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花赋2-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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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机处大臣铁良首先看到电报,见自己也在徐锡麟的暗杀计划之内,一时间惊恐忧虑,寝不安席、食不甘味,遂在恐惧中,往找号称开明的肃亲王善耆商量。
善耆认为朝廷一向对党人格杀勿论,致使党人心中郁结出暴戾不平之气,这才铤而走险,无所不用其极,故主张该对党人示以友好,并尽快立宪,平息革命党的愤怒。铁良深以为然。
善耆说:“老弟,京师大学堂的教授程家柽和我颇有来往,此人曾在日本留学,也认识一些党人,你我各拿出一些钱,请他带往日本与党人相商,革命可以,但最好不要采取暗杀的办法,如此可好?”
铁良喜道:“王爷此法妙极,但必须秘密进行,若能感化得革命党去了暴戾之气,也是一场功德,不然,暗杀横行,人心惶惶,大清如何强国富民。”
善耆铁良与程家柽讲好事情后,又在早朝时间,以徐锡麟之事为由,奏请尽快实行立宪,以平息党人的戾气愤怒。慈禧怒道:“小小一个徐锡麟,就把你等吓成了这样!立宪有程序,有规则,有讲究,那是说快就能快的。对乱党绝不可姑息纵容。姑息养奸、纵容生乱,逆贼乱党需得赶尽杀绝才行!快快下令将徐锡麟就地正法。”
善耆、铁良不敢再说。
徐锡麟被害是在七月七日凌晨。大队清兵荷枪实弹从督练公所提了徐锡麟出来,押他坐上黄包车,驶往东辕门外刑场。徐锡麟沿途高喊道:“我死之后,每一滴血,都将开无数的花,花开之日,便是华夏光复之时!”
到了刑场,徐锡麟被压着跪倒,刽子手抽刀。恩铭的妻妾家人已力争得到了以徐锡麟心肝祭奠恩铭的允诺,便命恩铭的亲兵在一旁等屠刀落下时往挖心肝。屠刀闪电般落下,颈血喷涌,恩铭的亲兵冒着血雨上前,挖出徐锡麟的心肝,双手捧往恩铭的灵前。恩铭的妻妾一齐跪倒大哭。不久之后,陈伯平也在安庆监狱门外被害。
徐锡麟就义的消息传到绍兴,主持大通学堂的秋瑾惊骇悲痛,扑倒于桌案之上痛哭失声。
哭罢坐于内室,不食不语,状若痴呆。浔溪女校的徐自华得讯谐妹小淑赶来大通,劝秋瑾往避他处。秋瑾握着徐自华的手,垂泪说道:“何处可避强虏,中国如今已无一寸净土,残山剩水,回首中原肝肠堪断!中华虽大,却无英雄作主,我只能高唱拜伦之歌,步向尘埃。”
自华小淑齐道:“不可,你怎能如此绝望?” 秋瑾摇头说道:“我意已决,二位不必再劝,只别忘了我埋骨西湖之约。” 自华小淑知不可再劝,长叹而归。
这时已到了学堂放暑假的时间,秋瑾为保存革命实力,遂将师生全放了假,请其各自归家。学堂中有位老师叫刘福荣,因归乡路费不足,来向秋瑾借钱,秋瑾借给他一百元。刘福荣嫌少,秋瑾便又给了他二百元,刘福荣却仍嫌少,嘟嘟囔囔说道:“你到外面筹款,如今又不起义了,便多借我些何妨。”
秋瑾怒道:“筹来的钱本不多,悉数托人在上海采买武器。借给你的这些钱,乃是下学期的经费,三百元够你来回两趟的花费,你怎可仍不知足!”
刘福荣不敢再说,持钱出门,却不回家,又往找绍兴劝学所的朋友胡道南借钱。胡道南曾与秋瑾同期留学日本,保守而自私。日本颁布“限制清国留学生规则”时,秋瑾不停的参加各种集会,疾声呼吁全体归国以示抗议,情绪亢奋激动。胡道南却怏怏不睬,漠不关心,对秋瑾的激烈反应冷言冷语加以嘲讽。在一次同乡集会时,两人正面冲突起来,秋瑾怒不可竭,直斥胡道南为“死人”,并摸出一把匕首,扬腕斜插于桌上,匕首霜刃生寒,颤动不已,众人大惊。秋瑾双手叉腰,眼中冒火,大喝道:“有谁不顾国格人格,反对归国,吃我一刀!”
胡道南当时慑于秋瑾的气势,噤声不敢再说,但自此心中常怀恼恨。
胡道南从日本归国后,夤缘当上了绍兴劝学所的督办,后来秋瑾从上海来主持大通事务,两人又常常见面,但以秋瑾的才学个性,对胡道南是绝对鄙视瞧不起的,胡道南虽忌恨不满,但他只当了个芝麻小官,又能把秋瑾怎样。
如今见刘福荣前来借钱,胡道南遂笑嘻嘻调侃说:“你跟着秋瑾女士干事,还愁没有钱用?
鉴湖女侠势派好大,挎倭刀,骑白马,乃是绍兴第一号响当当的人物,听说跟她干的人都大大的发财了。“
刘福荣气哼哼地说:“别提这女人,拿钱都不干正事,整天尽想些歪门邪道的事情,跟着她说什么发财,不掉脑袋就算万幸!”
胡道南听话里有话,一下子来了精神,忙说:“兄弟你要借多少钱,我这都借给你,但你说说秋瑾平日都干些什么,我与秋女士在日本留学时就是相识,也好去正儿八经劝劝她。”
刘福荣借到了钱,当下凑近胡道南,小声说:“胡兄你也不是外人,兄弟便对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此事牵扯到我大通几十号人的姓名,这可玩笑不得。”
胡道南就赌咒发誓,说:“我要乱说,叫我不得好死。我只不过看秋瑾也是个人才,走了邪道太过可惜,这才想凭关系劝她,不然,谁又愿意招惹闲事呢。”
刘福荣便说:“秋瑾是想反满革命,拿钱都买了枪械,准备召集会党起义用。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呀。”
胡道南惊得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刘福荣又反复叮咛别乱说,见胡道南频频点头,这才拿了钱出门走了。胡道南一个人发了一会愣,醒过神来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急忙跑出门,一溜烟去找知府贵福,兴冲冲说:“大人万福金安,卑职给您道喜来了,您就要升官了。”
贵福笑道:“胡督办今日酒喝多了,还是刚睡醒了说梦话,我怎么要升官了?” 胡道南说:“秋瑾是革命党,要领导浙江的会党造反,你速速抓了她,不是奇功一件,不是就该升官了?”
贵福惊问:“你听谁说的,这话可不能乱开玩笑?” 胡道南说:“错了你砍我的脑袋,在日本时我就认识她,刚才大通的老师又来找我,说她买了许多枪械,供会党起事用。浙江几万会党,全听她的指挥。这女人我了解,又狠又硬,骄横无比,若她一朝起事,那还不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贵福倒抽一口冷气,寻思:“前一段乌带党起事,后来龙华会买黑布做衣服,看来都是这秋瑾在后边指示的,怪不得巡抚大人命我监视大通学堂。”想了半天,嘱咐胡道南先不要乱说,自己却急急忙忙发电给巡抚张曾杨,请示机宜。
张曾杨接到贵福的电报,惊疑不定,心中犹豫。当时秋瑾在浙江的名气极大,以敢做敢为的女才子形象而备受浙人的关注,张曾杨怕万一抓错了人而受各方的讥笑责难,再说,现在朝廷要仿行立宪,社会上的议论风气都和过去有所不同,还是谨慎一点的好,于是暂且按下此事,命贵福切勿轻举妄动。自己却往访浙江最负盛名的士绅汤寿潜,问他:“有人说秋瑾是革命党,你信不信?”
汤寿潜说:“信。”
张曾杨一震,问:“说得那么肯定,为什么?” 汤寿潜说:“察其言,观其行,秋瑾的言行举止一切都是革命党的做派。” 张曾杨摇摇头,回抚衙后又招刑名师爷章介眉相商。章介眉也是绍兴人,为人贪酷好财,颇有歪才诡计,听巡抚话中之意拿不定是否该捕秋瑾,当下笑道:“大帅仁慈之念太多,如今革命党极多,须得见一个抓一个,冤枉不了的。”
张曾杨说:“贵福只是接到告密,却其他任何证据也没有,秋瑾名头不小,若万一抓错,大家可都没有面子。”
章介眉凑近巡抚,诡笑道:“证据是搜出来的,拷问出来的,这事命贵福去干就是。”又咬牙说:“秋瑾这女人是浙江的祸胎,女人而穿男装,颠倒阴阳,有伤风化,是不是革命党都该杀。”
此时安徽方面忽从芜湖捉住了徐锡麟的族弟徐伟,严刑之下徐伟供称秋瑾是徐锡麟的同党,以大通学堂为基地,与大盗竺绍康、王金发等秘密来往,策划浙皖同时起事。两江总督端方急如星火发电给张曾杨通报情况,张曾杨此刻方不再犹豫,立刻电令贵福查封大通学堂,并捉拿秋瑾、竺绍康、王金发等人。
贵福接电并不捉人,只派人监视住学堂,却回电说大通内还有许多未走的师生,他们既是革命党,又有枪械,自然极难对付,自己人手太少,须得由省城派兵来捕捉方可。
张曾杨于是派了三百名清兵,由管带徐方诏带领,直奔绍兴而来。 秋瑾在学堂,明显感到气氛紧张了,门外昼夜不停的有人转悠着,探头探脑监视他们,秋瑾立刻打发未走的师生速速转移,走了些人,但还有四、五个学生坚决不走,要和学堂共存亡,秋瑾极力劝说无效,心中烦恼,在院中散步。忽从豫仓那边过来一个胡须蓬松的扛米工,直奔秋瑾而来,拱手叫道:“秋大姐。”
秋瑾一惊,问道:“你是谁?”
那人不说话,伸手扯下假胡子,却是王金发风尘仆仆从浙南回来了,他见豫仓今日平仓,工人进出不少,就装扮成扛米工混了进来。
秋瑾忙将王金发叫到房内,说:“这几日情形不对,大通由我守着,你不能呆在这儿。” 王金发说:“岂止是情形不对,三百清兵已从杭州出发,前来抓咱们了,你还守在这儿干嘛,快快随了我逃走。”
秋瑾摇头,决绝说道:“大通是浙江革命的重镇,我要保住这个地方,决不能走。” 王金发急得脸红脖子粗,跺脚说:“你是咱们的头领,更要保住你,革命成功了,一百个学堂也能建起来,可你被抓走了,就永远也回不来了。”
秋瑾冷笑,说:“他们敢把我怎么样,所有文件材料我都烧毁了,他们拿什么给我定罪?
这些清官还未被我看在眼里。你却必须走,现在立刻就走。“
王金发赌气说:“既然这样,我也不走,一道死算了。” 秋瑾大怒道:“你不听我命令了吗,难道就想着让清兵将我们一网打尽?” 王金发脸憋得通红,心中不服,强自辩解,秋瑾却绝无商量余地,严命他立刻就走。王金发万般无奈,只好说:“那好,我走。我走后,你一切多加保重。”
秋瑾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递给他,说:“去吧,我没事的,你可千万留神,不可落入清兵之手。”
王金发点点头,又沾上假胡子,飞一样便走了。 王金发刚出大通,徐方诏带的三百清兵就开进了绍兴府衙。贵福早将山阴县令李钟岳传在衙中,当下命李钟岳与徐方诏带兵同往大通抓人,并吩咐说:“如遇抵抗,格杀勿论。”
李钟岳暗骂贵福歹毒,便走在清兵的前边,行到大通门外。清兵一齐举枪向天鸣放,李钟岳高声喊道:“山阴县令带兵捕人,都不要乱跑。”话音刚落,二个学生旋风般从学堂内冲了出来,清兵“扑扑”几枪,将二人同时击毙。
李钟岳叹息一声,抬脚进了学堂,大队清兵随他而入,却见秋瑾叉腰站在操场的中央,满脸怒气,问道:“为何枪杀我的学生?”
李钟岳摇头不答。清兵们一拥而上,将秋瑾捉住,接着四处搜查,又抓到了几个未走的学生,搜出了几十杆枪,将秋瑾的诗文手稿也一齐抄了,然后打道回府衙向贵福报告。
贵福见无惊无险就拿住了秋瑾,大喜下立刻提审秋瑾,请李钟岳也坐了陪审。秋瑾冷冷问道:“凭什么抓我,我犯有何罪?”
贵福笑道:“你是革命党,要杀官造反,难道不该抓你?” 秋瑾圆睁双目,大怒说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说我是革命党,证据何在?” 贵福说:“你勾结大盗王金发,又在学校私藏枪支,这不都是证据?” 秋瑾说:“大通的枪支是学生训练用的,购买时有省上的批文,学生扛枪训练,你早见过多次,还夸学生英姿勃勃,他日必为国家栋梁,言犹在耳,府台大人难道这么快就忘了?至于大盗王金发,人又在哪儿,我又如何与他勾结了?”
贵福怒道:“王金发我一定要抓到,那时叫你闭口无言,心服口服。哼,徐锡麟的弟弟徐伟供你和徐锡麟密谋作乱,你从实给我招来。”
秋瑾正色说:“徐伟为免毒刑,胡乱攀扯无辜,我与徐锡麟密谋有何人见过?但我与府台大人来往,绍兴城见过的人却相当不少,知府大人还给我做了一首对联:竞争世界,雄冠全球。李钟岳李大人当时也在坐,便是见证。”
李钟岳神情尴尬。贵福怒不可竭,猛拍案台,喝道:“泼辣难缠的女人,我会叫你招的。来人,拉了下去用刑!“
秋瑾被严刑拷打,受尽折磨后,又被押上大堂受审。贵福看着满身血迹的秋瑾,笑嘻嘻说:“秋女士,滋味不好受吧,还是招了好?”
秋瑾骂道:“衣冠禽兽,枉你披了一张人皮。” 贵福怒问:“你招不招?”
秋瑾说:“我不与禽兽共语。”遂垂头闭目,不再说话。 贵福咆哮了一阵,狠拍惊堂木,厉声呵斥,又大声咒骂大通学堂,秋瑾却一言不发,侧伏堂上,昏冥如死。贵福怒极,喝令衙役上前用脚踢、用鞭打,秋瑾婉转地上,血溅满堂,但打过之后,她仍然一言不发。
贵福气急无奈,猛打桌案,说:“如此刁蛮的女人,竟敢耍赖,先带了她下去。” 带走了秋瑾,贵福即发电给嵊县县令,请其配合往董郎岗捕捉王金发,然后吩咐由山阴县令李钟岳审讯秋瑾,设法套问口供。
王金发出了大通学堂后,一路急行,半夜时分赶到了家乡董郎岗,翻墙进入自家屋内,先敲开母亲的房门,“扑通”一声跪下,对母亲说:“娘,孩儿犯了事要逃走,专来给您老人家道别。”
王母大惊,急问:“你犯的什么事?”
王金发说:“大事,造反杀头的罪。”
王母一震,两眼泪水溢了上来。王金发忙“咚咚”叩头,说:“孩儿不孝,连累娘了。” 王母呆了呆,伸手抹掉眼泪,神情决然,说:“你去向你媳妇道个别吧,然后带些盘缠再走,你走之后,我和你媳妇也投奔亲戚去。你就不用再牵挂家里了。”
王金发又给母亲重重叩了三个头,这时他媳妇已起身赶了过来,听说王金发犯了大事须得逃走,哭了起来。王母厉声喝止,婆媳急急忙忙给王金发收拾了些盘缠细软,王金发背了,回身便走。出门找了些乌带党的兄弟,连夜上会稽山去了。
王母送走儿子后,又收拾了两个包袱,带了媳妇也匆忙离家出逃。 天色未明,嵊县的兵卒就赶到了董郎岗王家,扑空之后,一路搜寻下去,王母慌不择路,躲避官兵之际,竟然与媳妇失散,无奈下凄凄惶惶,取路往下徐村的娘家赶去,冀图在哪儿得到帮助。
李钟岳在自己的县衙内审讯秋瑾时,优礼相待,赐一个绣墩让她坐了,问她:“知府大人说你倡导革命,指称在你的诗文手稿中,多有鼓吹革命的篇章,你可有辩解之词?”
秋瑾说:“我鼓吹的革命,乃是家庭革命、风俗革命,我要革掉数千年重男轻女的陋习,鞭挞欺压歧视妇女的家法,并非贵福所说的种族革命、政治革命。”
李钟岳即予秋瑾已一纸一笔,说:“我也不问了,你自己写了口供,如此,我方好上呈交差。”
秋瑾提笔在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