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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书读完了 金克木著-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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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郦道元。书是殿板形式,人是安徽口音,他必定是戴震。我连忙深深一揖,口
称“是东原戴老前辈吧?”他徽微一笑,说:“你已年过八十,我不过五十几岁
(一七二四年一月一一七七七年),还是你年长呢。”我连忙说:“不敢,不敢
当,老前辈已经是二百七十岁了,晚生何敢妄攀?”他又笑了一下,随即说:
“我含冤两百载,无处打官司,难得今天两心感应,想到一起,能同你相见。状
子不能写,问你几句话。请坐下。”我忙说:“晚生洗耳恭听。”他便慢腾腾说
出一番话来。
    “两百多年前我虽薄有名声,无奈科场失意,屡次会试不利。忽然纪晓岚
(昀)老大人就任四库全书馆总裁,来函促我进京入馆。我在纪家教过家馆,有
宾主之谊,不算生疏,却也没想到有这样的事。我到京后,他见面就说:”先不
要问怎么入馆,先回答我。你要答应我做两件事,一是校订《算经十书》,二是
校出《水经注》。第二件尤其要紧,要先做,快做。你要昼夜从事,越早成书越
好,而且一定要超出各家校本之上。现在有内库所藏《永乐大典》本可供你用。
至于你怎么去校,那就不管。总之是要什么有什么。成功,万事大吉。不成功,
连我也担承不起。明白吗?这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四库才开馆,又补进五个人,
内中有两个是举人,一个就是你。另外三位都是进士。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既
学过算术,又作过《水地记》、《水经考》,又继赵一清、余萧客之后纂修过《
直隶河渠水利书》,所以斗胆保举。不料立即获得恩准。简在帝心,好自为之吧。
‘如此一来,我只好竭尽全力,将库藏以及各地呈进的印本写本’獭祭‘。幸而
我有原来的底子,不到一年就校完誉录上交,并且遵照纪大人之意,只说是依据
《大典》本,其他一概不提。本来学问之道譬如积薪,后来居上,在下面的做垫
底是自然之理。我问你,纪大人是贬去过边塞效力的,我只是个小小举人,有天
大的胆子,几个百口之家,敢上冒天威犯欺君大罪?校本献上不久,纪大人喜形
于色,告诉我,龙颜大悦,不仅要御制诗志喜,还传旨用武英殿新刻成的木活字
赶紧排印出书,颁布天下,永为定本。我问你,这是纪大人能定下的事吗?天颜
咫尺,馆中岂无人议论倾轧?纪大人和我仍能上邀天眷,难道是偶然的吗?此时
我再去会试,又不利。不料御赐同进士出身,随同一体殿试,于是我中了进士成
为翰林院庶吉士。真是天恩浩荡啊!“说着话,他站起身来以手加额。我也只得
随着站起。
    他坐下接着说:“这时纪大人对我说,‘你知道不久以前也有个庶吉士,散
馆时受贬,放了知县。他不到任,从此不做官。这是谁?’我说是全祖望。纪大
人说:”不错。他忘不了自己先世,还在辑前朝史事,不能上体圣心,执迷不悟,
所以失意。‘这时我明白了。全祖望校《水经注》,赵一清接着他校成功了。两
人都是浙江人。省里呈上校本稿要入四库。这怎么能容得?非压在下面不可。《
算经》也是民间有了辑本,朝廷岂可没有?康熙时有《数理精蕴》,圣代岂可有
缺?纪大人和我都明白,此乃天意,非人力也。就连我的《原善》及《孟子字义
疏证》和纪大人的《阅微草堂笔记》都说理学杀人,也是上合天心的。圣朝正在
倡导理学,若非仰体天心,我们斗胆也不敢这样公然著书立说。后人只看诏令、
实录、官书、私记等表面文章,怎知天威莫测,宦途艰险,处处有难言之隐?即
如大行皇帝(雍正)御制《大义觉迷录》,谕示各衙各学俱须备置,有不备者杀
无赦。今上(乾隆)初登大宝便下诏销毁。各衙各学有敢留存者杀无赦。雷挂雨
露交加,天色阴晴不定啊。可叹上天盈亏有定,予于此必靳于彼。我急欲成书,
又恐惧遇祸,兢兢业业,心力交瘁。虽福运降临,天眷有加,而寿算遂促。入馆
不满五年便辞人世。谁知不过百年,后人读全、赵校本竟以后世目光窥测,不明
前代因由,加罪于我,责我吞没。我有冤无处诉,打官司无可告之人。即令我敢
诉讼,阴阳两界也都不会受理。抑郁多年,想不到今天你忽为秋菊弱女子呼冤。
心灵感应,所以我们相见,使我得一吐为快,消除胸中块垒,何幸如之。你没有
忘记的那位秋菊佳人听说是丰神依旧。她生前未出口呼冤,死后仍坚守沉默,无
心打官司,因此不能和你相会。好在你不久即将来和我们同处一界。不过阴界并
非仙界,不能随意来往会晤谈话,另有规矩。阴阳隔绝,……“话未说完,戴老
前辈忽然不见。
    我醒来一身大汗,只见屋中微微有光,不知来源是天上月亮还是地上灯火。

                                                      一九九三年四月


  谈谈汉译佛教文献
  大约三十多年前,我住在印度的佛教圣地鹿野苑的招待香客的“法舍”里。
那地方是乡下,有两座佛教庙宇,一座耆那教庙宇,一所博物馆,一处古塔的遗
址和一段有阿育王铭刻的石柱,还有一个图书室。这图书室里有一部影印的碃砂
板佛教藏经,我发现这几乎无人过问的书以后,就动手在满是尘土的一间小屋子
里整理,同时也就一部一部翻阅。这只能叫做翻阅,因为我当时读书不求甚解,
而且掉在印度古语的深渊中不能自拔,顾不上细读这浩瀚而难懂的古代汉译典籍。
可是,我也随手作了一点笔记,取名为《鹿苑读藏记》,当然不过是记给自己看
的。那时钻在中外故纸堆中“发思古之幽情”,居然还诌成一首旧诗:

  西行求法溯千年,绝域孤征向五天。
  万顷惊砂欺衲破,千寻浊浪试心虔。
  争知胜业空今古,应有嘉名耀简编。
  寂寞何堪尘土里,徒余脉望识神仙。
  不用说,我那时的生活和心情都是应当受到批判的。解放后,我认识到这一
点,所以就毫不吝惜地对过去这些告别了。前些年,由于种种原因,早已扔在一
边的所谓《鹿苑读藏记》也随同其他故纸一起,被我像送瘟神一样送掉了。当时
为了卸下包袱轻装前进,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能归咎他人,也无须“反
求诸己”。这是实话。
  可是,这成堆的古代翻译是不是还会有人看呢?这当然用不着我操心。然而
积习未忘,有时不免想到,是不是要有新的《阅藏知津》或“佛藏书目答问”之
类的书,好让非宗教信仰者和非宗教研究者也能略知一二?“愿者上钩”,“各
取所需”,这样的读者大概需要有一个显示内容的“向导”。现有的各种版本的
佛藏都是照各宗派的观点分门别类,各有一套分法,并不依现代知识排列;外行
查考不易,内行又少有人为外人指点非宗教的入门之道。索引和词典还不能解决
问题,因为书名、篇目、专名、术语等不能说明书的内容。提要如《阅藏知津》
又不指示门径次第。我想这些古董大概只有充实藏书楼、博物馆和展览会的作用
了。
  然而,人类的文化遗产并不能为一个民族所独占,现代各门学术都国际化了。
印度的佛教古籍并不只属于印度。巴利语的佛典有泰国、缅甸、斯里兰卡、印度
等国字母以至罗马(拉丁)字母的排印本。汉译佛典及其注疏除我国的各种旧版
外,还有日本的刊行本。藏译的佛典,“甘珠尔”、“丹珠尔”,除我国的德格
版、奈塘版、北京版等外,外国也在影印出版(德格版的?)。梵语及混合梵语
的原本也陆续不断发现并刊行。
  世界上早已知道,有很多古写本现在还藏在我国的西藏和新疆,外国人弄去
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他们已出版了不少,有些还在逐渐校刊中。做这些工作的并
不都是佛教信徒,其中有些是学者,不信佛教,有的人甚至不信任何宗教。他们
为各种各样的动机和目的而钻研这些古董。研究宗教典籍的不一定是嗜好宗教鸦
片的瘾君子,也不一定是反宗教的人物。
  因此,我想,谈谈这庞大的佛教文献未必就是给鸦片做广告吧?假如烟之不
存,自然也不必宣传戒烟,可惜这还只是理想。这且不谈,汉译佛经本出在我国,
世界上引用的却总是日本的“大正藏”。引书目的前多年也是引用日本南条文雄
译的《大明三藏圣教目录))(英文);后来又引用印度师觉月的《中国佛藏))
(法文),我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好像看到我国创始的围棋在世界上用的名称
是日本语的GO一样。看到我国的古代、近代、现代的资料在世界上日益成为研究
热门,而我们自己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我总觉得不愉快。当然我不是不想要外
国人研究,而是觉得我们应当有资格、有权利也参加一份。若是只有自己人干的
才算数,别人干的都不算数,那恰恰是宗教教派的狭隘心理。幸而这些年来我国
还是有人以科学态度认真研究各种宗教;至于我,对佛书虽经过几十年的隔离,
竟还想提起谈谈,那只能说是旧习难除而已。

  话说回来,不信任何宗教只信科学而想读佛书(只指汉译),从何下手?我
想首先要知道这是长期积累和发展的、有各种不同内容的、复杂的古代文献,译
文也是不同时、地、人所出。原文和译文都有许多重复、交叉。据支那内学院一
九四五年《精刻大藏经目录》统计,连“疑伪”在内,有一千四百九十四部,五
千七百三十五卷;如果把秘密部的“仪轨”咒语等除开不算(一般人不懂这些),
就只有一千零九十四部,五千零四十六卷。欧阳竟无一九四O 年为“精刻大藏经”
写的《缘起》中说,除去重译,只算单译,经、律、论、密四部共只有四千六百
五十卷。这比二十四史的三千多卷只多一半,并不比我国的经、史、子(除释、
道外)的任何一部更繁,更比不上“汗牛充栋”的集部了。这毕竟只是印度古书
中的一部分。佛教在古代印度也只是其宗教之一,只是其社会文化的一个方面。
  宗教信仰是意识形态,但宗教活动不仅是思想和信仰。宗教是一种社会现象
;也许可以说,古代社会有某种矛盾,由此有群众性的宗教活动,然后出现了系
统化的教理。教会是主要的,宗教的各种社会性组织及活动是宗教的实体。所以
宗教的理论教条是后起的,甚至其中有的同它的社会活动历史脱节以致矛盾。与
其说教祖创造教义而后建教会,毋宁说是由社会矛盾而兴起教会,由此产生教义
与教祖。有些宗教运动并没有系统教理。如果说宗教是教祖个人所创造,仅是极
少数人长期愚弄、欺骗大多数人的,恐怕不像是唯物主义说法。
  依照上述这一看法,而且历史和传说也是说佛去世以后佛教徒才开几次大会
“结集”经典,那么,这些打着佛教标记的文献当然与佛教教会(佛教叫“憎伽”,
意译是“和合众”)密切有关。既然如此,它就可以大别为二类,一是对外宣传
品,一是内部读物。(这只是就近取譬,借今喻古,以便了解;今古不同,幸勿
误会。)不但佛书,其他古书往往也有内外之别。讲给别人听的,自己人内部用
的,大有不同。这也许是我的谬论,也许是读古书之一诀窍。古人知而不言,因
为大家知道,我则泄露一下天机。古人著书差不多都是心目中有一定范围的读者
的。所谓“传之其人”,就是指不得外传。远如《易经》,当然最初只是给卜筮
者用的,《说卦》、《序卦》也不是为普通人作的。近如《圣谕广训》,大约五
十多年前,已经是民国了,我还在安徽的一个小县城听到有人夜间在街道上煤油
灯下用说唱故事形式宣讲,仿佛是唐朝的“俗讲”。那书叫《宣讲拾遗》。这可
谓普及老百姓之书了。然而皇帝和贵族大臣们自己并不听那一套皇帝“圣谕”,
也不准备实行,那些是向黎民百姓“外销”的。这大概是封建社会里的通常现象,
中国、印度皆然。
  佛教文献中的“经”,大多是为宣传和推广用的。《阿弥陀经》宣传“极乐
世界”,《妙法莲花经》大吹“法螺”,其中的《普门品》宣扬“观世音菩萨救
苦救难”,都明显是为扩大宣传吸收信徒用的。还有丛书式的四《阿含》经、《
大集经》、《宝积经》,甚至《华严经》、《般若经》也大部分似对内,实对外。
还有“内销”转“外销”的,如《心经》(全名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本
来是提要式的口诀,连“十二缘生”都只提头尾两个,可见是给内部自用的;大
概因为其中说了“度一切苦厄”和“能除一切苦”,又有神秘的咒语,便成为到
处配乐吟唱应用的经文,也用来超度死人和为早晚做佛事之用了。此外,许多讲
佛祖传记和“譬喻”故事的,包括著名的《百喻经》,都是对外宣传品。
  “内部读物”首先是“律”。各派自有戒律,本是不许未受戒者知道的。原
来只有些条文(“戒本”),其他应是靠口传,不对外的。可是有些派别的戒律
也都译出来了。晋朝的法显和唐朝的义净还愤“经律残缺”,远赴西天,又求来
两派的。一个得来《摩诃僧祗律》,一个得来《根本说一切有部律》。加上另两
派的《四分律》、《五分律》,以及《十诵律》,都是几十卷的巨著,不但有律
文,还有案例。法显、义净译的两部书的梵语原本近年来已发现并刊行了;可惜
我没有见到书,不知是否有汉译这样多。这类“不得外传”的书对于现在喜欢文
学和历史的读者当然很有意思,可是其中有的部分仿佛是“暴露文学”,确实是
“不足为外人道也”。记述佛教内部分裂成为一些山头派别的,除律中的“破僧”
事以外,还有《异部宗轮论》(另有两译),也不会是给外人看的。
  算在“论”里的一些理论专著,有的实是词典,如《阿毗达磨集论》,或百
科全书,如《阿毗达磨俱舍论》。“俱舍”就是库藏,现代印度语中这词就指词
典。有的是以注疏形式出现的百科全书,如《大智度论》。有的是本派理论全集,
如《瑜伽师地论》。还有类似这两种的,如《发智论》和《大毗婆沙论》。有的
是理论专著或口诀,如《解脱道论》(巴利语本为《清净道论》)、《辩中边论
》、《唯识三十论》、《因明入正理论》。有的是内部辩论专著,如《中论》、
《百论》。有的是专题论文,如《观所缘缘论》。还有两部不属佛教的理论书,
《金七十论》和《胜宗十句义论》,更是供佛教徒内部参考了。这些都是有一定
范围的读者对象的。著书的目的本不是为普及,所以满纸术语、公式,争论的问
题往往外人看不出所以然。“预流”的内行心里明白,“未入流”的外行莫名其
妙。
    至于秘密部的经咒,本身当然是对内的,而应用却往往对外,借以壮大声势,
提高神秘莫测的地位。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所有只供应内部的书,包括以上所说
各类,其内容都是不便对外人说的。我不敢说知道,自以为知道的也不敢对外说
:“内外有别”,说出来怕会招致“内外夹攻”,何苦来呢?真想知道的自会硬
着头皮往里钻,不至无门可入,用不着我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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