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 精华版之二-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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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秋天,我随河南作家代表团去西部采风。先到甘肃,在丝绸之路上徜徉了几天,然后从敦煌坐火车到吐鲁番。在吐鲁番下了火车,第一站并不是举世闻名的葡萄园,而是高昌故城。
早就听说过高昌故城。这座拥有1400多年历史的城池位于火焰山前的开阔平原地带,海拔高度在…40米左右,是木头沟河水浇灌出来的绿洲,因地势高敞人口昌盛而得名。高僧玄奘西天求佛法途径高昌,高昌王优礼殊厚,这是早在唐朝时期就已有的言之凿凿的历史记载。
如今的高昌故城已然是一片巨大的废墟了——不然也不会叫做故城。下了旅游车,在等着导游买票的工夫,我便站在简陋的入口出向里张望。远远地看见一堆一堆黄土的轮廓,简直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阿姨。”有人拽我的衣襟。我皱皱眉。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衣服,很不耐脏的。
回头,我看见一个典型的维族小姑娘。高高的鼻子,深陷的欧式眼窝,长长的睫毛,黄色的纱裙外罩着一件玫红色的小坎肩儿,戴着镶着珠片的黑色小帽。她手里拎着一串铃铛做的饰物。噢,她是向我兜售东西来了。我对她摇摇手。
“阿姨。”她又叫。
“什么事?”我只好答腔。
“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她的普通话很生硬。到了新疆才知道,电视小品里说的维族普通话并不夸张。
“是。”
“喜欢吗?”
“喜欢。”
“你是老师吗?”
“我当过老师。”我有点儿惊诧。我有过4年的乡村教书的历史,可她怎么能看出来?
“你一看就像老师,像好人。”她甜甜的小嘴很会说。我不禁失笑。大约是看我的长相吧?曾有朋友开玩笑说我长着一副贤妻良母的外貌。贤妻良母=老师=好人?有趣的逻辑。不过话说回来,这到是一种朴实的赞美。
“你很漂亮。”她继续进攻。停车场又近来一辆豪华大巴,她怎么还缠着我做无效劳动啊?我都有些替她着急了。心想干脆买一个,让她省了我这头儿。
“你的东西怎么卖?”我问。
她解下一个,递给我:“给你。”
“多少钱?”
“不要钱。”
“什么?”
“不要钱。”
开什么玩笑。在旅游区卖东西不要钱,送得过来吗?我不理她,径自去掏钱包。她拦住我,态度很认真的:“真的不要钱。”
“那我也不要。”我也很干脆地说。不要钱从另一个意义上讲就是最贵的。这么没谱儿的事情,我不做。
导游已经在招呼大家了。我随着队伍进去,朝她挥挥手。
坐上花枝招展的毛驴车,我们在尘土飞扬中进到城池深处,玩了两个多小时意犹未尽到走出来,我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小姑娘。她就在出口处站着呢,利马就跟上了我。
“毛驴车没蹾着你吧?”
“没有,谢谢。”
“给你。”她又来了。
我仍然没要。当然不能要。沿着周围的小摊走了一圈,我了解了一下这种铃铛的价格,要价最高的是五元。于是,当她再次递给我的时候,我把五元钱递给她。
“不要钱,不要钱。”她着急地说,“送你的,送你的。”
“送我?为什么?”
“因为你是老师,好人。”
我笑。但说实话,我不相信自己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古今中外都有智者教育我们:天上不会掉馅饼。所以,我不相信这个五元钱的馅饼——不,还不值五元钱。说到底,这不过是一种比较有人情味的销售方式:你免费送我东西,我过意不去,一定要给你钱。于是,皆大欢喜。柔软的绸缎下,包裹的还是冰凉的人民币。
“你不要怕,我真的不要钱,真的。”她耐心地劝说着我,“我经常送东西给我喜欢的客人,今天选的就是你。”
怕?我怕什么?还怕你个小丫头不成?我接过那个铃铛。银色的吊坠上刻着一只玲珑的老鼠。我正好就是属鼠的。她看出了我的疑惑,指指我的胸前。我戴着甘肃朋友送的一个鼠头木制项链。这个鬼精灵!
“好,我收下了。”我说,我打定注意,等上车之后把钱从车窗递给她。
我和她合了影,答应把相片寄给她。然后我去买丝巾,她依然跟着我,告诉我说什么样的丝巾才算是好东西,我按照她的建议买了两条。买完,导游就开始催促上车,我上了车,她就站在我的车窗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们就只是相对傻笑。
车开动了。我和她在车窗处依依惜别。我握住她有些脏的小手,把钱也握了过去。她一怔,明白了。泪水一瞬间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
“不要!老师!不要!老师!”她举着钱喊。然后她奔跑起来,跟着我们的车。车轮喷吐出的灰尘涤荡着她的小脸,很快把她的泪痕遮盖起来。然而更多的泪又冲下去。她的脸上很快就变得模糊一片。
司机把车停下来。全车上的人都看着我,我艰难地把脸转向她。我承认,在看到她泪水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后悔了。后悔且惭愧。
我走下车,接过她手里的钱。她笑了。满是灰尘的小脸笑得像一朵淡黄色的雏菊。
“你必须告诉我,你喜欢什么?回家之后我也要寄礼物给你。”我说。
她推却了半天,直到我以不要铃铛威胁她,才羞涩地告诉我,她喜欢文具和书。在我的要求下,她找了一个烟盒,在背面写上了她的地址:新疆 吐鲁番市××乡××村××街××号 哈提雅(收)。然后看到她郑重地写着带括号的收字,我又有些想乐。她以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写吗?可爱的孩子。
从新疆回来,我去影楼洗好了照片,到书店买了一套童话集,在文具店买了一些文具,打成包裹,想去邮寄的时候却发泄哈提雅给我写的地址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最后我还是把包裹寄了出去。包裹上的地址是:新疆 吐鲁番 高昌姑城 哈提雅 (收)。我能记住的只有这些了。我也知道她收到的希望不大。但无论如何,我是尽了心。我不想让惭愧在心中扎下根来。继续这样惭愧下去,未免也是我的心理负担。
一个月之后,我收到了一大包葡萄干,还有哈提雅的一封信。信很短。
“阿姨,谢谢你的礼物。我很高兴。听很多人告诉我有个包裹给我,跑了好多家才找到包裹单。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送的铃铛有28个,你是第一个寄礼物给我的人。你知道吗?你长得真的很像我的汉族老师。她去年来我们这里当志愿者,非常支持我们上学。后来她走了。她走了以后,我就不再上学了。我想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很想她。我喜欢读书,我会好好读书的。我想,只要我好好读书,长大以后我就可以成为一个有文化的人,就有机会离开高昌,去看看外面的大世界,像阿姨那样。”
读着信,我呆住了。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一定要送我礼物,为什么要把老师当做鉴定好人的标准,为什么要在窗外哭着喊“不要!老师!”……原来对于她,我什么都不知道:她几岁?为什么小小年纪就在外面做生意?为什么没有机会上学?喜欢读什么书?有什么梦想?呵,一个真心真意送我东西的女孩子,我却没有任何诚意去关心她:怀疑她送我礼物的动机,要她的礼物像是对她的恩赐,给她寄礼物只是不想让自己有亏欠的感觉……我只是为了我自己。她给我的,确实是一块香醇的馅饼。这块馅饼是她和她的汉族志愿者老师共同做的,我只是一个享用者。但是我把这块馅饼糟蹋了。我配不起她的感谢,更没有资格做她努力的目标:像阿姨那样。像我这样?她要像我这样?像我这样冷漠?戒备?迟钝?像我这样习惯了敷衍,习惯了功利,无论对于什么?
不要,不要像我。哈提雅,请不要像我,还有我们——你送礼物的这28个。那27个,都是怎么想的呢?在他们的意识里,大约也都认为自己是经遍世事的聪明人吧?平生第一次,我开始为自己一向得意的所谓智慧和经验而自卑起来。我方才发现:虽然我四处游历,但我心舌的嗅觉已经逐渐荒芜成为一座巨大的废墟,如高昌故城。而她虽然守着高昌故城,但她小小的心啊,却是一片纯美碧青的无垠草场。
当然,我知道自己也做不了什么,为哈提雅。我又给她寄了一些书,写了一封信,告诉她:葡萄干很甜,我的书还有很多。如果她因为经济原因上不了学,我可以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很荣幸和她做朋友。
是的,亲爱的哈提雅,我真的很荣幸和你做朋友。因为你以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式让我品尝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馅饼——这第28个馅饼。跟随着你的馅饼,我灵魂里那些冬眠的味蕾,开始一颗一颗苏醒。
本文摘自《读者》2005年第15期
浩荡祭大海
——奔赴死亡之约
作者:桑内斯
一位挪威癌症病人在追随旅鼠奔向死亡的旅途中,顿悟了生命的真谛:无须畏惧死亡,因为生和死都是生命的一部分。
病魔袭来初识旅鼠
2002年春,我被确认为肝癌。面对癌症这个象征死亡的字眼,我不敢想象生命将如何被癌细胞残酷地吞噬掉,那种死亡来临前的蚀骨的病痛让我万分恐惧。我拒绝动手术,我吞安眠药、割脉,但全都没有死成。结果我被医院严格看管起来。
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在一个科研机构从事动物研究的表哥罗拉格打来的电话。他告诉我,他最近在尤南附近的一个天然草场工作,想邀请我到他那里走走。罗拉格不容我拒绝,欢快地说:“不过是个癌症嘛,我这里有办法治疗。”说完成就挂断了电话。
罗拉格的话吸引了我。这年9月,我背着行装,来到罗拉格野外研究基地——斯墨拉尔草场。这里地处北极圈内,却因温暖的海洋暖流而水草肥美,生活着贼鸥、猫头鹰、北极狐等许多动物。罗拉格见到我时很惊喜,他告诉我,他们从春天开始,就居住在这片草原上了。我好奇地问:“你们在这里研究什么?”
罗拉格说:“这个。”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实验室里养一只只灰黑色的老鼠。“老鼠?”我惊叹起来。罗拉格说,他们不是一般的老鼠,而是旅鼠,旅行的老鼠。
我立即被这种奇怪的老鼠吸引了,也加入到罗拉格的工作中,帮他在草原上捕捉老鼠。
说实话,旅鼠可能是世界上最笨的老鼠,我只要拿鼠夹子、鼠网子、鼠筐子,立马就能捕捉到大量的旅鼠。罗拉格告诉我,这里每公顷草场,起码有200只以上的旅鼠。我问,他们一直有这么多吗?罗拉格说不是。接着,罗拉格系统地给我讲了旅鼠的知识:“在春天的时候,斯墨拉尔草原的旅鼠并不是很多,但是到了秋天,斯墨拉尔就是旅鼠的世界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细菌,就数旅鼠的繁殖能力最强了。一对旅鼠,一年之内可以生7胎,每胎12只,总共84只;第一胎的12只旅鼠在20天后便可进行生育,这12只在一年内又可以生6胎,每一代的生育呈几何数字增加。从理论上说来,一对旅鼠每年的繁殖数字是967118只,100多对旅鼠在一年内能繁殖几百万只。”
我很惊讶:“天哪,不久以后,整个地球不都是旅鼠的世界了吗?”罗拉格笑道:“大自然是神奇的,它自会安排一切。”我感到他有点像个哲学家,而不是一个研究老鼠的动物学家。
旅鼠变色狂奔开始
我不知不觉在斯墨拉乐草原呆了近一个月,罗拉格却从来没有对我提起治疗癌症的事。我好几次问他,他都说要耐心地再等等。
10月份到了,草原上的草渐渐枯萎,呈现出一片蕭条的景象。那天早晨,我还在睡袋里做梦,就听见草原上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吱吱嗡嗡,仿佛有千军万马从极遥远的地方奔来。我钻出帐篷,看到草丛里有一些橘红色的小动物在窜来窜去,仿佛大难临头一般。这种忙乱的景象和远处明亮的天际相配合,仿佛地震的前兆。
罗拉格很冷静地告诉我是旅鼠们“开会”了。他指着草丛中窜来窜去的橘红色的小动物说:“喏,每当他们数量增加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自动把灰黑色的皮变成橘红色,吸引猫头鹰、北极狐之类的动物来吃它们,以便自然减员。”我仔细一看,果然,那些皮色橘红的小动物正是旅鼠,这真是不可思议。它们个个抱头鼠窜,来来去去仿佛在传递什么重要信息。此时,我才知道罗拉格和他的伙伴们研究旅鼠已经上10年了。他们说,这种入鼠过多的现象,每隔几年就会有一次,这一幕奇怪的现象总在定期重演。罗拉格说道:“这是它们解决数量过剩的方法。”
我突然联想到自己的命运,有些歇斯底里地质问罗拉格:“你是不是认为癌症病人就是人类中超量繁衍的部份?把我叫到斯墨拉尔来看旅鼠,是不是为了告诉我,我的生命是多余的?”我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真实地感受到,这个世界用癌症把我排除,也是为了自然减员!
罗拉格连忙解释说:“我绝对不是这个意思,我让你看的好戏还没有开始呢。今年旅鼠又要旅行了,接下来,它们会慢慢地汇聚到一起,向着一个神秘的目标出发。”
我追问:“神秘的目标是什么?”他不肯告诉我,只说研究基地是旅鼠旅行的必经之地,他们要全程追踪拍摄旅鼠的生命之旅。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不断地看到橘红色的旅鼠在草原上东蹿西跳。几天后的一个傍晚,罗拉格神秘地告诉我,旅鼠大概今晚要出发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我们迅速收拾好帐篷,坐在越野车里,等待这一时刻。
当斯墨拉尔草原的太阳缓缓沉向天际时,广袤的草原沉浸在一种绝对静寂中,罗拉格正用深沉的注视着远处,然后低声说:“来了,开始了。”这时我听到草原深处传来一种声音,闷闷的,沉沉的,仿佛有人开动了巨大的铲土机,要把草原整体掘地三尺。
转眼之间,一片橘红色的浪从草原深处翻卷而来。近了,近了,我们看清了,在离我们约500码的地方,大片的旅鼠正在向前奔跑。正如罗拉格所说的一样,它们会聚在一起,开始整体疯狂地逃奔,仿佛全体发了疯,又仿佛后面有一个可怕的恶魔在追赶它们。队伍浩浩荡荡,却又很有组织,每一只旅鼠都好像奉了天命,拼死拼活的赶向前方同,遇到小河沟、石块或者树干,旅鼠们决不避让。在狂奔的队伍中,不断有旅鼠淹死、撞死或者被开空中飞来的老鹰、草原里蹿出的狐狸叨走。可是这些危险在急跑的旅鼠队伍中似乎被忽略了。旅鼠们奔跑,去赴死亡之约,要把生命交给大自然。
这悲壮的一幕把所有人的眼圈都看红了,沉默良久,罗拉格终于下命令:出发!跟随旅鼠的生命之旅开始了。
奔赴死亡震慑生命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中,我们驾驶着一辆装备精良的雪佛莱越野车,沿路跟踪旅鼠的踪迹。多年的研究经验,使得罗拉格对旅鼠的旅途路线了如指掌。有时候,我们被旅鼠的大部队落下了;有时候,我们又从高速公路提前绕到了旅鼠的必经之路上,静静等候它们的到来。我们从弗于斯克追到奥尔德达伦,又从奥尔德达伦来到塔纳河边的卡拉绍克,我们的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