大长达４０页的大段文字中，除了最后一个词外，没有标点符号，
没有大写字母。这种异乎寻常的文字表现方式，在于表现莫莉的“意识”
不间断地和杂乱无章地流动的状况，反映她内心活动的复杂和思绪的纷
繁。这段末尾，莫莉回忆她终于答应布鲁姆的求婚要求时说的话：“好，
好，我愿意。”用了大写字母，是为了表达当时莫莉答应布鲁姆求婚要
求时的坚决的意愿，这一决心又与她后来的不忠和与别人的暖昧关系形
成对照；暗示莫莉仍然怀有与他人断绝关系，回到丈夫身边与丈夫言归
于好的意愿。
在《尤利西斯》第七章有一段描述了布鲁姆在大街上看见正准备去
和他妻子幽会的波依伦，乔伊斯成功地语言技巧表现了他的心绪：
布鲁姆先生来到了基戴街。首先我必须去图书馆。
阳光下的草帽。棕黄色的皮鞋。折边的西装裤。是他。是他。
他的心轻轻地呯呯作响。往右。博物馆。女神。他转向右边。
是他吗？十有八九。不要看。我的脸发烧。我为什么？十足的
神气活现。没错，正是他。走路的模样。不要看他。不看他。走吧。
他三步并两步来到博物馆大门口才抬头。庄严堂皇的大楼。托
马斯·迪恩爵士设计。没跟着我吧？
也许没看见我。他目光炯炯。
他心急气喘，伴随着轻轻的叹息声。快。冰冷的雕像：里头静
悄悄。马上就安全了。
不，没看见我。两点过。正巧在门口。
我的心！
他的眼珠跳动着，静静地注视着乳白色大理石塑像的曲线。托
马斯·迪恩爵士是希腊建筑。找什么东西我？
他急促的手伸进了裤包里，拿出来，打开“亚真达·尼泰姆”
读着。给我弄到哪儿了？
心急火燎地找。
他迅速把“亚真大”塞回。
下午她说。
我在找哪。是的，那个。搜搜所有的包。手巾。“自由人”报。
放到哪儿了？啊，对。裤子。钱包。马铃薯。给我弄到哪儿了？
快。静悄悄地走。再一会儿。我的心。
他的手搜寻着在那里给我弄到后裤兜里找到肥皂面霜得去沾着
微热的纸。哦，肥皂！对，大门！
平安！
这段是描写布鲁姆在街上看见了他妻子莫莉的情夫波依伦。这一段
并未点出波依伦的名字，但是乔伊斯巧妙地利用了“阳光下的草帽、棕
黄色的皮鞋”的意象作了暗示。布鲁姆一眼瞥见波依伦的身影，但他拿
不准又不敢细看，因此感到心烦意乱，内心纷扰。最后他根据对方“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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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的神气活现”的样子，“走路的模样”，“目光炯炯”等印象，推断
出对方肯定是波依伦，他的冤家对头。此时布鲁姆的心境被乔伊斯用了
一连串的短句和一些不完整的句子，急促的节奏，活灵活现地展现在读
者面前。这一连串的短语从内容和形式上都使读者亲身体验到布鲁姆的
心境，通篇跳跃性的节奏几乎可以说和物心烦意乱时心跳的频率合拍。
最后几句模仿了布鲁姆气喘吁吁、心神不定、不知所措的心境。文中句
子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合乎句法规则，把布鲁姆极力想摆脱困境的心
情维妙维肖地表现出来。最后他在裤兜里东搜西寻，终于找到了那块肥
皂。肥皂是文明社会洗涤去污的日用品，但在布鲁姆的心目中它成了辟
邪物，具有护符般的效力，是布鲁姆精神上的寄托。全段原文以几个单
音节的独词句结束：“哦！肥皂！对。大门。平安！”短促的独词句传
达了布鲁姆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经历了一番煎熬之后终于进入了图书
馆，避开了波依伦而化险为夷，读者在读这一段文字时也“读”得心惊
肉跳直到最后才松了一口气。
正因为小说使用与人物的年龄、生活特点相适应的语言和思维方式
来真实地再现人物的内心世界和意识活动，从而使读者能直接感到小说
人物的思维活动的脉博，直接进入人物的意识流中去。这是乔伊斯的《尤
利西斯》成功的一个秘诀。
墙外之花
—— 《尤利西斯》的文体风格
《尤利西斯》在艺术上标新立异，别具一格，在全书十八章中，每
一章的文体风格各不相同，这也是《尤利西斯》的一个特色。
在作品中，第一、二章在内容上与《青年艺术家的肖像》有一定的
连续性，因而在文体风格与这部作品有相似之处，显得明白畅晓；而斯
蒂芬的意识流与《青年艺术家的肖像》的艺术像一样，也是一连串不合
逻辑的散乱思绪的混合。第三章描写斯蒂芬在都柏林海滨散步时的意识
流活动，想起他昔日与他婶婶和叔父相聚时的情景，想起他所追求的艺
术以及艺术的真与假，作者在这里使用的大都是意义深奥的罕僻词语、
哲学术语，引用古代哲学家的语录，借用拉丁语和意大利词汇，还自创
许多复合词。所有这些给人以高雅深奥的感觉，表明斯蒂芬的学识渊深，
哲学和艺术素养极高。第八章中，作者有意采用模仿肠胃蠕动节奏的文
体，加入大量有关烹调、饮食的词汇，描写波顿餐馆中食客们狼吞虎咽、
令人作呕的粗野举止，从衬托出布鲁姆恶心至极的环境气氛。同时，作
者还把这些食客与 《奥德赛》中的食肉巨人吞食人类相比，象征着现代
社会的冷酷、无情。第九章主要描写斯蒂芬与几个人讨论艺术的情景。
文中绝大部分是故作正经的学术讨论，语体正式而迂腐，词语生硬冷僻，
说话者旁征博引，语带双关，显得十分渊博。第十章是全文的分水岭，
处于最中间部分，作者采用了幕间插曲的文体风格，使它与前后各章各
不相同。
第十一章最典型地体现了《尤利西斯》的音乐性。该章就是基本按
赋格曲的结构组织起来的。这一章开头是五十七个片语或句子象征着交
响乐的主题，以后的正文对他们逐个作了进一步的发挥。全章实际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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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语言表现音乐美的一种尝试。
第十二章，作者通过布鲁姆与民族主义者的争吵，辛辣地讽刺了狭
隘的民族主义。在这里，乔伊斯用夸张浮华的笔调模仿荷马史诗，形成
一种故作庄重、强装高雅的文体风格，以此来描写爱尔兰中、下层社会
中的狭隘和粗鄙，有意使用语言形式和题材内容上的不一致来取得强烈
的讽刺效果。
第十三章描写布鲁姆在海滩上与姑娘格蒂之间意淫过程。全章分两
部分，前一部分从格蒂的角度写，为了刻划她的空虚轻佻，乔伊斯有意
模仿当时流行的廉价妇女杂志上风流故事的笔调，用所谓“膨胀”的笔
法，描写格蒂的外貌，应用了色彩艳丽的陈辞滥调，收到极好的效果。
第二部分是布鲁姆的内心独白，一反上文的浓词艳笔，相比之风格显得
疏淡忧郁，勾勒出布鲁姆若即若离、跃跃欲试但又充满伤感的性格特征。
第十四章以英国历代散文体裁，暗示胎儿成长过程，借以描述产妇在医
院生产的经过。在这里，乔伊斯按时间顺序使用盖尔特语、古英语、中
等英语、现代英语、当代英语等语言中的各种语汇和文体，构成英语的
演化过程，也暗示胎儿成长的各个阶段。
第十五章采用了类似于现代派戏剧的文体风格，同时这个戏剧中人
物和背景都没有舞台限制，因此它也类似于一个电影脚本。在这里，作
者的叙述采用场景说明的形式，人物之间除了对话之外，表现思想的是
一般独白，而不是“内心独白”。这一切和一般脚本事体风格极为类似。
第十六章的行文风格与两个主人公疲惫不堪、蹒跚而行的神态相一致，
作者采用了“令人疲惫、游移不定的行文、叫人厌倦的句法和使人迷惑
不解的分段”。
第十七章写的是布鲁姆与斯蒂芬之间的长篇对话以及斯蒂芬走后布
鲁姆的遐想，进一步提供了布鲁姆的思想和经历中的一些情况。全章用
一种枯燥的仿科学文体的风格写成，用以揭示布鲁姆性格中缺乏艺术才
华和诗歌想象的一面。第十八章在描写莫莉的内心独白所使用的松散的
文体，似断似续的语句以及标点和大写字母的异乎寻常的运用，与莫莉
这个人物的特定身份和性格相吻合，生动而准确地表现了莫莉当时的心
理特征。
乔伊斯除了巧用以上这些技巧外，还在作品中加入隐喻、典征和象
征，采用许多方言、俚语、双关话、俏皮话甚至外国话、使作品的容量
更大，意义层次也更复杂。《尤利西斯》的典故大多出自希腊罗马神话，
许多出于圣经、古代欧洲各国的哲学著作、古代神话和民间故事以及古
典文学名著。作者常常不是直接也不是间接引用，而是迂回曲折，赋予
新意，使之象征作者的某种意图，因而大大加深了本书的难度。
此外，《尤利西斯》中有许多作者自创的复合词和拟声词。为了如
实地呈现人物的听觉感受，作者用文字维妙维肖地模仿声音，如第四章
中布鲁姆在家准备早餐时家里养的那只猫的几种叫声就十分传神。他还
善于根据音节的长短、重音的强弱、音量的大小组织安排，以取得音响、
韵律和节奏上的最佳效果。如第八章的开头两句就体现了乔伊斯的匠
心，在这两句中对单词的音节、重音、音量作了精心的安排，既充分表
达了含义同时又传达了符合内容的音响和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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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普林斯货栈脚穿笨重大靴的马车夫滚动着酒桶哐啷哐当地
把酒桶堆在酒厂码头上：在酒厂码头上堆放着脚穿笨重大靴的马车
夫从普林斯货栈哐啷哐当地滚出来的酒桶。
经过翻译后，原文的韵律、节奏等一些音响技巧无法如实再现，但
可以看出后一句绝不是对前一句的简单重复，它暗示着这一动作的重复
性及其单调沉闷的效果。原子中带元音的重读音节不规则的排列，其音
响效果宛如酒桶在高低不平的马路上滚动时所发出的不协调的砰砰声。
另外，作者还匠心独运地选择选英语中固有的声、色词汇，以和谐
适应各章的主题。所有这些，都使 《尤利西斯》成为在创作方法上突破
传统、独辟蹊经的楷模。由此可见，《尤利西斯》不愧为一部史无前例
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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