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时代的蜥蜴战争-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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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嘛,连跑了上千里路的楚军被太阳晒得黢黑,现在又晒在战场上,看看老也不打,疲乏劲就上来了,斜歪着腰,倚着兵器,表情茫然,瞅着巢车上面的楚共王。后者像猴似的在杆上爬上爬下。“到底打不打?不打就买票回家!”彪悍的楚卒说。
晋厉公这时候已下了决心,他听从了郤至论述的“三大耻、六大胜”,又占卜获得吉兆,决心不再等待诸侯友军,立刻与楚军开战,猝然间把战鼓擂得山响,惊起澄川翠岭里数百万只飞鸟。晋军填井平灶,先发制人,摆好阵列,打开营门,战车张为强大的两翼,随中军进展全面钳击敌人。重耳的重孙子晋厉公,与楚成王的重孙子楚共王的鄢陵鏖战,在继双方祖爷爷之间的城濮之战57年后,于公元前575年的春天正式爆发。(春天打仗不和农时啊,耽误下种)。
刚一爆发,就开始搞笑,晋车一出辕门就遇上一个大泥坑(瞧它扎营这地方)。晋国的战车们都知道绕着泥坑走,惟独晋厉公的车一下子陷进泥里去(王牌驾驶员怎么都这么笨啊,以前韩原大战、鞍之战都抛锚过),晋厉公直接掉到泥里去了。楚共王眼睛好使,1。5,远远看见,立刻率领中军部分王族亲兵猛扑晋厉公所在的薄弱中军(中军都支援两翼去了,因为楚军两翼弱)。“抓活的啊——就在泥里呐!”楚人抡着长矛就轧过来了。
晋元帅栾书正好在中军,吓得麻了爪子,浑身冒汗,慌忙伸胳膊请旁边的晋厉公换到自己车上。这个主意当然好,但是栾书的儿子却不同意,这位栾小爷乃晋厉公车上保镖,直呼他爹栾书名字:“栾书,住手!你不要丢弃了元帅的职守,侵犯别人的职责。保护国君,是我的事情。你指挥三军是正经。”这孩子喝令他爸躲开(直呼其名不留情面),他爸爸栾书顿时醒悟,扫眉搭眼儿地勒车走掉,去专心指挥调度三军。否则的话,三军无人指挥,势必阵势大乱。好悬啊。
栾书的儿子跳下车,像拔萝卜一样把晋厉公从泥坑里弄出来。这时候楚共王已经扑到跟前,刚要行凶,晋军将官魏锜拈弓搭箭,一箭命中楚共王的左眼,迫其后退,晋军恢复攻势。楚共王1。5的眼睛一下子就剩0。75了,疼得牵肚剜心。要知道,这时候的箭头已经抛弃了从前的扁体型,进化为三棱锥体,三条侧刃向前聚集成锋,再加上倒钩,青铜质地,把眼珠子射个粉碎。楚共王抱着眼睛张着嘴,像鱼一样疼得喊不出声来。车右(副官)赶紧把盾立在车上,护住共王,但是兵车上的盾狭而短,意义不大,远处魏锜作势又射。楚共王歪着脸急叫:“传养由基!”
“养由基在哪里?大王叫你——养由基!混蛋快过来——”
养由基的战车一溜趔趄,飞奔过来了。楚共王递给他两枝狼牙箭。养由基临危领命,一箭射出,正中魏锜前颈,魏锜应弦而噎,伏地而亡,手里兀自还捏着彤弓。养由基着实厉害,技能百步穿杨,但遗憾的是他手里一只箭都不许带。报完一目之仇,因为前几天他搞了一个“射穿七层革甲”的表演项目,向楚共王夸耀,遭到楚共王怒斥,骂他逞强:“逞强的人必然死在个人技艺上,太给国家丢人,给自己丢人!箭矢全部没收兮!”(楚共王也够迂腐可爱的,对能人限制使用。楚军里边,不知多少勇士被埋没着哩。)于是楚国第一神射手养由基空着箭袋子上战场,也是古来战争史上一大搞笑,只有当楚共王给他箭的时候,他才敢用,用完了一枝,射死魏锜,养由基又毕恭毕敬把剩余的另一枝箭还给共王。搞笑啊搞笑,居然还回去,是等着老楚的另一只眼睛也瞎了再借来用吗?
晋、楚两军角斗,潮起潮落,云卷云舒,场面惨烈异常。由于战前犹豫不决,楚军一开场就处于被迫应战的防御地位,并且倒霉的楚共王还负了眼伤,军心动摇,郑国盟军附在楚右军尾巴后面,遭到晋军部分中军与左军重兵集中攻压,力不能支,慢慢后退。楚左军也是遭到晋人部分中军与右军的合压。于是楚左右两军形式窘迫,楚中军受此影响,亦向后退却。楚共王不顾中箭疼痛,坚持擂鼓指挥,命令楚人箭发如蝗,但受制于弓手的臂力,威力终究有限,不足以阻滞对方战车的冲击。
晋国战车兵一边进攻,一边把车上的皮盾排成“短墙”,排成上百米的横墙,蜿蜒在旷野上,压向楚军,抵制楚人的箭雨。楚国大军被一直逼着后退,直退至颍水北岸,后面就是急流旋涡,失去退路。楚共王再次陷入险境,大批的敌人朝他围攻上来,马上被挤下河里喂王八了。楚共王魂飞魄散,赶紧杀猪似的叫唤:“养由基给寡人连续射击。”养由基这回可算得了圣旨,他驻车弯弓,手挥如猿,箭去好似流星,整梭子整梭子的,一连串猛发,虽然是站在颠簸的车上,但箭无虚射,五步、十步、百步,敌人应弦而噎,远远近近,伏尸满地。成语“百发百中”就是说他呢。后面的晋军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呢,都伸着脖子往前挤,直到看清一支三棱箭来拜访自己的脖子。养由基号称“养一箭”,一发必中,专射人脖子(因为就那儿没甲胄),一射一个死。养由基杀人——打一歇后语——“绝对不续弦”。养由基一边射,还一边冲对方招手:“e on; e on; e on; baby。GoGoGo,呕哎呕哎呕哎,GoGoGo,呕哎呕哎呕哎——Yeah;Yeah——!”
养由基射击的同时,楚大夫“叔山冉”也赶来护驾。这牛人更猛,拎起一个晋国兵当作手榴弹,抡圆了投掷晋国兵车,砸断对方车轼,打法骇人听闻,晋军不由自主纷纷倒走,楚共王才得以在河边彻底脱险。(星宿老怪的打法,是跟这儿学的吧。)
楚左右两军虽然败退(因为晋人分拨了中军去压挤楚两翼),但楚中军武器精良,兵员素质一流,凭着刚才的射击和投掷,奋力抵御,保着楚共王,竟然战退晋中军,反败为胜,直至天黑见星犹鼓勇不止。这时天色已晚,两军整体胜负未判,晋厉公决定停止进攻,明天再战,双双罢兵修整。从早上起,饭没吃一口,坐下来休息的机会也没有,军士们累得倚着矛戈喘气,炊事员招呼吃饭都不动弹,缓了半天才下场。这也是列国之间第一次打仗超过一天。到了战国时期,一打就是几个月一年,司空见惯。我们有理由相信,春秋时代的中国,主体旋律还是安逸与和平宁静的。
鄢陵舞蜥三
公元前575年的春天,白日既匿,继以朗月,星星也闪烁起来啦,这星星就跟今天我们在山林春郊看到的一样,眨着同样的节奏。战士们主要都是城里平民,文化水平较高,望着天空的星星作诗道:“慧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勤劳于王事的士兵们,像无名的星星一样,注定是明月的辅衬。
在刚刚过去的一天里,楚军凭着骁勇的单兵作战能力,与晋军从早激战到晚,两翼
虽有退却,但中军基本作到收放自如,总体胜负未定。野战场的宿营地里,篝火跳动着,除了巡哨的口令,寂静一泻无遗。晋国那边,由于早上“填井平灶”了,现在没法做饭,只能啃压缩饼干了。偶有料峭的山林寒气,吹在每一个战士的身上。春天是生而勿杀的季节,可是我的伙伴他就倒在了我的身边。晋国人的肚子更饿了。而楚军的中军主力尚未大伤,孔武善战的楚兵,成为晋国人夜半噩梦中惊醒的原因。他们担心着,能不能活着见到下一夜的星星。
楚国这边,楚指挥官司马“子反”则当夜指挥士卒喂刷马匹,治疗伤员,修理盔甲,磨砺武器,调制战车,作好再战准备,明晨鸡鸣而食,整装待发,唯命是听!经过这样有条不紊的补充休整,楚军当夜恢复元气。战士们枕戈待旦,预备次日再行攻击。不过,事情坏就坏在子反身上了。从名字上判断,子反是王族出身(“子什么”都是国君一族的子弟名称。我知道有一个人叫“子腾”,本来挺文雅,偏偏他老爹姓杜,他叫杜子腾,郁闷ing!)
自古英雄出草莽,从来纨绔少伟哥。子反本是犬羊之质,却披上虎狼之皮,打仗不是他的特长,喝酒倒是他的钟爱。他检查完营地防卫,还没有睡意,他觉得有点口渴,就让服务生拿饮料来。服务生抱着黍子酿的酒送给他。子反呵斥道:“哼!快拿下去,这是酒兮!”
“这不是酒,老爷。”
“谁说不是!”
“真不是酒,不信您尝尝。”
子反接过来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这人要是酷爱喝酒,遇上了甘美的醇酿,也就想起了从前,想起了从前,就又喝第二杯,喝了第二杯就又喝第三杯,就这样一杯接一杯,美酒加咖啡地喝起来了,子反不能自已,结果把自己给喝醉了。
次日不等天亮,子反迷迷糊糊正睡呢,别人喊他:“元帅,元帅,醒醒,老板叫你!”
子反喝得太多了,心口痛,不去。楚共王乘车跑来,找他商议军机,一进帐中,闻到酒味就全明白了。楚共王转身出去,叹道:“昨天的战斗,我眼睛瞎了,所依靠的只有司马了。可是司马又这样,这是忘记了楚国的社稷呀。天败楚也夫!我没法呆了兮!”
“醉卧沙场君莫笑”的子反不能议事,晋军又伪装出杀气腾腾的样子,“蜥蜴技穷”的楚共王自料难于取胜。他更怕晋国同盟军日内到达,如果吴国人再从背后掏自己的老窝,那就简直有社稷之危了。越想越害怕的楚共王干脆一早收拾东西走人,以主动退出战斗来结束会战。“报道敌军宵遁”以后,晋军于次日进驻楚营,把楚国人没吃完的罐头全部报销,然后腆着肚子凯旋回国。直到这个时候,仅齐军盟友到达指定战场。
此役一开始楚人犹豫导致被动,但战斗到了第一天结束时,骁勇的楚人打得晋兵心怀畏惧,战场态势已变得有利于楚国,但楚军却连夜宵遁,这算是失策。不过楚共王保全了楚军主力,也还不算大错。楚司马子反酒醒以后,发现人全走光了,就剩自己杨柳岸晓风残月了。他在薄雾轻拢的时刻,徘徊于败土残垣的战场壁垒,干脆畏罪自杀,以谢天下,实现了“唯有饮者留其名”的境界。那个送酒给子反喝的服务生,自认为是爱子反,忠于子反,想让子反喝点可口的,却恰好害了他。所以古人总结说,小忠是大忠的祸害。
子反自杀并不意味着他有多么慷慨激烈,实际上他是别无选择。众所周知,楚国有“覆军杀将”的规矩,败兵之将哪怕是王族公子(如子反)也只有死路一条。楚国今尹26人,从最早的屈瑕,到令尹子玉,到这回的子反,被迫自杀或被诛死的竟有9人,一个个都没有善终,真是个高危职业。贵族伏诛是楚国法律的特点,体现出法律面前一律平等,这跟中原“刑不上大夫”的优待是不同的。楚国则法律严苛,对大家族毫不留情,目的就是想打击他们,避免他们势大欺主,从而加强王权,楚王成为专制之王。加强王权有利于国内政令统一,少用大家族割据,便于经济建设,便于集中军事力量,便于调度指挥。而中原诸侯包括晋国在内,还都沉迷于“多家族联合体执政的封建制”的国家形态,逐渐引发出君权旁落、六卿专政的可怕局面。楚国率先走上“君权一元专制化”道路(而中原诸侯直到战国之际才由法家变革走上这条路子),唯其如此,走在前面的楚人才在整个春秋时代霸气逼人。
但“君权一元专制化”也给楚国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副作用,为了维护王权,楚国法令严苛,使各大家族不敢抗拒王命。各大家族动辄得咎,一不小心就被割掉鼻子挖掉膝盖。这帮大家族之中也不乏贤能之人,他们被限制使用,束手束脚,气急败坏,干脆跳槽到敌国效力,纷纷成为楚国的死敌,以害楚国,不可救疗。这也就是所谓的“虽楚有才,晋实用之”。所谓珠玉无胫而自走,人才流动古已有之。鄢陵之战中,就有楚国那边跑来的人帮晋国出谋划策,教晋军把中军兵力分开,增强两翼去殴打楚军战斗力较弱的两翼,虽然晋中军被老楚打得时退时进,但楚方两翼失利,使得晋国获得总体局面的胜态(这有点孙膑赛马,三打两胜的味道)。控制和限制使用贤能之人,扼杀创新与变革,一直是“君权一元专制化”国家的主要弊病,这体现在中国后来两千年的“皇权专制社会”中。
鄢陵舞蜥四
春秋时代,想走“君权一元专制化”道路的不只楚国,鄢陵之战的胜利者晋厉公,也是高瞻远瞩,得胜回国以后就着手肃清威胁君权的“三郤”家族,加强自己的地位。只可惜由于习惯势力的强大,他在灭掉“三郤”之后,遭到其它大家族的联手抵制与反扑,最终失败了。
所谓“三郤”家族,就是鄢陵之战的最佳男配角——“郤至”及其哥们儿郤锜(念其
)、郤犨(念抽)三个家族。他们都是鞍战英雄郤克的亲戚。作为卿大夫,他们从国君手中领取封邑,并被要求每年交粮完税,率领着封地上的武装向国君效忠。这就是封建制。在封建制下,国君只在名义上是晋国土地的所有制,而各大家族则是土地的实际占有者。所以国君一族与卿大夫家族必须联手共处,是一种“多家族联合体执政”,国君得给大家族留面子,要求“刑不上大夫”。大家族的人犯罪可以减刑甚至赦免(这就像领导干部犯错误,有纪律处分一层保护着)。这种行“仁义”的作法直接导致大家族越来越骄傲,甚至凌辱国君。原来国君给他们规定的井田制度和礼仪规格也被纷纷打破。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生产力的提高,特别是铁器在开荒、生产中的使用,有的大家族富强起来,地开垦得越来越多,经济军事实力激增。他们不断突破编制,在必要的情况下还开始弑君。国君往往处于劣势,受欺负,于是意识到专制的必要性。晋厉公首先就要对“三郤”实行专制。三郤拥有大量的封邑(接受赏赐来的,与别的家族交换来的,自己开垦来的),他们经营有方,积累出雄厚的经济基础,搞得比国君还肥,其私人家族武装也压倒了国军。
三郤带着自己的家族武装,勤于国事,在内政外交都扮演重要角色,也颇占据不少政府席位,所谓“夫八郤,五大夫三卿,其宠大矣”。借此也可以左右君王,并且进一步保护自己的家族长久安稳。但是俗话说:月满则亏,弦紧则断。三郤咄咄逼人的富贵和左右君权、扭动政坛的能力,给了晋厉公以巨大危机感,直接削弱了君权。也想学楚国的样走“君权专制化”的晋厉公又急又眼红,眼中仿佛长了钉子:“我再不能让这些收租子的白眼儿狼大夫折腾我了,我要夺回我的土地和权力。”
晋厉公想灭三郤,但国君一族的力量还不够(三郤有自己的家族军队啊),这需要几个信得过的人来帮忙,于是胥童、夷羊五、长鱼矫遂成为“保皇党”。其中胥童的爷爷因为闹病,被迫赋闲,执政官位置让给了老郤家,两家因此结下了梁子。现在胥童终于出人头地了,成了晋厉公的gay。在床上的无数次亲密接触之后,他们建立了对彼此的信任,积极准备向郤氏发难。
于是,在晋厉公指使下,胥童、夷羊五、长鱼矫假装打群架,闹到一个郤的府门,正好另一个郤也在,请求二郤给他们断案。二郤刚要拍惊堂木,下边这些恐怖分子一拥而上,一个冷不防揪住“二郤”就揍。二郤的卫兵来不及反应,在一通群殴之后,二郤变成了片片儿,尸体被拖到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