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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剑桥中国史:辽夏宋金元史-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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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 1243 年他死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没有一个具有较大影响的、在政府中有地
位的人同情儒士并为他们说话。
在大汗蒙哥(1251—1259 年在位)统治时期,忽必烈——蒙哥的弟弟,
未来的大汗,蒙哥在汉地的代理人——担负着统治北部中国的责任。在这件
事上他接纳了儒士们的意见。50 年代初,他公布了保护儒户的规定,然后努
力寻找那些在蒙古征服金朝过程中沦为奴隶的文人并解放他们。政府答应免
除儒户的主要税务并给予其他优待,这使得申请儒户地位的人猛增。配不上
这一地位的富户就向当地官员们行贿,由此引起蒙古官员的指责,导致了考
试的实行。通过考试,1276 年在中国北部有将近 4000 户得到儒户的资格。
到 1275—1279 年征服南宋的时候,对儒家文人的态度比四十多年前在北
部时好多了。明文规定军事将领不得在战场上抓捕和奴役儒士。地方官府受


① 下文的叙述引自'854'萧启庆:《元代的儒户》。
① 耶律楚材先服务于成吉思汗,但在窝阔台在位时影响更大,见 '399'罗依果:《耶律楚材(1189—1243 年):
佛教徒和治国儒者》。



命评定哪些户有资格成为儒户,军事机构要听从这些决定。此后十多年中对
儒户又作了进一步的补充规定,这也是将南宋汉族人口纳入统治范围的一部
分。最后,又宣布 1290 年括户时登记为儒户的将永远保持这一世袭身份。粗
略的估计表明,在南方有 10 万儒户,加上北方的 4000 户,合起来还不到总
登记户数的 1%。以上是元朝早期这个制度发展的大致情况。
儒户登记出现了很多异常情况。传统上,儒士们以属于“书香世家”为
骄傲。所以,他们能够接受世袭服务这样的观念,但是在孔子学说中他们找
不到这样的说法:保护那些本身不够资格却又侧身其间的人,或排斥那些本
人有天才却没出生在这样家庭的人。此外,在国家看来,他们与和尚、阴阳
先生们是差不多的,被认为是一个有组织的宗教派别的教士,这种联系使他
们感到身份被降低了。
在儒士们眼里,这一制度的最大缺点是没有使他们成为保证通向高官的
一个优越阶层。虽然这一制度能够保证对经书有一定研修的某些个人在需要
时在政府中任职,但它不能提供这样的条件,即那些学术上杰出的人应当自
动地在政府中任职。简言之,它不能取代废除了的科举制度。那是因为有元
一代,重要的官职大都留给了蒙古人和色目人,或者世袭,或者在任命时受
到优待。政府需要大批熟悉行政机构中传统公文程序的汉人,但是在这些职
位上的汉人的高升机会却是极其有限的。那些出身于经过特别划分的儒户并
受过教育的子弟还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在当地政府的官员手下充当书吏,或充
当官职很低的地方教官,这两种情况都使提升的前景暗淡。
另一方面,儒户这一身份带来了一定的经济利益,尽管津贴的数量、免
除赋役的种类很不相同。那些有限的优遇与宋、金时代做官所带来的经济上
的保障当然是不能相比的。儒户比社会阶梯的底层要高得多,但他们比起顶
层来却又低得多了。他们对经济上的利益远远不能满意,给予他们的自尊、
尊敬以及心理上的满足是相当可怜的。这些就是他们感到苦涩的根源。
1315 年终于恢复了科举考试(1313 年诏行科举后),不论是否属于儒户
的文人们都十分兴奋。对于他们,这是一条出路,他们终于有了正当的出路。
但是在元朝余下的年代里,从 1315 年到 1366 年,科举考试每三年一次,共
举行了 16 次,只取了 1139 名进士(虽然每年 100 个名额,可以取 1600 名)。
根据规定,其中一半名额分配给了蒙古人与色目人,他们参加的考试要容易
一些,判分标准也低一些。把这些蒙古人、色目人也算进来,平均每年也只
有 23 名新进士,仅为宋、金时期平均数的一小部分。而且,元代的科举被作
弊和欺诈行为严重败坏,以致那些自尊的学者有回避的倾向。简言之,无论
科举的恢复对把那些有雄心的外族人引入中国文化模式是多么重要,它都没
有在实质上改变儒家学者沮丧的前途,尽管它开始时曾带给汉族文人以喜
悦,使他们感到文明胜利的希望。所以毫不奇怪,许多在文学和学术上有天
才的人到别的地方去寻找他们的事业,常常追求某些在其他时代最不正常的
生活方式。



精英作用的扩散

中国社会很多有才干的人,因为上述原因被迫去寻找不易实现理想的出
路,而这些出路大多远离官场而处于社会较下层。这群人已经形成了一个相
当大的人才圈子。有人计算大约有 50 万受过教育的人,算上他们的家属,可
能占全部人口的 5%。①北方金朝最后一次进士科举考试是在 1233 年,而南
宋是在 1274 年。直到 1315 年进士考试才得以恢复,而且规模要小多了。
科举考试既为政府任用官员提供人才,又为社会上所有有志为官的人树
立了努力的目标。在任何时代,那些通过科举成功走上官场的人都仅仅是大
批考生中遴选出的一部分。13 世纪中叶蒙古人进行统治之后,那些中举的进
士以及数以万计合格的候选人几乎都不可能受到合适的任用。可是因较高的
教育而使他们进入的那个人才圈子还在不断扩大。社会对于这类教育的高度
赞誉,再加上有朝一日终会有所作为的信心,继续吸引着那些为学者踏上这
条传统的做学问的道路。征服及其后果并未改变这种形势。事实上的精英继
续产生出来,出身于这种家庭的年轻人还有其他什么可做的呢?
国家对于传统的培养社会领袖的方式缺乏关心,甚至使得儒生们对教育
更加信奉。那些实现不了“更高追求的学者”,就把大量的个人精力投入到
教育中来。②尽管命运不济、政治上受到冷漠,以及必须学会善于生存的技巧,
一个在教育上保存了自身地位的精英阶层还是出现了。这个阶层在元朝反常
的条件下对社会做出了很不寻常的贡献,他们的才干得到新的发挥。
这个传统定义上的精英阶层对于整个社会生活所产生的作用与其他时代
不同。首先,因为他们并没有被拉到脱离下层的政府高位上,所以他们能与
为数更多的地位相近的集团密切相处,与社会的联系更为紧密,而不论他们
是住在农村还是住在城市。例如,如果为了经济上的自身利益或是出于保护
财产的考虑,这些儒士们就寻求与当地佛教寺院保持一种关系,这样一来他
们也就卷入了社会的宗教生活。如果他们被迫以教私塾为生,或者他们这样
做纯粹是出于一种责任感,否则便无事可做的话,那么他们就卷入了那些就
学者的普通家庭的生活。如果他们不得不在当地政府的机构中担任卑微的书
吏,那么他们观察政府的角度常常是那些有资格成为社会上层分子的人所得
不到的;他们将自己的历史和哲学知识带到工作中,而这类工作通常是接触
不到这些知识的。如果这些儒士有绘画和书法的才能而现在又不得不以出售
他们的艺术品为生,他们便开始认识到市场的环境以及这些非艺术家们对于
艺术所起的作用。如果那些在行政机构中得不到发挥的管理术不得不转向商
业的话,那么这个商业世界就随着这些精英阶层的生意人实际经验的增长而
变得深奥复杂了。
总而言之,元代生活中反常的条件给予这一精英阶层带来的震动,无疑
使很多人遭受痛苦,也使社会在较大范围内遭受了损失,但是又为新的生长
和变化创造了更大的潜能。重构元代社会史的任务艰巨,现在刚刚开始引起
学术界的关注。


① 为大致计算,可以采用忽必烈朝汉人为 6000 万的较低数字。可以通过下列方式计算出出身精英家庭的总
人数:假如占总人口的  5%,或 300 万人,属于精英家庭,以每家平均 6 口人计算,假如每 6 人中有一个
是成年男子,精英集团中计有 50 万成年男子。这只是大略的推算,没有任何史料依据。
② '279'劳延煊:《元代初期的南方学者和教育制度初探》。



元杂剧在元代社会史中的意义

元杂剧的历史从侧面展示了精英文化与通俗文化是如何相互作用的,同
时也展示了元代中国有文化修养的精英阶层在促进这种相互作用时的新作
用。元杂剧的历史长期以来被错误地解释,并据此证实有关元代事实上的精
英阶层所遭受的屈辱与排斥的程度的荒诞说法。早在 14 世纪,中国作家开始
渲染说,由于贫困的学者在社会上不能找到他们合适的位置,为求生被迫为
他们残酷的蒙古与色目主人写通俗的东西取乐,这些杂剧就突然在他们的头
脑中呈现出来了。根据这种解释,这些地位改变、陷于贫困的才子们首次集
中在一种活动上,在这种活动中他们深厚的文化资源必然造就出一种表达思
想感情的工具,这就是大众戏剧文学中突然涌现出优秀剧作的原因。这种解
释包含了部分的真实性,使之有着魔术般的吸引力,但在根本上它是错误的。
戏剧作为一种文艺形式在中国历史上发展得颇晚,然后在一段很短的时
间内又突然达到繁荣,这是事实。杂剧(一般称为元杂剧)这一戏剧形式的
最优秀作品,则是由一小批才子创作的,他们不过两代人。①此外,戏剧的确
含有二重性,既包含高层次的文化价值因素,又包含通俗娱乐的因素,而在
中国人的传统看法中,这两类因素实际上是相互排斥的。
这一现象要求做出特别的解释,而传统的解释通过几个世纪的夸大被不
加批判地接受了,直到 20 世纪初为止。20 世纪初是一个对中国文化遗产重
新估价的时代,加上中国和日本对蒙古在东亚和世界史中的地位表现出更大
的兴趣,由此导致了对元杂剧的重新评价。这个阶段的重新评价以吉川幸次
郎《元杂剧研究》最为典型,除了提供严格的文学上的分析以外,还将作者
与观众的问题作为中国社会史的因素进行了研究。②吉川幸次郎强调,剧作
家、演员和观众,包括汉族和其他民族的支持者,他们之间的相互作用使得
元杂剧一下子繁荣起来。
以前被忽略的元杂剧前身的历史现在也更加充分地显露出来,部分原因
是考古证据要求对文献记录进行更仔细的研究。现在已经清楚,13 世纪元杂
剧的繁荣过程经历了一个较长的时期,不论有没有蒙古征服,这个艺术形式
都会繁荣。①重新估价那段历史的时候,像吉川幸次郎这样的既对文学史也对
社会史感兴趣的作者,就会在元代特别的环境中找到对元杂剧特征的很多解
释以及元杂剧进一步发展的原因:

在过去 20 年中,有足够的考古发掘证明最晚从 11 世纪起中国就已
经存在受大众喜爱的戏剧传统。这个证据驳倒了早些时候的论断:是蒙
古人剥夺了文人的权利而导致杂剧的兴盛。它也驳倒了是文人将杂剧形
式推向高峰这样的设想。更可能的结论似乎是:杂剧作为一种自我维系
自我发展的传统,到 13 世纪真正成熟为一种合宜的有吸引力的文学表达
媒介。在蒙古人统治下,北方的“精英”作家们发现自己在一个不熟悉
的世界中沉浮,与社会的和政治的成功绝缘,而传统的文学形式所能赢


① '453'史仲文:《中国戏剧的黄金时代:元杂剧》,第 3—19 页:'80'詹姆斯?I。克伦普:《忽必烈时期的
中国戏剧》,第 3—30 页。
② '558'吉川幸次郎:《元杂剧研究》,第 72—241 页;郑清茂汉译本,第 44—162 页。
① '206'威尔特?L。艾德玛、斯蒂芬?H。韦斯特:《1100—1450 年间的中国戏剧史料》,第 1—94 页等。



得的类似于以往的尊敬也得不到了。由于有时间、有机会与演员长期密
切合作,他们开始参加戏剧活动,写剧本,可能还参加演出。这样,从
这个过渡时期起,这些“精英”作家就在把杂剧从纯粹的表演艺术发展
为文学创作的过程中起了主要作用。
从社会角度讲,蒙古人统治最重大的后果就是使汉人精英的社会作用得到了
暂时的传播扩散。元杂剧的社会史就为此提供了一个证明。③
将这个论点再扩展一下,人们可以看到精英们活动的每个领域内都有类
似的发展。相互矛盾的发展影响到旧有精英中的两极。那些缺乏自立生活手
段的人常常被迫与普通人民的生活有更广泛的接触,并在一个有助于革新的
时代里在大众文化中起创造性作用。这种情况不仅仅表现在元杂剧上,还表
现在思想和民间宗教方面,表现在基层的各级政府中(在这里,那些够格做
精英的人是不能正常供职的),表现在提供农业和医疗等应用技术上,无疑
还有一些尚未被当代的学者确认与研究的行业。然而,相比之下,还有一些
旧有精英拥有可靠的生活来源,这在受扰乱较少的南方更是如此,他们蔑视
时代潮流,不屑与民众交往,他们或许已变得与自己社会的日常生活格格不
入了。他们不能也不肯在政府中服务,因此他们也缺少儒家那种对公众生活
负责的实践上的动力。以上两者是极端,与后者相比,我们更容易想起前者
多得多的实例,但这两种现象都是存在的。
这两类地位大不如前的元代文人精英,以两种不同的方式,与整个精英
社会一起,创造出了艺术、文学的丰硕成果。由蒙古统治造成的在某些文化
发展领域中的特殊状况产生出了一种建设性的力量。在 13 世纪最后 40 年忽
必烈长期统治期间,蒙古人的都城大都(今北京)的建设规模颇为宏大,展
现出城市布局与建筑的辉煌,并辅以井然有序的水利工程。蒙古人和包括波
斯人、阿拉伯人在内的西亚人精通天文、数学以及发源于中东和地中海东部
的其他领域的知识。其中的一些知识已经传到元大都,而源于中国的知识也
开始反向传播。元大都统治者的世界观并不局限于中国的传统。在当时及以
后的中国人的认识中更重要的是:蒙古人的统治重新统一了长期处于分裂而
同属于汉文化圈的南北两部分。在思想、经学、经世之学、科学以及书法、
绘画和诗歌方面都出现了多种流派,并且各具特色。这些异彩纷呈的流派现
在都被吸纳到国际性的蒙古大都这个母体中来,然后又发散到各行省的大城
市中去。元代中国提供了比以往中国正常情况下要宽泛得多的精英层——超
精英层。同时,它又提供了自盛唐以来中国精英们从未体验过的各种刺激与
交流的一个活动舞台。正如我们已经指出的,这些积极的因素,其中很多并
未被当时的精英们所珍惜,也遭到其后各朝代的诋毁,直到现在我们才可能
予以重新评价。
元朝作为宋、明两朝之间的一个朝代,尽管给传统的精英阶层带来了冲
击,但从社会史角度来说,它印证了中国社会结构及其正统模式的牢固性。
那种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短暂的”精英阶层作用的扩散,一直被仅仅看成
是暂时的、不合常规的现象。一种关于应当拯救什么样社会的观点,以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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