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狼-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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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恩蹑手蹑脚地靠近,等待猎杀时机。
神奇的可可西里高原一向是当地藏人眼里的“无人区”、“死亡区”,且不说恶劣到零下几十度的气温,何况还有周围生存的猛兽野禽。越是死亡区,越是生存着一批冷静、凶猛的生灵,修恩、达古、康巴人小布,正是其中的佼佼者。自然的生态链不知何时把人类放于第一位,而后来者李伟,也许有一天会褪去身上浮华的城市污染,在可可西里苍劲的野风里,把男人的血性锤炼得更狂野。
2002年的冬天,人们正为“5。9”特大盗猎藏羚羊案头疼的时候,远不知此后的某个冬夜,年轻的志愿者李伟与猎人小布,在壮丽神奇的青藏高原可可西里“无人区”,与一群群跃动着轻盈体态的“高原精灵”藏羚羊一起,做一次魂灵的翩然舞蹈。人们往往在电视或其他媒体报道中得知:什么与什么是道来自雪域净土的美丽风景,2002年5月9日这一天被712只血淋淋的藏羚羊皮划上了残忍的伤痕,而12月的那个冬夜,美丽风景却被修恩与小布画上了悲壮的一笔,它像刀锋一般,横着切开了人性与兽性的奇异交融。在天空和山峦面前,即使远在千里开外的沱河兵站与格尔木…昆仑山脉,也记录了可可西里不可思议的一天。
石化集团格拉工地项目部总部设在格尔木,格尔木为蒙语,意为“聚宝盆”。也有人说是“多条河流汇聚的地方”。它是甘、青、新三省区联络西藏的枢纽。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是2001年1月由杨欣发起创建的,是长江源头第一个自然保护站。李伟他们这些热血青年,从城市逃遁到蛮荒之地,无不想使自己精神受一次洗礼。
石化集团一直在死人区里勘探石油。志愿者加入工地项目部是因为那批志愿者里只剩李伟和另一名来自浙江的25岁网站工程师清江。当地土人康巴人小布是沱河兵站推荐的向导。每当李伟看到小布鼻下又浓又弯的黑胡子与眼里发出的犀利光芒,都很想深入了解这个康巴汉子,一个陌生、遥远如可可西里的男人。他经年不洗澡,穿皮袍子,用弯牛角刀娴熟地剔着熟牛骨架。小布不多说话,他用手掌围着耳朵,亮起嗓子,忧郁、高亢、深情且略带沙哑的歌声在李伟耳边缭绕。
让我再看你一眼
蓝天白云下的家园
我就要离开你身边
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让我再说爱你
青山绿水间的家园
让我再亲亲你的脸
我要把你放在心间
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不管分别多久,你都在我梦里
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再回到你身边
啊——拉索!我和你永远不分离
啊——拉索!我的可可西里我爱你
传来的音乐有如天籁,干净得像一朵雪莲。李伟静静地听着,胸膛开始一起一伏,有一股久违的激情,突然袭击了李伟。李伟不懂藏语,但他听懂了曲调,他的眼眶慢慢地湿润,终于有一滴泪啪地掉在地上。小布看到李伟腮帮子上的泪珠,愣了一下,继而鹰般的眼微微地眯起来,他笑了!歌词是小布后来用不太标准的汉语翻译给李伟听的。
“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再回到你身边,啊——拉索!我和你永远不分离……”李伟跟着哼,他高兴地跳起来!伸手往上做扣篮姿势,突然摔了一下。
“哎唷!”他的心脏抽搐,疼痛像针般扎进胸脯,他用手紧紧地摁着,此时脑子开始像有大锤在敲。该死!该死的高原反应又开始了!
李伟痛苦地蜷在地上,疼痛一波一波地打击着他的五脏六腑。没到可可西里之前,他熟悉了几个注意事项:不要过度兴奋,不要吃得太饱,不要洗头,不要盆浴,不能剧烈运动……高原上气候恶劣,阳光直射超强,李伟两天就晒成了小黑脸,而康巴汉子小布,则是黑里透红,卷曲的头发与唇上的胡须、伟岸的身体,看着像另一个世界来的男人。李伟痛苦的样子很快被小布发现了,他冲过来,摁住李伟的头,顺手掀开背囊,里面有高原药,阿斯匹林、高原安、扑热息痛等。小布把阿斯匹林塞进李伟嘴里,用背壶喂了两口水给他喝,大拇指紧紧摁着他的太阳穴。李伟的身体不再抽搐了,还好,他不算太胖,1。74个子,体重68公斤,高原反应在胖子身上明显一点。李伟平静过后,觉得人像从地狱返回一样,头上大汗淋漓。自广州一路行至大西北,他分明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日复一日被拷打、审视、净化,但他同时发现自己的退却、懊悔、伤感。如此明显的个性之战,并非第一次集中在他身上,然每到身心有痛苦之时,分裂的理性与情感,总要在断层后找一个平衡点。他相信如果没有小布一直跟在身边,他或许早就会浪漫情绪发作,在冰山雪地里跑来跑去,然后因为高原反应而客死大山。何况来可可西里,表面上看着浪漫无比,但事事亲为,有时甚至连一壶水都烧不开,这时就会怨责自己的渺小无能,而看着眼前碧蓝如镜的天空与雪白的高山交相辉映,他的自我感觉又是良好的。端上相机拍几张照片,想着以后回去可以和碧云炫耀一番……碧云!他还会想起她,是的,那个犀利、敏感、脆弱与坚强混合的黑肤广西女子,那样地牵引着李伟的心!想到最后她说的几句歇斯底里的话,李伟都会痛苦地痉挛,再也没有比爱人的不理解与无法认同更伤心绝望的事了!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可可西里·狼(4)
可可西里在蒙语里是“美丽的少女”之意。李伟一路行来,这少女宛若处子,坚贞、冰冷,却又孕育着无限热情,只是浮躁而虚荣的人无法很好体会这样的热情。行至某县城时,李伟觉得仿佛到了江南,水流不急、水草丰茂,听说这一带粮食的产量也高。李伟“咔嚓,咔嚓”按着相机快门。三角架背在他背上,手电筒、闹钟、衣物、太阳眼镜、雨衣等都放在一个背包里,加上睡袋与水壶,沉甸甸的,有十几公斤重。最难受的是睡觉与饮食,李伟常在半夜里因喘不上气而惊醒,他听着自己身体里的血液沉重地拍打着心脏鼓膜,“嗵,嗵,嗵”,凝重而均匀的敲击令他爱抚这接近肉体的死神。是的,来可可西里,离死亡最近,离生命最近。他明白为什么自网上报名开始,会有那么多年青不安的灵魂要到可可西里,寻找梦里的家园。
梦里的家园是真的家园吗?
人的家园,还是动物的家园?
动物的家园?要以杀戮为代价?
保护与杀戮,无非以一个生命代替另一生命的存活?
李伟不懂。他去问小布。
这样的说法,令小布跺脚,沾在脚上的积雪飞落。他装上合子烟,长长的烟雾与嘴里喷出的白雾一样浓重,甚至让你分不清哪是烟雾,哪是雪雾。
“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小布的汉语说的有点大舌头,可大致能听懂。
吃饭与睡觉,他都能让着这些在他看来娇里娇气的大城市男孩,但骨子的骄傲与不屑,却使他挺直腰杆。在荒凉的可可西里,男性的强壮与血性、枪法与拳头才是第一位的!
李伟感觉到小布的不耐烦,但他还能以长期与汉人合作得来的经验,保持着缄默与客气,已经顶不错了。李伟一路上也见到太多脸色黝黑、态度虔诚向佛的藏民,这些皮袍口都磨得血亮、腰插牛角弯刀的藏民,平静、淡然,你看不到他们皱纹里的沧桑,他们天生与荒凉合为一体。康巴人的豪情与骄傲,李伟既欣赏又不屑,这种不屑恰好在两人间起一平衡。
“你好像没娶过老婆?”李伟曾经好奇过。
小布低头看地,吸烟,沉默。
“哎,说一下嘛。”李伟推他。
也是,两个大男人在一起,不聊女人才怪。
“没啥好说的。”小布闷声闷气。
可他会唱歌,悠扬而深情,一如天籁由天地深处而来,并不动听的嗓子与奇异的歌声,属于这块神奇的土地,李伟听过。他想挖掘眼前这个外表脏兮兮的男人内心深处的秘密。
“青山绿水间的家园……让我再亲亲你的脸……我要把你放在心间……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像情歌,为哪个女人而写?
李伟来到可可西里,一种陌生的情感堆积在胸口,仿佛要涌往该去的地方。那个地方是什么?诗国,情歌,还是战争?
凡情欲都可以引起一切创作。李伟想。
他们都没想到,帐篷外,有一双冷峻锐利的狼的眼睛,在盯着不知名对手的栖身之地。
修恩!
他稳健地守着,看着两个男人摆弄着枪,又回到帐篷。枪!长杆,修恩认得可可西里高原上最危险的动物身上最具威胁力的武器,那是枪。血的教训,修恩与达古都知道,他们同宗弟兄与其它动物都有被这种人类武器伤害、杀死的血的经历。
没有枪,人类不过是脓包一个!修恩伸了伸脖子,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坚守,他有点焦急和疲惫。帐篷那端传来新鲜的羚羊气息,修恩毛发竖立,每个细胞都充满杀戮欲望与血腥快感!
达古一定在等她的新婚丈夫凯旋而归。
修恩仿佛看到达古孤独而坚定地趴在石洞门口守候自己的情形。
修恩幸福得一激灵,浑身打个寒战。
达古!修恩把爪子往地上摁一摁,咯吱咯吱地磨牙,饿,冷,愤怒,牵挂。修恩心志已定,成与不成,都将在今夜一搏!
他是个好战士,达古的好丈夫,可可西里高原孤独的狼。他经历过生与死,他打过真正的仗,以命相搏,最后取得胜利。现在,他想与达古留下来,确实会好好留下来,他有坚强的意志力,在抉择关头,会变得更执着,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李伟与小布,两个男人之间的较量还没完成,没料到紧接下来,还有一场与可可西里狼修恩的战役。
他们是被羚羊惊慌恐惧的叫声惊醒的!
对天敌的敏感程度,羚羊即使在十里开外也敏锐无比。更不消说是百来步远。在空气里传来的狼的气息中,小羚羊害怕得几乎疯狂,它用头拼命地撞帐篷,妄图挣开拴它的绳索。
羚羊本能地要狂奔,它的祖先就这么教导它的!狼是天敌,速度是摆脱天敌的唯一良方,羚羊一生下来,受的就是这种教育,还会一代代传下去。
羚羊的狂躁惊动了小布与李伟。整个基地只剩他们俩,其余的人都随车去兵站拉水了,据说要两天,可现在还没回来。
小布眼神沉了下来,李伟觉得他仿佛快要和他翻脸,又看到他紧紧抓着猎枪。
“发生什么事?”李伟惊疑地问。
小布瞪着帐篷门口,用红布小心地擦拭着枪身,他把子弹一颗一颗地填进枪膛。
“有——狼——”小布咬着牙关,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
李伟感觉自己手臂的汗毛“唰”地竖起,一股凉意从头顶伸到脚底。
他从没见小布如临大敌的模样。
“狼在哪?”李伟脸色苍白,小心翼翼地问。
“嘘……”小布竖起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李伟不要出声。
他平端着枪,猛地拉开帐篷门帘。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赫然在十步开外!
一只高大,身形似狗的凶猛活物,站在雪地上,月光反射着黑色影子,毛茸茸的大尾巴垂在雪地上!
狼!
李伟仿佛看到传说中最凶狠的动物——狼瞬间要扑上自己的样子。
“啊……”
李伟腿一软,听到自己的心脏又像高原反应那样剧烈地跳起来。“嗵!嗵!嗵!”
小布把李伟往身后一拉。说时迟,那时快,一声巨响过后,雪地上只剩一堆扒乱的雪团。子弹打在远处壁上,大块的冰屑落在地上。
一道黑影唰地从面前拉向远处,子弹落空了。
静静的空地,两个男人傻傻地站着。他们面面相觑。
狼呢?
狼是今天的噩梦。
他们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小布头皮发麻,在他十几年的佩枪生涯里,从没遇上过十步路打不中的事情。
此狼的强壮、机警、敏捷,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公狼修恩,是康巴人小布的噩梦。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可可西里·狼(5)
你为什么要开枪?
不知道!
这不像你的性格。
滚开,我的性格关你屁事,别整天挂着大学生的牌子跟我吱吱歪歪。
小布暴怒起来,拿起一只铜碗“咣当”一声砸得老远。李伟被异响吓了一跳,他摸了摸自己的手,冰冷,还有点颤抖。
小布在身边,他拿着枪,一动不动了,仿佛陷入一种思考。天开始蒙蒙亮,李伟发现自己身上越来越冷,他朝小布这儿挪了挪位子,想离他近一点。尽管他有时讨厌身边这个男人的自高自大、自以为是,可他明白,现在离不开这个男人。
小布在抽烟,烟头一明一灭,像星星,这让李伟安心。有一丝热气,有一个人相伴,人就会感觉到温暖。为什么惧怕,为什么要靠近?他总是一边惧怕着一边靠近,无法驱赶心底致命的恐惧感。他原以为来到荒漠的可可西里,让宁静的雪国照亮自己内心的神灵,可以赶走一直缠绕的恐惧。
他的牙齿仿佛要小声地打起冷战,李伟怕小布听到,使劲地咬牙关,咬得全身一阵抽搐。
害怕啊?小布斜乜一眼。
不!
害怕什么,不过一只狼罢了!
小布握着枪柄,往地上一杵。没有一只狼可以逃过猎人的枪子,不管它跑得有多快!
为什么?你这么自信?
是,因为我是小布。小布不会失败。
小布哗地站起,横枪瞄着,身上一股杀气。李伟冷不丁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要——杀——它?
李伟一把揪起小布皮袍领子,狠狠地摇晃,它是一匹狼啊,是可可西里二级保护动物!你别忘了我来这里做什么的!!我是来保护它们的,我做义工,是为什么,保护!!!
它要吃你,你怎么保护?小布冷冷地说。一把推开李伟,看着眼前单纯的小伙子踉跄倒退几步,颓然倒地,像一只麻袋般软弱无力地靠在墙上。
好失败!连自己都无法保护,还保护谁?李伟痛苦地抱着头,脑子嗡嗡响,千万只马蜂在钻他的大脑神经。啊!李伟又感觉到那股巨痛的压迫,他委屈地抱着自己,这几天习惯了高原反应昏天黑地的痛敲打自己,痛到最后能体会出一种温暖而麻木的滋味,像婴儿沐浴在母亲的子宫。难怪哲人们常说,痛苦与幸福是一对孪生兄弟。
精神上的痛苦如何承受?李伟想到初二时,父亲带着自己去看心理医生的经历。那时,他个性孤僻,十分厌恶学校,老是逃课、打架,根本不是一个好学生,尽管他聪明。在部队里当团级干部的父亲终于担心了,李伟逃课逃得实在不像话,老师一个电话打到部队里,带你儿子去检查一下精神方面的问题!!
至今李伟还清楚记得,那天医院精神科心理咨询专家给他做的一份问卷。
专家:你是否患有社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