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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可可西里·狼-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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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帐篷里传来男人的时高时低的压抑着的痛苦呻吟。被狼咬的小布躺在皮褥子上,他眼睛半睁半闭,包裹着手腕的纱布有鲜血渗出。小布一闭眼仿佛看到巨大的公狼嘴里喷着腥臭扑来。他愤怒地咒骂着,被伤口折磨得睡不着。李伟看到他急躁而痛苦的模样,沮丧地沉着脸。李伟与小布的脸被高原日照晒得黑黑的,头发卷着像野人,胡子拉杂的,他们一直没有洗过澡,仅有一点水用来喝已经很不错了。    
    火塘生起火,开始煮饭,吃点东西会让小布暂时忘掉疼痛,李伟想。火光一闪一闪,李伟的手焐在火焰上,冰冷的身体慢慢暖和过来。他找到一块冻牛肉,半瓶高度白酒和方便面,在高原上,这算丰盛的午餐。如果出门跋山涉水,最多嚼几个馍馍。方便面、面片儿、馍馍是他们的看家饭。    
    水烧开后,咕噜咕噜冒起汽泡,面放下煮,顺便切了些牛肉进去,香味弥漫在帐篷里,让人闻着,咕咕叫的肚子被饥饿闹得更难受了。    
    食物的香气飘悠到外面,小心埋伏着的两个偷猎者对望一眼,里面有酒有肉。妈的,还管什么呢,一伤一弱,冲进去干掉他们吧!    
    血红的双眼不约而同地望向帐篷,里面很温暖,而外面,冰天雪地。地上的积雪已经没过脚面,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    
    盗猎者A、B轻手轻脚地摸进帐篷,门口一根绳“啪”地绊倒一个,刺耳的铃声响起,紧接着“砰砰”两声。    
    一个盗猎者捂着胸口沉闷地摔在地上。他一动不动,血渗出来,他的腿脚抽搐了几下,甚至没有叫喊一声。悄无声息地死了。他手里的小口径步枪掉在地上,另一个盗猎者惊恐地靠在墙上,双手举起,他手上握着匕首。一支黑洞洞的枪对准他,昔日的高原神枪手小布左手执枪,拇指扣在板机上,黝黑的脸毫无表情。    
    又来一个送死的。小布冷笑着。    
    活着的偷猎者听到这句冰冷的话,不由抖了一下。他狡猾地想用脚去踢同伙掉下的枪,被飞扑过来的李伟一把抢在手上,这个狡黠的三十岁左右的瘦小男人被枪托恶狠狠地揍了一下,脑袋登时肿起一个包。李伟疯狂地用脚踹偷猎者,一边踢一边骂人。这几天恶劣的心情得到发泄,忽然死去的闯入者前后不过几秒就轻易跨过死亡线,这让李伟觉得荒诞而且恶心。    
    偷猎者被揍得不能动弹,发出求救的声音。他不再是可以主宰美丽羚羊命运的人,他试图复仇,却遇上帐篷里两个刚与狼搏斗过,转眼变得比狼更凶狠的男人。    
    偷猎者被踢得满地打滚,慢慢趴着不动了。    
    他嘴角与眼睛都流出鲜血。    
    李伟打累了,疲惫地坐在地上。他瞪着眼,“谁让你们来送死的?肯定不是神,是你们自己要死!死亡这么荣幸,一次次地撞到我手上。”    
    我从没这样打过人!李伟抱着头,压抑地嚎叫了一声,呜咽地小声哭了起来。转眼间他变得温顺而和气,他跪在小布面前,抱着他的腿,使劲地摇晃,像一个对着母亲撒娇的孩子。    
    血,汩汩地从皮褥子底下流出。小布缓缓地倒下,像一个绵软的枕头,松垮不成样。瞬间失去精气血的小布脸色甚至变得很苍白,白得像一张洁白的纸。    
    他嘴里发出轻微的蛇一般的咝咝声。李伟紧紧抱着他,小布,小布,小布,小布……李伟喉咙在嘶哑地喊,可是发不出一点声音。你不能死,不能死,李伟用手去捂小布的伤口。该死的偷猎者一枪打在他的股动脉上,那么多的血呵,一直流。李伟看到血直飙上来,溅到他脸上、地上,灿烂得像一朵鲜艳的菊花。    
    小布的脸平静而温柔,李伟第一次看到这个鹰勾鼻的阴郁男人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仿佛听到小布深情地在唱那首可可西里的歌曲。    
    让我再看你一眼    
    蓝天白云下的家园    
    我就要离开你身边    
    不知何时才能相见    
    让我再说爱你    
    青山绿水间的家园    
    让我再亲亲你的脸    
    我要把你放在心间    
    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不管分别多久,你都在我梦里    
    啊——可可西里,你不要为我哭泣    
    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再回到你身边    
    啊——拉索!我和你永远不分离    
    啊——拉索!我的可可西里我爱你    
    小布啊……李伟发疯地叫了起来。这是什么世道,一天当中,他身边躺了两个死人,还有一个半死不活的,伏在地上。    
    帐篷外冷风嗖嗖,红隼发出尖利的叫声从天空划过,再没有精灵一般的身材、优美得像飞翔一样的跑姿。小布死了,只剩下李伟一人。他摸了摸怀里的狼爪,血腥味穿进鼻孔,就这样吧!李伟狂怒道,什么东西,靠,都是些什么东西,不就是两只狼吗?来吧,统统给我滚进来吧!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可可西里·狼(11)

    李伟看着地上半死不活的偷猎者,脸上渐渐地浮现出邪气的微笑。哈,就用你了!你该有你的用处,上帝派你来这里,上帝的旨意我们不要违背了。    
    李伟大踏步过去,拎起偷猎者,他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提起来,用绳子上下捆成嘉兴肉粽般,扔在帐篷口。    
    一个上好的诱饵,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美味佳肴。狼夫妻们,来吧,来吧,好戏就要收场了。满屋子的血腥味,难道不够让你们张开大嘴拼命嗅吗?    
    哈哈!多么亮啊,我还以为有什么异想天开的事情,不过尔尔!李伟鄙夷地用鼻子发出哼哼声。鲨鱼张着大嘴在礁石边等待猎物,猎鹰的眼睛在天空刺穿怯懦的灵魂,时候不多了,一切都还来得及,复仇,保护,死亡,生命!这是意料中的事,没有谁可以违背上帝的旨意。我们都无法选择自己的生死,那么就让我们决一死战吧?我宁可我也是只狼,我的处境完全自作自受!    
    李伟胸膛似乎在炸裂,他的双脚似被冰粘在地上,一动不动,身上却燃烧着火焰。我顽固地死守在这里,我也要见机行事,再也没人可以嘲笑我。灵魂在出窍,作为人我已活得够久,作为狼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原来行使本能这么幸福,难怪世间有这么多的杀戮、欺骗、背叛。李伟脑中的思路如珠江怒潮,一发不可收拾。他像一个严谨的哲人,丝丝入扣地思考着。他的思维一下子从低级阶段跃到高级阶段,生与死直接而鲜明地横亘在眼前,让这位在可可西里迫不得已鏖战的男孩,变成连他自己都不认识的野人。    
    此时,那对亲爱的狼夫妻经过出生入死,终于走到一起,母狼达古与公狼修恩,对李伟进行第三次反攻。被人类激怒而且负伤的狼早已失去准确判断,他们静而快速地在雪地上疾行。公狼修恩跟在妻子身后,满心的温柔依旧随着牵挂的视线,落在妻子背上。此去,凶多吉少,公狼修恩闻得到空气里不祥的预兆,可他还是义不容辞地与妻子一道前行。两匹高大的狼,一前一后奔跑着,一只跑得有点趔趄,这是咬断后腿的修恩,一只跑得轻快矫健,这是母狼达古。    
    酷寒的雪地上,太阳的逆光里,奇形怪状的山头变幻着各种飞禽走兽的形状,被残余的积雪反射回来,眼前一片白花花的。    
    雪山的脚下,一片纯净而美丽的天空,天空下面,一对孤独的狼夫妻。    
    按理说狼们不该此时出发,但是急切想复完仇离开此地的狼夫妻,甚至放开喉咙嚎叫了一番。    
    接近帐篷时,他们放慢了脚步。里面人类的狡猾早已领教,何况他们手里还有可怕的武器——枪!他们设的陷阱在高原上不止捕获羚羊与雪狼,还有雪豹。    
    达古发现了捆成粽子般扔在雪地上的男人。噢,是活的,嘴里塞着布,眼睛惊恐地瞪大,眼眶好似要撑破。他来回在地上滚动,滚不远就绝望地停下来,另一狼挡在了他前头。小耳朵,灰色巨大的身体,是狼!    
    公狼修恩精明地发现这个男人不是原来捕获他、害他掉入陷阱的那两个男人。经过两天时间的交锋,修恩对李伟与小布的气味已经相当熟悉。修恩把李伟扑倒在地的时候,感觉得到那个男孩的恐惧。想到这里修恩便有点轻视李伟,他小声地发出咆哮,警告妻子注意四周的动态。    
    死一般的沉寂。    
    山风黑黑地刮过,二狼在雪上来回倒步,伸出血红的舌头舔了舔地上男人的脸。雪地上留了一串大而新的狼爪子,他们决定把地上的人拖到僻静处饱餐一顿。    
    李伟躲在暗处,怀着激动的心情看着狼们得意地撕咬猎物,把猎物有力地拖走,雪地上有长长的痕迹,李伟沿着狼痕,稳健地前行……    
    他要趁狼们把猎物拖到自己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吃得最高兴的时候给与致命一击。李伟终于体会到小布为什么把公狼关在洞里,发出得意的笑声。那种慢慢赏玩猎物的窘态,并且给猎物死亡前的羞辱,原来也是猎手的快感之一,绝对征服的快乐压倒怜悯,李伟发现自己开始冷酷。小布的声音自他死后,一直在耳边,鞭打着他的神经。李伟把枪背在身上,把偷猎者作为诱饵引狼上钩并不算什么新鲜招数。对付高原上最狡猾的动物狼,任何慈悲都只会害了自己,这是小布负伤后对李伟的叮嘱。    
    好,就这样吧!李伟握着枪,小布的魂仿佛附在他身上,他一步一步沿着狼爪小心探索。也不知离自己帐篷多远了,他脑子空空一片,身上热辣辣地涌动一股激情。原来这么美好!即将开始的杀戮使李伟兴奋,他第一次体会这种血的刺激,不再有恐惧,信心自始至终存在着,小布的血不会白流!    
    在雪山最高峰,李伟追到了狼。修恩与达古正张着血盆大口,撕扯猎物。李伟看到偷猎者给狼啃得七零八落的惨状,心里有点不忍。他定睛打量那两只巨大饕餮的狼,窄长的狼脸,竖着的小耳朵,闪着绿光的眼睛。二狼发现有人在靠近,不约而同停下了撕咬,嘴角滴答着鲜血。他妈的,吃得很开心啊!李伟的手心沁出汗,吃过人肉的狼更疯狂,雪峰顶一役,有战无退。李伟把枪顶着肩,拇指稳稳地扣着扳机。黑崖上的风呜呜地咆哮着,了无活物踪迹。几只秃鹫在头顶盘旋,甚至飞得很低,从地上相对峙的仇家头上哇哇地大叫着飞远。它们闻到腐尸的味道,等着美餐一顿。谁胜谁负,对这几只扁毛畜生来讲,根本不在乎。    
    李伟“哗”地拉上枪栓,子弹满满的一圈沉甸甸地挂在腰上,李伟感觉自己像《X战警》里的杀手。他追踪雪地上狼爪一路到此,耐心已经十足。我要剥你们的皮,抽了你们的筋,我要看着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窘态!这才是猎手的快乐吧!毁灭强大对手的自尊与骄傲,自己是唯一的征服者。李伟想,终结的时刻要来了,狼固然凶残,但他们已经是二次交锋,对彼此的个性有所了解。没有必胜把握,我也不会跟来,李伟感觉自己成熟而冷静,两天下来,他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打量着对面的狼夫妻。    
    身形略小、体态优美的是母狼。后腿一瘸一瘸的是公狼,它走得有点缓慢,狼脸长长的,行动起来将十分凌厉。狼们显然看到李伟,却毫不退缩,它们冷酷的天性与可可西里的严寒相得益彰。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可可西里·狼(12)

    小布就是被它们咬断右手后才被偷猎者伏击而死,亏自己一开始还心存怜悯,竟想放它一条生路,李伟很悲愤,傻子!最愚蠢的就是我!我一定要亲手宰了你们!    
    狼们窥视着李伟。    
    李伟执着枪。    
    狼跃起,正欲猛扑过来。    
    子弹出膛!砰砰!    
    一狼凌空摔下,倒地,打了几个滚,伏在地上喘气。枪在狼身上打了两个血洞,血从狼身下渗出,雪地红红一片。另一狼见爱侣受伤,连忙回头,用嘴拱,用舌头舔,目光毒毒地射过来,似要将李伟一口吞下。    
    哈哈!李伟狂笑,逼近几步,拿枪往前捅,嘴里挑衅。来呀!来呀!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不敢动了!    
    狼在呜咽,像狗一样摇着拖在地上的大尾巴。受重伤的是母狼达古,它趴着,肚皮抽搐,里面的狼宝宝已经死了吧?公狼又痛又惧,他无奈,舌头长长伸出,爱妻短促呻吟,喘气,眼睛慢慢闭上……修恩痛急,瘸着负伤的腿,用牙齿狠狠咬住妻子颈项间皮毛,不断地往后拉,往后退,雪地上长长的一道血迹。    
    他们能去哪?唯有退一步是一步。凄厉的叫声不断从狼喉咙发出。    
    狼已溃败,这么不堪一击。李伟惊讶战争的瞬间结束,狼的恩爱使他吃惊、恼怒。比起狼夫妻,他们的分手太快太轻易,女友也很绝决。两只狼的感情简直太好,好得让自己都羞愧。    
    它们竟然同生同死!    
    李伟更想好好地折磨他们。他端着枪,仿佛魔鬼附体,离修恩与达古更近了,他能闻到狼身上血腥与仇恨的味道。    
    李伟紧逼,狼后退。原来狼也有弱点,一只倒下,另一只不忍轻弃而去。如此情深,是利?是弊?    
    背后是悬崖,冰川高挂,白色刺眼,绝壁在后,仇敌在前,何去何从?    
    修恩蹲踞着,脖子一圈毛发箭般竖起,发出焦虑、压低的喉音,半是咆哮,半是哀叫。愤怒之至,凄楚之至,他扬起脖子,放开喉咙,长长地嗥嗥叫着,顿时山谷一片回音。闻者无不毛发直竖、目尽眦裂。    
    别叫了!李伟挥手,狂喊,他捂起耳朵,五脏六腑要被这绝望的狼嗥震碎。    
    公狼低下头,无限温柔。妻子濒临死亡,身体渐渐僵硬,他们不再有宝宝,不再能一起雪原驰骋。修恩在达古身上闻了又闻,舔了又舔。母狼吃力地回吻丈夫一下,望着心爱的丈夫,她闭上眼,很累,她将永远睡去。    
    修恩用头把妻子顶到悬崖边。    
    不!李伟大惊。    
    修恩把达古推下了悬崖!    
    修恩转过身子,胜利昂首。他纵身一跃,发出悠长而尖利的嗥叫,嗥叫声在谷底越传越远……    
    这对狼夫妻居然双双跳崖自尽!    
    闻所未闻!    
    啊……天哪!天哪!    
    李伟爬到悬崖边,往下看,黑茫茫什么也没有,空气里飘浮着几根狼毛。    
    李伟肝胆俱裂,跪倒在地,头痛欲裂,天际瞬间凝聚,耳边只有山风,不停地吹啊吹。    
    李伟把枪远远地掷向空中,枪杆笔直往悬崖底下落。过了很久,传来轻而沉闷的回音。    
    李伟跪着,保持着对自然虔诚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深陷在雪地中,又仿佛做着许久以来要做的一个对神的祈祷。    
    蓦地,跪者发出一声长长如狼般的厉嗥,令人怀疑修恩与达古回到人间。    
    古老的高原恢复了古老的秩序,如同千百年来一如既往的平静。风,开始复活;寒冷,又开始升腾……    
    美丽的可可西里,它一如继往地美丽……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可可西里·狼(13)

    后记:    
    去拉水的吉普车被塌方的泥块堵在半路上。车子终于回到到达索南达杰自然保护站时,已是五天后了。保护站的同仁找到又黑又瘦不成人样的李伟时,发现他一动不动,手里拿着一只干枯的狼爪,嘴里念念有词,目光呆滞地看着远方,好像在思考着令他无法解答的人生重大问题。在不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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