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5-0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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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让我们举例说明吧。
清代最有油水的差使是掌管黄河治理的河工,所以河督的腰包最肥,生活也就最为奢侈。清末薛福成的《庸庵笔记》曾专谈管理河工官吏的奢侈,其中说到某河督宴客时的一道菜:那是看起来极普通的一盘猪肉,但吃起来却是美味无比,众宾客无不发出“此猪只应天上有”的赞叹。酒宴方罢,有一个客人内急,要去厕所。中国的厕所文化与先进的厨房文化正好是两个极端,即使是这位河督大人的厕所,也并无生面可开,照例在“后圃”的角落里。这客人走过后院的时候,见有几十头死猪,横七竖八地堆积在院中。客人奇怪怎么会有那么多死猪,一问才明白,原来刚才吃的那盘猪肉就是这几十头猪脊背上的肉凑起来的。宰猪的告诉了这位好奇的客人:
其法闭豚于室,屠者数人,各持一竿,追而抶之。豚负痛,必叫号奔走。走愈急,挞愈甚。待其力竭而毙,亟刲背肉一脔。复及他豚,计死五十馀豚,始足供一席之用。盖豚背受抶,以全力护痛,则全体精华皆萃于脊背一处,甘腴无比,而余肉则皆腥恶失味,不堪复充烹饪,尽委而弃之矣。
做一盘菜要活活打死五十多头猪,这气魄又远非十里香的水煮活驴可望项背了。据那位屠夫讲,他刚到此两个月,就已经亲手“宰”了几千头猪了。
《庸庵笔记》所记是道光年间的事。此时第一次鸦片战争应已打过,屈辱条约已经签过,可能朝野之间还发表过“勿忘国耻”的豪言壮语,会试的策论也许还要以“夷夏之辨”为考题。但事过之后,依然是一片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据说道光皇帝是清代最有“俭德”的皇帝。有一天,他想起当太子时曾到前门外吃过一碗片儿汤,又便宜又好吃,就让御膳房为他做一碗。太监说:这要先盖一所片儿汤御膳房,买一套制作片儿汤的设备,派专员去全国各地考察片儿汤制作的不同风格流派,当然最后还要聘几个片儿汤的大师傅,初步预算纹银十万两。道光听了直瞪眼,说:“算了,这片儿汤朕不吃了。”道光虽然克己,但却拿那些贪官污吏没办法。所以一边是道光数着手指头吃鸡蛋(太监报账是二两银子一个),另一边是把国库的银子流水般的花。
跌落后的中西女性
——中西女儿国之比较
? 黄金城
就像一场伟大的造山运动,在原始的创世神话过后,男性神形象突然崛起,而女性神形象却颓然陷落。历史来到了英雄神话世界。这是一个洋溢着雄性激素的世界,一个血与剑的世界,一个男权的世界。一个有力的证据来自于中国的《诗经》,当姜嫄踏上天帝的大脚趾后,就只有将氏族的权杖拱手让出,退入了历史门楼内——历史的门槛迈出了后稷的伟岸身躯。另一部先秦典籍里提供另一方面的关于追逐婚姻——女性的婚姻地位已然跌落——的有力证据。《易·爻辞》以一种充满调笑的轻松口吻描述道:“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轻松与调笑底下是自信,男性力量崛起后的自信。然而,一场历史的造山运动也必然伴随着强烈的思想余震,神话的地表留下了可供解读的断裂面与褶皱层。
女性地位向第二性跌落,英雄神话里便失去了女性英雄的根据地,惟一的例外发生在希腊神话中。这是位于小亚细亚卡帕多西亚(Cappadocia)的一群女战士。她们叫做亚马逊,战神艾瑞斯(Ares)的后裔。她们并不崇拜爱与美的女神阿芙洛狄忒(Aphrodite),而以狩猎女神阿蒂米丝为偶像。举国上下由女王彭忒西勒亚(Penthdsilea)统治。这是一个没有男子,并专门与男性对抗的国度。
盲诗人荷马赋予彭忒西勒亚以男性英雄的特质——更确切地说,是“反转”了“应有”的女性特质。她们的族群纯洁、高贵,拒绝结婚。为繁衍后代计,她们也与男子交媾。产下女子,则抚养成女战士;产下男子,则送走或弄成残疾以为奴隶。作为战士,她们的天职就是对抗男人。为了方便引弓射箭,她们毅然割除右乳。语源学上亚马逊(Amazon)一词便源于这个神话。在希腊语中,a指缺少,mazo指乳房。神话学家认为,这就是“两性战争”的原型。
然而,历史洪流不可阻挡,在女性向第二性跌落后,这支母系社会的残军和孤军,也必然灭亡。荷马在叙述特洛伊战争时,就让女王彭忒西勒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阿喀琉斯(Achilles)杀死。而这场历时三十年的战争,源于对一个叫做海伦(Helen)的女子的争夺。这两个女子的不同命运间已隐含了巨大的历史启示。
另一个启示来源于女儿国的地理位置。小亚细亚卡帕多西亚,在荷马的世界概念里,这已是僻远的所在。也就是说,当奥林匹斯(Olympus)山上的宙斯(Zeus)威严地扶正王冠时,只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隐隐地传来女性的抗议。但这无力扭转历史,当姜嫄将权杖让给后稷时,彭忒西勒亚的桂冠也开始由海伦接管。女性地位的跌落便具有了两重性质。
不独希腊,中国也有女儿国神话。中国一直缺少一个荷马式的神话家,因之所有神话只散落在先秦文献和以后的志异册子里。关于女儿国,一些不失好奇之心的中国人留下了只言片语——
《山海经·海外西经》:“女子国在巫咸北,两女子居,水周之。”郭璞注曰:“有黄池,妇人入浴,出即怀妊矣。若生男子,三岁辄死。”
《三国志·魏书·东夷传》:“有一国亦在海中,纯妇无男。”
《后汉书·东夷传》:“海中有女国,无男人。或传其国有神井,窥之辄生子云。”
《梁书·东夷传》:“扶桑东千余里有女国,容貌端正,色甚洁白,身体有毛,长发委地。至二三月,竟入水则妊娠,六七月则产子。”
《异域志·女人国》:“其国乃纯阴之地,在东南海上,水流数年一泛,莲开长丈许,桃核长二尺。若有船舟漂落其国,群妇携以归,无不死者。有一智者,夜盗船得去,遂传其事。女人遇南风,裸形感风而生。”
与亚马逊战士一样,这些女儿国非“夷”即“异”。但在以“中心之国”自居的中国文化里,海上女儿国更是不登大雅之堂。但值得注意的是,荷马描述的女战士,并非希腊女性,但其中自有希腊人对于女性特质的理解。而我们这些好奇的前辈所呈示的,也绝非真正的中国女性,但其中就没有中国女性的镜像吗?
幸福的女性都是相同的,不幸的女性各有各的不幸。亚马逊女战士,无疑受到交感神经系统的控制,充满了攻击性,宛如一头咄咄逼人的狮子;海上女公民,则听任副交感神经的摆布,充满了妥协性,宛如一只步步退却的刺猬。亚马逊女战士,是用弓箭来对付男性,海上女公民手握的却是一种叫做“性冷淡”的武器。亚马逊女战士对抗男性但不拒绝男性,海上女公民逃避男性同时也拒绝了男性。亚马逊女战士就像永不言败的桑提亚哥,她们的心灵阳光普照,其悲剧意义是崇高的;海上女公民只是缩在套中的别里科夫,她们的心灵阴霾笼罩,其悲剧色彩是暗淡的。这种文化心理差异已经提示了中西性文化的发展脉络。
其实,“性冷淡”也曾是希腊女性的武器。喜剧作家阿里斯托芬创作了一位叫做莉希翠塔的反战女性。雅典在与斯巴达的冲突和争斗中,妇丧其夫,子丧其父,民生凋敝,民不聊生,但战士们仍不肯罢休。于是莉希翠塔将两方战士的妻子们联合起来,作出一个举世无双的决定:如果再不停止战争,就休想做爱。很快,双方战士便由好斗的公牛变成温顺的绵羊。战争结束得毫无血腥。这种“要做爱,不要战争”的反战情怀,是千里寻夫的孟姜女做梦也想不到的。而海上女公民的“性冷淡”武器,使用起来更像是自卫、自残,甚至是自戕。在历史命运的跌落后,远远地逃离了(也是被隔离),以万顷波澜为护城河,守住心灵的空虚的城。女儿国的幽闺心理为小说家施耐庵所深刻把握,他笔下的女儿国公民充满了性的饥渴。在另一部中国小说《镜花缘》里,作者李汝珍也描绘了一个女儿国,虽然他也完成了男女角色的反转,但小说的滑稽成分消解了其中的严肃。林之洋的被迫穿耳缠足,看起来更像是饱受其害的女性的抱怨:“你也来试试!”而不是亚马逊女战士玉碎的抗争。
在整个西方历史里,只要女性企图逾越传统性别角色,便再度唤醒亚马逊女战士的幽灵。而在东方历史里,即使掘地千丈,也挖不出这样的精神资源,未免遗憾。
绣鞋打个相思卦
? 黎 荔
张爱玲的《红玫瑰与白玫瑰》结尾,佟振保陷入生活失控、自暴自弃的状态,一个晚上,“听见烟鹂进房来,才踏进房门,他便把小柜上的台灯热水瓶一扫扫下地去,豁朗朗跌得粉碎。他弯腰拣起台灯的铁座子,连着电线向她掷过去,她急忙返身向外逃”。佟振保在床上睡到半夜,被蚊子咬醒了,起来开灯,“地板正中躺着烟鹂的一双绣花鞋,微带八字式,一只前些,一只后些,像有一个不敢现形的鬼怯怯向他走过来,央求着”。佟振保坐在床沿上,看了许久,再躺下的时候,他叹了口气。终于,他谅解了烟鹂及自己人性的软弱,记起活在人世间无数的烦忧和责任,“第二天起床,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
每次读至此,总是疑惑不已,那双躺在地板正中带着鬼气的绣花鞋,成了事态转捩的关键。如果说绣花鞋是烟鹂急逃时遗下,场面理应一塌糊涂、混乱不堪,而不是摆成前后相近的“微带八字式”的形状。我疑心这双鞋就像鲁迅《药》中烈士坟头红白的花环,是作者凭空添上的。这掷鞋于地的示意,似乎与从前的相思卦习俗有关。
在明清时,女性有一种打相思卦的习俗。相思卦亦称鬼卦,即用一双三寸金莲红绣鞋来掷筊问神,以占卜出外的心上男子归或不归,对自己爱或不爱。
《金瓶梅》第八回,潘金莲因西门庆一个多月不到她家来,“无情无绪,用纤手向脚上脱下两只红绣鞋儿来,试打一个相思卦。正是:逢人不敢高声语,暗卜金钱问远人”。此回中有一支《山坡羊》曲,也说“凌波罗袜,天然生下,红云(红绣鞋)染就相思卦”。在《聊斋志异》一书的《凤阳士人》中,写一丽人为凤阳士人“度一曲”:“……望穿秋水,不见还家,潸潸泪似麻。又是想他,又是恨他,手拿着红绣鞋占鬼卦。”此曲后并有注解:“春闺秘戏。夫外出,以所著履卜之,仰则归,俯则否,名占鬼卦。”
至于如何看待相思卦的卦象,说法各异。明代文学家李开先在他的《词谑·鞋打卦》中说:“不来呵跟儿对着跟儿,来时节头儿抱着头。丁字儿满怀,八字儿开手。”手掷红绣鞋,视其自然排列的形状,以确定爱人来与不来,以及对自己的情爱深浅,这当然是无稽之谈,但此俗在当时却相当流行。明清时女性以红绣鞋作为占卜工具,是何原因?钱钟书在《管锥篇》中认为是“示谐象”,因“鞋”与“谐”同音,这当然不错。但更重要的是与明清时达官贵人、文人士大夫对“弓足”及“弓鞋”的欣赏与爱恋有关。
《红玫瑰与白玫瑰》中,佟振保舍弃热情奔放的玫瑰和王娇蕊,选择婢妾般柔顺的孟烟鹂,固然违背了自己的性情和原欲,但是,穿绣花鞋的烟鹂所体现的那种“三寸金莲”式的做小伏低,让佟振保充满了主人的感觉,使他感到家是他建立的一个绝对世界,可以任意发号施令。而“身子从衣服里蹦出来”的玫瑰,“一件条纹布浴衣,不曾系带,松松地合在身上”的王娇蕊,都是男人制不住的不守妇道的女人,出现在半中半西、华洋杂处的社交圈,纯粹中国人中这一路的人究竟少。对于这些热烈不羁的女子,佟振保到底还是心存畏惧,怕累及安全及前途。
在人生的理智制裁与性情自由之间,佟振保最终选择了重归秩序,动摇的家庭真能从此安稳吗?张爱玲采取了苍凉的不问人间事的姿态,只淡淡一句“振保改过自新,又变了个好人”便了结了,但她似乎仍有未尽之言,篇末随手打了一个相思卦。那个微带八字式、鬼气森然的卦象,已隐含了不吉的意味。烟鹂对丈夫无条件的依赖,说明了一个传统女性自我否定的认命心态。虽然得到了丈夫的回归,但她的结局,不外是《茉莉香片》中冯碧落的结局,“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或许这便是“烟鹂”的含义,雾锁烟笼中模糊暗淡的、任人支配的小鸟,千百年来被湮没的无数深闺女性中的一个。表面上扮演女主人的身份,实则被附属在宗法象征秩序中难堪尴尬,无能且又无味,是一个整体模糊的人,一种空洞的存在。说到底,无论红玫瑰还是白玫瑰,都是任人赏玩的花,离不开自身生存土壤的植物,她们本身没有权利和能力自由伸展。烟鹂尤其处于“自闭”和“忧郁症”的双重状态,性格和环境的因素使她与外界无法沟通,小说通过便秘症患者的身份来映现她的存在状态。她是失语的,佟振保长期漠视烟鹂的存在,对她的哀求的发现,却是通过一双落在地上的绣花鞋,这是何等充满讽刺意味的一笔。
张爱玲表明了情与义的无可调和性,男人、女人的情义总是分裂的,有的可婚而不可恋,有的可恋而不可婚。《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丈夫、妻子、情人、妓女,又有哪一个能够做到情义得兼、身心两全?现代人在张爱玲看来,都是残缺、病态、不彻底的。即使“做人做得十分兴头”,意志足够坚强,但人性的荒唐和懦弱,会使人们一次又一次地违背了自己内心设计的理想蓝图。当佟振保发现妻子和一个裁缝通奸,其打击是极其沉重的,他用牺牲“红玫瑰”的爱情换来了与“白玫瑰”的体面婚姻,建立一个理智制裁的对的世界,曾经是他的人生支点,最终,他发现这种生活不过是表面光鲜内里龌龊,还不如抛开顾忌去放浪任性。佟振保开始走下坡路,公开嫖娼,同时放弃了职业晋升的追求。直到一天晚上,佟振保幡然悔悟,发誓重新做一个“好人”。这当然是一句自欺欺人的话,所谓“变成个好人”,也就是回到原先那种忠于职责的作假生活,虽然事业有成,但内心却不幸福,由于面子上的努力,在社会上保留着“好男人”的名声,每三个礼拜去宿娼一次,作为窒息生活的发泄。
去年10月,止庵在央视《百家论坛》上讲学,评说张爱玲的残酷之美,指出“实际上张爱玲是把鲁迅所用的曲笔,没有写的东西,她给写出来了。她的这个态度,鲁迅说的是消极,我们说是一种很彻底的态度,就是说在写这个地方的时候,是不留余地的,直接把这个人真实的命运给揭示出来”。那么怎么会是这样的一个写法呢?止庵认为是因为张爱玲有两个视点。一个视点是人间的视点,也就是说站在普通人的立场。还有一个视点就是在这个视点之上,把全人类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整个看在眼里。
我觉得说得有道理,正因为这种俯看人间的视点,《红玫瑰与白玫瑰》篇末才有了这极富象征意味的写法:开灯见鞋,在地面上如同鬼卦。相思卜得相思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