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生_2-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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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1996 年夏
马季教我写相声
我和李文华合写的《相声集》出版了。第一本签名本送给的人,是马季老师。
我是他的学生,我写相声段子,是马老师手把手教的。我不想赘述他怎样帮我出主
意和修改的过程,只讲他言传身教中使我感受最深的几件平凡小事。
我从小爱好文艺,特别酷爱话剧。但对相声却是陌生的。
十七岁“上山下乡”去了北大荒,加上“文革”中相声遭受厄运,就更不敢问
津了。后来虽试着写了几段,那也不过是照葫芦画瓢而已。
考上中国广播艺术团,从事相声这个行当后,自然想干好,可心里总是惴惴不
安。开始我想,说相声“长相”很要紧,侯宝林老师的脸,占一“帅”,长得既幽
默、滑稽,又不失大家风度。我对着镜子给自己“相面”:要我的眉毛八字朝下,
怕是不可能了。马老师胖,圆圆乎乎,眯着笑眼,占一“坏”,“坏”得可爱。我
对着自己毫无特点的脸思忖:要是胖起来,也许还行!?
一阵胡乱思索之后,马老师点了我一句:“相声演员的艺术生命是靠创作保持
的,只要有好的相声段子,你就能在舞台上赢得观众;反之,连台都登不上。”一
席话,顿开茅塞。从此,我放弃了改造自己五官的想法,拿起笔认认真真地学起写
相声来。
相声要引人发笑,但笑料又是最难写的。马季老师跟我说:“有的人拿着写好
的相声找我,马老师,您给我添几个包袱吧,我这主题挺好,就是没笑料。他把我
当成小卖部了,好像卖扣子似的,你身上衣服缺什么色的扣子我这儿都有。再者说
有好包袱,我还留着哪!”说完哈哈大笑。
其实,马老师的包袱足,都来自于他那机敏的反应。一次,我们在他家闲聊,
一个非常好动的青年去厨房烧开水,他刚一进厨房,就听“哐 ”一声,像是踢翻
了什么东西。声音刚落,马老师随即问道:“逮着了没有?”在座的几位一听,
“扑哧”一声全乐了。绝了!一声响,一声问,活活地刻画出这个愣小伙子的性格。
我问他:“您怎么想到问他逮着了没有?”马老师说:“这是思维的跳跃,大幅度
的跳跃。这个跳跃既在事物的逻辑之外,又在我们对这个人物行动坐卧了解的逻辑
之中。侯老师的《关公战秦琼》中,老寿星问:‘你知道他是谁的人?’‘他是阎
锡山的队伍!’这就是由历史上的山西人,想到现代山西的军阀。这种思维上的跳
跃,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所以人们要笑。”听了他讲的这番道理,引起了我的
思索。这告诉我们,写相声光凭搜集与编造笑料是不行的,必须要有理论,要摸规
律,要学会应用。马老师的相声“包袱”足,是和他摸规律、勤钻、多思、常练分
不开的。所以,他对“包袱”的组织和运用上能够得心应手。《白骨精现形记》里
江青打扑克那一段,是来自传统相声《老太大斗纸牌》;《海鹰》结尾那段是来自
传统相声《大娶亲》。原来描写锣鼓钗的响声都被拟为进洞房小两口同房时的粗俗
描绘,马季老师妙手回春,把它拟为捕鱼以后的欢跃场面:
大鼓叫着:高兴!高兴!小锣叫着:快抬,快抬!改得恰如其分,同行们无不
拍手叫绝。看起来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但是马季老师第一个想到了,这就是马
老师的独到之处。我问马老师,他说可能来自于自己对传统相声了解得比较透彻。
我听了以后,赶紧找来了《传统相声选》和老师们的作品,一字一句地开始咀嚼。
写作的学习,是建立在对生活学习的基础之上。三十年的演员生活,马老师养
成了经常下去深入生活的好习惯。1977 年,他带着我到了湖南。那时候写东西,
我写一稿便念给他听,提意见后我就改,改好再念,一直到我们满意为止。写出了
几个段子以后,他对我说:“咱们下去,不要扎堆,这样生活面会宽些,能提高质
量。”开始,我不理解,还以为他不愿带我了。经过一段实践,我明白了,这正是
锻炼我独立思考、独立写作的能力呀!1980年,我先后到哈尔滨、青岛、江苏、河
南等地深入生活。每到一地,都学着他的样子,开座谈会,广交朋友,汇报演出,
征求意见,写了改,改了再改,反复推敲,去粗取精,直至比较满意为止。当我回
来把稿子读给他听时,他说:“行。你写出了自己的风格。”老师给我的评语,使
我心里很不平静,我写的那一行行字里,也充满了他的劳动和汗水。为教我怎样往
前走,他是费了脑筋的。那一年,在他的指导下,我写出了《我与乘客》、《北海
游》、《处长讲课》等节目。1996 年,山东电视台为我拍专集,记者采访马老师,
问他对我的看法。马老师说:“姜昆有灵气,能举一反三,我平常点他一下,他准
改,不但这儿改,以后在别的段子里他也改。我不说他记性好,我说他灵,他能吃
透。”我听着他的话,眼里快涌满了泪水,因为我知道我这所谓的“灵气”不是天
上掉下来的。
我经常熬夜搞创作,这也是从马老师那里学来的。我进团不久,每次外出,早
晨吃饭的时候,总不见马老师。我以为他在睡懒觉,听值夜班的人说:
“他刚睡。”呵!他整写了一宵。以后,我也练着夜里写。夜里一个人写多寂
寞呀!可我听他屋里夜里总有人说话。我悄悄地趴窗户一看,原来屋里就他一个人,
面对自己的稿子,嘟嘟囔囔。一会儿眉飞色舞地叙说,一会儿愁眉苦脸的叹嘘,一
会儿愣愣地呆想,一会儿“扑哧”一声乐了,操起笔来疾书……我忍不住要笑,为
不惊动他,我赶紧回屋,也写,也念,不一会,全神贯注到所写的情景中去了。第
二天,马老师跟我说:“昨夜我以为谁说话呢,一看是你,对着窗户龇牙咧嘴,神
经病似的!”我心说:何止一个,我是跟你学的。
我们相声演员凑在一起,聊天是最开心的。每逢这时,马老师总愿意把他写的
东西拿出来念念,然后跟大家说:“来,给我点火花!”他说的“火花”是指启发
他灵感的火引。于是,大伙谈,他听,也不知哪句话他逮着了。
经过一夜的劳动,第二天他又把改稿念给大家听。这一着我也学了来,逢人便
讲相声,一开始,只是讲想法,聊久了就有了结构,慢慢又凑出了笑料,我一边说,
一边看大家的反应,把大家最感兴趣的部分记住,然后“闭门”发挥。马老师常说
:“要让大家笑,咱们得哭!”是呀,写作憋不出来,比哭还难受。
车尔尼雪夫斯基曾讲过,“灵感——这是一个不喜欢拜访懒汉的客人”。
我的马老师是好动的,手中的笔在动,脑袋里的思维在动。我想,如果我在写
相声方面要干出点成绩来,就要这样运动,用机敏的目光和谦虚的态度,在生活中
去寻找火花。这样的火花,是能够燃烧起不灭的火焰来的。
父亲,我的书法老师
墨花托起慈父的脸庞,拳头捶着怀念——安抚激颤的胸膛,泪水成串挂着无穷
的悲伤。……爸爸,亲爱的爸爸……可听见儿子忏悔的呼唤,是我无能,没有解数
能救你出病魔的深渊,没有办法圆您对生活、对事业、对这个世界的梦想。
怎么是梦想?难道您对这个世界有着什么奢望?
回忆过往,您从没有想去尝试踏在红地毯上的喜悦,你也没有试图想每天去沐
浴鲜花的芳香,您甚至从来没有时间去琢磨生活应该怎样去报答一个辛勤的儿子对
他的奉献,您也从来没有因为没有得到你应该得到的而怨恨怅惘。一切都没有——
梦是什么梦,想是什么想?
“家有半石粮,不当小孩王”。敬爱的父亲,您每当听见孩子叫您“老师”时,
由衷的喜悦溶进满是希望的目光。在狭小的斗室,在破旧的方寸桌上,您在孩子一
摞摞作业本上的批阅,是您对未来蓝图的最美构想。在破旧庙宇改成的教室,在小
煤炉抵挡不住严寒包围的课堂,您春风化雨点滴入士的讲课,是您对人生最铿锵的
歌唱。每晚11 点半钟的就寝入睡送去旧日,每早6 点钟开拔去校舍迎接朝阳。四
十年风风雨雨的洗浴,一万四千六百天朝朝夕夕的奔忙。突然有一天,您乘公共汽
车时,一位售票员认出了您是他儿时的老师,一声呼叫,叫你欢欣鼓舞,居然泪花
儿盈眶。又及,一位您记不住姓名的学生一封长信,把自己的工作成绩分一份给了
您,也使您望着那几页信笺激动万分,两夜不能入梦乡。
就是如此的梦,就是如此的想?
困难时期,饥肠辘辘,您垂眼房中踱方步,“帝高阳之苗裔兮……”踏唱诗歌
送辰光;十年浩劫,天昏地暗,您“五七”干校显身手,“迎来春色换人间……”
几声高唱补凄凉。蓦然间,您信手挥出“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装裱置框挂中堂
……爸爸,您有您的世界!您每天挥毫,常年弄墨,巧耍竹管,平铺纸张。您抒发
您的宁静,您展现您的胸膛,您挥就您的追求,您刻画您的理想。从赵朴老的“园
丁颂”,到廖公致小蒋的文章;从屈原的畅诉的“离骚”,到李清照的华彩的诗行。
我读着那一字字,我看着那一张张。
看到了,看到了父亲的如此的希冀,企盼,理想:您要的是没有砖瓦的大厦,
您要的是没有梁木的殿堂。您用您清高纯洁的情感去铸造象牙之塔,自己去攀登,
一步一步,就是向上,不炫耀,不声张……
如今,您去了!面对您给我,不,给这个世界留下的一篇篇白纸黑字。
讲什么梦,谈什么想,嗅您清水洗砚淡墨香;寻什么求,问什么索,看您笔走
龙蛇写华章。一个个字,钢筋铁骨;一幅幅作品,神采飞扬。一看,就知道您是个
小学老师:字写得循规蹈矩,没有一丁点的歪门邪道和张狂。
一读,可觉出您满腹经纶:先秦魏晋,唐宋明清,先烈的志咏,名人的文章,
全在您的手中一气呵出,熠熠放光。您是把血,把气,把神注入到了您写的每一个
字中;您是把人生,把追求,把对一切的理解录在了一张张宣纸上。
爸爸,原谅我曾经这样想:您有那么好的功底,为什么不舞毫弄墨走蹊径?您
有那么厚实的基础,为什么总是追求横平竖直,纸正字方?按您的水平,您早可以
任意挥洒,离经叛道,显露一下潇洒的风度,追求什么天地甚至宇宙的精髓风貌,
找一点现代的“感觉”,也好让人舞文弄墨写文章。可您偏不是这样!您书,书您
的风骨,书您的精神;您法,法自然之道,大秀入平常!
……颜真卿,柳公权,九成宫,兰亭序;小楷一百,大字八十,描红摹帖——
五岁让我写大字。“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硕鼠硕鼠,无食我黍!”十岁
要我背诗经,随后又改背唐诗,假期逼我写文章……
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是爸爸走了后,我才开始在自己的脑中去圆,圆一个
老知识分子的梦、一个老知识分子的想……全明白了?
李文华,您太爱相声了
在相声界,提起我必须说到李文华。
尽管他已经告别舞台十多年了,但是他的朴实、憨厚、幽默的形象,总像是昨
天还曾在电视里逗中国人大笑。尽管报纸上一再地报道李文华老师患了喉癌,喉头
已经作了切除手术,尽管我已经和唐杰忠老师又合作了八年的时光;尽管我与唐老
师表演的《虎口遐想》、《电梯风波》、《学唱歌》等节目早已脍炙人口,但是,
近十年,几乎每天都有人问我:“你还和李文华合作吗?”“李文华最近怎么没出
来?”“怎么李文华不说相声了?”要知道,就是李文华老师不生病的话,也是年
逾古稀的老人了!
李文华太可爱了。他应该是相声一代人的骄傲。
他没有正式拜过师,这在相声界是被认为不是正宗的传人。但相声界里连老带
小,没有不尊重他的,任何一本相声史中,没有不提到他的。
他与侯宝林、马季、郝爱民都合作演出过。在与我的合作中他厚积薄发,展现
了他高超的表演技能,造就了他在相声表演中的成就,也造就了我。
有人说,这是机会。
可你必须承认实力。没有实力的人,即使有了机会你能登峰造极吗?
可能李文华在舞台上的时候,人们还没有认识到李文华的表演艺术辉煌到怎样
一个位置。可他离开舞台以后,人们才发现:相声的舞台少了一块,相声队伍中应
该有几个、甚至几十个李文华这样的艺术家才称得上整齐……
我想起了十几年前王洁实、谢莉斯唱的一首歌:
外婆给我一个小小橄榄,
呵,又涩又酸,又涩又酸,
我咬了一口把它吐在路边。
过了一会儿,嘴里有了甘甜,
我再寻那橄榄已经不见。
这可能是生活中的普遍现象。许许多多东西的价值往往是呈现在人们的后认识
中。
1987 年日本安田火灾保险公司开出了天文数字——以三十八百九十万美元购
买了《向日葵》油画。一时间,人们在这个数字和《向日葵》的作者——生前穷途
潦倒的梵·高先生之间大作文章。当然,我们不能由此而斥责人们为马后炮。其实,
这反映了人类与社会的关系,或是说本身就体现了认识的一个过程。
那么,如何认识李文华,怎样评价李文华,才能够为中国的相声事业记载下有
价值的历史的一页呢?
我似乎提出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我把它留给造史的研究家们,我相信他们通过举例、罗列、对比、剖析,会恰
如其分地评价著名相声艺术家李文华。而我这里讲的是,您绝对从电视上看不到的,
一个爱相声爱得要命、爱得要死的李文华。
一、多好的李文华,居然差一点就说不成相声而当行政干部去了我调到说唱团
的时间,是1976 年的9 月。刚到后的10 月6 日,“四人帮”就垮台了。相声界
一下子翻了个身,热闹劲儿甭提了。
常宝华、常贵田创作了《帽子工厂》;马季、杨锡钧创作了《舞台风雷》;马
季、杨锡钧、李文华创作了《白骨精现形记》。
我看到了李文华的名字,脑海中马上浮现出李文华的身影。
几年前,李文华、郝爱民到东北去深入生活,我还在兵团的宣传队里当宣传员。
那年,李文华刚四十六七岁,可长相和现在好像基本上没什么变化,熟悉李文华的
人说,李文华不到三十岁的时候就长得这样,而且说估计他七十岁的时候还是这样。
这也怪了,人能在四十年当中不变模样,这可是个奇迹。后来,我曾问过马季老师,
他告诉我:”我们大家一直管他叫李大爷,记不清是多大岁数的时候开始,不过有
一点我能记得,我爸爸比他大好几十呢!”我是在李文华和郝爱民说完相声,从台
上穿过观众席,在热烈的掌声中步出兵团俱乐部的时候,看清李文华的。
他,一脸的皱纹,一脸的笑。穿着一双布棉鞋,身体稍有一些弯曲,迈着小碎
步。大伙儿看他可爱,都以热烈的掌声向他表示心情。李文华特别可亲地笑着向大
家点头致意,那股和蔼劲儿是老北京人特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