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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凯恩舰哗变-第31章

小说: 凯恩舰哗变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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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好,基思先生。”

  “下午好,斯蒂尔威尔。”威利关上门并用一个铁钩把门插牢,手抓着一根支柱,斜倚在那些救生绳上。海风和冰凉的浪沫吹打在他的脸上使他觉得无比的痛快。当舰体向左侧倾斜时,他看见那些护航的舰艇正在一道道波浪上奋勇前进。

  “您觉得这种颠簸怎么样,长官?”斯蒂尔威尔大声问,他的声音盖过了舰艏冲起的激浪的哗哗的响声。

  “颠簸什么呀。”威利脸上笑了笑说,显示他一点都不害怕。

  那水兵也哈哈地笑了。他从甲板上滑到那根救生索那儿,然后小心翼翼地走到少尉跟前。“长官,您跟舰长谈了——我是说,我休假的事了吗?”

  威利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还没得着机会呢,斯蒂尔威尔。不过我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那水兵的脸阴沉了,“哦,多谢啦,长官。”

  “我今天下午就找他谈。下午3点到弹药舱来见我。”

  “真是太感谢您了,基思先生。”那二等准尉取下铁钩,打开门,一溜烟地到下面甲板上去了。

  威利深深地吸了几口沁人心脾的海风,就到下面舰长的卧舱去了。

  奎格穿着内衣在床上躺着,摆弄着一个中国造的木制魔球,一个由若干小块互相扣锁在一起组成的圆球。那是他有一天探头往雷达室里看时,发现那个值班的人正在玩这个东西,就把它没收来了。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玩它,尽管他告诉戈顿他已解开了那个球的奥秘,可是谁也没见过他把它拆开过。“哎,威利,找我有事吗?”他一边说,一边仍就着他的台灯上下左右地移动着木球上的部件。

  威利说明了来意,而那位舰长继续玩着他的游戏。“……因此,长官,我只是想跟您核实一下,以便确定。您给斯蒂尔威尔限制自由的处分是否意味着在大修期间也适用?”

  “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哦,我以为您不是那个意思,长官——”

  “为什么不是?一个人若需要在狱中服刑一年,人家是不会放他两个星期假出去过圣诞节的,对不对?禁闭在舰上就是禁闭在舰上。”

  屋里的沉闷空气,摇晃的甲板,再加上舰长在他眼前咯吱、咯吱地玩着那个木球,开始使威利感到不舒服了。“但——可是,长官,这是否有点不一样啊?斯蒂尔威尔不是罪犯——而且他已在海外打了两年仗——”

  “威利,如果你在海军的纪律问题上感情用事,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每一个在前方蹲禁闭或看守所的士兵都曾经打过仗。在战争正在进行期间,你必须对那些招募入伍的士兵们严厉一些,而不是姑息。”咯吱,咯吱,咯吱。“他们的任务已经很繁重了,而还有很多不愉快的任务要完成,你如果取消了压力,哪怕只是一次,那么你的整个该死的组织就会在你面前崩溃。”咯吱,咯吱。“你越早弄明白这个基本道理,你这军纪官就会当得越好。”

  威利的肚子又开始让他感到不舒服了,里面一鼓一鼓的,而且沉甸甸地往下坠着。他将他那被催眠的目光从那个圆球上移开,落到了舰长盥洗盆下面的那个板条箱上。“长官,这样那样违反纪律的事多得是,”他说,声音有点虚弱,“斯蒂尔威尔是个好水兵。在您没到舰上来之前,没人追究过值班时偷看杂志这种小事。我知道这不对,但是——”

  “那现在就更有理由追究了,威利。你告诉我一个更好的办法让我的威望能在这艘军舰上得到服从,我会加以考虑的。你是否认为假如我给斯蒂尔威尔一次书面表扬,值班时看书的情况就会煞住,是吗?”

  威利只感到头昏眼花,再也顾不上小心谨慎了,他把藏在心里的话冲口说了出来,“长官,我不能确定值班时看书比在舰上私运威士忌酒哪一个是更严重的违纪行为。”

  这位舰长友善地大笑起来。“你这下可说到点上了。但级别的高低是各有它的特权的,威利。一位舰队司令可以在舰桥上戴棒球帽。这不等于说一个舵手也可以。不可以的,威利。我们的任务是要绝对保证使招募入伍的士兵照我们所说的去做,而不是我们做什么他们就可以做什么。”咯吱,咯吱,咯吱。“而我说过,使他们照我们所说的去做的惟一办法就是对他们绝对地严厉,而且要使这种办法坚持不变。”

  威利觉得自己汗都冒出来了。

  这位舰长继续用低沉的声音啰嗦道:“哦,如果这是斯蒂尔威尔不走运,第一个被捉住了,我也不得不杀鸡给猴看,拿他作个恐怖的榜样。哦,我说了,在这艘军舰上值班时看东西的现象必须终止,另外——”咯吱,咯吱,“他担心他的老婆,这简直太糟糕了,我担心的是整个美国军舰‘凯恩号’,而且,”咯吱,“一个人有时候必须受些苦,为了——”

  但他没把这句话说完,因为就在他说到这儿时,威利发出了一个古怪的要窒息似的声音,跟着便猛烈地呕吐起来。这位少尉及时地背过他那发青的脸去避开奎格。他喘着气向奎格道歉,同时抓起一条毛巾开始在地板上一点一点地擦了起来。奎格对此表现得出人意料地和气。他说:“没关系,威利。你去叫一个勤务兵来,你自己到上面甲板上去呼吸点新鲜空气。在你锻炼出水兵腿之前别吃猪肉了。”

  威利为斯蒂尔威尔求情的事就这样结束了。他几乎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水兵了,但是斯蒂尔威尔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脸上木木然的,一点表情都没有。“无论如何,您尽力了,谢谢您,长官。”他干巴巴地说。

  他们度过了一天又一天,遭遇过惊涛骇浪,天低云暗,颠簸摇摆与凛冽寒风。他们那被热带的温暖软化了的骨头经受着冷湿空气的侵袭,在潮湿幽暗的驾驶室值班的单调乏味的白天以及更潮湿更幽暗的夜晚。水兵们整天阴沉着脸一声不吭,军官们面色苍白疲倦不堪,在军官起居舱就餐时沉默无语,只有坐在首位的舰长手里不停玩着他的钢球,他也只有在谈下一步的工作要求时才间或没好气地说上几句。威利更是连时间都不记得了。他只知道每天从舰桥上下来就去译函电,译完函电就去更正登录的出版物,更正完出版物就回到舰桥上去,再从舰桥上走到餐桌吃那毫无滋味的应付差事似的一日三餐,最后又从餐桌回卧舱睡觉,而且每过一两个小时总得被叫醒一次。世界被局限在一个漂浮在翻着白沫的、无垠的大海上的狭小的铁匣子里,而这个世界里的全部任务,就是凝望空无一物的水面或是到舰上那拥有读不完的、发霉的、很难看得懂的书的图书室用红墨水填写借阅登记簿。

  一天早晨,威利在床上动了一下,睁开眼睛,感到有一种奇怪而美妙的感觉:他的床铺既不在摇晃也不在颠簸,而是保持着水平状态。他只穿着内衣就窜出了卧舱。这艘军舰正在一条两岸青翠,约有一英里宽的航道上平稳地航行。天空一碧如洗,空气凉爽宜人。“凯恩号”平稳得像一艘渡轮,缓缓前进。威利伸长脖子从救生绳上面向前方张望。在那个圆鼓鼓的绿色小山头上方,他看见了金门大桥的桥架在远远的内陆,在淡淡的雾气中透出隐隐的红色。他两眼泪水盈眶,狂喜地钻进了他那狭小的卧舱。

  当“凯恩号”在那深红色的桥孔下驶过时,威利就在舰桥上。但是他的诗思被站在他身后的舰长与戈顿之间的一番对话打乱了。

  “好的,我们一过阿尔卡特拉兹就可以直奔奥克兰了。给我画出一条航线来,伯特。”

  “长官,91号码头不在奥克兰——”

  “我知道。我们要在奥克兰附近停一阵,然后再到码头去泊定。”

  “可是,长官——”

  “为什么一定要作这种无谓的争论呢,伯特?我需要一条去奥克兰的航线!”

  “长官,我只是想说91号码头那儿有一股狂暴的潮流,时速为5节或更多一些。现在是水流平缓期,我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靠岸。如果我们延误一个小时,靠岸可就麻烦大了——”

  “让我来操心这艘军舰靠岸的事吧。你只需给我定出一条去奥克兰的航线就行了。”

  “是,遵命,长官。”

  “基思先生,你除了看风景之外还有别的事干吗?”

  威利离开舱壁,转身面对着那位舰长。奎格穿着蓝色与黄色相间的适于在舰桥上穿的上衣,白帽子,白色丝绸领带,显得异样的健壮活泼。他正在用双筒望远镜扫视着逐渐开阔的海湾。“没有,长官——”

  “那好。我卧舱里的那个木板箱子——你去组织个工作小队把它装到快艇上去。快艇由你负责指挥。”

  工作小队在搬运那只木板箱并将其装进快艇的过程中,有刮破手指的,有指甲盖里扎进刺去的,还有脚趾被砸烂的,更有连串的、颇为醒神的、极尽花哨之能事的污言秽语。最后舰长那只死沉死沉的木板箱总算被装进了快艇。威利的贡献就是在那只要命的箱子在空中晃悠不定时站得离它远远的,偶尔提些温和的根本无人理睬的建议。

  “凯恩号”停在离奥克兰海岸不远的海面上,那只快艇朝着一个位于一条荒废了的街道下面的水泥登陆码头驶去。奎格坐在艇艉的帆脚索上,脚踩在那个木板箱上,一边滚转着钢球一边环视着海湾。威利对快艇的艇员们仪表感到惊异:“讨厌鬼”、“肉丸子”和麦肯齐简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都让人辨认不出来了。洗了澡,梳了头,刮了脸,抹了粉,而且穿着笔挺的白礼服,比起那几个最初将威利带到“凯恩号”军舰上的忧郁的野蛮人来,他们此时简直就是另一个不同种族的人。当然,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会有这种灰姑娘式的变化。这些水兵不想失去他们的休假机会,他们怕奎格。

  有一次马达熄火了。水兵们在发动机上徒劳地瞎忙了两三分钟之后,这位舰长怒气冲冲地大喝道:“倘若这快艇在30秒钟之内还不能开动的话,有人就要后悔莫及了。”于是,那些水兵便焦急地手忙脚乱起来,期间当然也少不了刻毒的谩骂。好在上天慈悲,那发动机在第28秒时又启动了,快艇抵达岸边。“好,”奎格说,同时纵身一跃,跳到了岸上,“帮我搬一下那只木板箱,我已经晚到得太多了。”

  工作小队的两名水兵跳上码头,第三名水兵加上“讨厌鬼”和“肉丸子”哼哼着齐力把木板箱的一端抬到快艇的船帮上,码头上那两个人抓住木箱往上拽,快艇上的人从下面往上推。那木箱几乎还是纹丝不动。

  “喂,喂,怎么这么慢呀?”

  “长官,它就是不滑动,”喘着气的“讨厌鬼”说,他的黑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太沉了。”

  “嘿,那就站在快艇的帮上把它抬起来。你们没脑子吗?”这位舰长四下里瞭望,看见麦肯齐在码头上站着,手里拿着帆脚索,茫然地看着这边的奋争。“喂,你干什么呢,站在那儿无所事事,袖手旁观吗?快来帮一把手。”

  麦肯齐立刻扔掉帆脚索,跳过来帮码头上的那两个人。这一下舰长和水兵们都犯了一个相同的错误。麦肯齐刚才是在发挥一种必要的功能,他是在把快艇稳定在码头近处。现在那根帆脚索没人管了,快艇便倒退着离开了,起初还很难觉察,随后便越退越快起来了。木箱下面露空的水面缝隙就越来越宽了。“啊呀妈呀!”“讨厌鬼”在船帮上直跺脚,他的手指正压在木箱的一边下。“帆脚索,帆脚索,谁去抓住帆脚索!”麦肯齐放开木箱,冲回去抓那根绳索。码头上的那两个水兵吃不住劲了。在那一瞬间,只听见叫喊声、咒骂声、压着东西的嘎吱声乱成一片,在这片声音之上更可听见奎格的女高音似的尖叫声,“当心那该死的箱子!”

  “讨厌鬼”与木箱一同落进了水里,激起了一蓬巨大的水花,把奎格溅了个透湿。“讨厌鬼”浮了起来,在浑浊的水面上露出一小片白色。那木板箱像铁砧一样沉入了水底,咕噜噜地冒起一阵水泡。接下来是一阵惊悸之余的静默。奎格,身上水淋淋的,斜靠在码头边上,专心地看着下面棕色的水。“好,”他说,“拿出你们的锚抓。”

  接下来是费了老大的力气用锚抓捞了半个小时。奎格足足抽了半包烟,每支烟只吸几口就扔进了水里。“讨厌鬼”蜷缩在码头上,冻得全身抖成一团,牙齿颤得哒哒直响。

  “长官。”最后“肉丸子”有气没力地小声说。

  “什么事?”

  “长官,对不起,我看它是沉到淤泥里去了。就算我们找着它了,我看我们也没办法把它弄上来。这根绳子禁不住,而且我认为那锚抓只会把木箱抓碎。对不起,长官,我就是这样想的。”

  奎格盯着木箱沉没处的水面看了一阵,说:“好了,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这简直是他妈的太糟糕了。”

  在他又开口说话之前,那艘快艇已往回漂到离“凯恩号”只有一半距离了。“威利,是谁负责这个工作小队的?”

  “我——我想是我,长官。”

  “我也认为是你。那么,好啊,你怎么解释这次的大失败?”

  “长官,我请您原谅,您没说让我负责卸——”

  “我也没说当你的鼻子需要擦时你可以擦鼻子呀,基思先生,你怎么擦了呢?有一些事情是一名军官自己就应该知道的。”这位舰长凝神想了一会儿,说,“我可不欣赏把事情搞糟的工作小队是由你负责的,威利,特别是搞糟的事情要花掉我大约110美元。”

  “长官,反正那个木板箱离岸很近。我相信港务警察会打捞它,把它捞上来的,如果您——”

  “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舰长说。“让他们来问我里面装的是什么吗,啊?你有时候并不怎么聪明嘛,威利——真是的。我在奥克兰的朋友会得到那个箱子并替我运回我家去的——哦,”他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行,你最好还是把整个事情考虑考虑,威利,再——哦,努力想想,看看你是在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再想想你最好做些什么。”

  “您是要我交一份书面报告吗,长官?”

  “你只要想想就明白了。”奎格气呼呼地说。

  在那艘老旧的扫雷舰驶近时,有七八十个人,多数是妇女,拥上了第91号码头。他们挥舞着手绢,尖声细气地亲热地呼喊着,她们用她们那色彩鲜艳的上衣上的装饰组成了一排排表示欢迎的彩旗。

  “好啊,”奎格舰长说。他站在左舷,神色不快地看着那旋转着冲过码头的湍急的潮水。“所有发动机减速至三分之一。负责缆绳操作的小组站在左舷作好准备。”

  威利躲到右舷舰长看不见的地方,开始用望远镜扫视码头上的那些妇女。舰上所有的栏杆和救生绳上都挤满了水兵,他们又是招手又是喊叫,想找到自己熟悉的面孔。

  载着它的全体船员以5节的航速前行的“凯恩号”,此时只能无能为力地听任急流带着它向侧面漂移,根本无法逆流向码头靠近。

  “好啊,”这位舰长说,快速转动着手里的钢球,“我看这次靠岸有趣得很啊——告诉管缆绳的人到抛绳炮跟前站好。三分之二全力向前冲!右满舵!”

  “凯恩号”掉转船头,迎着棕色的滚滚潮流向码头驶去。灰色的海鸥在“凯恩号”与码头之间的水面上空盘旋,俯冲,形成了一片沙哑的、嘲弄般的喧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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