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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可可西里·狼-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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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知道我长途跋涉了很久很久,我的心起初是热的,后来在漫漫长路中渐渐被风、沙、雨、云磨得冰冷了,我的身体、我的心都感到一种快要虚脱的累。    
    “你跟我走吧。”伊似乎看穿了我饥渴的心,轻声说。伊的手冰凉柔滑,伊的脚步轻灵快捷。    
    莫非,伊并非人类?不可能的,仙呀狐呀鬼呀只在蒲松龄的笔下,我暗笑自己多心了。牵着她的手我步履轻快两耳生风。    
    伊带我到了一泓碧泉前。水!饥渴的旅人见到了水无异见到了生命。我大步冲到泉眼前,掬水洗脸,大口啜饮着这清冽甘甜泉水,我用股股清流洗涤自己被风沙污染的身躯。所有的疲累都消失了,我的心灵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夜幕就要降临了,远山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映照在泉水上,闪烁着七彩的光圈,流动着摄人心魄的美。我被这些美丽的光环惊呆了。伊安静地坐在溪边的石头上看着我,嘴角似有一抹淡淡的微笑。伊看来是那么亲切,又是那么熟悉,仿佛是我灵魂的归依。我不由地笑了,我有多久没有笑过了,我感到笑容使心灵变得柔和温润起来。    
    伊垂眉,蝶儿一般翻飞的眉,笑靥如花,如那些怒放的高洁的百合。    
    “我是天上的精灵,在这儿等你很久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是么?我这样长途跋涉风尘满面,原来只是为了寻找一个亘古的约定。千年梦觉庄周蝶,我亦大梦初醒。喜极而泣,我深深地看着伊,这儿水声潺潺、山花遍野,不再是飞沙走石,不再是荒天野地,不再有野兽凄厉的叫声让我心惊的了。    
    伊拿了一枚鲜艳的果子让我吃下,我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即使吞了它会七窍流血下十八层地狱我也不在意了。伊说:“这是忘忧果。”忘忧,好名字,人生本来颠倒梦想烦恼丛生,这忘忧果带来的是安宁和快乐吧。    
    伊拂了拂我的脸,轻柔似风,“我们走吧。”    
    我突然感觉步履虚浮,低头看去,发现我们竟然伫立在花心上了。我讶然地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伊在我身边,我们稳稳地立在一朵盛开的百合花蕊上。是花大?是人小?是我们都变小了吗?    
    “你饿吗?”伊教我吸吮花蕊间的露珠,甜润如蜜,那诱人的芬芳从齿间直到全身。我感到自己似乎在脱胎换骨了。    
    走罢,走罢,我们轻盈地踏过一片片绿叶,跃过一朵朵鲜花,每一片叶子每一朵花儿都随着风摇摆唱歌,对我们露出甜蜜的微笑。    
    “花儿是我们的朋友。”伊轻轻地笑了。    
    我忽然见到伊身上生出两只宽大而美丽的翼,翼上的花纹绚丽动人,薄如轻纱的翼。我感到自己的身体也突然轻盈有力了起来,我回眸,啊,看见自己也有了两只同样美丽绚烂的翼。    
    是化蝶?是蝶变?古有梁祝化蝶双飞,而今……    
    “他们是情的精魂,幻化而成的蝶仙。”伊微笑着说,“每一个自由的生命都是会飞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我是化蝶而归了。是的,这多年的寻找、跋涉,终究为的是一个“化”字,人生的万般苦楚也都尽在这“化”中了。    
    星空下,我和伊扇动双翼,轻灵地掠过那曾经属于我的荒原。经过那眼清泉时,我看见水中的倒影,一只蝶,奇异的颜色,美丽眩目,是伊了,另一只蝶,通体碧绿,晶莹剔透,是我了。    
    后记:    
    只因总在揣想    
    想幻化而出时    
    会有绚丽的翼    
    和你永远的等待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突围者(1)

    有一个梦,那梦是一条青蛇,温柔而冰凉地从我肩头挂下来。——题记    
    黑雪积在街角,H镇里里外外的人都空了。    
    我捏着一叠稿纸,老编朵朵约稿,电话里她笑得像母鸡一样,我不知道她有多大,听声音小得很。那年她叫我去周山参加笔会,我没去,只送了一包茶叶过去,里面夹了一本周国平的书。她说没有那本书,那包茶叶很可疑的了。我没想要她多约我的稿,我还不缺那点稿费用。她的报纸也太小了,有温度的稿子没几篇,倒是对她的声音产生一点兴趣。若干年后在某杂志看到她的照片,原来戴眼镜,冷漠地看了一会,合上封面。我为什么会想起老编?那几年,她是我与外界唯一的接触,尽管我们很不熟,她大大赞扬了一番我的文笔,让我听得尴尬,我不喜欢有太多直接的赞美。    
    很多古怪的事都发生在冬天,包括下了一整天的黑雪。镇上的猪都死了,人们很恐惧。那时候,不是人养猪,而是猪养活人。猪一死,人就像死了爹娘,惶惶不可终日。有时死了年老力衰的爹娘反而高兴。年纪老得不能再老的死了,叫“喜丧”,敲锣打鼓,要吃酒,人们戴着可笑的白帽,后面拴着麻绳。H镇早在92年实行火化制,可人一死,照样八人抬着笨重黑色的木棺从街道穿行,也许里面没有死人,火化的人放在骨灰盒里,骨灰盒外再套个棺材。    
    H镇的人抬木棺只是一种习惯。这个习惯不好,费时费力。    
    外地的朋友问我这儿出产什么,好像有桔子、茶叶,想一想我又羞愧地说,还有猪。其实猪各地都有,不希奇,但这儿的猪叫“两蹄乌”,全身雪白,蹄子乌黑。吃过火腿的人都知道,火腿是猪的整只大腿风干而成,上好的火腿浑圆丰满,膘不能太多太厚,不然做成火腿中间面得很。    
    我不吃火腿,那年死了太多的猪,一想起,胃里虫子都爬出来。树上都挂满白纸,驱邪的,H镇的人被吓着了。快过年的时候,整个镇静悄悄的。老太婆嘹亮的哭声传来,她家死了一头猪,等于一年的收入全没了。    
    镇长早下令,死猪都葬到山头,不许把病死的猪卖给别人。    
    太冷了,黑雪积得到处都是,洼地里污水遍地。我盲目地跟着镇长东奔西颠。他是个大胖子,肚里积了太多的油。眼角堆着眼屎,嘴角烂了。猪的收入属于H镇的大部头收入。今年桔子收成不好,被大雪压伤了树枝,七月的大水又冲垮了树根,连往年的三成都没有。他再不着急,头上的乌纱保不住了。    
    我开始同情他,平时有点怕他、烦他,但那几天我挺同情他。别看他酒平时喝着痛快,出了事上头就拿他开刀。    
    H镇的人不管那么多,死猪一条葬到山上给发五十元钱,夜里,人们又把死猪挖出来,洗干净了往外地运。    
    吃饭的时候我开始仔细地挑菜里的肉丝,食堂的人也不能信任了。他们家里也养猪,说不定死了猪也往食堂搬。    
    大家都开始吃素了。豆腐出奇地好卖。镇长的肥肚子消下去了,他本来喝大印象茶减肥,这一来倒便宜了他。    
    后来我有个毛病,和朋友吃饭时,一听到炒肉丝就反胃,听到要点猪肉炒菜就有点神经质。    
    H镇的人自己吃猪肉吗?他们没力气给猪开膛破肚,有外地人来收猪肉,两百斤重的给一百块钱,卖吗?偷着卖呗。葬到山上镇里给五十块,自己雇人搬出十块运费。镇里最懒的懒汉那一年也挣了不少搬运费。    
    镇长和下面的人开始天天开会,茶水不断地烧,我去张罗桔子,给这群人吃。那年欠收,桔子虽然年年吃,可那年挺稀罕的。    
    我闲着没事,周围冷而脏乱的雪积在街角,有时下去派发药水、喷药的工具,这本来是农技员干的活,不该我干的。不过我也争着去,和一群只会喷烟的镇领导们坐在一起太郁闷了。何况开完会又要吃饭,没有猪肉,下面的人打来兔子和獐子,热辣辣地煮了,喝酒,喝完酒有时还要跳跳舞,一个个都像杀猪一样打着颤,踩着平四。我怕看到那场面。    
    黑雪就黑雪吧,我拿着扫把扫雪也比坐在屋里强。    
    忠实的狗们鼻子低低地嗅着地,有时还舔着肮脏的泥土,这些脏兮兮的狗像野狗一样到处流浪,死了猪它们很开心,闻到弑血的味道总是兴奋的。    
    寡妇二元来找镇长,见到我,问我镇长在不在。镇长不在,我说。我有些讨厌这个不请自来的女人,他们床上的事成了寡妇的某种荣耀。她的鼻子像砖头破了,一说话就漏风,咯咯咯地喷白气儿。她家的猪也开始接二连三地倒下了,猪们从来死得不光荣。二元急了来找人,叫镇长帮忙去搬死猪。    
    我听到他们窃窃私语,二元想把猪卖给外地收猪人。镇长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嫌女人不来事,这种时候火上添油。二元急了,“你下次别来钻我的门。”一跺脚扭出去了。    
    我有点幸灾乐祸。心里正乐着,街上又响起杂乱的脚步,镇头河里捞上一个死人。派出所叫人去捞死人,出了五百块才有人下河。河水乌黑,早就没有水草了。夏天这河面布满大个的花脚蚊子,并没几人喜欢来河里玩。    
    其实这个死人前几天还不算是死人,他是个瘸子,河南人,老婆跟人跑到H镇来了,他一路追过来,想拉老婆回去,结果老婆不跟他走,他就一路哭到镇上,被人轰了出来。那几天镇里人人为死猪的事烦恼,没人理这个外乡人,我看到他脸上鼻涕眼泪像蛇一样爬着,他一拐一拐地到街上吃饭,他只吃面条,镇上的人收他五块钱一碗,平时一碗面条只卖两块,他来了就涨到五块。人们希望多来几个找老婆的外乡人,这样他们的面条就好卖了。有时候他们的面条里能翻出蚯蚓和蜕皮的蝉,镇里人吃的东西很奇怪,地上爬的认为补血,养精液,夏天捉了蝉都不杀,翅膀扭了一个个养在缸里,想吃的时候摸一把上来,放锅里炒一炒,加点盐、油,吃的嘎嚓嘎嚓地响。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突围者(2)

    外乡人在面里吃出只蝉来,他吓得把碗筷都扔了,他们家乡从来不吃这些爬虫鸟兽。说真的,其实他误会H镇人的好意了,H镇人一碗面条收了他五块钱,不放几只蝉觉得对不起瘸子,看他老婆找得辛苦,难免晚上会想得睡不着觉,面条里加蝉是想他好好地补一补身体,结果瘸子不领情,“这样不中,不中”,他气愤地叫喊着。H镇人不敢说话了,他们以为瘸子在怪面条钱收得太贵,心里一愧疚,脸就沉下来,摆出一付横横的样子,叫瘸子快滚。    
    “你老婆不会跟你回家了!”末了还恶毒地加了这一句,这句话像子弹一样准确地击中他的心脏,后来几天,他都在河边徘徊。H镇的人很平静,人们不相信一个人有勇气往那黑色、肮脏,飘浮着泡肿了的鸡鸭尸体,夏天布满蝇子、毒蚊的河里跳。——死亡也是种姿态,太脏的地方不太容易让人有自杀的欲望。    
    不过人们都想错了,尽管瘸子好几天在河边转悠,大家也都以为他在等老婆。万一人家约的见面地点在河边呢,再木讷的人也有点浪漫的幻想。瘸子吃面条吃出蝉来吵了一架走后,脸色还是红润的,没有一点要死的迹象,我想一个人有死的念头和决定死要一个挺长的过程,这个过程里很多细节都会成为导火线,H镇人的冷漠与平静一定剌伤了瘸子,何况,他也没等到老婆。    
    于是他跳河里了,在肮脏的河水里扑腾了几下沉了下去。河面上泛起几个乌黑的水泡,很快涟漪就平复了。他安静地沉下去,直到好久远远有人叫了起来。原来,他跳的时候还是有人看到的。    
    “我以为他要去抓鱼。”看到的人说,河里有鱼吗?外乡人要抓鱼的意念是错觉。    
    “他要抓鱼你就让他抓了?这河是H镇的,就算有鱼也要我们自己抓。”镇长威严地说,“还要找人捞他,他娘的,整天给我惹事。”    
    派出所的人带了几只警犬,一路闻着河岸,警犬趾高气扬地打着喷嚏,那些野狗远远地跟着,带着可怜的眼神。它们羡慕同类狗的高贵,尽管它们闻地面的方式没什么不同。    
    价钱一直涨到五百块才有人愿意下河。河水很冷,拔开水面的浮冰能闻到一股恶臭,下河的人也像警犬一样接连打着喷嚏,抿几口二锅头,紧一紧肚子,“嘿”一声纵到河里。找的时间真漫长,河边围了一大群观众,脸上露出兴奋的笑容,这几天死猪的事早使他们忘了人间还有快活的事可看,可想,现在都聚集到河边,嘴里呵出的气,能闻到死的陈腐气息。    
    终于把瘸子捞上来了,他脸色发青,四肢僵硬,手脚都弯曲着,肚子鼓鼓的,一定喝了太多的河水。人们自觉地让开一行,狭长、湿润的水滴一路滴着,镇长只好安排他火化,还不能埋。    
    猪和人不同,人必需火化。    
    镇长又烦躁了一下,这笔开支算谁的呢?    
    找瘸子原先的老婆要钱,镇长对派出所所长说。    
    我仿佛闻到火葬场的油烟味,我的头发也毕毕剥剥地像要燃起来,突然觉得四周都是烂熟的肉的气息。河水照样平静地淌,在几里长的死水里,它流得温柔而亲切。    
    我给老编朵朵的约稿就写了瘸子的事,结果稿子让她压了整一年也不给发。我也没问什么。    
    我的发梢与树尖一起冒着青烟,我宁可嘴里也点起一枝烟,这烟味儿还不至于那么古怪。我沿着大路一直走,脚边踢起的尘埃开着淡蓝色与鲜红的花,隐约在旷野里跳跃,我的胸膛突然凝固了黑色的血,无名的心痛涌上来。    
    我开始突围。    
    如此而已。一年又过了。    
    2003。1。29    
    后记:如果一个非理性的世界被琐屑地活着,那么所有的生命都是卑微的。    
    


第一部分:人与自然女儿湖(1)

    引子    
    《辞海》:“傩,古时腊月驱逐疫鬼的仪式。至今在浙江西部地区的苗、畲两族,仍保留着还傩愿的习俗,它源于原始巫舞,即古代举行大傩时跳的舞。”    
    一    
    阿嬷坐在堂前的小竹凳子上梳头发,用了十几年的木梳断齿参差,上面缠绕着零零碎碎的落发,花白相间的。什么时候起,乌黑的头发渐渐花白。阿嬷轻轻揉着手中的白发搓成一个小球扔到地上。她慢慢地捋起头发,用一个光滑的小木梳在脑后整整齐齐地绾了个髻。年轻的阿嬷曾经有一个油光水滑的大辫子,也总梳得这般细密光洁,晃啊晃地招惹了多少山寨年轻小伙子的眼,这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榆树皮泡在清水里,用汁液梳头,头发梳得乌黑光亮,这是老辈人的土法子。阿嬷年岁大了依然收拾得干净整齐,她独居小院也总是纤尘不染的,院子里那棵苍褐树皮的老榆树一直绿油油地伴着她。其实阿嬷也不算老,才六十几呀,跳起傩舞来不会比年轻人差的。    
    跳傩舞,是昨天村长亲自上门来请的。蝗灾啊,这次一定要您多卖力了。帮帮我吧。村长的眼角红红肿肿的,急上火了。村长不好当啊,计划生育到处抓人,乡里找的是我;提留款、农业税,哪样不是问我要钱。村长常常这样向人哀叹着,但村长家的房子却是全村最好的,两层的红砖楼房,齐齐整整,矗立在村里一色的小平房堆里很扎眼。    
    蝗虫,到处是飞舞的蝗虫,细细密密地从空中扑压地下来,整片田地上青嫩嫩的苞米叶子迅速被啃得只剩下根根光竿。这灾虫还是五颜六色的呢,红甲黑翅、黑甲红翅、绿甲黑翅,肆无忌惮地席卷这片宁静的土地。天要乱了咧。阿嬷心痛地抬眼望着天,才五月的天空,日头就毒辣地挂着,炙烤着这被灾虫肆扰的土地。    
    阿嬷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接触傩舞了。傩神像是从记忆里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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