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7年第2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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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尔一把抓住龚吉的胳膊:“龚吉,别闹了,听斯蒂文的。”
龚吉不挣扎了,可身体不停地发抖,不间断地抽搐,像发了羊角风。
他躺在吉祥草丛里,仰望着樟树间冰雪般的月光,眼泪顺脸而下,几乎灌满耳朵。“奎奎”完了,这回完了,那满地的血告示它逃不过这一劫。龚吉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的生命也在这一刻停止了。
考察组的人都哭了,嘉尔用手机发出求救,让基地速派医生带麻醉枪来,她声音哽咽得让对方听不清,差点耽误事。
这等待的几个小时中,他们都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静静地哭泣。一头华丽雄壮的中国野生虎,就这样毁了!
他们听得到它痛苦的喘息,一声比一声低微,他们看得见它背上伤口冒出的血泡,一个比一个小。“奎奎”的生命之火在熄灭,在耗尽,但即便是这样,他们略有接近的动作,它依然奋力吼叫和跃动,双目似电闪。
附近的一支武警小分队接到通知,最先赶了来。他们带有麻醉枪和药箱,麻醉了“奎奎”后,人们跑过去,忙着给老虎止血和包扎,虎血接了几大茶缸,汇总有一脸盆。
那根罪恶的钢丝绳几乎勒断了“奎奎”的喉管,可人们没有能剪断钢丝绳的工具。急切中,武警带队的少尉用枪朝钢丝绳射击,打断了它,才把“奎奎”连脖子上的钢丝圈抬上担架。
朝山下走的时候,基地的医生也赶了来,他就地又为“奎奎”检查了伤口,注射了药物。医生说“奎奎”的两处伤都非常严重,需要紧急手术,当地的条件根本不够,而“奎奎”也不可能再朝外地转移。
听了医生的话,嘉尔和林教授商量了一下,立刻打电话给杭州方面,说明情况,要求紧急支援。
六十四
嘉尔哭救的电话惊动了各级政府部门,天没亮,一架空军的直升机运来了医生、药物和手术设备,手术就地进行。
医生清理伤口时发现,“奎奎”背上这一枪,击碎了它的脊椎骨,这就是说,即使能把它从死神手里抢回来,后肢也是永久性瘫痪,这头威猛敏捷的野生老虎,后半生只能拖着下身。
更让医生感到震惊和心痛的,是“奎奎”性子太烈,被套后曾剧烈挣扎,再加上后肢瘫痪拖地,整个阴囊都被身下的钢丝挂掉,两个睾丸粉碎了。
守候一边的考察组成员得到这一连串的噩耗,个个面如死灰!他们或者说是整个中国和国际组织极需的野生中国虎的精液,一滴也没剩下。
“奎奎”奄奄一息,挽救和繁衍中国虎的希望已经彻底破灭了。
两天过去了,“奎奎”还没有脱离危险,这只能在数十秒内搏杀一头牛,吼声震撼山岳的老虎,卧在那里,靠人工翻身和管道输液,喉咙里气若游丝。
百山祖的日子是灰暗的,阴雨连绵,气压降低,人人胸口都堵得慌,似乎记不起来阳光啥样子,大自然都在为“奎奎”悲凄。
管理站食堂的饭菜几乎没人动过,炊事员顿顿都原样端回厨房。
林教授一下子老了十岁,背都驼了。嘉尔哭成了泪人。龚吉则是火冒三丈,怨天尤人,逮谁就骂谁。斯蒂文也明显瘦了,守候“奎奎”的时候,他出奇的沉默,一直遥望远山,或许,他已经对中国虎的拯救不抱希望,想回到生机盎然的印度原始森林中。
斑纹美丽、身姿勇猛的老虎血流遍地,几个参与救援的山民把这场面叙述出去,多少人捶胸顿足,西坑村小学的孩子们在课堂上痛哭失声。
公安部门的侦探专家数次赶往“奎奎”受害现场,做了地毯式搜查,经过几次反复拉网,终于找到了一颗弹头,它在击碎“奎奎”的脊椎骨后,又飞行了一百多米,洞穿一棵红果榆树的树干,落在树后密植的龙须藤中。
这子弹的威力骇人,树洞出口碗一样大,产生的高温烧焦了整个树洞。
弹头被迅速送往省城,由弹道专家鉴定和比对,以求从枪支的来源上寻到案犯踪迹。
现场的侦探专家通过对子弹运行轨迹的测定,也找到了射击者埋伏和开枪的位置,那是在一棵巨大的七叶树上。然而,罪犯显然有着极高的反侦查能力,没有在现场留下任何罪证,连一个脚印也没有。
专门从省城调来的警犬也派不上用场,现场强烈的老虎气味让训练有素的警犬乱了方寸。
更让考察组人揪心的是,他们听到的是两只虎的吼叫,也听到了两声枪响,另一颗弹头却怎么也找不到。
现场的勘察中,确实发现了“祖祖”的爪印,从爪印的分布判断,“奎奎”中招后,这只母虎一直围着公虎打转,两只虎的爪印多次交织在一块,估计是“祖祖”曾企图帮“奎奎”咬断绳索。
由于足印中血迹明显,斯蒂文推断“祖祖”也可能中了一枪。
现场采集的血样被迅速送检,结果印证了斯蒂文的判断,的确是两只虎的血,如果射中“祖祖”的弹头还留在它身体内,它的伤势也相当严重,即便不是要害部位,也会引发要命的感染!
考察组在分析现场时,清楚地看到这样的场景,中枪的“祖祖”并没有逃走,带着子弹继续帮“奎奎”挣脱虎套,直到考察组的人鸣枪赶来。
“祖祖”一步一血的足印顺着山坡朝上去,沿途的灌木丛中都可看到斑斑血迹。血印延续到峡谷的溪流边,才不见了。
对彼得·杰克逊博士来说,这是一个Black Friday(黑色星期五),13号正逢星期五,一年难有一次。就是这一天,传来“奎奎”重伤的坏消息。
IUCN(联合国自然和自然资源保护组织)和WWF(世界野生动物保护基金会)的高层都惊动了,电话和电邮来往频繁,他们最关切的,就是“奎奎”这只野生中国雄虎的生死。
“奎奎”苏醒了,斯蒂文第一时间发来报告,但它拒绝进食,还要靠输液维持生命,而且专家已确定,它的高位截瘫不能治愈。
巨大的悲痛,几乎击倒了杰克逊老头,他不光是因为“奎奎”的残废,也不光是因为中国虎拯救计划的夭折,伴随他十年的“福福”,突然去世了。
事先没有什么征兆,“福福”头一天出奇的胃口好,还向他要吃的呢。
这半年来,“福福”的肠胃功能逐步衰退,杰克逊调整了它的饮食,不再喂大块肉,改喂拌有牛奶、维生素的肉馅,新食物营养搭配合理,也有助于消化,只是口感欠缺了些。
作为补充,杰克逊买了一大包牛腿骨,每天给它一个,让它啃啃,坏不了肠胃,还解馋,也能帮助牙齿运动。
昨天晚上,杰克逊和斯蒂文通完电话,睡觉前照例来看“福福”。他蹲在它身边,抚摸着它,轻声细语地和它说话,杰克逊相信,自己的每一句话,“福福”都听得懂。可那一会儿,“福福”似乎心不在焉,一边听他说话,嘴里却叼着一块啃过不要的牛骨头,在他面前玩个不休。
高龄的“福福”,早就没有猫科动物的淘气和爱玩了,它平时除了吃,就是养神和睡觉,对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这会儿怎么把玩起干骨头了呢?
杰克逊愣了一会儿,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牛腿骨恰好用完,这两天因关切“奎奎”的生死,没顾得上买新的。“福福”当面叼骨头给他看,是从侧面提醒他,该发它点心吃了。
大为内疚的杰克逊,赶紧向“福福”道歉,并向它保证,明天一大早,就到超市的肉店给它买骨头回来。
杰克逊博士没有忘记承诺,一大早他就驱车前往肉类屠宰工厂,那里的牛骨头相当于批发价。当他兴冲冲回来的时候,特意把一大袋牛腿骨都拎往后院,他想让“福福”看一眼,这都属于它的。
他一来到后院,就发现不对劲,笼子里的“福福”离开它惯常伏卧的地方,而是换到右前角,也就是离他卧室最近的位置,一只前爪还搭在栏杆上。
它有什么事要找我吗?杰克逊丢了口袋,急忙跑过去,他发现“福福”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一双眼还没闭上,朝着他卧室的窗口。
杰克逊博士的眼泪喷涌而出。
六十五
发了两天牛脾气的龚吉,稍一冷静,很快想起那天晚上萌发的灵感,他跑到嘉尔房间里,一把将她从床上拖起,二话不说朝外走。
“你干什么?”嘉尔被他拉得踉踉跄跄:“要往哪里去?”
龚吉脸色铁青,没有回答,他推出一辆摩托车,让嘉尔坐上后座,然后轰大油门,隆隆地驶了出去。
他把嘉尔带到了彭氏兄弟曾落脚的小屋子,这是他前一天从山民嘴里打听出来的。当然,这里早就空了。
龚吉毫不客气,抄家一样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不少可疑的物品,如方便面盒子、长途车票、废电池、打火机、截断的钢丝绳头、擦枪的机油,甚至还有两个猎枪弹壳。
这些足够警方立案侦查了,但龚吉不满足,他要找到直接的证据,证明病床上那个彭渊是该被老虎吃掉的混蛋!
最后,还是跑到屋后的嘉尔在草坑里发现了一个米袋子,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包裹,包得严严实实。
这是彭潭让彭渊砸碎并扔掉的东西,彭渊出于好奇,也出于贪心,他打了个诓语,说是处理了,却瞒着哥哥把这物件塞进米袋。
看来犯错误这个词,搁在坏人身上,就不是贬义了。
彭渊不犯这个错误,还会继续躺在病床上接受慰问,继续对着新闻镜头讲述如何受害呢。
嘉尔把包袱递过来,龚吉接住就迫不及待地扯开,里面露出的是那个被从蓝果树上盗走的红外摄像机!面对这个最惹眼的证据,龚吉没有兴奋,而是从牙缝里恨恨地挤出了一句粗得让男人都难为情的话,完全无视身旁的女孩。
可这一回嘉尔没有生气,个别时候,粗鲁难听的话实在解恨。
更大的收获还在后面,当他们返回基地,把机盒内的录像带取出回放时,林教授和斯蒂文等都被嘉尔唤了来。
画面很快就吸引了所有人。
最先出现的是“奎奎”,清冷的夜色里,它显得硕大无比,身上的条纹呈白色,似乎是古代传说中神秘的蓝虎。
“奎奎”努力昂着头,虎口衔着苏门羚的脖子,从一片小叶蚊母树丛中出来,苏门羚的腹腔已被掏空,后肢也缺了一个。
大型猫科动物一般都从猎物的下腹部开始吃,它们用犬牙撕开相对最柔软的皮肉,内脏就露了出来。猎物的肝肺心等最适合吞食,就像人吃龟灵膏,呼噜咕咚朝下咽,一下都不嚼。如果时间从容,老虎还会用爪子把猎物肠子里的粪便挤出去,再像吃寿面一样吃肥肠。
这个顺序符合节约和卫生,内脏不好保存,应该先吃掉。
“奎奎”把苏门羚拖到一棵大叶如伞的通脱木树下,它兜了两个圈子,选好地点,快速用前爪刨开线蕨和落叶覆盖的泥土。吃饱了的“奎奎”干劲十足,一个大坑瞬间就挖成了,它把苏门羚叼了进去,并用后腿覆盖上泥土和线蕨。
盖好之后,“奎奎”还反复地在周围嗅着、检查着,用爪子整理线蕨的形状,落叶的稀疏,让它们和周围的环境没有异样。
看着“奎奎”这些熟练和精湛的动作,考察组的人心如刀绞,这只活灵活现的野生虎,此刻还在吊盐水,这森林再也不属于它的了。
“奎奎”离去不久,画面上就出现了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立刻就吸引了考察组人的注意。
很明显,这是两个盗猎者,他们各自端着一支枪,身上还背有成圈的钢丝绳,随着他们的移动,钢质的绳圈反射着不祥的亮光。
观看的嘉尔,突然抓住龚吉的手,很紧张。
“怎么了?”龚吉吃了一惊。
“好像是那个人,那个跟我一道坐车的。”
画面中,这两个人影来到蓝果树下,抬头朝摄像机看,两个人的嘴脸再清楚不过地暴露在镜头下。
嘉尔清楚地辨认出来,就是他!
这个人说了句什么,另一个就放下猎枪,冲摄像机爬了上来,最后还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
尽管因为焦距太近,他的鬼脸全都变了形状,但所有人都认出来,这家伙就是那个被“奎奎”攻击的彭渊。
考察组用电话把情况做了报告,龚吉自报奋勇,骑摩托车把录像带和其它证据送往了公安部门。
怒火中烧的他没有直接回百山祖,而是跑进了县医院。守卫彭渊病房的警察大意了,因为龚吉这张脸也小有名气,至少警察都知道他是考察组成员,见彭渊应该不需要请示和批准。
直接冲进病房的龚吉,一把将彭渊从床上揪下来暴打,吓得旁边一个年轻女义工叫得像杀猪。
惊愕的警察赶紧来制止龚吉,医生和护士也都跑过来,愤怒的龚吉几个人都摁不住,病房乱成了一团糟。人们都糊涂了,不知道考察组的人为什么要发疯般地打这个被老虎咬伤的农民。
当更多的刑警赶到医院时,医生们更是惊得目瞪口呆,刑警们并没有给殴打者戴上手铐,反而把那闪亮的玩意铐在刚躺回病床的彭渊手腕上。
彭渊是盗猎者的说法已传开,尤其是“奎奎”那血流遍地、奄奄一息的镜头出现在千家万户的电视机上后,人们对彭渊的同情戏剧性地转为憎恨。
彭渊明白了处境,不用审讯民警开导,敞开布袋倒核桃,稀里哗啦,有的没有的,都吐了个底儿掉。
根据彭渊的交待,公安机关发出了B级通缉令和悬赏,通缉偷猎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华南虎的嫌疑犯彭潭,报告其线索者,可得到五万元的赏金。
自彭渊被“奎奎”攻击后,彭潭就不见了踪影。据彭渊交待,那天他和哥哥分两路进山,分头查看下套的地点。估计是彭潭得知弟弟落入虎口,立刻就收拾东西溜了。
为使主犯归案,省公安厅拨出专款,调集有经验的刑警分成三个抓捕小组,根据彭渊提供的线索,一路下广东,一路赴东北,一路赶往彭潭的老家河南。
考察组人评价彭潭时,龚吉敲着桌子发狠,说彭潭再有反侦破能力,也插翅难逃,因为他犯了大忌讳,那就是做了惊天大案。
说得没错,犯罪是一种生态现象,任何国家、民族和地区都不能幸免或根绝,但成熟发达的国家里,命案和恶性案件极少,这或者就是古中国的“盗亦有道”。小偷和警察,坏人和好人形成良性的平衡以及共存。
可你要做了大案,惹得整个国家机器来对付你,别说一个彭潭,就真是七十二变的孙悟空也救不了自己。
斯蒂文说,现代中国的落后是全方位的,包括犯罪,其罪犯素质和档次也有待于提高。
六十六
彭渊的口供分几批转给了百山祖基地,刑警们从中梳理彭潭线索,考察组则依靠这些材料来解开“奎奎”的行为之谜。
“这样来看,‘奎奎’伏击彭渊是有预谋的,绝对不是遭遇,也不是一时兴起。”在一次研讨会上,林教授这样断定。
斯蒂文同意这个分析,点着头说:“彭渊在设置虎套和虎夹的时候,留下了自己的气味,这气味被‘奎奎’记住了。”
龚吉和嘉尔认真听着专家的分析,他们不懂老虎,所以更想多知道一点关于老虎的知识。不过这也和打牌一样,老手常被经验所局限,出牌越来越谨慎,倒是一个啥也不懂的新手上来胡打,保不齐还赢了老手。
龚吉就是这样,他忽然大发宏论,把“奎奎”当人来推断,讲出它的行为心理和轨迹,以及一个完整的故事。
龚吉说,“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