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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芳草·网络2009.9-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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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老师厉声斥道:“你为何不交钱?为何还要辱骂交了费的同学?你这是居心何在?狼子野心!” 
  孙绦霍地站了起来:“就是不交,怕你咬了我的卵!” 
  钱老师气得额头上青筋直跳,一个燕子三抄水跃下讲台,鹰爪般的手指一捞就捉住了孙绦的胳膊。孙绦不屑一顾,一甩钱老师的手,大义凛然地说:“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诗毕,两筒白白的鼻涕便从从容容地爬了出来。 
  钱老师本来是被他悲壮的献身精神感动了的,泄了斗志,忽见那两道蠕动着的“蚕宝宝”,顿时灵感的火花一闪。“那你得先革掉那两筒鼻涕的命,”他扶了扶快要滑到鼻尖的黑边框眼镜,预支出胜利的微笑说,“因为,那太有损于革命者的光辉形象了。” 
  哈哈!这是出奇制胜的先进武器。孙绦立即像只斗败了的狗,耷拉了陀螺头,涨紫了西瓜脸,憋了好一阵,“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骂,掩面而逃…… 
  这个下马威OK!钱老师胜利地班师回朝。果然,又有几个学生把费交了。苏校长问收费情况如何?钱老师兴奋地说,经济复苏,形势大好,同学们交费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此刻,孙绦的脸上已是鼻涕、泪水、泥痕纵横交错,五彩缤纷。他努力地扁着嘴想哭,牵着他爸的衣角,楚楚动人。家长问钱老师:“你没打他吧?老师打人犯法哩。我儿子从小就有病,受不得气,一气就抽筋。在家里,连我这个当爸的都动不得他半个指头。” 
  钱老师吓得退了三步,眼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跌断了一只胳膊,慌忙说:“没……没……真的没打,我只是一时疏忽,顺便拉了一下他的胳膊。” 
  后来,钱老师见家长脸上的凶气稍敛,便壮了壮胆,谄媚地笑笑说:“令公子胆识超群,有领导才能,将来必成大器。” 
  苏校长也趁机亲热地把家长拉到身边坐下,说这事嘛,你就多多包涵算了。钱老师是个好老师,一时没注意方法,过了点火。我做主,认个错算了,好不好?保证不再发生类似的事了。钱老师你说呢? 
  话说到这份上,家长也无话可讲了。钱老师便果断地采纳了校长的意见,赶紧陪了个不是: 
  “I'm sow,please forgive,Thank you!” 
  外语真是个好东西。钱老师心想:刚才他老钱就丝毫无损尊严。仿佛是一个外国佬做了他的替罪羊。家长不知钱老师在叽哩呱啦些什么,只听得结尾好像是说什么杀狗肉,便露出两排精光乍亮的牙齿来笑了。 
   
  三 
   
  其他班的收费快接近尾声了,可88班仍然任重道远。钱老师施展了十八般武艺鼓动三寸不烂之舌依旧收效甚微。“不合作运动”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钱老师的下马威也不能乱下了,开始推行“修正主义”:不搞武力讨伐,不讲过激言辞,要以柔克刚,要春风化雨。对待“不合作运动”不搞冷战热战,而采取和平演变的方式。 
  每天早上,钱老师便戴着那副打着绑腿的近视眼镜走进教室,金灿灿的收费登记本已被蹂躏得皱巴巴灰蒙蒙徐娘半老。 
  “钱带来了吗?” 
  “又没带来?” 
  “好吧,明天一定要带来呵。” 
  钱老师不厌其烦,每天一个个同学柔声细气地去问。第二天,又一个新的明天开始了。目日常新,交费依旧。钱老师便抄了一首《明日歌》在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上: 
  明日复明日, 
  明日何其多。 
  我生待明日, 
  万事成蹉跎。 
  第二天,这诗便不知被谁给篡改了: 
  明日复明日, 
  明日何其少。 
  老钱待明日, 
  收费没完了。 
  再过一天,《新编明日歌》旁边又添了一幅漫画:瘦精精、像风筝一样的钱老师,举着一个金灿灿的收费登记本,嘴里念念有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钱老师不气也不恼,干脆还题了一句诗在旁边:“衣带渐宽终不悔,为费消得人憔悴。”钱老师赞叹道:“你们看,这线条何等流畅,这造型何等传神,这构图何等完美,这色彩何等协调。这佚名画家不知是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肯定可出息成个美术家。”后来,钱老师把自己读师范时珍藏的一套美术书籍,托杨东转赠给那位“佚名画家”。他说,宝剑赠与烈士,红粉送与佳人。好好画,老钱将来画遗像的光荣任务就义不容辞地落到你的肩上啦。 
  苏校长问钱老师的收费情况怎样?钱老师说,艰苦卓绝,屡败屡战。然后,他向苏校长论述了在88班收费必须坚持打“持久战”的革命道理。苏校长说其他班都快收完了,你们班还差一大半,我看你这班主任是怎么当的!钱老师这才着了慌,连夜召集班团干部开“诸葛亮会”。钱老师致开幕词,大意是说这次收费工作的局面得以打开并取得一定成绩,完全是因为班团干部克服困难团结一心率先垂范的结果,但我们仍远远落后于兄弟班级,主要原因是张海、强子、孙绦一班人从中兴风作浪…… 
  杨东插话道:“孙绦今天中午在寝室里老说您的好话呢。” 
  “哦?咋啦?”钱老师停止对时局高瞻远瞩的分析,惊讶地问。 
  杨东默默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说这是孙绦交的费,要我转交给您,他说您够朋友。钱老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您不知道吧?”玉玉泄秘说,“您那幅漫画就是孙绦画的哦。” 
  这时,又有两名同学进来将费款交了。杨东说,这肯定是孙绦要他们来交的。钱老师精神大振,巨手一挥,果断地作出了英明决策:“分化他们,瓦解他们,做好统战工作。”玉玉说,杨东与强子的关系很铁。杨东爽快地答应去做做强子的工作,并推荐玉玉去劝说一些女同学。可谁去做张海的“统战工作”呢?这家伙实在是太野蛮了,横得很,像个杀猪的屠户。他说他是“黑旋风”李逵,最痛恨贪官污吏,他要打抱不平,替天行道。议来议去,谁都怕这个刺猬球。最后,团小组长石破天惊地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唯有学习委员菊菊可以胜此重任。”菊菊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女孩子,对老师交代的任务从未说过半个不字。菊菊瞪着美丽善良的大眼睛干着急,团小组长却诡秘地笑了笑。 
  开学初,民主选举班干部,菊菊以63票当选。这可是88班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也是选举史上的一个奇迹。因为88班一共才56个选民。团小组负责唱票,钱老师在黑板上画“正”字。有个同学在选票上一连写了8个菊菊,团小组长便“菊菊菊菊……”地一路念下去,他说话本来就有点
结巴,这时就“菊”成了一团糟。孙绦说,这是点射,不如来机关枪过瘾。说着就用钢笔当机关枪向坐在窗边的菊菊瞄准射击。正在画“正”字的钱老师发现了敌情,手一扬,一截粉笔头就长了眼睛似的飞过去,亮出一道白白的抛物线击中了孙绦的脑壳。“哇!妈呀,好厉害。飞毛腿导弹。”。 
  团小组长尴尬地问钱老师:“这票有效吗?” 
  “怎么没效?”钱老师瞪了他一眼说。团小组长便继续菊菊菊菊地菊下去,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老鼠发出的叫声。 
  后来,团小组长传出话来,说他晓得那个一连写了8个“菊菊”的菊菊崇拜者是谁。不过,他可以拿团性来保证,决不泄露个人隐私。 
   
  四 
   
  秋风开始给树枝“精兵简政”了,钱老师触景生情:收费若能像秋风扫落叶一样该多痛快呵。转眼便到了月底,可这场没有硝烟的战斗远没有结束。 
  一连几天,钱老师没有讨到半个铜板。做了十多年班主任,就数这事儿最伤透脑筋。逼急了搞狠了,他们说你是黄世仁穆仁智;和风细雨,他们又一脸旧社会苦大仇深。一个高高大大的形象,一个堂堂正正的老师,收费收得人都矮了三分。钱老师一照镜子:眼窝落陷了,短髭硬扎了,脖子拉长了,鼻子碰扁了。寻寻觅觅,又找着了几茎白发。想到这些天来,为这收费搞得殚精竭虑黔驴技穷,不觉悲从中来,一阵凄凄惨惨寂寂,非诗不足以宣泄情感,于是仿照鲁迅先生的诗句胡乱地掐了一首诗: 
  运交华盖欲何求?连日收钱尽碰头。 
  破帽遮颜进教室,吞声忍气作黔驴。 
  横眉冷对收费表,俯首难为孺子牛。 
  躲进被窝成一统,管他收了与没收。 
  诗毕,果然看破红尘,蒙头大睡起来。刚开始做一个春波荡漾的好梦,却被老婆掀掉被子揪着耳朵给提了起来:“死鬼,今天是28号了呢。别人的工资都领了,你还不去领。等着急用哩。” 
  钱老师翻身下马,清了清嗓子,随口哼了几句京剧:“咚咚仓,咚咚仓……老钱领了夫人的命,要到学校把工资领。迈开大步向前走哇,三步把做、呃、呃、呃……两步来行。” 
  钱师母忍住笑,赶上去在他屁股上猛拍了一巴掌,赶驴子似的:“嘘——去,快去。” 
  未几,钱老师打道回府。钱师母问:“这么快?钱呢?一共是888块8毛。” 
  钱老师的工资本来是889元,每回领工资时,他都主动少要两毛钱,说那两毛就贡献给国家吧,捐给希望工程也行。8、8、8、8,多吉祥迷人的数字呵,加之老钱今年38、儿子18、丈母娘58、老父亲78、下的班级也是88,钱老师便天才般地预测:他今年将“发”得一踏糊涂、不可收拾。 
  钱师母说,把钱拿出来。如数上缴,颗粒归公。钱老师就嘿嘿地傻笑。钱老师是“半边户”,妻子没工作,儿子上高三。按照他的说法,他家目前还是发展中国家,GDP增长缓慢。 
  “哑啦!”婆娘生气了,按住他的手开始例行检查。 
  “对不起,这个月的工资全扣了。因为88班尚有大量的费没有交清。”钱老师嗫嚅地说,“尊敬的夫人,汇报完毕,听候处置。” 
  “完了?” 
  “完了。” 
  “真的完了?” 
  “真的完了。” 
  婆娘冷静地说,那我也汇报一下吧。米完了煤完了油完了盐完了酱油味精完了胡椒豆豉完了明天姨老婊出嫁的礼金完了咱华华这个月的伙食费完了。 
  钱老师听完汇报后,立刻作了重要批示:这饭是一定要吃的,咱华华的问题也要尽快解决,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穷不能穷教育。指示完毕,钱老师便满脸杀气地朝88班走来。这帮狡猾的家伙,我要向你们宣战,为老婆孩子柴米油盐而战。突然,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位挥舞长矛大战风车的堂·吉诃德。 
  教室里空荡荡的,这是节体育课。钱老师找不到敌手,英雄无用武之地,满腔的斗争热情骤然冷却。正自懊丧时,却见一个女生躲在角落里低声地哭泣。钱老师最听不得人哭,一哭,那脸上好不容易才积累起来的杀气便顷刻间土崩瓦解。 
  钱老师问:“你怎么啦?”定睛一看,是丹丹,没交费的丹丹,不禁眉头皱了一下,心里说:“哭个鸟!你不是挺顽强的吗?我还没向你讨账呢,这次姑且饶恕你。”结果这些话在心里憋了一阵,说出来时却走了样:“丹丹,你哭啥?有什么委屈告诉钱老师好吗?” 
  丹丹便哭得更伤心了,哭得身子都抖动起来,直哭得钱老师七上八下六神无主四分五裂二目无光一筹莫展。他陪着黯然神伤地发了一阵呆,终于想出了一句哄小孩的经典童谣:“莫哭,莫哭,老师带你去买果果。” 
  丹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觉得不妥又想扁着嘴继续哭,努力酝酿了一阵,却怎么也哭不像了。钱老师说,你真的不再哭了?不哭了好,这才是正确乐观的丹丹。丹丹便干脆咯咯地笑起来,说钱老师你真逗。接着,便向钱老师叙述了哭泣的缘由。 
  丹丹家里经济很不景气,像秋后的田野一样萧条。去年,她娘在市二医院做了乳房切除手术,还欠了一万多元的账。她爸是个没什么门路的庄稼汉子,天光做到黑也只糊得几张嘴巴住。丹丹晓得家里的艰苦,不好找家里要钱。她决定自力更生,从生活费中节省,比如早晨少吃一个馒头,打一份菜做两餐吃等等。尽管如此艰苦朴素,可一天也只省得块把钱。学校交费逼得紧,丹丹又很要强,便决定这周一天只吃两餐饭,那么挨到下下周便可以把费交清了。 
  钱老师的鼻子酸酸的,伤残的眼镜片片上蒙了一层细细的雾。他想:“我太不了解民间疾苦,太官僚主义了。”又一想:“不妥,我是‘师’僚主义。”丹丹继续说,可是,今天上早自习时,张海却对她说,晚自习之前必须把钱交清,否则将有好戏给她看…… 
  “什么?”钱老师失声地问。他以为耳朵出了毛病,又要丹丹把话重复了一遍,确信没有听错后,便惊讶得上下嘴唇对不上榫了。过了好一阵,钱老师才说:“交费的事你就暂时不交吧,至于张海那家伙,我会去调查情况的。记住:饭要吃饱,书要读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餐不吃饿得慌。你一天只吃两餐怎么能行?” 
  放学铃响了。同学们像一群饥民似的向学校食堂涌去。钱老师直至看着丹丹的确是端着一盒白米饭骄傲地朝宿舍走去时,才放心地离开教室。他边走边叹气:哎!丹丹爆发经济危机了。虽说自家的国民经济也快要崩溃了,面临破产边缘,但毕竟是“国家人”,有个铁饭碗。想到这,他还得意地摁了摁荷包。嘿嘿,还有贰拾元零陆角的“私有财产”呢,这是钱师母所没有检查到的。然而,这一摁不打紧,再摁时,钱老师便热血沸腾了,一种悲壮的激情油然而生。于是,踅回教室,一狠心,将所有的财产悄悄地塞进了丹丹的课桌。钱老师多年来没做过诸如此类的好事了,手忙脚乱得像个贼。人一激动,步子便飘飘地轻快。他突然想唱歌,唱什么呢?对!就唱《学习雷锋好榜样》…… 
  这天中午,钱师母就赌气停止开餐,以绝食的方式向钱老师示威。钱老师对家里发生的这一严重政治事件采取了高度负责的态度,答应下午一定将资金到位,并就家庭的经济现状写了副对联:“米油煤全缺,元角分皆无。” 
  正好这天下午没有课,他便告别婆娘,偷偷地
到镇上信用社去借钱。信用社主任是强子他爸。他爸问:“钱老师你借钱呀?” 
  钱老师便绯红了脸说:“不,不是我借,我们前天才发工资,暂时不缺钱花,是我表哥的一个儿子病了,要住院做手术,委托我来借点钱急用。” 
  “强子在学校还听话吧?” 
  “咋不听话?将门虎子哩。”钱老师说,“这伢子在学校还蛮有威信的,天生是个做领导的料子,只怕将来还不止你这主任位置呢。” 
  信用社主任很满意,包着满嘴的笑骂了一句:“他妈的臭家伙!这小子从小就领导我和他妈。” 
  一路上,钱老师都在琢磨如何叙述这笔钱的来历,万万不可说是在信用社借的利息钱,否则河东狮吼不说,那婆娘定要揪着他的耳朵去“巡回展览”。他作好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的思想准备,一定得编造一个生动离奇的故事去哄老婆。老婆文化不高,看书只看《故事会》。到了家门口,钱老师的心还在手里提着。钱师母却早已香汤沐浴完毕千娇百艳地倚门盼郎归,一见钱老师姗姗归来,忙拽过他的胳膊,一副小鸟依人的模样。钱老师昂首挺胸,拍拍荷包里的“米米”,说:“看到没有?你这是小蜜傍大款的标准姿势。” 
  原来,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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