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的另类史 -梅毅(赫连勃勃大王)著-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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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昌方面,城池完整,但仍旧面临老问题:粮草不足,难以拒守。王保保等人一直上书顺帝让他离开这一危险地带幸和林,但这半老头子仍旧想回大都,希望元军会创造“奇迹”。
奇迹未看到,痢疾却先到。早已被“大喜乐”淘虚了身子骨的元顺帝又贪嘴,多吃了些不干净的牛羊肉,忽染痢疾。缺医少药加上抵抗力过弱,五十一岁的顺帝活活拉死。大元最后一代帝王,死得如此不堪。
皇太子爱猷识理达腊这回终于可以做皇帝了,他改元“宣光”,即杜甫《北征诗》中之意:“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颇有中兴大元之意。这位太子爷虽然一直是个“事头”,又好佛法又喜欢腐化,其实他的汉文化功底颇为深厚,除能写一笔潇酒遒劲宋徽宗体书法外,还会做汉诗。其诗大多散轶不存,只在《草木子》一书中存有一首《新月诗》:昨夜严陵失钓钩,何人移上碧云头。虽然未得团圆相,也有清光遍九州。清新可喜,就是没有帝王气象在诗中。(此诗有人误记为朱元璋的孙子建文帝所作)
皇太子帝位还未坐热乎,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已经统大军杀来。本来他是太将常遇春的副手,常大将军在攻克上都后得暴疾身亡,所以小李就成为这只大军的总指挥。听说元顺帝已死,皇太子还在应昌,求功心切的李文忠马上向这座城市发动进攻。结果自不必说,明军杀擒元军数万,并活捉了北元皇帝爱猷识理达腊的皇后、嫔妃、宫女以及他的儿子买的里八剌。“新帝”腿脚利索,又逃过一次大难,最终逃往和林。
明洪武五年,朱元璋怕北元死灰复燃,派徐达、李文忠等人大军四出,统十五万精骑准备彻底消灭王保保和爱猷识理达腊。明军初战得利,但进至岭北,遭遇王保保埋伏,大败一场,死了几万人(明朝自己说是一万多)。“明年,扩廓(王保保)复攻雁门,(明太祖)命诸将严为之备,自是明兵希(甚少)出塞矣。”
早在此次出军前,明太祖曾七次派使人往王保保军营“遣使通好”,王保保皆不应。最后,朱元璋派出王保保父亲的好友、元朝降将李思齐出塞,想以言语打动王保保归降。王保保对这位先前与自己关中大战的“老叔”很客气,又请吃饭又请喝酒,就是不提归降之事。呆了数日,王保保派人礼送“老叔”出境。行至塞下,送行骑士临别,忽然对李思齐说:“主师有命,请您留一物当做纪念”。李思齐很奇怪:“我自远而来,未带重礼。”骑士说:“希望您留下一臂以为离别之礼!”望着面色严肃的精甲铁骑数百人皆对自己虎视眈眈,李思齐自知不免,只得自己抽刀切下一条胳膊交与骑士。伤口虽然齐整,又有从人救护,难免流血过多,老李回来后不久即死掉,在新朝也没享几天好福。
正因如此,朱元璋对王保保更是油然生敬。一日,他大会诸将宴饮,问:“天下奇男子,谁也?”大家皆回答:“常遇春所将不过万人,横行天下无敌手,足可称是真奇男子!”朱元璋摇头一笑:“常遇春虽人杰,我能得而臣之。天下奇男子,非王保保莫属!”
大起大落后,王保保在和林与从前的“皇太子”关系相处和睦,洪武六年又统军杀回长城边,但被老对手徐达侯个正着,在怀柔把他所率元军打得大败而去。洪武八年,正值壮年的王保保染疾而死,其妻毛氏自缢殉夫。
洪武十一年,爱猷识理达腊也病死,残元大臣谥其为“昭宗”,并拥其弟弟(有说是其子)脱古思帖木儿为帝。十年后,这位爷在捕鱼儿海(有说是贝加尔湖,有说是距热河不远的达尔泊)晃悠,被明朝大将蓝玉侦知消息,率十万大军前去攻击。明军杀元军数千,生擒近八万人,就是跑了脱古思帖木儿本人。此时的北元皇帝再无昔日的威赫声名和尊严。逃往和林路上,他被叛臣也速迭儿缢死。
百年之前,蒙古军队如同火山中喷流出的炽热岩浆,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他们的滚滚向前。他们骑着蒙古矮马,身上除了那张弓有些不成比例的长大外,武器简单而实用。正是凭借这些头脑仍处于蒙昧时代的原始的冲动,蒙古武士以极少的人数,完成了人类历史上史无前例的征服,无数种文明皆似漂亮的琉璃一样粉碎在狼牙棒下。欧洲的重铠骑士们有命逃回城市的,便向主教和国王渲染黄色面孔海洋般集涌而来的恐惧,这就是“黄祸”一词的产生。实际上,这些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精钢铁甲的大个子们无非是以敌人的众多来掩饰自己战败的无能而已,西进的蒙古军队虽然杀人无数、毁城无数、击败有建制的军队无数,但他们最大的战役从未使用过十二万人以上的兵力。当然,“黄祸”渲染者的谎言基本无人拆穿,因为已方的目击者基本上都已早怀着无尽的惊愕死在蒙古人的弓箭或者刀下。
光荣蒙古武士的后代,仅仅过了一百年,褪化如此严重,与从前相比,他们的战马更高大,身体更肥硕,打仗的行头要复杂数倍,但仍然被汉人军队摧枯拉朽般地一击再击,一退再退,终于回缩回青草漫天的草原。其实,蒙古战士的体魄并未因百年岁月而变得虚弱,惟一改变的,只是他们昔日那种奋不顾身、勇往直前的勃勃勇气!
《明史》、《新明史》对“鞑靼”的记载混乱不堪,均列于《外国传》中。但“鞑靼”(即北元)系系相传。一直有二十八代之多,反观“大明”,不过才十六君而已。明成祖心中最拿蒙古人当成大患,亲征数次,仍旧不能把“黄金家族”的直系继承人连根拨掉。北元最昙花一现的荣光,当属脱脱不花大汗(权臣也先)时期,堂堂大明英宗皇帝,竟然成为蒙古军队的俘虏。明武宗正德年间,元朝正系后裔达延汗一举击败漠南蒙古西部的地方部落势力,基本上找回了昔日漠南漠北蒙古大汗的感觉。1570年,达延汗的曾孙俺答汗(又称阿勒坦汗)手下有十余万蒙古铁骑,为蒙古诸部之雄。张居正等人很有政治远见,封其为顺义王,从经济上给予蒙古人不少好处,但最终换来的是和平以及“顺义王”对明朝的朝贡关系。1632年,满洲人猛攻察哈尔,把蒙古最后一位光荣的大汗林丹汗打得大败,窜至大草滩急火攻心发痘而死。1636年,女真人建立的后金汗国征服了漠南蒙古。时光流逝四百年,女真人的灭国之恨终于得报,现在反过来是蒙古王公要匍伏于女真人的马下舔靴尘了。1644年,满清在北京坐稳龙廷后,把蒙古诸部划分成四十九个旗,成吉思汗的子孙完全丧失了独立的领地。至此,他们祖先那宏阔帝国的美妙图景,永远永远地变成了昔日黄金般的回忆和静夜无人时焦渴的梦想。如果读者想研究北元数百年的历史,就只得去翻看罗卜藏丹津的《黄金史》、无名氏的《黄金史纲》、无名氏的《大黄金史》、善巴的《阿萨拉格其书》以及《蒙古源流》,这些书皆成于十七世纪那一百年之中,西藏人写“黄金家族”史是为凸显喇嘛教在元朝受尊崇的“神话”,蒙古人写民族史是抒发愤懑,追述列祖列宗以及各位大汗的无上光荣,这些,总能暂时抚慰他们在清朝高压下那些受伤的心。
可悲的是,明朝虽然号称是把汉族人从蒙元的压迫下解放出来,但宋朝以来正常的定居王朝合理发展的势头已经被严重遏制和扭曲,中国人的主动性、创造性、进取性,都极大限度地被停滞的重负所拖累。所有这些,表现在民族性方面,便是汉民族长时期对自己产生了某种心理障碍,缩手缩脚,畏首畏尾。明朝除了初期宣泄了残杀的劣性外,基本上完全没有了汉朝那种积极进取、努力拓疆的雄心,而是变得十分内向和拘谨,把自己的心理安全建立在一道长城之上。所以,崇祯帝自缢煤山的悲剧,其实早在明朝建立的那一刻已经有了某种征兆。帝国初立,已经有疲惫之态。
再接再厉定国家
甫灭张士诚,朱元璋迫不及待下令对方国珍动手。
方国珍是元末群雄中辈份最高的“革命”老前辈。诸多人中,属他起事最早,元顺帝至正八年(1348年);他就聚众千人劫掠元朝运粮船,梗塞海道。此人长相也奇特,“长身黑面,体白如瓠”,仔细思之;也不奇,脸黑,是因为他“世以贩盐浮海为业”,太阳晒的;身体皮肤白,衣服拦住阳光,所以就白。无论如何,方国珍四兄弟横行海上,忽东忽西,让元朝伤透了脑筋。后来,对元朝他也是忽降忽叛,据有温州、台州等地,并受元朝诏命进攻张士诚,并且七战七捷。不久,张士诚也当上元朝的“太尉”,二人才停止相攻。
方国珍初作乱时,元朝很当回事,“出空白宣赦数十道,募人击贼,海滨壮士多应募立功。”但元地方政府官吏腐败,该赏官时向击贼者索重贿,对方只要不出钱,根本也得不到官,往往有一家数人死事最终不得官者。反观方国珍党徒,元朝一再招安抚谕,子弟宗族皆至大官,由此当地人羡慕他们,转而加入其中为盗,方国珍手下日益众多。
虽然起事早,方国珍并无大志。朱元璋攻取婺州后,他忙奉书送黄金五十斤、白银五十斤以文绮白匹来献,并派次子方关为人质向老朱“效忠”。朱元璋也会做,归还其质(子),厚赐而遣之,并派人委任方国珍为“福建行省平章事”。
方国珍阴持两端,一面受朱元璋印诰,一面仍派海船替张士诚运粮输往元朝大都。
朱元璋军队攻克张士诚杭州后,方国珍大恐,一面遣使佯称贡献侦察形势,一面暗中勾结王保保和陈友定等人,阴图互为犄角。朱元璋闻讯大怒,移书数其罪,并责军粮二十万石让他来献。
方国珍倒不是特别慌,海贼出身的他,日夜倒腾珍宝,大治舟楫,时刻准备逃往海上。
张士诚被灭后,朱元璋大军来势汹汹,台州、温州皆被攻克。方国珍自知不敌,率所部乘船遁入海中。但是,朱元璋手下也有“水贼”出身的将领廖永忠等人,率水军配合汤和等人的陆军倾力围巢,方国珍部下多降。
本来老朱十分恼怒这个三心二意的东西,但老方手下詹鼎写的“谢罪表”写得好,朱元璋览后顿起可怜之意:
“臣闻天无所不覆,地无所不载。王者体天法地,于人无所不容。臣荷主上覆载之德旧矣,不敢自绝于天地,故一陈愚衷。臣本庸才,遭时多故,起身海岛,非有父兄相藉之力,又非有帝制自为之心。方主上霆击电掣,至于婺州,臣愚即遣子入侍,固已知主上有今日矣,将以依日月之末光,望雨露之余润(拍老朱马屁,说自己早知道老朱是真天子)。而主上推诚布公,俾守乡郡,如故吴越事。臣遵奉条约,不敢妄生节目。子姓不戒,潜构衅端,猥劳问罪之师,私心战兢,用是俾守者出迎(从前的冒犯,我部知情,都是属下们干的,我一直孝敬)。然而未免浮海,何也?孝子之于亲,小杖则受,大杖则走,臣之情事适与此类(这几句话最让老朱开心,看见比自己岁数还大的革命老前辈拿自己当亲爹来比拟,能不高兴吗)。即欲面缚待罪阙廷,复恐婴斧钺之诛,使天下后世不知臣得罪之深,将谓主上不能容臣,岂不累天地大德哉。(如果您杀我,可就是您的不厚道了)”
方国珍在信中把老朱比成亲爹,把自己比成犯事避仗逃走的“儿子”,不能不让老朱欣喜。于是,他表示说,方国珍虽然负恩实多,只要投降,我仍饶你一命。
方国珍至建康后,老朱当面责让:“你来得太晚了!”
老方装可怜,顿首谢罪。
老朱心中舒服,授他为“广西行省左丞”,食禄而不之官,赐大宅院于建康,挂个荣衔养起来。
明朝成立后,老方还多次以“功臣”身份参加盛大宴会。一次预宴,他忽发脑溢血,“嗷”的一声就倒地了。
朱元璋对老方特厚道,忙授其二子官职,派人通知濒死的方国珍。老方欣慰颔首,死了。
如此导致元朝灭亡的大祸首,又落在朱元璋手里,竟然善终,真是一个天大的奇迹。
方国珍此人,也有一“花絮”可表。他割据一方时,其女儿年方妙龄,由于病痘,前往延庆寺祈福。庙中一个名叫竺月华的年青和尚风流轻佻,看见美人来庙内,便顺口吟诵《望江南》词,挑逗方国珍女儿:“江南柳,嫩绿未成阴。枝小未堪攀折取,黄鹂飞上力难禁,留下待春深”,词中很有些猬亵的意思。方姑娘人小心细,冰雪聪明,回家后就向父亲告状,说和尚调戏自己。方国珍大怒,命人立刻把“贼秃”捆来,准备装入“猪笼”内扔到水中淹死。见押来的和尚容貌俊俏,吓得浑身乱颤,方国珍又笑又气,仿效其口吻,也作词一首:“江南竹,巧匠结成笼。好与吾师藏法体,碧波深处伴蛟龙。方知色是空。”老方本来大字不识的一个粗人,此时倒很有幽默。临死之际,竺月华这个年青和尚还算镇定,表示说:“死即死耳,容我再作词一首。”方国珍答应。竺和尚吟道:“江南月,如鉴亦如钩。如鉴不临红粉面,如钩不上画帘头。空自惹肠愁。”见年青俏和尚以自己名字入词,“自我批评”自我贬损一番,方国珍转怒为喜,笑言:“这次就放掉这你个小和尚!”由此事可以见出,方国珍的确不是一般的憨人粗汉。
在发兵攻打方国珍时,1367年冬,朱元璋又派中书平章胡廷美为征南将军,会同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辉,前去福建平灭陈友定。不久,又令汤和、廖永忠由海道进攻福州。
这位陈友定与陈友谅没有亲戚关系。陈友定,字安国,福建福清人,小商贩出身,在明溪驿任驿卒。由于善谈兵事,为元朝汀州地方官蔡公安赏识,授为黄土寨巡检,以讨山贼起家。元末大乱,英雄莫问出处,陈友定几年内就当了清流县令。至正十九年(1359年),陈友谅部将攻汀州,被陈友定击退,元朝政府让他为福建行省参政。与陈友谅打了三年,福建大部皆归陈友定所有,元朝的福建行省平章政事燕只不花徒拥虚名而已,陈友定才是真正行省党政军一把手。到了至正二十四年,大都方面诸道隔绝,只有陈友定每年向大都朝廷运输贡物,由于绕取海道,十次运物只有三、四次能送到,很有一番忠心赤诚。
至正二十五年,陈友谅还受元廷之命进攻过朱元璋的地盘处州(浙江苏省水),但没得到便宜,匆忙撤军。
陈友定虽拥八闽之地,但各地守将心意不一,多有向朱元璋归降者,诸城相继被攻下,福州也被汤和所攻陷。陈友定无奈,只得拥兵死守延平(南平)。不久,漳州、泉州、建宁(建瓯)皆落入明军之手。
汤和、廖永忠先礼后兵,攻延平前派出使节去招降陈友定。陈友定杀掉来使,“取血置酒中盟诸将,慷慨饮之,誓以死报元(朝)。”但陈友定毕竟不是大军事家,总以为明军千里远道而来,诫使诸军毋出战,想待明军气泄兵疲时再出城攻杀。结果,固守愁城,将吏多怨。诸将被围急了,缺衣少吃,想冲出拼死一搏,也为陈友定所阻。在这种情势下,城内将士多有出城投降者,陈友定因疑心又枉杀一员能战大将,众心解体。
受围十日后,延平城内有炮声响,明军误以为是城中降将内应,鼓躁登城,歪打正着,很快就攻克延平坚城。
陈友定知大事已去,对左右从官讲,“公等善自为计,我为元朝死耳!”他独坐省堂,按剑仰药自杀。结果,明军来得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