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生_2-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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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华,是我的战友,也是我的老师。
文华老师出身贫寒,十几岁学徒,一个人养活二老,生活非常艰辛。解放了,
文华老师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当工人时,他是劳动模范,曾被光荣地选为北京市的
人大代表;进入专业演出团体以后,工人阶级的优秀品质一直在他的身上保持着。
他衣着朴素,从不讲吃讲穿;他待人热情,从不分生熟远近。不论走到哪儿,他见
人总是带着工人师傅那种习惯称呼:“张师傅您来了!”“李师傅您喝茶!”“回
见,李师傅!”团里面的同志都讲:文华老师这脾气太难找了,大和气人儿!
李老师的相声表演,亲切、自然,像老妈妈一样的慈祥。文华同志为什么会给
观众留下这样的印象呢?我以为,是他把自己性格的特点和捧哏这个角色巧妙地结
合在一起了。他的艺术特点和他平常的谦虚、待人的诚恳、性格的朴实、为人的憨
厚分不开的。
但这并不是说,文华同志就是凭着本色演相声的。他自己说过:“我自幼失学,
认不了多少字,如果现在不抓紧钻,非被时代淘汰不可。”肯学、肯钻是李文华老
师的又一个特点。我们一起到下面深入生活的日子,经常是在与工人、农民、战士
们一起“海聊”当中度过的。可是,我们不白聊,每天晚上回来,李老师都要拿出
笔,记上几句,他在注意人们想什么,人们对什么样的话题最感兴趣,人们愿意听
什么。人们常说:“文华的蔫包袱真足。”所谓“蔫”,无非是一句既平常又让人
觉得有滋有味的话,须知这样的话必须是从群众中来的呀。比如《诗歌与爱情》中
的“敢情宋朝那时候就有两地生活的”,“你说人爱得多磁实呀?”为什么得到轰
然的效果?因为那是实实在在的群众语言,人民能不欢迎吗?
文华捧得稳、准、严。
这里,我还要讲文华其人。内行人经常讲:“三分逗、七分捧”,“捧喂不能
夺逗哏的戏”。为什么有些演员不能很好地掌握这个特点呢?有技巧上的原因,也
有对捧逗之间关系理解不大得当的地方。这里,我想起文华对我讲的一句话。两个
人一起聊天儿,谈到合作,李老师说:“我在舞台上的时间不多了,在我的晚年能
把你带出来,一直带到我不能干了,我就满足了。
说是我带你,其实你也带我呀。光我一个人,我也新不了呀。有小青年儿在边
儿上,把我显新了。”话出自肺腑,感动得我掉过泪。有这样的思想指导,能有
“夺戏”的问题出现吗?
现在读起来,我这篇文章太肤浅了。也许是我的笔拙,勾画不出李文华老师那
优秀的工人阶级一分子的形象。
李文华的成功,使不少人研究他“大器晚成”的艺术现象。但研究来研究去,
最后都和李文华的为人联系在一起。一个艺术家“艺如其人”是不容分说的,但像
大家一古脑儿的亦人亦艺地异口同声,应该是个非常特殊的现象。
中国广播文工团的老团长王力叶这样说:香港报刊评论李文华的表演说:“李
文华脸上的皱纹,皱得对相声表演特别有利。额上几列‘火车轨’,眼角的色尾纹
像一对对倒置了的‘八’字,颧骨下、嘴巴旁的皱纹像一对对尖角括弧……光看脸
上的几条线,一动一动的,就止不住笑了。”这位评论家光看了李文华的外貌特征
就止不住笑了,他只注意到文华艺术魅力的一个方面。其实,这绝不仅仅是外在形
象的功能所致。有动于衷,才形之于外。
文华面部特征和表情所给人的笑,乃缘于其对相声艺术的修养之深,对致笑规
律谙熟之透,对捧逗关系配合之紧,语言节奏运用之活。
当然,如果知道文华的为人处事,那理解就会更加深刻了。
著名相声作家沈永年道:李文华先生艺如其人,人如其艺。他在台上是个可爱
的小老头儿,那么在台下,不但可爱,而且可亲可敬。相声界的中青年演员都官称
李文华为李大爷。这位李大爷从不摆老前辈的架子,一向是和蔼、热情,待人诚恳
谦虚。
在生活上,李先生自奉甚俭,随遇而安。无论到什么地方参加演出或活动,从
不挑宾馆、挑房间、挑伙食、挑软卧或飞机等等,一切悉听安排,唯恐给别人添麻
烦。对于热情的群众他从不怠慢,有求必应。他那诚挚的笑容曾经给多少接触过他
的人,在心头留下温暖。他不失一个人民艺术家的本色,从而受到社会的普遍尊重
和爱戴。
李先生德艺双全,足为今日相声界之楷模。
已故相声作家王存立说:李文华能够赢得广大观众的喜爱实属不易,但要得到
同行们的公认,则更难上加难。俗话说:“众口难调”,对演员也是如此。即使是
明星、大腕儿,被议论起来也是有褒有贬。但提起李文华,却是众口一词,有口皆
碑。无论是对他的艺术或人品,没有不说好的,内行、外行一致公认,这在演艺界
中极为罕见。
相声新秀冯巩说:李文华老师从事的是笑的事业。在舞台上,他以带给观众欢
乐为己任;在生活中,他更是时时处处用自己的热情去温暖周围的人们。三十多年
来,李文华老师不仅以一个好演员更是以一个好人的形象受到人们的尊敬和爱戴。
所谓“艺如其人”,台上演戏,台下做人,台上恰恰是台下的集中表现。在中国广
播说唱团里,李文华老师是有口皆碑的活雷锋。
在他任团房管主任时,正是他家住房最困难的时候,而他却将所有的好机会都
让给了同志们。每天清晨,最早来到单位默默地打水扫地的,也永远是李文华老师
那亲切谦和的身影。十几年来,李文华老师一直是我艺术上、生活上的师长。
相声作家廉春明回忆到:李大爷在家待客也是非常热情实在的,无论哪路人物,
他都备酒招待。有一次我和爱人去劲松买床垫,顺便去看他,他说什么也不让我们
走。我们只是去看看李大爷,实在不愿麻烦他们,但李大爷老俩口,仍一如既往,
死说活说不让走。吃过饭依然要送到楼下,然后假说散步,像往常一样送至车站。
李大爷对我如此,对待普通观众也是如此。有一次我住在日坛宾馆搞节目,那
天我想去看看李大爷,无奈剧组没车,我只好求一位素不相识的司机跑一趟。那位
司机听说去李文华家,二话没说,开车就走。车到了李大爷家楼下,那位天津卫司
机,说什么也不上去,原因是自己是个普通司机,李文华是位艺术家,不好意思。
后经我解释才勉强上楼,叫门时,又转身往下走,此时门开,李大爷问明情况,紧
跑几步,把那位天津人请了上来,到了家热情款待,问寒问暖。事完后,李大爷依
然如故要送我们下楼,我截住他,身体不好,大可不必了。李大爷说:“这是我的
规矩,谁来,我也是要送下楼去的”,硬是一阶一阶将我们送出来。那位司机十分
激动,忍不住热泪盈眶,回来的路上对我说:“我原来认为名人都高高在上,敢情
李老师这么平易近人呐!真是个好人!这辈子我也忘不了他送我下楼。”相声表演
艺术家李金斗告诉我说:“李老师尊重人是有名的,无论老小,无论官民。1984
年10 月2 日晚8 点,王长友先生在去世前三个小时,拿出两个铁球来交到我手里,
说:‘这是我生病以后,文华特意从涿州给我买的两个铁球。现在把他送给你,瞧
见它,就想起文华来了。他这人可真好学呀!’”著名的曲艺评论家陈笑遐这样总
结李文华:
李文华处处严格要求自己,按党的原则办事,事事起党员的模范带头作用却没
有那种政治上的优越感,平时待人接物和会上发言,都注重与人为善,礼义当先,
很少唱高调,表现了政治上的高姿态,也从不给同志扣大帽子、抓小辫子或是借题
发挥打击报复。这就给师友们以实事求是、平易近人、说话做事有分寸的好感。他
在五四七厂时就是这样,总是和风细雨地帮助同志,协助领导做好思想转化工作。
调入专业文艺团体后,继续发扬这些优良作风,因而群众关系很好。他的与人为善
反映在绝不踩着别人往上爬,正如有的同志所说:“文华要能多为自己想想,怎么
也能奔个高位子,闹两套好房子……”对此,文华没有任何遗憾,他自认为“行止
无愧天地,褒贬自我春秋”,过去用正确思想指导自己那么做是对的,自己也有缺
点,没什么可追悔的。
这位来自基层的相声艺术家,由于长期与工人为伍,饱尝人生辛劳,有着劳动
人民的感情好恶,愿与普通人同甘共苦,并愿以自己的爱好和专长影响周围的人们
并为他们服务,尽量给他们以理性和感性的双重愉悦。
所有朋友们的话里话外、字里行间,已经勾画出好老头李文华待人处事清晰的
轮廓。
八、相声演员,如果没有人欢迎你,离大伙远了,你可就完了在我的脑海里,
至今有一件深深让我遗憾的事,困扰过我,也警训了我。
我常想如果当初听了李文华老师的话……
那是1983 年的夏天。
我和李文华老师在西安参加喜剧理论研讨会,白天开会,晚上在体育馆演出。
东道主盛情,让我们抽中午一点休息时间,去参观八百里秦川上的世界奇观——秦
始皇兵马俑。
那时候,我和李文华老师红得发紫,几段相声的成功,使我们声名大噪。
走到哪儿群众都是山呼海涌,我们两的前面后面全是警察保护着,一天到晚签
不完的名,照不完的相,应不尽的宴会,参加不完的活动。我们多么精疲力尽的时
候,也得要强打精神,向对你欢呼的人们呲牙咧嘴,微笑。
真累呀!
难得有机会抽个空,看看人类文明的杰作,我自然是兴致勃勃。
秦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听说我和李文华来,他们也是兴奋万分。工作人员们把
贵宾室打开,把茶沏好,把贵宾的签字本摆在我们眼前。
我们到了那里以后,博物馆的领导同志郑重其事地向我们介绍秦俑墓地的开发
过程,并且拿出当初掘进过程中的照片一一给我们看。
我性情急,加上年轻,总觉得太繁琐了,我又不是领导,您向我汇哪门子报呀。
但是,我看着李老师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听着,就几次把涌到嘴边的话,强咽到
肚子里,耐心又耐心地把他们安排的一切程序进行完。
好不容易介绍完了,开始参观的时候,导游员格外热情,讲得异常详细,我直
求那位解说的大姐:“我们晚上有演出,您能不能快点,简单介绍一下就行了。”
参观完了以后,我意料当中的事情发生了,先是让我们签名、题词,这些我和李文
华老师都义不容辞地做了。
紧接着,所有的工作人员聚集在一起,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表演一段相声。
我看着李文华老师,刚才的这些过程中,他一直是把他那惯有的微笑挂在脸上,而
且是不厌其烦地向所有向他打招呼的人致意。此时,他的脸仍然是笑容满面,而且,
看他那和气劲儿好像马上就要站起来给大家表演了。
我按捺不住一直烦躁的心情,站起来说:“各位领导,各位朋友,我们上午刚
刚开了三个半小时的会,我整整讲了三个小时,本来应该休息,可是领导让我参观
秦俑,我和李老师觉着盛情难却,就来了,晚上在体育馆还有演出,太累了,同志
们谅解一下,下次来,我一定专程为大家演出一场,今天时间紧就免了,行不行?”
嘴上虽然是征求意见,可脚下是抽身边走。
免了?你们这大牌明星一到,说免了就免了?说是下回来。猴年马月?
机不可失,大家伙可饶不了你。
所有的工作人员一起堵在门口,你动也甭想动。
我有点火了,我看看李文华,盼着他能说两句,也甭多了,就说岁数大了,实
在演不动了。他那么大岁数,说出话有威信,大家伙心一软,也许就放我们走了。
可李文华反倒把微笑改成咧开嘴笑了。那意思好像是说:“既然大家伙这么热
情,我就给来两段儿吧!”果不其然,他又笑着看着我说:“姜昆,不行咱就……”
我一下就急了,忙拦住他的话头,又一次和大家讲:“诸位朋友,我今天实在演不
了了,如果在这儿演,大家伙一围上,没完没了,我今天晚上在体育馆的演出非砸
锅不可,这嗓子是肉的,不是铁的!”大家伙把我这话居然当成笑话来听,一起又
鼓起掌来。
这时候,李文华老师脸上的笑容没了,他瞪着我,好像看看我还说什么。
我当时也不知怎么就是横下心不肯演,我对李老师说:“李大爷,我这嗓子实
在受不了了,我演不了。”李文华的脸上难看了,我看得出他非常不高兴。但是,
年轻气盛的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我就硬着头皮往外走。
大家伙似乎看出我真是决意不演了,喧闹的情绪一下子静了下来,而且自动闪
出一条道儿让我们两人出去。
我一下子也觉得难堪。李文华用手给大家作了个揖说:“领导,师傅们,姜昆
今天实在是不太舒服,而且晚上演出任务太重,所以希望大家原谅。不过,我向大
家保证,姜昆是个说话算话的人,他说来给大家专门演,他一定会来。”群众的反
映比较漠然。
其实,我讲的也是实际情况,在外面经常遇到演个没完没了、人家不让走的时
候,实在推不开我也就演一段算了。可那天不知道哪根筋上了弦了,我硬是拗着不
答应。为了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我又补充:“各位大哥、大姐,今天晚上体育馆
演出,是我第一次同西安的观众见面,我心里负担很重。
这么着,晚上6 点钟以前,我负责督促给你们这儿送二十张票来,请你们去看
演出,那儿的效果好,我请客。”老百姓最实际,眼前你没答应他们的要求,你海
誓山盟地许给他一座金山,他说不高兴还是不高兴。
反正我们是尴尬地爬进面包车。我听见背后有人甩过两句话:“人不大,架子
挺大!”“现在的年轻人比老人差远啦!”说得我的脸热乎乎的。
我有点儿生李文华的气,就显他是好人了,让我得罪人,我正要跟他说,他倒
先开口了。
李文华像是对我,也像是喃喃自语:“今天这阵势,真是送票,人家未见得来,
不信你瞧着!”我震惊了,我听得出这是责备我。
文华的脾气我了解。他很少跟人家生气,也很少责备人。像这件事,他能说这
样的话,他一定是很生气了,而且,他告诉了我一个事实:群众愤怒了,群众生气
了!你在群众面前摆了架子,群众买你的账吗?
我头大了,刚才有点儿气恼,现在是觉得又受了重重的一击,闭上眼睛,慢慢
运气。
忽然,我想:刚才要是听了李老师的话,演一段儿,大家一鼓掌,再跟大家解
释一下,会是个什么后果呢?
会是大家怒视着我出门吗?
气恼的我,变成了懊丧的我。李文华没直接责备我,但是比骂我还难受。
我闭着眼,不敢看他。
十几年以后,我在北京的国子监北京艺术博物馆里,遇见了一位当年在秦俑博
物馆工作的同志。我和她一起回忆了那件令我难忘和尴尬的事。她说:
“你知道吗,那次,我们好几个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