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人生_2-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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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她,“为什么不安排来一次旅游?”她反问我:“时间呢?”她说:“她这样
的大明星,时间根本不属于她,刚有个机会又被安排干了别的。我这次到中国有多
一半的原因是为她来铺路的。”我问的问题是有点多余,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甭
说出国,就是国内的这些城市,答应人家而又去不了的有多少个。说出来可能不让
人相信,有的城市去过三四次,却从来没有上过街,不知道人家市容什么样。像拉
芳妈妈这样的大明星,又是在西方的商业社会中,对向往已久近在咫尺的地方都不
能造访,应该是个顺理成章的事,这也是名人的悲哀。
“你妈妈的家庭生活怎么样?”我用一句很蹩脚的英文问拉芳:
“Areyourmother ’sfamily ?”拉芳听懂了。她告诉我:“我曾经有过爸爸。”
她用的是过去式。我以为她爸爸死了呢,她赶忙解释:“他和我妈妈离婚了。”于
是,拉芳和我讲了她的爸爸——一个非常奇怪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怪人。
“真的。”拉芳说,准确地说,他是个艺术家,一个非常脱俗的雕塑家,然而
他又是一个不成功的艺术家。他的雕塑作品充满了怪诞和神秘的色彩,在他现在居
住的别墅的院子里,有一个他雕塑的作品,他自己把它称为“宇宙观”,可是没人
能理解它。一堆怪怪的形状结合在一起,像是在胡拼,随意的堆砌,几乎所有的人
都感觉不到匠心所在。他离这个世界太远了。
我的爸爸本不是个愤世疾俗的人。可是,妈妈的成名,女儿的成功,与他的作
品不为世人所理解,这种反差太大了。于是,他恨这个世界,尤其恨现代文明!他
和妈妈离婚了,而且像一个孩子一样与这个家庭不辞而别。
他搬到离城市很远的一个山林中。那里,有一座木头房子,他把它当成别墅,
他自称那房子为“我的窝”。去那里要经过一个很宽很宽的湖,只有开游艇才能过
去。那里没有电,没有冷热水,只有木柴和树叶当燃料。原来我给他一个可以用煤
气罐燃烧制冷的老冰箱,让他储存一些食物,但是他拒绝使用,甚至看都不看它一
眼。他要一个人面对周围的一切,面对贫寒,面对孤寂,面对无助。他用他冷漠的
态度对现代文明挑战,似乎向世间证明,一个人没有什么照样能活下去,他不需要
这个世界承认他,互不理解最好。
他似乎在赌气,跟谁呢?天也不知道。
宣传媒介对我们家的这种情况挺有兴趣的,几篇文章弄得大家都知道我的爸爸。
我们几个好朋友对他也挺感兴趣的。一次,我们几个艺术圈内的朋友,约我一起去
别墅,好奇心驱使他们到一个相距他们现代环境遥远的地方去猎奇,我是这样猜想
他们的。
他们睁着好奇的眼睛去看周围的一切,而且不时地向爸爸打听这打听那。我的
爸爸也用好奇的眼光审视他们,而且时不常地用非常轻蔑的眼光从上到下打量我那
些朋友的头饰、服装,连鞋袜都不放过。不时,从他的嘴角还掠过一丝冷笑。我有
预感,总觉得爸爸要做什么事,他过去和妈妈激烈的争吵,一幕一幕地在我眼前闪
现。
“爸爸,他们是艺术家,每个人都很有成就。”我提醒爸爸,以免他和我的伙
伴有什么冲突。“他们还很欣赏你的雕塑哩!”我还捧捧他,以让他高兴,当然,
也是为了别让我的朋友不高兴。
然而,防不胜防。预料不到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你简直难以想象。在我们一起
吃晚餐的时候,我给大家烧了奶油蘑菇汤,爸爸在旁边帮忙。蘑菇、牛奶和奶油都
是我带来的,林中的蘑菇不能吃,因为我们分不清哪个有毒,哪个没毒。我用伙伴
们从湖里打来过滤以后非常干净的清水烧汤。我记得我烧好以后味道是相当不错的。
可是,当我们坐在餐桌前一起吃我的奶油蘑菇汤时,我发觉大家都皱起了眉头。
我一尝,怪!怎么一股馊馊的说不清的怪味儿飘在汤里头。本来奶油汤是白颜色的,
可现在的汤发浑。怎么回事?看到伙伴们喝汤的样子太难受了,我忙解释:“是不
是湖里的水一烧就成这个味儿了,大家还是不要喝了,喝茶和咖啡吧!”可同是湖
里的水,沏起茶和咖啡来清香极了。我疑惑不解地看看爸爸,他的嘴上又挂起了他
看我的那一丝冷笑。
我把他叫到一边,问:“爸爸,你在我的汤里搞了什么鬼了?”“汤就是这个
味道,所有人都知道。”“胡说,你放了东西。”“放心,不会死人!”“你放了
什么东西,那是你女儿做的汤,为朋友做的汤!”“……”。
“你必须说,如果你不说的话,你的别墅这儿,我就是来的最后一个人!”我
气极了,而且我必须要弄个水落石出。
爸爸慢慢吞吞地抬起他那漫不经心的眼皮说:“我把擦桌子的抹布,用水洗了
一遍,然后把那水倒了一半在汤里!”疯子!我的脑袋都气炸了,我和我的朋友刚
才一人至少喝了五口有抹布脏水的奶油蘑菇汤,我简直要呕了:“爸爸,你是疯子!
精神病!那是我的朋友,是艺术家!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们!”“什么艺术家,
你看他们的打扮,他们脸上的颜色,他们是肮脏的。那样的脏水在他们的肚子里是
正合适的,他们只配喝那样的汤,这是公平的!”我的爸爸居然振振有词,我气坏
了,可又不能对朋友们解释什么,我含着眼泪,带着伙伴离开了别墅。离开的时候,
我看了爸爸一眼。他一点悲伤也没有,只是默默地看着我。其实,我知道爸爸是爱
我的。可是,他的艺术没有被这个世界所理解,于是他恨这个世界,恨这个世界的
一切。他远离尘世,越恨越远,越远越恨。他和这个世界就像水和火一样,永远不
能相容在一起了……
拉芳说到这儿,眼里充满了泪水。我说不清她是为她爸爸的人生境遇悲伤还是
为自己双亲的不合而难过。而最糟糕的是,我不会讲劝人家不要太悲伤的话语,所
以只是用眼睛默默地看着她,用手摇一摇,做一种天才知道代表什么意义的手势。
我回忆着拉芳讲的这些,想到:是不是她在自己的生活中太缺少亲情了。
不然她为什么那么喜欢和朋友们在一起。只要拍戏一结束,拉芳马上会建议:
“今天晚上我们去野炊好吗?”“要不要一起搞个派对,我来找地方。”“有
跳disco 的舞厅吗?我请客,谁去?”就是在我们家造访的两个小时,她还要专门
跳上半个小时的舞。当然,她有时候也会痴呆呆地看着我和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在
一起亲昵的场面。她问我:“我经常和你在一起,你太太会生气吗?”我摇摇头说
:“我太太非常喜欢你的性格。”“哈哈……”她快活地笑了,洒一串银铃般的笑
声。
噩耗证实
11 月的某一天,我怕见的一条消息终于在这一天早上在《人民日报》上出现
了:
法国著名影星拉芳遇难新华社巴黎11 月21 日电(记者吴葆璋),法国司法
当局今天宣布,于8 月11 日失踪的法国著名影星宝丽娜·拉芳已遇难,她的尸体
在法国南部洛泽尔省基文山中被人发现。
基德市检察院已经开始新的侦讯,以确定拉芳准确的死因。据报道,拉芳陈尸
处距她家仅5 公里。拉芳失踪后,军警、消防队、亲友均在这一带进行过反复仔细
的搜寻。
我料到了,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人们形容生是冬去的第一片新叶,荒漠第一株草芽,黎明第一片曙光;人们形
容死是拴在木桩上的扁舟,是凋谢的花朵,是静静地栖息一个疲惫而充实的梦。
我不管文学家们用什么样的字眼去表达他们对生死的情感,眼前严酷的事实是
:一个心地善良、欢蹦乱跳、如花似玉、对中国有着美好的憧憬和感情的姑娘没了,
而且好像是无缘无故,一切都不能解释地没了。没得那么残酷,那么不可理解。如
果你是我,你也绝不会理睬那些枯枝呵、梦呵、凋谢花朵那样的人为的文字,你会
为世间的无情而嚼泣……
如果你看了《京都球侠》这部影片,你会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说,你一定会为
拉芳塑造的珍妮小姐形象而感动。不仅仅是因为她貌美、婀娜多姿,是为她那热爱
中国善良的心,真的。珍妮小姐和清政府的留美学生周天是同学。周天回国后对清
政府的腐败深恶痛绝。时值当时驻京的外国使者和外国的水手们组织了一个足球队,
想找中国人打一场友谊比赛。周天邀集了京城的一些哥儿们练球,准备和外国人比
赛,为中国人争光。清政府小题大作,认为比赛不能让外国人在中国难看,就在御
林军中挑了一些散兵游勇组织了一个奴才一样的球队,只准输不准赢。清政府下令
通缉周天组织的球队,追捕捉拿。珍妮利用自己的身份,处处保护周天等人,帮他
们躲过清兵的围捕,帮他们找练球的场地,帮他们通风报信。最后,周天他们赢了,
但是同时违背了“老佛爷”的旨意,全被拉出去砍头问斩。在走向刑场的时候,珍
妮还挺身而出保护周天,她告诉清官:“周天是我的丈夫。”并当着众人的面吻了
周天。她确是热恋这位中国人的。然而,为了球侠这帮哥们,周天还是离她而去了。
萧瑟的深秋,珍妮眼含泪水,望着周天伙同他的球友奔赴刑场……
我也是球侠当中的一个。排演这场戏时,一向非常爱说爱笑的拉芳沉稳极了。
我们的外景地在圆明园,她坐在废墟前的石板上发呆。
我问她:“你想什么呢?”她淡淡一笑。
一个星期前,我们约了好友陈佩斯、朱时茂一起去了龙庆峡水库。当我开着车
驶进怀柔地区的时候,拉芳被周围的景色感染得在车上直叫:“太美了,和巴黎郊
区一模一样!”她指着陈佩斯的光头和我的光头对朱时茂说:
“你为什么不剃光头,我最欣赏的是自然美,你的头发不好看,他们的头就像
龙庆峡这两边的山谷一样漂亮,我喜欢。”逗得我们哈哈大笑。她活泼得像只小鸟
儿。
拉芳自己纯真、朴实,没有任何遮掩,她也喜欢大自然的纯真、朴实和不矫揉
造作。
龙庆峡水库的水真凉呀,甭说入秋,就是在盛夏也刺入筋骨,我在水库里游了
十分钟就受不了了,匆忙跑到船上披起了毛巾被,哆哆嗦嗦打冷战。
拉芳一个猛子游到船边,她扶着船帮说:“你怕冷?”我点点头。“那是你的
心不热!”我惶惑地看着她。“我在水里也冷,但是我太喜欢这地方了,心里边的
热度高极了。我又一直在吃中国餐,中国餐的热量高,所以我不怕冷。”她又一个
猛子扎走了,我当时听她这话,就觉得她挺浪漫的,自己还是在那儿打自己的冷战。
水中的拉芳,快活得像条小鱼。
可今天,她怎么那么深沉呢?
忽然,她跟我说:“和周天分手,我不应该掉眼泪,我就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我想我爱中国,我想我爱的中国恋人,我也应该和所有的中国人一样,有一种对清
政府腐败的愤恨和无奈,这是中国的历史,我要表现历史的真实,你说对吗?”…
…明白了,她是在酝酿感情,分析角色,好一个认认真真演戏的拉芳。
拍戏的时候,奔赴刑场的我们和送行的她是分开拍的。我们在旁边看着,拉芳
木然的眼光注视着面对死亡的球侠们走向绵延的山脉之中,一股深情注入脉脉情深
的脸上。目光中的茫然,似有无数的感受,一切全溶在一动不动的注视中……摄影
机停止了响动,周围的我们和工作人员全鼓起掌叫好:“太棒了。”拉芳望着她这
帮中国的朋友,抹去了含在眼中的一滴泪……
安息吧,拉芳
张健先生又为拉芳的妈妈传递过来两封迟到的信。一封是拉芳的妈妈问我:你
见过拉芳有这样一只鞋吗,中国式的,黑绒扣绊儿的。我知道拉芳的妈妈和所有的
朋友一样,不会相信眼前的事实,不会相信可爱的拉芳会那么快地离开她。另一封
信是被证实了拉芳已经死了后,张健先生代笔的。“确实是拉芳,没想到那么惨,
好像是失足落下了山崖……”我知道拉芳活泼好动的性格。每一次周末我们去参加
舞会,我不知要劝多少回,才能止住她那不停顿跳跃的舞步,当她听着音乐的节奏
而高兴地跳起舞来时,时间对她来说根本不存在,如果没人叫她,她可以一口气跳
上一个小时。
我更知道她热爱大自然的性情。她不愿意在屋里呆着,就喜欢郊游,看见山就
笑,看见树就跳,看见河就想跳进去游泳。二十岁就出了名的拉芳是大自然的骄子,
她大概也是用这种对大自然的拥抱和亲吻来表达她对大自然的报答。
我没有给拉芳的妈妈回信。我想,她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我别再用我的拙笔
去触动她那悲痛敏感的神经了。我一个人面对拉芳送给我的小小的礼品———个调
皮的小猪,面对我剪下来的《人民日报》有关拉芳的消息报道,脑海里勾画出她失
足落崖的一刹那:
……鸟语花香,阳光明媚,洛泽尔省的基文山的青翠让拉芳兴奋无比。
远离城市的喧嚣,寻一片沁人心脾的草的芳香和宁静,让在光亮的水银灯和马
达转动的摄像机面前紧张的身子和脑子,在此时彻底地放松。脑海里转动的全是高
兴的事:和妈妈在远方龙的故乡一享天伦之乐;与朋友们再一次地在她已经熟悉的
水库里畅游;讲故宫的古老,讲圆明园曾有的辉煌;向妈妈讲述她对梦中的中国情
人的眷恋;偎依在妈妈怀中,像孩子一样亲昵地问妈妈:“将来,我在中国成立家
庭,要传统的,中国味儿的,没有‘现代文明’对爸爸那样的困扰,你同意吗?”
……拉芳笑了,跳起来,跑起来,她又在像鸟儿入天空,鱼儿遨水底,她沉浸在对
未来生活美好的憧憬里……
可怜的拉芳,没有注意到眼前被花埋住的山崖的陡峭,她走向花丛中……
拉芳的妈妈给我寄来一个邮包,有一本书,是介绍贝尔娜黛特·拉芳的家庭生
活和艺术生涯的。有一张送给在这个世界上所有拉芳的朋友的纪念卡,照片是在龙
庆峡水库边一个不知名的石佛旁边,拉芳闪着她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脸上挂着纯洁
开朗的笑容,双手合十向你望着。张健先生替拉芳的妈妈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美丽的拉芳感谢所有的朋友曾给过她的友情。如今她离你们而去,在上帝那里
去追述她和这个世界的友情。愿拉芳的灵魂在天堂中得到永生。
我看着这张我为她拍的照片,恭敬地把它摆在桌子上,前面放上我准备送给她
的那套中国古钱币,眼中涌出了泪水……
访日散记
十几年前去日本,那可真是开了眼界。看哪儿都好,看哪儿都新鲜,眼睛不够
使的。后来无数人都描述的事情,在我们当时看来就是世界珍闻。中国人百分之九
十以上都不知道呀!现在回过头看看这些文章,像乡下人刚进京的时候那种感受。
话说回来了,有了昨天才有今天呀。仔细品味品味十年前看世界的劲头儿,你会感
到,中国的步伐真快。那个时候我在日本看到的回来就写的这一些,今天的人才不
会那么少见多怪不开眼呢!
飞抵东京我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