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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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武的公子光得胜回国,更加对自己充满了敬意,我不当吴王谁当吴王!但是夺位谈何容易。公子光的心中,在万千澎湃之后,生机盎然的,却只有这一团无边的愁闷。这时候,公子光听说,一个叫伍子胥的乞丐,不远千里,拎着根竹箫,悄悄进入吴国街市,特意来找他了。
专诸鱼肠剑六
长江的波光滟潋,常在我的胸中闪起万丈光芒。伍子胥不远万里来到这里,顺江眺望柔美秀丽的江南,江畔方兴未艾的明珠苏州,是吴人现在的都城。苏州是水城,河道细密交错于城中,独木舟往来穿梭,像一只只新生的菱角。欸乃的橹声,成天响在水街上,报站的人唱着:“靠上来~~~~~摆开去。”温馨动听(就跟现在的公共汽车报站一样)。
然而伍子胥没有钱坐公汽——他到苏州后的主要工作是讨饭。他蹲在农贸市场或地
铁口一带吹箫,面前放着一个盆子,向吴人乞讨。他是一个没有一分钱的英雄汉了。
下雨了,江南的雨,杏花的雨,夹着细白的栀子冷香,随着卖花姑娘水淋淋的声音飘入眼角。伍子胥像一棵被遗弃街头的小白菜,没有一个过路人愿把他挑起来。瑟缩在地铁口,乞讨为生的伍子胥兀自感到他乡日暮的悲哀。他还不知道,这座陌生城市将以他的名字来命名很多东西,什么胥江,胥门,胥口,一直到两千五百年后的今天还在用着,甚至“姑苏”两字,都是从“胥”的声音衍发的。
“君子违难,不事仇国”,伍子胥也许不是君子吧,他是一个乞丐,被命运逼到了穷途末路,奢望着借助吴人的势力打回老家吴国去。愁啊,愁白了头发又愁白了胡子,他卧在街角乞讨,攥着棒子,好象《射雕》香港版的洪七公。苏州农贸市场的官方管理员会看相:伍子胥形貌壮伟,身长一丈,腰阔十围,眉间一尺,奇人必有奇貌。管理员把伍子胥推荐给“公子光”。这个颇有来路的乞丐没讲几句,公子光就激动地掀起帷幕,俩人相见恨晚,互相握着手掌,畅谈三天三夜,没有一句重复话,欢声惊叹,成为莫逆之交。伍子胥离开公子府的时候,身上已带着一份绝密计划——刺杀现任国君吴王僚——因为他爸是老三,而我(公子光)爸是老大,应该我当国君。
伍子胥回到乡间,组织魔鬼训练营,物色行刺人选。要说做刺客的条件,体力强、有武艺、徒手可以搏击杀人,是基本要求。徒手杀人的办法又有很多种:拉杀,把人像蚂蚱一样揪成两半,从前被戴了绿帽子的鲁桓公酒后被齐国力士“拉肋而死”就是这样。挟死,未来战国四君子的春申君在城门口被“死士”挟而杀之。扼喉,适合半夜暗杀,楚灵王之杀侄,就是把他扼喉憋死。
不过,所有这些办法对孔武有力、体大如牛的吴王僚都不适合。吴王僚有儿子庆忌早晚相随,有胞弟掩余、烛庸同握兵权,三人都有擒龙搏虎之勇,鬼神不测之谋,旁人休想靠近,无法得手。对付这样的敌人必须动用真家伙。动什么家伙呢,伍子胥开始准备Lethal Weapon——致命武器。
伍子胥打开《兵器谱》,谱中各式铜剑居多。剑是南方战场主打武器,猛士肉搏主要指着它了,所以南方人剑造的蛮好,造剑的名师也多。第一名当属干将,以及干将的老婆莫邪。这夫妻俩在安徽泾县开矿,经过认真冶炼、锻造,铸成了干将、莫邪雌雄名剑。铸剑是一个非常神圣的事业,需要雨师扫洒,蛟龙捧炉,在众神瞩目下,虔敬非常。据说莫邪女士铸到极点的时候,干脆把自己投到熊熊炉火中,以身殉剑(为了调整金属中的碳含量吧)。铸剑还需要把握好温度,但当时没有温度计,必须依靠经验丰富的眼睛观察火苗颜色来判断,炉火纯青这个词也就是这么来的。新铸出的剑,是钝的,需要刮削琢磨,所谓砥砺、开刃,最终磨成一口宝剑,寒光凛冽,吹毛断发。剑身和把手再镶嵌琉璃、绿松石、金丝、银丝,刻镂花纹,总之一把上等宝剑价值连城。
《兵器谱》上,越国铸剑大师欧冶子也算闻名古今,铸有龙泉、泰阿、工布三剑,此外还有湛卢、巨阙、胜邪、鱼肠、纯铭五把。这些削铁如泥的稀世珍宝中,公子光得到了湛卢、鱼肠、胜邪三剑。伍子胥最后选中了“鱼肠剑”作为刺杀武器,它短小精悍,可以藏在鱼腹之中。当然,这些剑还都是青铜剑。
伍子胥接着跑到江苏六合县附近,找到使剑的人——勇士专诸。专诸状如饿虎,声像巨雷,力能扛鼎,是吴国有名的民间游侠,身手快捷,肝胆侠义。伍子胥逃亡路上曾撞见专诸跟人打架,“其怒有万人之气,甚不可当”,但是他媳妇背后一喊,就立刻跟媳妇后边回家了。说明这人勇猛而又讲理,很好。于是伍子胥找到他,要他学习“炙鱼”技术,鱼的大小呢,刚好以肚子装下鱼肠剑为宜。
专诸一定不喜欢这个提议,因为他的手指头太粗了,舞剑是他的本事,当厨子却非他所爱,并且他妈妈岁数大——父母在,不远游了。但是望子成龙的老太太,看见儿子交了伍子胥这样的“好”朋友,也就想放心去了,不想活了。老太太取了根绳儿,找房梁上吊了。专诸大哭一场,跟着伍子胥去了苏州太湖岛上的魔鬼训练营(古人真是好骗啊)。
“吴越之君皆好勇,故其民好用剑,轻死而易发。”我们在那个濑水之滨的浣纱女那里,以及专诸之母这里,都领教到了。
黄昏时的江南别有一番情调。晚雾渐渐地浓了,点点桔黄的渔火远远近近亮起来。高颡深目、虎胸熊背的勇士专诸,坐在太湖岛的石头上,心猿意马地望着远景,又低下头捏着扇子练习炙鱼。先把鱼洗净,去肠,浸渍调料入味,控干,放在小火上慢慢烧制。烤炙过程中,还要不停地用香菜汁浇鱼,直到炙熟为止。炙鱼用料十分丰富,有盐、豆豉、醋、姜、桔皮、花椒、葱、胡芹、小蒜、紫苏、茱萸十几种。炙鱼火候也是关键,过急、过缓都不行,必须使调料滋味充分透入鱼体再散发出来,香味随着鱼身色彩的变化一起飘摇起来,直传至百米以外,使炙熟的鱼肉色、香、味俱佳。Yeah——好谗!专诸就这样在太湖岛上,修炼自己的炙鱼大法。(苏州现在还有“叉烧桂鱼”一菜,是效仿专诸的,不知做得怎样。)
专诸鱼肠剑七
公子光阴谋争夺王位,没有什么好掩饰的,目的赤果果,但他和专诸的谈话,却带有七分真诚意味。像专诸这样富于个人尊严的高贵勇士,是不能靠收买,必须靠感动的。公子光明白这个道理。于是,当专诸在魔鬼训练营结束培训后,得到公子光接见时,公子光首先说了一通景仰的话,然后提起失位之恨:“我阿爷寿梦死的辰光(时候),有倪子(儿子)四个。老大,就是我阿爸,做了吴王。我阿爸死脱了,传位给二爷叔(我阿爸的二弟),二爷叔死脱了,传给三爷叔,三爷叔死脱了,四爷叔(季札)不乐意接班,就传给了三爷叔自己的儿子——就是吴王僚啦。格么我阿爸是老大,三爷叔是老三,伊(他)死脱了,王位理应传我!伊偏袒伊的儿子,传了伊儿子吴王僚。阿拉才是真王嗣,阿拉应该取代吴王僚上台。”
专诸脑子里画了半天流程图,才搞明白这关系。还算能自圆其说。专诸就发言道:“吴王僚可杀也!我支持你!吴王僚的母亲老了,吴王僚的儿子还年轻,两个弟弟将兵在外,朝内没有骨鲠之臣,我们动手,谁也不能把我们奈何。”(让专诸自己说出杀人的字眼,而不是派他去杀,这就是最成功的沟通技巧啊。)
公子光感激不尽,当即顿首道:“光之身,子之身也!”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献身了,我养你全家。既然后事都安排好了,专诸没得含糊,就潜藏在公子光府中,伺机行事,日日温习刺杀动作和烤鱼要领。
有了专诸帮助,公子光夺位的欲望,像地皮下的草根,茁壮地钻出地面。这时,伍子胥的杀父仇人楚平王死了!吴王僚闻讯打发俩弟弟出征,想趁楚平王新丧占点便宜,吴军和楚军对峙于安徽怀远(出和氏璧的地方),却被楚大兵兜抄了后路,堵在那儿不得回还。正值国内空虚的好光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公子光赶忙一瘸一拐找到吴王僚邀请鱼儿上钩。吴王僚奇怪:“哟,阿哥怎么啦?脚怎么啦”
“足疾,足疾——脚伤了。大王,有一个太湖来的厨师,炙鱼味道老灵得,没人好比。阿拉摆下酒水,请大王来寒舍坐坐?”
吴王僚即便嗜鱼成癖,对于去公子光家也没有兴趣,然而不答应赴宴,等于把两人矛盾明朗化。因此他沉吟一下,便接受了。公子光赶紧回去布置,大张旗鼓准备餐饮之器,给外人造成隆重接待吴王的声势。吴王僚想起公子光跛脚的窝囊可笑样子,觉得不值得怕他。即便如此,他还是按母亲的建议,赴宴前做了充分准备。当时,好的皮甲是双层的,用胶粘合为一体,吴王僚则穿三层犀皮甲,把自己结结实实裹得像“固特异”轮胎。他的近卫队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自王宫起,直至公子光家门,排了好几条街,接连不断,剑拔弩张,戒备森严。(这哪是吃饭啊!)
一般的卫兵吴王僚都信不过,外边呆着去。自台阶以内,到门槛,进堂门,经宴席左右,直到吴王僚身边,全是他的亲戚侍卫,两列排开,横眉立目,手持兵器,寸步不离。(刺杀难度很大啊。)
每当有厨师献上佳馔,必须在堂下搜身(比去美国登飞机查得还严),要求脱光了衣服检查,换上新的衣服,再跪着以膝盖前行,有两名武士提着“铍”(长柄武器,尖比矛长),从左右夹持着上菜人胸口,像夹犯人似的,送入审判席(对不起,是宴席)。厨师把菜肴转交给吴王僚亲戚侍卫手中,侍卫最后放在吴王僚面前。厨师再跪行出庭。可能古今中外请客史上,这么上菜,独一无二。也可以想象,公子光和吴王僚平时如何明防暗斗。
以这样的防备,吴王僚感觉万无一失了。公子光陪他喝至半酣,突然喊脚疼,要出去抹脚气膏。然后就进了地下室,那里正埋伏着一帮武林高手。公子光向武士做了最后的战前动员,默默地把鱼肠剑塞入鱼腹,端给专诸。专诸目光阴冷,端鱼出门,不顾而去。
专诸以厨师身份脱了衣服接受安检,换上另外一套衣服,在武士长铍的夹持下跪行到吴王僚案前,手里金黄色的、还在吱吱叫的(因为刚离火)、焦香扑鼻的太湖炙鱼。透过鱼香的蒸汽,吴王僚看见专诸的眼睛闪出一股奇异的讯息,猛然间懂得了这是死神的眼睛,向自己索命来的,吴王僚刚要跳,但已经晚了,专诸抽出鱼腹内的鱼肠短剑,一道寒光,刺向吴王僚。短剑穿透吴王僚三层坚甲,剑尖带着血丝透出脊背。吴王僚啊地大叫一声,像一只受伤的苍鹰在殿堂上扑腾了半天,气绝身亡。而吴王僚倒下之际,俩武士一直抵在专诸胸前的长铍也洞穿了专诸的胸膛(我们甚至认为,是专诸主动用力,把铍顶入前胸,以获得刺袭吴王僚的宝贵空间)。专诸轻生死,忘安危,鱼腹藏剑,刺吴王僚于稠人众座,以其慷慨壮烈的情怀,拼作男儿热血一死,成就其“天壤间第一激烈人”的千古美名。这个壮烈之举甚至导致天体感应——“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彗星撞向月球)。或者他自己就是一颗只肯烈烈燃烧一次的耀眼彗星,奋不顾身撞向吴王僚不可撼动的权威。一个普通的布衣——专诸,以其残破之身,性命相扑,袭杀剽悍雄猛的吴王僚,博得古今第一出场大侠客的霞冠,成就了春秋时代三十六次弑君之中最精彩最酷B的一章。我以前单知道河北多风萧萧兮的易水壮士,不料,温软秀媚的江南人物也恁般叱咤风流啊!
宴席上一片大乱,地下室的甲士像一筐土豆被倒了出来,扑上堂去,一阵对殴,吴王僚的亲戚卫士一个个尽数战死。而大街上的岗哨们,也从竖着的木桩,被放倒成一串串卧着的枕木。一场古代著名的预谋已久的刺杀行动大功告成。公子光从此登上王基,自号吴王阖庐。随即向全国公布吴王僚之罪恶,褒奖有功人员,封伍子胥为行人(使馆参赞),取专诸之子做卿。“美哉,犹有感”的大贤人季札这时候从国外溜达回来,闻讯只能到吴王僚墓前去“有感”,流下簌簌的眼泪,然后躲到常州去当地主,号称“延陵季子”。吴王僚的俩弟弟,带军在外,被楚人绝了归路,白云望断,等待救兵,却传来哥哥被弑的新闻,只好弃军逃跑(一说降楚)。吴王僚的儿子庆忌出逃卫国,结纳死土,训练士卒,等待时机为父报仇。
公子光深以为忧,整日提心吊胆,寝食不安,生怕被庆忌派来的刺客算计,日子过得跟当初的吴王僚一样难受,就差也穿“固特异”轮胎了。公子光这么害怕,是因为庆忌乃吕布一流的帅哥加猛士,可以旱地荡舟(陆地上划船,可见膂力超人——跟从前寒浞的儿子“荡舟奡”并名),而且他是古代短跑名将,跑起来,可以追赶烈马。这样的一个人,几乎是不可以杀死的。但是,伍子胥居然又推荐了一个游侠来杀他——“鼓上蚤”要离,此人身材短小,腰围一束,好像一只小狗儿,虽然弱不禁风,但喜欢出名,非要往热闹场中钻。要离(读做“腰离”)仰着头,尖声尖气地说:“臣细小无力,迎风则偃,逆风则扑,但大王有命,臣必杀王子庆忌!”
公子光(现在已是吴王阖庐,念做“合卢”)说道:“侬哪能来三呢(你怎么能行呢)?王子庆忌万人莫当。阿拉(我)乘六匹马快车追伊(他),一直追到江边,阿拉追不上伊,用箭射伊,伊左右两手接了满把的箭,像只猢狲一样活络,射不中伊。侬(你)到底身小力薄,拔剑在手都举不动胳膊,登上车子也够不到车轼,侬哪能来三呢?”
“杀人在智不在力。”要离说。
第二天,吴王阖庐假装把要离治罪,拘捕了要离的妻子和孩子,处死了他们,烧了尸体,扬散骨灰。要离则假装逃跑,奔卫国见王子庆忌。王子庆忌眉分八字,身躯九尺,仪表似天神,威风凛凛。他高兴地说:“吴王暴虐无道,这是你亲身经历的了。他杀了你老婆孩子,如今你活着逃离他,也算幸运了。”于是他和要离一起渡江,率兵进袭吴国。行至江水中流,要离突然转身立于上风,借助风力,使出浑身的劲儿举矛照着庆忌的心口便刺。庆忌没有防备,矛头从他后背穿至前胸。
庆忌胸前带着矛,一把抓住要离的腿倒提起来,往水里连淹三次,把要离灌得半死不活。然后把他搁在自己大腿上,撩着要离的头发说:“天底下竟有像你这样大胆的人!”
这时候船上的士兵赶过来要杀死要离,庆忌拦住说:“别杀,他也是个勇士!一天里死两个勇士,未免太可惜了,放他走吧!”说完拔出胸口的短矛,倒地而死(真仁烈也!)。
要离说:“我让吴王杀死我的妻子孩子,并烧了他们尸体,扬散骨灰,为的是成就我个人的私名。但我认为这是我的不仁。为原先的主人而杀死新的主人(庆忌),我认为这是我的不义。王子庆忌揪住我的头发把我投入江中,我多次入水,多次浮出,之所以还活着,只不过是庆忌开恩不杀我罢了,我已经蒙受屈辱。作为士,不仁不义,又蒙受屈辱,决不可再活在世上。”
于是要离自杀而死,把生命交付给了滚滚江水(死了干净!)。
与水的拼搏,造就了吴人勇敢、决绝、冷静、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