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洛伊德-文明与缺憾-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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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我们目前只能做到这一步。如果你能进一步牢记,我们的这门科学还非常年轻,而且它所涉及的也许是可能成为人类研究课题的最棘手的内容,那么你将会很容易对我的阐述持正确的态度。
不过,要是你没听懂我的话,或希望我作出进一步解释,你可以随时打断我。
“我甚至想在你开始讲之前就打断你。
你说你打算向我阐述一种新的心理学,但是我总认为心理学根本不是新的科学。
心理学和心理学理论已经够多的了;我还在大学的时候就已听说过这一领域的巨大成果。“
我根本不想对这些成果提出质疑。
但是,只要你更细致地考察一下这个问题,你就不得不把这些巨大成果归为感官生理学范畴。
我们不可能发展关于精神生活的理论,因为这种发展受到一个本质的误解的阻抑。按照当今大学里的教学情况来看,这种理论包含哪些内容呢?
除了在感官生理学领域所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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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的那些可贵发现,有关我们的精神活动过程的一系列分类法和定义已经成为每一个受教育的人共有的财产。
显然,要提出一种解释我们的精神生活的见解,光靠这些还是不够的。
你难道没有注意到,每一位哲学家,每一位创作家,每一位历史学家,每一位传记作家都各自建立了自己的心理学,都提出了自己独特的关于精神活动的相互联系和目的的假说——每一个假说都似乎多少有些道理,但每一个假说又同样不可靠?
这些假说显然缺乏任何共同的基础。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心理学领域中可以说是毫无尊严和权威的。在这个领域中每个人都可以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如果你提出一个物理学或化学方面的问题,每一个知道自己不具备“专业知识”
的人都不会妄加评论。
但如果你想提出一个心理学方面的见解,你就必须准备好遇到来自各界人士的评判和驳斥。看来在这个领域里是没有“专业知识”
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精神生活,所以每个人都把自己看作心理学家。
不过在我看来,这并不是一个完全合法的称号。我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人申请当保育员,别人问她会不会照看孩子。
“当然会啦,”
她回答说,“不管怎么说,我自己原来也当过孩子嘛。”
“你还声称自己已经通过观察病人而发现了一直被每一个心理学家忽视的那个精神生活的‘共同基础’,是吗?”
在我看来,为了发现科学的真理而对病态的人进行观察,这并不会使这些发现失去价值。
不妨以胚胎学为例,假如胚胎学不能对先天畸形的根因作出明确的解释,这门学科便不值得信赖。我已经对你讲过,有些人的思想总是“自行其事”
,不听主观意志的支配,因此这种人总会被迫对一些他们完全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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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兴趣的问题忧虑重重。你认为学术性的心理学能够对解释这样的反常现象作出一丝一毫的贡献吗?
而且说到底,我们每一个人都在夜间有过类似的体验,即我们的思想“自行其事”
,创造出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使人联想到病态结果的情景。
我指的是我们的梦。普通大众始终相信梦是有涵义、有价值的——它们总意味着什么。但是学术性的心理学从来未能告诉我们梦的意义究竟何在。它根本不能解决梦的问题。即使它试图提供这方面的解释,这些解释也根本不属于心理学范围——诸如认为梦是由感官刺激造成,或把梦归因于大脑不同部位的睡眠深度不等,等等。
总之,我们可以公平合理地说,一门不能解释梦的心理学,对于理解正常精神生活也是毫无用处的,因此它根本没有权利被称作是一门科学。
“看来你已经开始发起主动进攻了,因此你已触及到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不错,我已听说在分析治疗中梦具有极重要的价值,分析者总要对梦作出透彻的解析,并从梦的背后寻找对于真实事件的记忆。
但是我同时又听说,对梦的解析是完全听凭分析者随意安排的,而且分析者自己在梦的解析方法以及根据梦的解析得出结论是否可靠的问题上也一直争论不休。
如果确是如此,你就不应当如此着重强调分析法胜于学术心理学的优势。“
你所说的确实很有道理。梦的解析的确对精神分析的理论和实践都具有无与伦比的重要性。假如我的话说得有点强词夺理,那也只是我的一种自卫方法。
倘若我想到有些分析者给释梦工作造成的损害,我也许就会失去信心,耳边就会回响起我们最伟大的讽刺家内斯特罗伊的悲观言论——他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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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我们向前迈出的每一步,起初看来都像是一大步,其实仅仅是半步而已①。然而,你是否发现过这样的现象,人们总喜欢混淆和歪曲自己已获得的东西?
其实,借助于一点点预见能力和自我克制,释梦的大多数危险都能毫无疑问地得到避免。
不过想必你也会承认,要是我们一味地听任自己在这样的枝节问题上争论下去,我就永远没法开始阐述我的论点。
“不错。假如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是要告诉我这门新的心理学的基本原理。”
这并不是我首先要讲的。
我的目的是要让你听一听,我们在精神分析研究过程中对精神器官的结构了解到了哪些情况。
“你所说的‘精神器官’是什么?
它是由什么东西构成的?“
关于什么是精神器官的问题很快就能搞清楚,但是我不得不请求你不要问它是由什么材料构成的。这不是一个心理学所感兴趣的问题。心理学对这个问题的冷漠就像光学对于望远镜的镜筒是由金属还是用纸板做成的问题一样。我们将把这种精神器官的构成材料问题完全撇开一边,不过空间问题不能撇开。因为我们把这种为心理活动服务的未知的器官描绘成确实像某种器械一样是由几个部件构成的(我们称之为“媒介”)
,每一个部件发挥一种特定的功能,并且互相保持着一种固定的空间关系。实际上,我们所说的空间关系——“前面”
和“后面”
,“表层”
和“深层”
——首先仅仅意味着一种
①内斯特罗伊(JohannNestroy,1801—1862年)
,维也纳著名的喜剧作家。——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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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定序列的功能的表现形式。我已经讲得够明白了吗?
“还不太明白。
也许我到后来会明白的。
不过,归根到底,你所讲的其实是一门奇怪的心灵解剖学——这对于科学家说来毕竟是再也不存在的东西了。“
你还能指望什么呢?
这是一个假说,就像科学中的其他许许多多假说一样:最初的东西总是相当粗糙的。
这里我们不妨借用一下“有待修正”
这个说法。
在我看来,我没有必要在此诉诸“仿佛”
这个已为人广泛使用的词儿。
这样一种“虚构”
(如哲学家费英格①所说的)
的价值取决于我们借助于此所能获得的成绩大小。
不过我们还是接着说下去吧。
只要立足于日常的知识,我们就会发现人有一种精神组织,存在于他们的感官刺激及其对肉体需要的感知与他们的运动行为之间,并为了某个特定的目的而在这两方之间进行调解。
我们称这一组织为“自我”。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我们每一个人不必成为哲学家就可以提出这一设想,有些人甚至尽管是哲学家也能提出这一设想。
但是在我们看来,提出这一设想并不等于对精神器官进行了透彻无遗的描绘。
除了这个“自我”
以外,我们还发现了另一个精神区域,比这个“自我”
更为广泛,更为有力,更为模糊,我们称此为“本我”。
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是我们必须予以直接注视的。
①费英格(HansVaihinger,1852—1933年)
,德国哲学家,其哲学体系在一九一一年出版的《仿佛哲学》中得到全面阐述。该书英译本于一九二四年问世,译者查。凯。奥格登(C。
K。
Ogden)
这部论著在德语国家影响颇大,尤其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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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可能会反对我们选用这样简单的代词来描绘这两个心理媒介或区域。并不是以朗朗上口的希腊词来给它们命名的。
然而在精神分析中。
我们不愿脱离通俗的思维方式,我们所希望的是使这些概念在科学上具有实用价值,而不是让人们拒绝它们。这样做并无好处,我们是被迫采用这个方法的。
因为我们的理论必须被我们的患者理解,而我们的患者虽然常常是十分聪明的,但并不总是有学识的。那个非人称代词“它”
是与平常人所使用的某些表达形式直接相联的。
“我忽然感到,”
人们说,“当时我的心里有一种比我自己更强的东西。”
在心理学中我们只能借助于比喻来进行描绘。这并没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在其他地方也有类似情况。
但是我们不得不时常变换这些比喻,因为没有一个比喻能够维持足够长的时间。正因为如此,为了搞清自我与本我之间的关系,我们只能要求你把自我想象成本我的一种门面,就像是本我的一种外表层。
我们可以抓住这最后一个比喻。
我们知道,外表层的特性应归于其紧靠着的外部媒介的限制性影响。
这样,我们便可以假定,自我就是那种精神器官(本我)
的表层,它受到外部世界(现实)
的影响的限制。由此你可以看出我们在精神分析中是如何采用空间的方式来认真看待事物的。
在我们看来,自我确实是一种表面的东西,而本我却是更深层的——当然是从外部观察。
自我存在于现实与本我之间,而本我是真正属于精神领域的。
“我暂且不想问这一切都是如何了解到的。
但是请你先告诉我,你从自我与本我的这一区分中究竟获得了什么?
又是什么东西导致你作出这一区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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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问题使我看到了我应该如何讲下去。
看来,了解自我与本我在许多方面的区别,是一件重要而有价值的事。
自我与本我中支配精神活动过程的规律不同;自我追求几个不同的目的,并且采用别的方法。
要说清这方面的问题需要费很大功夫。
不过,也许你会满足于一个新的比喻和实例。
请考虑一下战争期间“前线”
与“后方”
的区别。
这样一来,我们就不会因为前线与后方在某些方面有所区别而感到惊奇,例如有些事在后方是允许的,但是在前线却遭到禁止。
决定性的因素当然是与敌人的距离远近,所以在精神生活中决定性的因素是外部世界的距离远近。有时,所谓“外部”
、“陌生”
和“敌对”
等概念是完全一致的。现在我们来看这样一个例子。在本我中不存在冲突;所有的矛盾和对立都互不相干地并存着,而且常常由于形成折衷而得到调和。
在类似的情况中,自我会感到一种必须解决的冲突,而解决的办法就是为了保全一种冲动而放弃另一种冲动。
自我是一种以显著的综合、统一趋向为特征的组织。本我中缺乏这一特征;我们也许可以说它是“四分五裂的”
;它的不同冲动都互不相干地各自追求自己的目的。
“那么,假如这一种‘后方’的精神区域果然存在的话,你该怎么解释它在精神分析问世前一直被忽视这一事实呢?”
这个问题又把我们带回到你在前面提过的一个问题上去了。心理学由于坚持一个似乎很可能得到证实但实际上站不住脚的假说而堵住了自己进入本我领域的道路。这个假说就是:所有的精神活动者是能被我们意识到的——意识是衡量精神活动的标准,如果我们的大脑中有什么意识不到的活动,它们便不配被称作精神活动,因而也不是心理学所关心的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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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
“可是在我看来,这显而易见是正确的。”
不错,心理学家们也正是这么认为的。然而,我们很容易证实这是一个错误的假说——也就是说,是一个很不实际的区分。
即便是漫不经心的自我观察也能表明:有些念头在进入我们的大脑之前必然有一个预备的过程,但是我们丝毫体验不到这种思想的前奏,虽然这些前奏无疑也具有精神活动的性质。进入我们意识之中的无非是现成的产品。偶尔你也可以通过沉思(retrospect)
使这些预备性的思想结构变成有意识的,仿佛是重新构造一样。
“也许是我们的注意力被分散了,所以没能注意到这些思想前奏。”
纯粹的借口!
你并不能以此逃避这样一个事实:你的头脑中经常会产生一些属于精神性质的活动,而且往往是十分复杂的活动,可你的意识却对它们一无所知,你自己也对它们一无所知。
莫非你还打算设想,你的“注意力”
的强弱足以把一种非精神的活动转变成一种精神活动吗?
不过,这样争论下去又有什么用呢?已经有催眠实验无可辩驳地向任何愿意了解事实真相的人证实了这样一些无意识思想的存在。
“我不想收回我说过的话,但是我相信我终于理解你的意思了。
你所说的‘自我’是意识的,而你所说的‘本我’就是如今人们常常谈论的所谓潜意识的。可是为什么要故弄玄虚地提出这些新的名称呢?“
这并不是故弄玄虚,而是因为其他名称没有用。
请你不要用文学来取代科学。
要是有人谈到潜意识,我就难以分辨他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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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从位置的角度来使用这个词(指心理中位于意识之下的某个区域)
,还是从质的角度来使用这个词的(指另一种意识,可以说是一种隐秘的意识)。
谈论的这个人很可能对这两种情况也搞不清楚。
唯一可靠的对比只能是意识与无意识。
不过,要是你认为这个对比与自我和本我之间的区分完全吻合,那就是大错特错了。当然,如果问题真是如此简单,我们也就高兴了,我们的理论就会畅通无阻地被人接受。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唯一正确的只是,本我中所发生的一切活动都是、并且始终是无意识的,只有自我中的活动可能成为意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