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屋2005-0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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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使艾森豪威尔进入巴黎的事情颇具幽默色彩。1944年8月21日,两支代表团同时从巴黎出发和美军联络。第一支是法共抵抗运动代表团,他们首先见到了反共但头脑简单的巴顿将军,请求美军赶紧进入巴黎,然而巴顿知道他们的身份后,回答说:“你们发动的狗屁暴动,就让你们自己去完成吧。”第二天他们又去请求布雷德利,同样反共但聪明的布雷德利明白如果法共利用美军的帮助解放巴黎,对于美国更为不利,于是也谢绝了他们的请求。第二支代表团是巴黎德军的投降代表团,他们有着同样的使命:敦促美国人尽快进入巴黎,以便自己投降。同样是8月21日戴高乐赶到艾森豪威尔的司令部说服艾森豪威尔向巴黎进军,这次会面场面激烈,戴高乐使艾森豪威尔对共产党控制这座城市的危险性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但是艾森豪威尔拒绝基于纯粹政治上的考虑做这样的进军。急不可待的戴高乐威胁说要把勒克莱克的法国第二装甲师从美国部队中撤出来,按他的意志单独向巴黎进军。此时巴黎德军的投降代表团也和美军联络上了。然而直到第三天英国广播公司根据来自巴黎活动的英国特别情报部门的情报报道法国首都大部分已经被抵抗组织解放,而这些组织正处于德军的猛攻之下(事实上这种“猛攻”并不存在),艾森豪威尔才在戴高乐的逼迫下决定向巴黎进军。英国广播电台的行政官员宣称:“实际上这一新闻让艾森豪威尔羞愧得不得不采取行动了。”事实上艾森豪威尔决定向巴黎进军的主要原因是因为他知道向巴黎进军对于美军没有任何危险,他只需要派遣象征性的部队到巴黎接受投降而已,如果他像苏军在华沙那样面临伤亡惨重的前景,他是绝对不会选择进军巴黎的〔8〕。戴高乐在进入巴黎后立即排挤了法共,甚至在发现德国人的投降文件上竟然有一个法共成员的签名后,他立即要求从中删去,并对勒克莱克说他遭受到“来自一种不可以被接受的倾向”。
《殉难的华沙 狂欢的巴黎》的作者赞美“欧美深厚的人道主义传统和对自由的珍视使这些国家的民选领袖在精神和行为方式上,毕竟与受专制传统浸润、经由‘秘密活动+暴力’的公式和途径获得最高权力的终身领袖判然有别”。然而他是否又忘了是哪个国家在1944年12月血腥镇压了希腊革命,在七个星期内屠杀了六千名希腊人。很不巧,那个国家就是“自由民主”的英国(或者说大英帝国),而指使这场屠杀的正是“受欧美深厚的人道主义传统和对自由的珍视影响的民选领袖”丘吉尔先生。在自己的地盘上他做的丝毫不比斯大林逊色。也正是这位“受欧美深厚的人道主义传统和对自由的珍视影响的民选领袖”的丘吉尔先生,却在战后无比缅怀一位“受专制传统浸润、经由‘秘密活动+暴力’的公式和途径获得最高权力的终身领袖”墨索里尼。丘吉尔在回忆录中充满感情地写到:“在此期间,他于1919年把可能陷入布尔什维克主义的意大利人民解救出来,使意大利在欧洲上升到前所未有的地位,民族的生命获得了一种新的生气。意大利帝国在北非建立了。许多重要的公共工程在意大利完成了。1935年,这位领袖以其意志力征服了国际联盟——‘一个国家领导着五十个国家’——并且完成了对阿比西尼亚的征服。意大利人民不堪承受他那耗费巨大的政权,但它在成功期间无疑吸引了一大批意大利人。正如我在法国沦陷时所称呼过他的,他是‘意大利的立法者’。没有他的统治,意大利很可能会成为共产党的天下,这将给意大利人民和政府带来另一种性质的危险和灾难。1940年6月希特勒胜利后,他随即向法国和英国宣战,这是他的致命错误。如果他当时没有这么做,便可能使意大利保持一个相对平衡的位置,可以左右逢源,从其他国家的争斗中获得巨大的财富和繁荣。即使战争形势已明朗化,墨索里尼依然会受到盟国的欢迎。他本可以为缩短战争过程做出贡献,他本可以巧妙而谨慎地找准时机向希特勒宣战,但是他却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他从未理解英国的力量,他不了解岛国抵抗的长久性和海军的力量,因此,他走向了毁灭。他的历程是他个人和长期统治的一个纪念碑。”〔9〕我每当读到这段话,就会产生疑惑:这个丘吉尔究竟是什么人,他到底有没有人类最起码的道德和良知?
历史就是历史,一个人如果对历史并不了解,就轻率地对一段历史做出结论,并写在纸上供人阅读,那么他对自己可以说是轻率的,对于读者是不负责的。如果是为了证明某一结论而篡改历史,那就是更不应该的。
注释:
〔1〕〔7〕《路德维希·希舍尔给汉费·费兰克德报告》(前者系当时德国的华沙区总督,后者系德国的波兰总督),《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二十一卷,社科文献出版社2002年8月版,第349、333页。
〔2〕(美)威廉森·默里阿伦·R.米利特:《赢者之师——第二次世界大战始末》,昆仑出版社2001年版,第442~443页。
〔3〕《苏联驻波兰部队代表关于国家军发出反苏文件给朱可夫的报告》(1944年9月19日),《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二十一卷,第261页。
〔4〕见《苏军情报员奥列格关于华沙局势的报告》,《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二十一卷,第284~286页。
〔5〕《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作战处关于华沙形势的情报》(1944年9月30日),《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二十一卷,第279页。
〔6〕《白俄罗斯第一方面军关于华沙起义战况给总政治部的电话报告(节录)》,《苏联历史档案选编》第二十一卷,第271页。
〔8〕关于巴黎起义的具体经过参见李兴权:《挺进巴黎》,《较量》第3期。
〔9〕(英)丘吉尔:《战争回忆录》第六十九章。
我看“《人言》事件”
? 散 木
顷读《书屋》2004年第10期赵陵江先生的《想起了“〈人言〉事件”——一桩文坛公案之最新解读》,感到有些话要说。
诚如文章中所揭示的,原来在我们的学界里存在着一种“以鲁迅之是非为是非”的不良学风,也即简单的“政治正确性”的以人划线,于是,它表现出来的状态则是长期充斥着追随鲁迅“站队”的习气,不过,当下,这种学风和习气恐怕已经式微,相反,倒是“逆站队”成了时尚,换句话说,就是老人家曾经说过的:“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它们都是跟风式的“人来疯”。
“《人言》事件”中的鲁迅以及邵洵美、章克标,将之置于当下的言说论场,由于冲淡了历史时光的峻急,本来是很可以从容论说一番的,不过,在赵先生的“最新解读”下,问题不仅没有得到澄清,似乎反而离真相愈远了。
一
鲁迅1934年1月31日为日本《改造》杂志作《关于中国的两三件事》,文中分述“火”、“王道”、“监狱”,以之“讥评中国、日本、满洲的”。《改造》于三月号发表后(可能会提前出版),鲁迅随即在邵洵美和林语堂、章克标所编的《人言》杂志上发现:该刊“扮出一个译者和编者来,译者算是只译了其中的一篇《谈监狱》”,更妙的是在刊登时还有“译者”的“附白”和“识”,以及“编者”的“注”,其中鲁迅认为最“恶辣”的是这几句居心叵测的话:“鲁迅先生的文章,最近是在查禁之列。此文译自日文,当可逃避军事裁判。”又说:这是“一个被本国迫逐而托庇于外人威权之下的论调的例子”,而鲁迅的文章,是“意气多于议论,捏造多于实证”。鲁迅似乎深谙其中的“杀机”,他说:“这编者的‘托庇于外人威权之下’的话,是和译者的‘问内山书店主人丸造氏’相应的;而且提出‘军事裁判’来,也是作者极高的手笔,其中含着甚深的杀机。我见这富家儿的鹰犬,更深知明季的向权门卖身投靠之辈是怎样的阴险了。”(《准风月谈·后记》)
《人言》上的“杀机”,鲁迅疑为“邵家将”所为,比如“邵家帮闲专家章克标”(后来《人言》内部发生分裂,林语堂退出,另辟《论语》,所以这里没有林语堂什么事),鲁迅还以为“邵家将”中“章克标颇恶劣,因我在外国发表文章,而以军事裁判暗示当局者,亦此人也”(1934年6月2日致郑振铎信)。赵先生认为《谈监狱》的“译者”即“井上”是鲁迅故意搞出来的,甚至还说章克标等节译鲁迅的文章(所谓“传统说法”)“实在是一个愚人节式的童话”,可惜他没有任何实证的材料能够证明,有的只是他“最新解读”的臆测。其实,他只要翻翻“据说现今仍然在世的”章克标的回忆录,如《世纪挥手》、《九十自述》等,就不会下此结论了。在这两本书中,章自称是自己翻译了鲁迅的《谈监狱》,而其动机又“原不过想借重鲁迅大名来为刊物招揽几个读者”,如此说来,所谓“最新解读”就禁不住一问了。
章克标是译者和“附白”者,邵洵美为加注者(即“郭明”),后者却被鲁迅疑为章氏之笔,章在回忆录中大呼其冤,并说“想不到他的这种怨忿是如此之深,甚至于要向郑振铎去申诉,但我奇怪他为什么不向夏(丏)尊、章锡琛这几位他的绍兴同乡去谈谈呢,这两位同我见面的机会要比郑振铎多得多”。可见事之确凿无疑。
二
鲁迅为什么会对这篇译作的点评反应如此强烈?除了鲁迅性格本身中多疑的成分(当然合不合理要另外说),这还要从他此前所遭受到的“汉奸”的冷箭谈起。有些时候,隔开了一个具体的历史场景,是不太容易掂量出原来的历史分量的,比如赵先生以为《人言》对鲁迅并不构成“隐含杀机”。
《人言》发表鲁迅的译作,或者如赵先生和章先生所称,不过是意在“找茬”,或“借重鲁迅大名来为刊物招揽几个读者”,后果则不能全凭“动机”出发。那么,会有什么后果呢?
鲁迅曾痛慨“今之衮衮诸公及其叭儿,盖亦深知中国已将卖绝,故在竭力别求卖国者以便归罪,如《汗血月刊》之以明亡归咎于东林,即其微意也”(1934年6月2日致曹聚仁信)。他还慨然:“对于论敌,当和苏俄绝交时,就说他得着卢布,抗日的时候,则说是在将中国的秘密向日本卖钱。”(《集外集拾遗·上海所感》)特别是他和内山先生的友谊,由内山系“日本特务”的谣言导致他自己也成了“汉奸”,“我依旧被论敌攻击,去年以前说我拿俄国卢布,但现在又有人在杂志上写文章,说我通过内山老板之手,将秘密出卖给日本,拿了很多钱”(1933年9月29日致山本初枝信)。此外,鲁迅又触怅于纷至沓来的谣诼,“叭儿们何尝知道什么是民族主义,又何尝想到民族,只要一吠有骨头吃,便吠影吠声了”(1934年5月15日致杨霁云信)。他甚至揣测说:“然而变迁至速,不必一二年,则谁为汉奸,便可一目了然矣。”(6月2日致曹聚仁信)鲁迅虽然不屑于谣言,但大概是为了不给敌人以口实,同时考虑到“内山既是商人,虽身在中国,其一切行动态度还难免受制于日军当局,否则‘非国民’三字的罪名会加在他的头上”,所以鲁迅去世前曾准备另觅住处,离开“日本人居住的虹口势力范围”,拟迁至旧法租界去(许广平《鲁迅回忆录》)。其实,就是鲁迅死后,所谓“汉奸”等谣诼也一直跟随着他。1944年10月,战时陪都的重庆举行纪念鲁迅逝世八周年,国民党特务欲加破坏——“军统”特务头子郑介民“主张发布新闻,指出鲁迅曾受日本浪人内山完造之津贴以破坏之”(《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侍从室高级幕僚唐纵日记》),好在陈布雷先生坚阻,这才避免了一场无聊的闹剧。
三
再有,就是鲁迅何以会如此讨嫌上海滩的邵洵美和章克标者流?依我看,鲁迅是从他所直面的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国民党步步升级的“文网”——一个业已恶化的文化生态环境这个视角去打量邵洵美们的。正是在这一严酷的“文网”中,鲁迅出于自卫和防范,又格外关注一切有可能与“文网”形成“共谋”关系的信息甚至任何蛛丝马迹,这才有了邵洵美和章克标两位尴尬人遭鲁迅笔伐的“不幸”。
鲁迅结怨于邵氏是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国民党于“九一八”后其统治遇到严重危机之际。彼时“新月派”倡导“人权”和“言论自由”,邵以与徐志摩为莫逆之交而加入上海新月书店的股份,并出任经理(邵还办有“金屋书店”),不久《新月》以刊登罗隆基的《什么是法治》大得当局忌讳,邵通过留学欧洲时的相好张道藩、刘纪文等去疏通。鲁迅《言论自由的界限》一文就是讥讽“新月派”是“贾府的屈原”亦即“焦大”式角色的。此后鲁迅又作《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就当局步袁世凯时期的后尘再度发还盛氏家产立论,这就扯到了邵的“富岳家”,当然其时并未想到以此来讥邵,后来鲁迅所以“不厌其烦”也近乎于“人身攻击”地提及“富家赘婿”,是别有原因的。那就是:处于国民党文禁压迫中悲愤不已的鲁迅,《自由谈》的被攻讦使之“反抗绝望”的豪意顿发。他说:“有人中伤,本亦意中事,但近来作文,避忌已甚,有时如骨骾在喉,不得不吐,遂亦不免为人所憎。后当更加婉约其辞,惟文章势必至流于荏弱,而干犯豪贵,虑亦仍所不免。”讥刺邵氏从其裙裾说起亦其战术之一,所谓“原想嬉皮笑脸,而仍剑拔弩张,倘不洗心,殊难革面,真是呜呼噫嘻,如何是好”。他又说:面对宵小们的群噬,自己也“心粗气浮”起来,“一涉笔,总不免含有芒刺,真是如何是好。此次偶一不慎,复碰着盛宫保家婿”。鲁迅又相继作《文床秋梦》、《新秋杂识》、《中秋二愿》、《〈引玉集〉后记》等,讥刺和调侃“富家的姑爷”、“新诗人”的邵洵美,手法又不计“忠厚”和“费尔泼赖”了。
鲁迅批评海上文坛的曾今可、张资平、邵洵美侪辈,果然“不免为人所憎”,于是就有“堂堂的《中央日报》”上两篇“富家女婿崇拜家”的议论,其中语含毒汁,谓“文坛无时无刻不在招女婿,许多中国作家现在都变成了俄国的女婿”,反过来则说邵洵美以“一个富家的女婿因为兴趣所近,用些妻子的陪嫁钱来作文学资本,当然也无不可”,更攻讦“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