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生_2-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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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游吧,进修中文、学汉字、看小说,业余时间演节目,并且……”他沉了一下
说,”我想当中国第九代相声演员!”他的态度朴实真挚,他的眼光热切。
这些日子,北京的大学里特别闹腾,我嘱咐他:“学校里的事别乱参与,有些
事中国人自己都不明白,你们外国人更不清楚。关于你拜师的事……我答应了,不
过你回去给王文泉老师带个信儿,选个日子办一下,我还得按我们的规矩通知一下,
征求一下别的徒弟的意见,先别急。今天,我按我自己已收徒的规矩送你一幅字,
写的这字你还不太明白,不过慢慢你会理解的。
至于学相声的事,拜到门里以后慢慢再安排……”我把我想要说的,一古脑儿
地掏给他,也不知道我这位“洋弟子”明白不明白。我一边儿说一边放下饭碗,走
到书桌前,铺上纸,倒好墨,工工整整地写下一个条幅:
对同道心存平实
于艺术怀抱忠诚
我的每一个徒弟都有我写给他们的这两句话。
大山对他喜欢的东西有股子闯劲儿,什么都敢试一试。
大山对自己有要求,不是按业余的标准要求自己,从一开始就给自己定了高标
准。
一个是他的闯劲儿,一个是他的实劲儿,冲这两点,我收了他。
拜师会是在北大举行的,紫红的大背景幕上被镶上了两行金字:
名笑星收徒
洋弟子拜师
拜师前,我和我爱人去了大山在北大的宿舍。
大山住在留园的留学生宿舍楼里。这是一间只有15 平方米左右的小屋子,一
张单人床,一个小衣柜。地下摆的全是书,桌子上也全是书。一个很简陋的录音机
和十几盒开式盒带,整齐地堆放在一起。
在墙上,有他已经棱好的我给他写的那个条幅。
在这个条幅的边上的墙上,有他们外国人习惯地贴着的一张又一张剪报。我凑
上去一看,好几篇是关于我的报道。
我开玩笑地对大山说:“我真不知道,关于我的报道的报纸还是不错的墙壁装
饰品。”大山说:“我没准备拿您赚钱,能省我一点儿花销就行了。”气得我捶了
他一拳。
陪同我一起到宿舍参观的还有王文泉老师,他告诉我大山并不是为我而故意这
样装扮他的寝室的,他挂我的消息的报纸已经一年多了。
大山从床上拿起一件叠好的肉粉色的大褂。
“师傅,我专门找人设计了一个中国传统大褂。我想,今天拜师会上,我能不
能穿这个?”我爱人一看这颜色就说:“你怎么挑了这么个颜色,太跳了!”我想
了想说:“这颜色外国人穿行,他本身脸上色儿就多,头发是金的,眼是蓝的,加
个肉粉色的大褂,也许还挺般配呢!”一屋子人也让我说乐了。
我们相声界收徒很讲究,又是由于收外国学生,所以我也特地作了一些准备,
严格地按照我们门里的仪式举行。
主持人我请的是相声演员李金斗,他是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赵振铎的徒弟,从
小作科学相声,非常懂我们门里的规矩,又加上我们关系好,是我师哥辈儿的老师,
请他再合适不过。
长辈师傅辈儿的我请的是陈涌泉、唐杰忠。陈涌泉先生的父亲陈子贞先生和我
的爷爷是世交,陈涌泉又是我的师爷,唐杰忠是我的师大爷,又是我的合作伙伴,
师徒三代全有代表参加了。
这一天,北大的领导也很重视我的收徒,他们把它视为作留学生工作丰富内容
的一种方式,所以校长、系主任、教授、讲师和来自世界各地的留学生都参加了我
们的仪式。
加上又来了许多相声演员,都是电视里熟悉的面孔,礼堂里的气氛热热闹闹的。
按规矩,徒弟得跪在地上给师傅磕三个头,以确定师徒如父子的关系。
可今天来了这么多的记者,又有那么多的电视摄像机对着我,一米八的大个子
对着我磕头,太有点滑稽了。虽然是外国人拜中国人为师是个新鲜事儿,而且越传
统越有新闻价值,我还是不愿意那样做,因为那是实实在在的“出洋相”了。
我让大山给我和我的爱人一人献了一束鲜花,向我们三鞠躬,然后向师祖、师
爷、师伯三鞠躬。新事新办,在一片掌声和同学们的欢呼声中,就算完成了拜师的
大礼。
我讲了话,不外乎是要求大山如何专心致志地学说相声,千万别把它当儿戏,
闹着玩儿的那样拜个师,以后就没这回事儿大山也表了态,说了他自己的心里话:
“中国人都说说相声难,我这个外国人选了个中国最难的事儿做,我相信我能做好,
我才拜的师,我除了跟老师学艺以外,我还要好好孝敬师傅、师娘。”也不是哪位
同仁教了我这位徒弟这么一句话,不过说得我心里挺热乎的。
拜师仪式完了以后,唐杰忠老师陪着我们师徒二人演了一段相声《金刚腿》,
这是我们在拜师会以前稍稍排练了一下的小段儿,但是演出的效果极好,笑声洒满
了礼堂。
拜师以后的会餐,我们行话叫“摆支”,就是必须徒弟出钱,大家喜宴一顿。
大山是个穷学生,哪请得起这二十多位来宾,吃饭的问题由学校方面负责。
吃饭时,陈涌泉老师开了一句玩笑:“摆支归学校了,这可叫假公济私呀!”
我们都觉得挺可乐,大山没听明白,一个劲儿地在那儿眨眼琢磨。
四
大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当了中国第九代相声传人。
我又为他写了我们中国古代诗人陶渊明先生诗句送给他:“盛年不重来,一日
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送给他的第二天,大山打来电话:“姜老师,
我查了古代诗选,您这几句话是陶渊明先生的诗的后半部,前边还有八句,是:‘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飞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得欢当作乐,斗酒聚比邻。’我还没弄明白是什么意思呢,先给您打个电话,老师,
对吗?”我感动了。大山对中国的文化真是注进了非同一般的情感。我给不少人写
过晋陶翁“盛年不重来”这四句话,可我自己都没有查过这四句话的前半部。写这
篇文章时我都是又一次查了《历代诗词选》才把它写在了这里。
大山拜了师,并没有把说相声当成自己唯一的追求,他依然是把自己的兴趣放
在了对中华文化的学习、研究的追求上。
1991 年放暑假,许多外国学生部回国度假去了,大山没有回去。暑假快结束
的时候,他来到我家。
“老师,我这儿有几个字,您看您认识吗?”他掏出一个小本,从当中拿出几
张纸,上面有他早预备好,专门考我的几个字。这几个字是“餶”、“斾”、“棼”、
“龝”。我一下子被难住了。
这几个字当中,除了“龝”字我知道是秋天的“秋”字的古写,因为我爱好书
法,曾经写过这个字,其余这几个字,我连见都没有见过。
“大山,你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弄来这些字儿?这字甭说我不认识,我爸爸也准
不认识!”我说这话不是玩笑,我爸爸是学文学的,而且是上了两次大学学中文。
他时不常地告诉我“参差不齐”千万别念成“参(c ān )差(chā)不齐”,
而“叶公好龙”的“叶”字一定要念成“叶(shè)”的音。
我还告诉大山:“你学这些蹩脚的而又没有实际作用的字儿干什么?”大山把
他的小本打开,这里面一面一个,全是这种我从没见过的中国古字,满满的一本。
“老师,”大山说,“有一本资料说,中国人平常的用字量在四千到五千字之
间。我自测认识近四千多字。有些字我一见面认识,但是念不出来。
有的字这次认识了,下次还不认识。还有些字我能从字形上蒙出念什么,但是
不知道什么意思。于是,我就利用暑假学了三百五十个中国疑难字,我跟他们全认
识,认识,一回生,二回熟,看下次见面,我还记得他们不。”外国的青年人对于
一门知识追求的敬业态度,很值得我们中国的青年人学习。
1992 年,我带大山到香港演出。我们住在香港新华分社的招待所。那一年,
这个招待所的改造工程还没有完成,条件非常简陋。大山一米八几的个子,睡在一
米七五长的床上,非常难受。他经常把脚伸到窗户外面去,他说让脚去“透透气”。
就是在这种条件下,我们演员逛街的时间,他全用来读中国的近代文学。时不常的,
他碰到我就问张天翼的《包氏夫子》、艾青的《大堰河——我的母亲》等文章的一
些问题。仗着我上过电视大学,对他学的这些东西还不陌生,能对付一阵。
我称赞他:“大山挺刻苦的。”他谦虚道:“回去考试,我这是临阵磨枪,不
亮也光。”我夸他:“大家伙都说你不错,别人上街逛商店,你在家里温功课,有
点儿南京路上好八连的劲儿。”他问我:“南京路上好八连是怎么回事?”我自讨
苦吃,解释半天。没事我提这典故干什么?
不过,可能就是这样,他用自己的刻苦和执着,学中国文化,了解中国国情。
1993 年,他探亲回家。刚到加拿大,他就给我写了一个明信片寄到北京。
这张明信片上,写着他发自肺腑的话:“老师,我回家两天了。不知为什么,
总是有一种旅游者的感觉。白天是加拿大,晚上全是中国(做梦)。
我盼着快点回去。我想,当我回中国坐上飞机着陆的那个感觉,可能才是回家
了的感觉。”我把这张明信片给许多人看,让他们看看我这个爱中国的外国徒弟。
五在1992 年的元旦晚会上,由赵连甲老师出题,我创作了《名师高徒》这个
相声,导演是中央电视台的张子扬。
这个节目由我、唐杰忠和大山一起表演。
我演一个蹩脚的老师,大山演一个聪明的学生。
在创作这个节目时,大山选择了他妈妈教给他的一段英文绕口令:
Howmucbwoodcouldawoodchukchuck,ifawoodchukcouldchuckwood。在表演时,
我既笨嘴拙腮而又故作逞能地把这句话说成:“衣服上的扣子卡住了裤子,卡住了
裤子也卡住了扣子!”而大山的演出,已经完全没有他第一次在中央电视台登台亮
相时候的那种“洋腔洋调”了。
他熟练地说中国的绕口令,熟练地说外国的绕口令,令中国的观众折服了。大
家说,大山的中国话越来越地道,大山能和我们中国的相声演员媲美了。
大山在中国第二次掀起了外国人演中国节目的高潮。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的
留学生,步他的后尘,学着他的样子、在电视台里演节目,拜中国的艺人为师。唐
杰忠老师一下收了好几个新加坡、南斯拉夫等国的学生,相声演员刘洪斌、丁广泉
也收了几个外国留学生为徒弟。
大山依然走着刻苦学习、丰富自己,当好中国第九代相声演员的道路。
他找丁广泉老师学快板,他唱《学雷锋》:
红旗飘飘舞东风,战鼓声声振长空,
世界人民齐响应,男女老少学雷锋。
学雷锋、唱雷锋,伟大的战士红色的兵,
苦水里生,甜水里长,雷锋一生向着党。
人民敬佩,敌人害怕,事迹都传到加拿大。
他一修改,观众乐得东倒西歪。
他学快板那阵儿,兜里老揣着那几片竹板,走到哪儿都叮 乱响,别人嫌他竹
板的声太吵,他经常一个人跑到立交桥底下去练。我告诉他:“练快板找个森林,
没人儿的地方,立交桥底下打快板儿,车一停下更乱。再说,过去说快板是要饭的
人在人多的地方唱,你在那儿影响也不好。”大山笑着又甩开了快板唱:“说我要
饭我不怕,只要老师不把我骂!”那些日子,你要是打他的电话到他们家,你会在
电话机里听到一个打着快板说电话的录音:“大山有事不在家,有什么话您请留下,
请——留——下!”你刚要说话,大山又拿起听筒来对你说:“您听这段快板行吗?
喂,您是哪位?”原来他让人欣赏呢。
他也找了评书表演艺术家田连元老师学评书。
他专门选择了一段小故事《胡不字》。这段书连我都没听过,大家看他讲得津
津有味,听的人自然也津津有味。
他翻译美国喜剧明星巴伯·霍普的书,他说:“我要做中西喜剧文化交流的‘
先驱’。”他跑到街上喝北京豆汁,呛得鼻子里全是馊豆汁味儿,他说:“我不怕
‘以身殉职’。”他自己为正大综艺一百期写了一段“百字相声”。我和他一起登
台,他说:“过去老师给我写相声,现在我给老师写相声,我们水平拉平了!”他
一点一点把自己溶在中国的文化中,溶在中国的相声事业中。
一位西方记者采访他,他说:“中国接受了我,中国的一个家庭接受了我,这
是我最大的成功。”我知道他说的家庭有两个含义:一个是他师傅我的这个家,一
个是指的我们中国相声宗系这个大家庭。
一天,大山哭着到了我的家。
男儿有泪不轻弹,总是乐呵呵的大山怎么了?
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他一古脑儿地讲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倒出了许多我从没
听过的感慨。
大山有个女朋友叫甘霖,这是一个模样长得普通、生长在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
庭,也有着我们普通中国人身上普通的善良和贤慧品质这样一位姑娘。他们相识了
许久,而且定下了终身。大山喜欢甘霖身上那股清新无邪的纯朴劲儿,甘霖喜欢大
山执着热情而且实在的性格。
中国女孩身上的爱虚荣,浮躁,追时髦的缺点,甘霖身上没有。
外国男孩子的风流,不负责任,拈花惹草的毛病,大山身上没有。
昨天晚上,他们两在长安街上漫步,忽然冒出了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带着气不
过的火头问大山:“你拉人家女孩子手干什么?”“……”大山被问得莫名其妙,
不知怎么回答才好。
此人看见他们两散步不是一会儿半会儿了,情绪很激动。
“你放开手,别动我们中国姑娘!小姐,你也太不自重了,你丢中国人的脸,
别不要脸!”后面这句话太难听了。
边上也有听见争吵的群众,一部分围了过来。
说甘霖“不要脸”,太刺激大山了。年轻的小伙子不干了,头脑涨,而且有些
发晕。
大山一把抓住了这个人的脖领子:“你凭什么污辱人?我们没有侵犯你一点儿,
你为什么……”大山真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斥责感到茫然。
而这一抓领子使矛盾白热化了,双方拉扯起来,而且还动了手。
站在一旁的中国人管他什么“大山”不“大山”,听说有人欺负中国的女孩,
尤其是外国人,全不答应了,蜂拥而上,有人趁机给大山几下子,大山倒在了马路
上……
旋即他又清醒起来,他不能犯众怒,他请大家和那个干部一样的人去派出所讲
理。
派出所的民警很公正地处理了这个问题,批评了大山不能激动动手,也劝解了
那位干部不要胡乱猜疑外国友人,总要有根据嘛。
那位干部不依不饶,打电话到了甘霖家,斥责甘霖的父母对子女管教不严,而
且还给有关单位报告了此事,他认定了,大山和甘霖谈恋爱,是“不正当的交往”。
大山带着眼泪对我说:“师傅,中国人把你当成自己的儿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