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文艺 2009年第09期-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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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零原本要在这个学期发展入党的；学生支部已经找她谈过话。因为写了这篇散文；院党委觉得有必要再考验她一段时间。　
　　这事不知怎么被马零的父母知道了；来信问马零究竟犯了什么错。马零知道是夏小鱼告诉父母的；打电话给夏小鱼说：“别落井下石；别隔岸观火。”夏小鱼说：“我是替你可惜；明明没有虚构；硬承认自己虚构；何苦呢？”马零说：“你不懂；哪怕你现在如愿以偿入党了；我觉得你还是很浅薄；因为我和你做人根本不同；出发点也不一样；你为了给自己脸上贴金；不惜往人家脸上划拉一刀；我总算看清你的嘴脸；见你的鬼去吧。”　
　　这事过去了一个月；一个学期；甚至快一个学年；马零写的那篇散文也渐渐被人遗忘了。马零也恢复了平静；每天上课下课；回到宿舍里抓紧时间复习准备考研。　
　　这天；突然有人打电话通知马零；到图书馆大门口见面。马零来到图书馆；拾级而上时；看见门前石阶上伫立着一个女生；她认出这个女生是谁；两人相视良久；女生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我一直想见你；也知道你因为我受到处分；但你一直没供出我；就像一道难解的数学题；一直搁在我心里；我知道你要毕业了；所以今天我想见见你。”　
　　马零和女生走进图书馆二楼期刊室；找了一个位置坐下。马零打量这个女生；见她虽没那么黑了；脸色却黄黄的；一看就是缺乏营养。马零说：“我知道你在数学计算机学院；我在学生处学生登记簿的照片里认出你；可你是大一新生；大学才刚刚开始；你还要在学校至少呆四年；所以我想给你留点面子。”女生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她看着马零；好一会没出声。这时很多同学陆续进了期刊室；到书架上找刊物；然后分头坐下。期刊室显得很安静；只有轻微的翻阅声；如同微风习习；在空旷室内搅动；马零想起教写作的余老师讲的一个古代诗歌技法“以动写静；弥见其静。”　
　　马零觉得期刊室太安静了；她见女生不出声；始终不敢正视她；就知道她内心很不平静；她问：“邱云同学；你不是有话对我说吗？你说吧。”邱云想了想才说：“我只能告诉你；自从你写了那篇文章后；我再也不敢吃人家的剩饭了；我趁人不注意时吃人家的剩饭；也不是经常吃；偶尔碰见了就吃；一看见那么好的饭菜扔在那里；我就想起我的母亲；在家里时；母亲是绝对不允许我们剩饭的；弟妹们有时剩了饭；母亲就吃了。现在回想起来；我也感到不可思议；我为什么要吃人家吃剩的饭菜？我只能用一个成语来解释；饥不择食；因为家里穷；没能力供我上大学；也就根本谈不上生活费了；我们学院那些城里的同学；每月从家里拿几百甚至上千块的生活费；这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方夜潭；我还可以告诉你；读高中时；我在县高是怎么过来的；每半个月回一次家；带点米；装一罐头瓶辣酱；就是这么挺过来的；有时我感到自己快要挺不过来了；就想起我们以前初中的班主任；他训导我们努力学习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在黑板上挂了两双鞋；一双是草鞋；一双是皮鞋；每逢有人讲话；他就问：你们今后是想穿草鞋还是想穿皮鞋？这么一来；马上安静了；没人讲话了。我就是这么挺过来了；另外我还想告诉你；长这么大；我从来没吃过方便面；来到学校后；我买那种最便宜的、几毛一包的方便面；而且一包分两次吃。我知道对比是很残酷的；我也知道怨天尤人没有用。好在我现在有收入了；有人给我介绍了两份家教；我利用大礼拜的时间搞家教；这样一来；生活费可以自理；所以现在我不吃剩饭了；今天我找你来主要是感谢你；谢谢你替我守住了这个秘密；不然我也不知道；今后我能否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谢谢你；真的谢谢你……”两颗晶莹的泪珠出现了邱云的眼中；她埋下头；不让泪水从眼眶里掉出来。　
　　马零觉得自己的泪水已经掉下来了。马零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安慰邱云；说：“谢谢你找我；就算你不找我；我毕业离校前也要找你的。”　
　　这天晚上；邱云执意要请马零吃饭。两人来到二食堂二楼小炒部；马零点了水煮肉片和糖醋带鱼；还有一盆猪肝粉丝汤。两人吃得十分香；没有一点浪费。马零要结帐；邱云和她争执了半天；差点变了脸色。马零只好让她结；约定第二天她回请邱云。　
　　马零大学毕业了；她考取了北方一所大学的研究生；离开学校之前；马零去办离学校手续；在行政楼；在学校医院；没想到在学校医院碰见邱云。邱云在打点滴；马零吃了一惊；问邱云那里不舒服。邱云说：“老毛病；胃不舒服；因为马上要考试了；所以打点葡萄糖；权当补充营养。”马零马上跑到隔壁超市；买了一袋奶粉一袋营养麦片；邱云哪里肯收下；马零说：“收下；一定要收下；你忘记了你的誓言；一定要考好；争取明年拿奖学金。”邱云只好收下了。马零陪邱云打完点滴；把邱云领到宿舍；把一些书籍和部分衣物都送给邱云；还给了邱云210元钱；她告诉邱云；其中10元是校广播台给的《吃剩饭的女生》的稿费；另外200元；是她一气之下把《吃剩饭的女生》经过修改提炼；改为散文《镜子》；寄到《大学生》杂志发表的稿酬。马零拿出那本《大学生》杂志；递给邱云。邱云翻到那篇文章；看见这么一段话：“贫穷并不是罪恶；这是一位俄国大作家说的；想必这位学妹已心领神会；并不因为吃人家的剩饭而觉得难为情；只是我从她的举动中；看见了我的难为情；谢谢这位学妹；因为她就像一面朴实透亮；闪闪发光的镜子；照见了我人生的疏漏；从此我娇吟的生活也逐步瓦解了……我希望有一天；我看见学妹美丽健康；满面红润地站在我的面前；骄傲地问我：哎；还认识我吗？我说：认识；你就是那面美丽的镜子……”　
　　邱云读完散文；眼中噙着热泪；抓着马零的手久久不肯松开。她告诉马零；暑假她不打算回家；除了两份家教；她又找了一份工作；因为她申请的是助学贷款；想争取在毕业离校之前；绝不拖欠学校一分钱的学费。　
　　邱云说完；看着马零；顿了顿又说：“如果学姐同意；我想要这本杂志；做个纪念；就像学姐说的；我也想将它作为一面镜子；今后无论遇到任何困难；只要看见这篇文章；再大的困难我也会顶过去的……”马零明白了；把那本《大学生》杂志双手递给邱云。邱云郑重其事接过那本印刷精美的杂志；朝马零弯下身子；深深地鞠躬；然后转身走了。　
　　马零呆了一会；似乎想起一件事；走出房间；在阳台上仰天看；天空透明澄净；如同一面无垠的镜子映照着那个移动的瘦弱身影；她在心里默默为学妹祝福；直到看不见邱云；她才深深地嘘了口长气。四年大学终于结束了；马零觉得自己是有收获的；最大的收获；也许是认识了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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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集体宿舍现在都公寓化；有四人间、六人间、八人间；还有三人间的。住三人间的学生都是家庭经济条件相对好的；每年能交得起1800元的公寓费。黄蝉家其实并不富裕；父母双下岗；家中还有一个读高中的妹妹；但黄蝉坚决要住三人间；报到那天跟父母较劲；憋了半天劲；父母妥协了；只要黄蝉好好读书；多花几百块钱能买个安静的学习环境；也值。但黄蝉后来没认真读书；从大一起就跳来跳去的；像只螳螂；有时还旷课；学校明文规定；每学期旷课达16课时；老师有权不让学生参加考试。但黄蝉每次都逃脱；顺利过关；大家也就服了。　
　　和黄蝉住一套公寓的是吴明朗和丁灵。吴明朗和丁灵家里都有小车；每到周末；父母开着小车来接两人回家。黄蝉家里虽然没有小车；但每到周末也有小车来接。来接黄蝉的是一个30多岁的男人。大家就像发现敌情；纷纷猜疑这个中年男人是谁。黄蝉也不解释男人是谁；一笔带过说：“权当司机吧；我的周末司机。”　
　　吴明朗忍不住问：“周末司机？这么说还有周一司机、周二司机和其他日子的司机了？”黄蝉也不理会她的揶揄；点头说“你说得没错；很有创意。”又一笔带过了。　
　　周末司机每次来接黄蝉；都遭到看门大嫂的盘问；看门大嫂是个下岗女工；因为认识学校总务处的一个科长；所以才来当看门大嫂；除了看门；她还给学生洗衣服被子什么的。看门大嫂姓曹；胖胖的；长相和蔼可亲；学生们进进出出都叫她胖嫂；只有黄蝉喊她曹阿姨。曹阿姨好不容易再就业；对工作十分负责；特别警惕男人随便闯入；哪怕是家长也不行。黄蝉的周末司机常来接黄蝉；曹阿姨也就认识他了；在门房打电话通知黄蝉；黄蝉说：“让他走；让他滚。”就把电话挂了。曹阿姨对周末司机说：“要你走；要你滚。”周末司机一听；用手机打到305室；说：“要我滚啊？你把脑袋从窗口伸出来；看我怎么滚吧。”他走到外面；站在桑塔那车前；抬头看305窗口。曹阿姨也随他出来朝上看；看了一会；黄蝉根本没把脑袋伸出来。曹阿姨就问他：“是不是吵架了？对小姑娘；是要甜言蜜语哄的；千万别抖狠；一抖狠就完了。”周末司机朝曹阿姨直翻眼皮；吼道：“有没有搞错；一把年纪了；说话怎么这么轻浮；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曹阿姨被吼得稀里糊涂的；悻悻回了门房。后来周末司机走了；黄蝉才拎着几件换洗的衣服下楼。曹阿姨见她脸色不好看；就问她：“两人是不是吵架了？”黄蝉说：“没吵架；是炒鱿鱼；我炒了他的鱿鱼。”曹阿姨还想问；黄蝉已出门；去乘公交车回家。　
　　星期天晚上；黄蝉来到学校；见了曹阿姨；顺手递给曹阿姨一个柚子。曹阿姨见她气色很好；笑着问：“是不是和好了？我劝过他的；对小姑娘不能耍态度；怎么样；和解了吧？”黄蝉说：“什么呀？你真以为他是我男朋友啊？他是我的老板。”曹阿姨这才知道黄蝉一直在兼职；在一家广告公司兼职；周末司机是这家广告公司的老板。　
　　有一天；突然变天了；黄蝉的妈妈找到学校；给女儿送棉衣；在门房见到曹阿姨；惊叫起来：“胖子；你怎么在这里呀？”原来曹阿姨和黄蝉的妈妈是一个单位同事；两人聊起来。曹阿姨得知黄蝉就是老同事的女儿；觉得世界太小；黄蝉的妈妈问女儿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时；曹阿姨掩饰说：“还好；还好。”黄蝉的妈妈听说曹阿姨在学校看门每月能拿600元；还有给学生洗衣服的劳务费；加在一块将近1000元；羡慕得瞪大了眼睛；她问曹阿姨能不能帮打听一下；也在女生宿舍看门。曹阿姨点头说：“我帮你打听打听。”打听的结果；有可能；曹阿姨就在电话里告诉黄蝉的妈妈：“你买两条好烟；两瓶好酒；现在托人办事是要破费的。”黄蝉的妈妈说：“我懂；我买。”　
　　后来；曹阿姨果然帮黄蝉的妈妈争取到了一个看门的事；因为管理12号楼的大嫂；学生普遍反映人太凶；而且懒得很；坐在门房织毛衣。于是就辞了。黄蝉的妈妈顶上来后；对曹阿姨感激不尽。黄蝉妈妈特地嘱咐曹阿姨；她看门的事情；先别对黄蝉说。曹阿姨说：“你放心；你放心。”曹阿姨也嘱咐黄蝉妈妈：“你好生工作；勤快点。”黄蝉的妈妈原本在毛线二厂就是先进工作者；工作态度和人品绝对一流；所以曹阿姨才答应帮她忙。黄蝉妈妈在12号楼上岗后；做了半个月；学生们普遍反映良好；不像前任大嫂；总板着一张河马脸；河东狮吼的模样；看着不舒服。现在的大嫂眉清目秀；笑眯眯的；看上去有几分慈母的味道。所以学生们纷纷喊她胡阿姨。　
　　黄蝉当然不知道妈妈在隔壁12号楼上班；她住11号楼；虽然就在隔壁；但一般没有什么事；黄蝉是不会串12号楼的。但这天；黄蝉去12号楼找人；发现妈妈竟然在楼道里拖地；她吓了一跳。妈妈看见女儿怒目斜视；自己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一时也不知如何解释。黄蝉气呼呼去办完事；回来经过门房；对妈妈说：“你跟我来一趟。”她把妈妈领到操场一个僻静角落；冷笑着说：“老爸说你再就业了；我问在哪再就业；他不说；没想到你竟然在我眼皮下再就业；你什么意思？想成心出我的丑对不对？”妈妈很难堪；嗫嚅道：“怎么是成心出你的丑；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主动找点事做；光靠你爸爸一个人；家里哪能转得开呀？你就装着不认得我。”黄蝉瞪大眼睛；说：“不认得？我是不认得你了；你太自私了；你既然要再就业；那只好我下岗了。”说罢转身；一溜烟跑了。　
　　妈妈惶恐不安找到曹阿姨；一五一十说了；问怎么办。曹阿姨斩钉截铁说：“你这个姑娘啊；不是我说她；事到如今；我也不想隐瞒了。”于是就像写记叙文；一二三四五；列举了几个细节；把黄蝉在集体宿舍的表现说了。黄蝉的妈妈听说每到周末总有一个中年男人开车接女儿回家；吃惊不小。她想看看这个周末司机；就在这个周末下午候在11号楼门房；等了一会；没等到这个男人。曹阿姨说：“别说这个男人；就是你的宝贝姑娘我也一连好几天没见；是不是退学了？”黄蝉的妈妈慌了；到处打听女儿；同学们都说没见着；吴明朗和丁灵说：“差不多四天没见人影了；我们正准备登寻人启事哩。”黄蝉的妈妈没法；只好不做了。　
　　黄蝉又回到学校；见着曹阿姨；若无其事打招呼；曹阿姨问她最近几天去哪里了；黄蝉说这个星期是实践教育周；她随公司到张家界拍一个广告片；准备参加中南五省高校广告设计大赛：“肯定拿奖；等拿了奖；我请您吃肯德基。”曹阿姨说：“我和你妈一样；吃不来那玩意；青菜萝卜再配点荤；就知足了。另外我还想说你；就像你们做广告说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你不做；就得饿肚子；是不是这个理？”　
　　黄蝉说：“曹阿姨是在给我上课呀？”曹阿姨说：“上课也好；开会也好；总之我也是做姑娘过来的；跟你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曹阿姨说完；去收拾走廊里的垃圾；走廊里放了几只塑料垃圾桶；里面有学生扔的矿泉水瓶；易拉罐；这两样都能卖钱；是曹阿姨新近发现的新的经济增长点。　
　　曹阿姨把矿泉水瓶子和易拉罐收在一起；捆好；一会来了个戴眼镜的男孩；斯斯文文的一副乖孩子模样。乖孩子把捆好的瓶子罐子拎着；走到外面；捆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正好黄蝉出门看见了。她后来问曹阿姨那男孩子是谁；曹阿姨说：“我儿子；也在这个学校艺术学院；学美术设计的。”黄蝉吃惊不小；从那以后；黄蝉只要发现易拉罐和空矿泉水瓶子；就来门房告诉曹阿姨；曹阿姨拣回这些瓶子罐子；隔个三五天；那个斯斯文文的儿子；就用自行车托着；运出校外。黄蝉站在窗口；看着那个移动的瘦弱的身影；觉得这个身影就像一个广告创意；点燃了她的思维。　
　　过了几天；黄蝉来到门房找曹阿姨；问曹阿姨是怎么在门房再就业的。曹阿姨说：“我的一个亲戚介绍的。”黄蝉笑着问：“能不能帮我老妈再介绍一份工作？”曹阿姨摆头说：“你不是不让你妈妈做嘛；再说贵人不贱用；要找你自己去找。”后来黄蝉找到总务处；介绍完自己；说明来由；总务处一个负责人笑着说：“正好我们准备对外招聘一批清洁工；专门负责打扫教学楼教室的清洁卫生；如果你觉得可以；就把你妈妈的情况打印一张表送过来。”　
　　黄蝉把妈妈的情况打印成一张表；交到总务处；天天跑到总务科打听结果。总务处很快安排黄蝉妈妈上班了。结果这事被人写了一篇报道《贫困生帮妈妈求职》；送到学校广播台播了。《贫困生帮妈妈求职》播出时；曹阿姨正在打扫走廊；她很注意听每天早中晚播送的A大新闻；突然听到黄蝉的新闻；让她发呆的不是黄蝉的业绩；而是写这篇稿子的作者；竟是她的乖儿子赵坚。曹阿姨站在那里发呆时。正好黄蝉拎着行李路过；跟她打招呼说：“曹阿姨再见。”曹阿姨见黄蝉拎着行李箱；问黄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