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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长江文艺 2005年第11期-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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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看不见的热泪……
  就是这一次,袁根认下了这个“老妈妈”。他每月去县城给自己母亲寄钱时,总要去路口看一次这个站着卖钥匙链的“老妈妈”,每次给这个“老妈妈”留二十块钱。
  这件事袁根对谁都没有讲。更没有对罗光辉讲。人们只看见他笑更多了,眼更小了。而罗光辉仍然隔三岔五地去县城寻找,每次都扫兴而回。袁根看在眼里,却一笑了之。
  
  三
  
  马上到了年底。
  连队给每个兵发一盘磁带。把每个兵对家人的拜年话录下来。还讲些在部队生活和工作方面的高兴事。报告成绩、体会什么的。再唱一首歌。录好后寄回家里去。让每个兵的父母亲听一听。听到儿子在外面一切都好,少想念,多放心。
  这件带现代化的好事儿,人人都高兴。都录了。都寄了。话讲得挺清亮。歌唱得很优美。
  袁根却不。
  连长查过袁根的档案。知道他是个没有父亲、只有母亲的独生子。这更需要寄录音回去。不然,孤独的老娘太苦闷,这个年不好过。他问袁根:
  “你为什么不?”
  袁根沉了半天,说:“我家没收录机。”
  连长说:“现在,这东西不贵。花一二百块钱买一个。”
  袁根说:“我母亲平常用不着。就为一年听一次这,听完放起来,不需要。”
  连长又说:“向邻居借一个放一放也行。”
  袁根摇摇头。
  再问就低了头。
  连长便不再问。心已有了谱。他断定问题的根本是因为穷,舍不得买。于是慷慨解囊,为袁根买了一台收录机,让袁根录好磁带一并寄回去。
  袁根急出一头汗。话都急得变调了:“连长,不能叫你破费。我不是买不起。我妈不识字。寄回去也不会用!”
  连长说:“这又不是高科技玩艺儿。很简单的。插上电源一按就响了。即使她老人家不会,村里人总有会的,一问不就会了吗?”
  袁根坚决地说:“我妈不需要这个。真的,不需要!”
  
  连长有些生气地说:“天下父母都会想儿子,都需要。我看是你不需要,不想念自己的母亲!反正,机子买了,寄不寄,录不录,由你吧!”
  说完,将机子塞进袁根的怀中,又补了一句:“虽然说‘忠孝不能两全’,可是,不孝不是一个好军人!”
  可袁根到底还是没有录,没有寄。那机子像一个多余的物件,冷落地放在他的床头。
  过节以后,许多兵收到家里寄来的反馈磁带,抱着小收录机哇哇地放。都是自己父母亲的家乡话、家常话。都是自己亲人们的鼓励祝福、欢声笑语。听得人很惬意。
  袁根坐在一个角落里。或躺在铺板上闭着眼。再不就用枕巾塞上耳朵。再不就走出去,躲到远远的地方坐。
  兵们见他这样,就在耳朵里掖上小耳机,自己听。睡觉前听。散步时听。都怕惹恼了他。
  其实,袁根只是烦躁了那一阵。那一阵过后,一切都好了。还是笑,而且,当别人再听的时候,他也想听。还让人把音量放大点儿。
  兵们都说他古怪。对他猜测纷纭。
  有的说,他是冷血儿,生性不想母亲。平时连信都不写,所以更不会寄什么磁带。
  有的说,他因为打架背了处分,不知道对母亲说什么好,没脸对他母亲说。
  本班人却另有高论:联想到“母亲节”那天缺少的那个母亲的故事,推断他母亲可能是后娘,他从小受过虐待,他恨他母亲。
  更有甚者,说他脑子有点儿不正常。
  也许都有道理。
  这些闲言传到连长耳里。
  连长不担心别的。倒担心最后那种情况:怕他脑子真有毛病。如果真有,确是要好好治一治的,不能掉以轻心。于是便默默观察。于是又默默交代排长、班长观察。观察他的思维反应,操课站岗,一举一动。
  都在猜疑。事事有眼。
  只袁根一个人不知。仍如平常一样施工执勤,与人言笑,随和可亲。
  
  四
  
  尽管有那么多猜疑的目光印在袁根的背后,但他与婆婆的交往却一直没有被发现。袁根每一次都在那个路口与婆婆相见,每一次都嘘寒问暖,把“老妈妈”叫得响亮而亲切,他企求的就是这种母子间的交流,他觉得这交流是一种享受,这享受是金钱和物质所不能替代的;婆婆每一次见到他时,都要把他从头到肩摸一遍,而且又总是唠唠叨叨说许多话。婆婆告诉袁根:原先,这个地方都是农村,是改革开放后,县城才扩展到这里。她的眼也不是天生的残疾,是在那个极“左”的年月,村里学大寨,开山造平原,她的丈夫放炮出了意外给炸死了,她因此哭了几个月,把眼睛哭瞎了。她还向袁根问起她蓄在心中的疑惑:
  “孩子,你,是不是家里没有妈妈啦?”
  袁根说:“有。我妈妈在家里天天劳动。”
  又问:“那你为什么像亲妈一样照护我?”
  “我没有别的理由,我就是看见……你长得像我妈妈。”
  “哪一点像?”
  “哪一点我也说不清。反正……像,很像。”
  他说得这样简括。婆婆也没有再细问,她觉得知道一个蒙眬的“像”已够她回味无穷了。他们谈到最后,仍然是一个唤“老妈妈”,一个唤“孩子”。虽然,这不是亲儿亲母间的称呼,但相见多了,谈得多了,内心上便有了一种亲情般的牵挂。心细的婆婆凭着她长期失明而多用心感耳听的超常功能,对袁根就像自己的孩子那样熟悉,每次袁根来,不用袁根叫,听到脚步声她就说:
  “孩子,你来啦?”
  “是的。老……妈妈,我来啦!”……
  还有一个情况应该被人察觉而却没有察觉:每当袁根从县城回来,或者不知在哪一阵高兴或烦恼过之后,总会独自坐在一个地方,默默地掏出母亲的照片看一番。这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和所有农村孩子的母亲一样,温厚善良,满脸沧桑,衣服不新,但却干净。母亲平静地端详着他。他却不平静地端详着母亲。他经常想起小时候他摔了跤或是受了别的孩子的欺侮时,母亲赶来抱起他、拉起他的情景,经常想起母亲吃咸菜而把鸡蛋埋进他碗里的情景,经常想起他不忍母亲受苦中途辍学帮母亲种田而被母亲呵责的情景,正如阎维文歌词中唱道的那样:“你爱吃的(那)三鲜馅有人给你包/你委屈的泪花有人给你擦。”他分明看见母亲的嘴在动,从口形上看见母亲在唠唠叨叨安慰他,呵护他,但他听到的却是瞎婆婆的唤声:“孩子,你来啦?……”这时候,他才如梦初醒般发现,他与这个“老妈妈”已经形成了一种情感的寄托,造成了一种情感的互动或是错位。
  
  有一次,袁根去县城寄钱,又来看望这个“老妈妈”,但那个路口却没有“老妈妈”站卖的身影。他心里一惊,像疯了似的寻到家里,这是他第一次到“老妈妈”家。这时,他看见婆婆的门前燃着十几盆火,火势熊熊,烟雾弥漫。他惊疑地走进屋里,看见桌上一个黑像框里镶着一个虎眉大眼的小伙的放大的照片,照片前点着两支蜡烛,跟前摆着一盘水果,一盘点心,一碗小米捞饭,捞饭上插着一双筷子。婆婆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双手正抚摸着像片默默地流泪。袁根停住了脚步,他被这情景惊呆了,抑或是不愿意打破老人的默哀。还是婆婆听见了他的脚步声,说了一句:
  “孩子,你来啦?”
  袁根这才说:“是我来啦,老……妈妈。你今天没去站卖,我以为你生病了,把我吓了一跳。”
  婆婆说:“今天在家陪我儿子。”
  沉默一打开,婆婆就不再流泪。她接下来的讲述,使袁根从惊疑中发生了强烈的震撼——
  当婆婆把眼睛哭瞎后,她的儿子听说祁连山有一种仙草,能治好她的眼,就去采那仙草,不幸遇上了雪崩。驻地一个哨所的解放军官兵去救,结果也遭遇雪浪,有一个战士还受了伤。婆婆去雪山为儿子喊魂,她开始是走,走不动了就爬,硬爬到哨所。但哨所解放军为了她的安全,不让她进山。她面对雪山疯一般喊着:“儿啊!你在哪里?娘来啦,跟娘回去吧!……”儿子没有喊回来,永远埋在了雪山里。她听见的是哨所官兵们的回音。那个受伤的战士很难过地说:“老妈妈,你儿子是孝子,我们没有能力把他救回来。你什么时候想儿子的话就到这里来看看,我们都是你的儿子。”婆婆从士兵的心声里获得了慰藉,终于放弃找回儿子的努力。她对战士说:“我儿子有解放军在这守着不孤单。”然而,婆婆在家里却孤单。屋里一天到晚听不到说话声。她不愿一个人孤寂地呆在家里,在邻居——就是那个当初在桥头上指引袁根找见婆婆的四十多岁的胖大嫂的撺掇下,这才走出家门,干起一份既可谋生、又能排遣孤独的卖钥匙链的小生意。尽管如此,每到儿子遇难的日子,或是清明和农历七月十五的鬼节,她就在门前烧许多盆火,她说她儿子在雪窝中冷;还有那些守在雪山上的哨所的解放军也冷,她用这种特殊的方式为解放军祈祷。
  袁根听得震颤,听得眼酸。这不仅仅是婆婆的一段家庭的苦难,同时也是婆婆为什么甘愿默默承受那伍拾元假币的委屈而没有当面声张的合理的原由。他猛地向前一扑,半蹲半跪式地握住婆婆抚摸儿子遗像的手,粗急的呼吸声和滚热的汗气流像一尊倾倒的沸腾的锅炉。他本想安慰“老妈妈”,甚至几次冲动,想把“老”字去掉,响亮地唤一声“妈妈”。可是,又一次电流般的互动,使他想起了远在家乡的亲娘。在他激动和感动的时候,顶多也是这样只握住亲娘的手就够了,一切表达尽在不言中。正是这种互动带来的冷静,使他没有突破极限。他紧紧地、紧紧地把着婆婆的手,甚至连那声叫惯了的“老妈妈”也没有叫。他觉得这双手握住婆婆的手,就是她的儿子的手握住了妈妈,任何许诺和安慰都显得造作。
  
  
  五
  
  罗光辉那伍拾块钱假币的过错,因为没找到卖主而无法弥补。连里后来也没再追究而不了了之。但在他本人心里,却留下一块抠不掉的陈旧性疤痕,一触到那串钥匙链心里就隐隐发痛,在别人面前更觉得矮了半截。
  形势给了他重塑光辉的机会。
  上级突然给每个兵发了一本用英、汉两种文字编印的《对外用语手册》,作为一项紧要的学习任务,要求必须在一个月内达到验收标准。虽然这个小薄本只有几页纸,几十句,但要念准确、记得住、说流利并不容易。罗光辉的英语基础最好,当了连里的小教员。
  罗光辉果然是个材料。他那清亮的语音令全连刮目相看。
  一个月后,全连进行考试。结果,别的班都基本过关。爆破班倒数第一。拖尾巴的就是袁根。他只得二十分。
  罗光辉有话了,说:“真是一块肉坏了满锅汤!”
  班长也觉得不体面。但他不责怪袁根,反而批评罗光辉,说:“你生在大城市,从上幼儿园就学英语了,能讲几句洋话应该;可袁根呢,生在深山沟,穷得上不起学,勉强念到初中,没毕业就替妈妈干了农活。他差在基础教育上。他现在需要的是帮。从今儿起,你每天用两小时对他进行单个教练,他会跟上来的。”还有一句想说而没有说:“你不要因为挨过他的拳头这会儿就落井下石。”
  午饭后,罗光辉和袁根就坐到一起。罗光辉教一句,袁根念一句。
  “我们是中国军人。”罗光辉用中文念道。
  “我们是中国军人。”袁根跟着也念得很好。
  罗光辉用英语念这句:“威阿德查尼斯阿米曼(we are the Chinese armymen)。”
  袁根却念成:“威阿德查尼斯哈蜜丸。”
  “不是‘哈蜜丸’,是‘阿米曼’。听清了,再念——”
  罗光辉又重复了一遍正确。
  袁根又重复了一次错误。
  罗光辉无奈地摇摇头,把这页发恨地翻过去,改念单词。先用中文念了“祖国;母亲;同志;兄弟”,然后改用英语。他前面念一个,袁根跟着念一个,都念得对。可是,合上本子,罗光辉念中文,让他背念英文时,这四个单词,袁根竟都念成了“母亲(mother)”,仿佛他只会念“母亲”,只记住了“母亲”。
  “你真笨!”罗光辉终于忍不住,吼出一声气话。
  这句话犹如一个耳光,重重地打在袁根的脸上。袁根的脸火辣辣地红。眼睛瞪了一下。拳头握了一下。他想顶他一句:“我是笨了点。可是,人,灵要灵得正道,不要灵过了头。”他知道这话说出去会伤和气,而且显得他不大度。因此没有说,咬住了。只好生闷气,生自己的气,恨自己。渐渐地,他的脸凝固了。手垂下。头低下。
  几秒钟后,罗光辉又开始念。袁根却一气不吭了。
  罗光辉见他不合作,一跺脚,起身去找班长。他向班长说了袁根四个单词都念成“母亲”而纠正不过来的情况。班长问:
  “你认为他到底是什么问题?”
  他说:“我看他不是基础差,是脑子真有毛病。”
  这正应了连长的那种担心。这是不是连长秘密交代特别注意的那种病态的有力证明呢?
  班长疑疑惑惑。于是向排长汇报。
  排长疑疑惑惑。又向连长汇报。
  连长疑疑惑惑。于是就亲自观察。
  熄灯以后。营区一片寂静。袁根独自坐在不影响别人休息的路灯下念句子。连长轻手轻脚地从背后凑近去,听见他把手册上的那些词句念读得非常标准,背读得非常流利。
  连长窃喜地舒了一口长气。从此彻底解除了对袁根脑袋的担心,并对排长、班长、还有当了“小教员”的罗光辉个别交代:袁根一切正常,以后不准瞎猜乱疑!他就是文化不高,反应慢一点。
  然而也仅仅是明朗了一个“脑袋”的问题。他对母亲所表现出的“不正常”情态,不仅仍然是一个令人堪忧的谜团,而且接下来的一段,袁根又出现了一些更加“不正常”的苗头。
  
  六
  
  进入本月以来,袁根连着两个星期天都请假外出,样子十分急迫。第一次回来时很高兴,第二个星期天从县城回来后却没精打采,非常疲惫,那双爱笑的眼睛失去了昔日的光晕;面色更不好看,一向胖乎乎的腮帮骤然间塌陷了许多;此外,班长还发现,放在他床头的那个从没用过的连长的赠品——收录机不见了……
  “不正常”的猜疑浮动在连队的空气里。而袁根始终把一颗明亮的心包裹得严严实实。
  这一切都为了那个“老妈妈”——
  第一个星期天,袁根是专为给婆婆送那台收录机的。这个心意早在他那一次碰上婆婆“陪伴儿子”的时候就有了。今天他去得早,或者是婆婆出来晚,还没有站在那个路口上。他径直来到婆婆家里,从挎包中掏出收录机,说:
  “老……妈妈,我不能常来看你,送给你这台收录机,让它陪你吧。它会唱歌,播新闻,能给你作伴儿,解孤独。”
  婆婆还没全回过神儿,他就把机子打开了,屋子里响起悦耳的音乐。袁根把着婆婆的手,教她怎样装电或插电源,怎么开关,怎样调台,怎样调音,怎样倒带,怎样翻盘,最后把小耳机塞进婆婆的耳里。婆婆摸揣着机子,过意不去地说:
  “孩子,我老了,什么日子都能打发,以后再不要花这额外的钱。”
  就在这时,邻居那个袁根的老熟人胖大嫂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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