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舰哗变-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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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威利的四周,睁大了眼睛凝视着他。
“舰长,事情还不算太糟——只有锅炉房——”威利开始讲述损失情况。但是他清楚地感觉到基弗没在听他讲话。舰长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船艉,两手背在身后。浓烟从他脸上飘过。他的两个眼球暗淡发黄,眼圈发红。
一团团的蒸汽带着尖锐刺耳的声音直喷到甲板室的上空。基弗怒视着威利问道:“那是什么在往上喷?”
“我叫他们打开了3号锅炉的安全阀,长官——”
在厨房甲板室上面突然传来一连串爆炸声。一阵火焰的烟火——白色、黄色以及有条纹感的红色——向四面八方喷射而出。水兵们喊叫着跌跌撞撞地都往扶梯下冲。子弹呼啸乱飞,有的砰砰地打在舰桥上。“啊!天哪,高射炮弹炸了。”基弗叫道,慌忙找藏身之地。“威利,这艘舰就要爆炸了。过一分钟弹药库——”
三个烟筒像人在呕吐一样直往外冒肮脏的黄烟。主轮机的震动停止了。军舰在滑行,速度越来越慢,开始颠簸起来。船体中部的火焰将一片橙黄色的光芒投射在灰色的海面上。“油管里进水了。”基弗喘着气说。“我们已经失去动力,传话给全体水兵准备——”
甲板室炮弹箱里的3英寸炮弹开始爆炸了,发出可怕的轰隆声和一片片白色的火光。基弗一声尖叫,摇晃了一两步,倒在了甲板上。散发出浓烈炸药气味的硝烟笼罩着舰桥。威利蹲在舰长的旁边,看见几个穿着蓝色粗布工装的水兵爬上了舷栏并跳下海了。基弗一手扶着肩膀,脚踢着甲板喊叫道:“我的胳膊,我的胳膊。”鲜血从他的指间涌出直往下滴。
“舰长,你没事吧?水兵们开始跳——”
基弗坐了起来,苍白的脸显得痛苦不堪,“吩咐大家弃船吧——天哪,我的胳膊像要掉下来似的——我想我中了弹片——”
“长官,我发誓我认为我们还不必放弃——”
基弗用一条腿跪在甲板上,接着又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操舵室,用淌着血的手抓住扩音器的控制杆。“我是舰长。全体人员弃船——”
站在门口的威利只听见操舵室里舰长微弱的说话声,没有听到大喇叭嗡嗡的回响声。“长官,”他高声叫道,“你的广播线路没有电——”
舰桥上的水兵紧紧地挤靠在舷墙上,就像牛群挤在一起相互取暖一样。“基思先生,你说怎么办?我们能跳吗?”额尔班大声地问道。
“呆在原地——”
基弗左右摇晃地走出操舵室。甲板室的浓烟里又是一声爆炸,弹片噼噼啪啪地打在舰桥上,接着便是一股热浪。“这艘军舰再也坚持不了5分钟了!”基弗跑到舷栏边上费力地往舰艉看。“瞧,后面那儿他们都在往海里跳。整个该死的主甲板一定会爆炸。”他迅速地穿过一群水兵,一把抓住那个帆布袋。“咱们走吧!全体人员往外跳——”
水兵和军官开始大喊大叫,就像地铁的乘客那样推推搡搡,争着往舷栏上爬。他们把正斜伸出身子竭力想透过刺鼻的烟雾看清舰艉情况的威利往旁边推并往下压。“舰长,后面舰艉没人跳海呀——海里的那些人都是从舰桥上跳下去的!”水兵和军官一个接一个地越过船舷跳进了海里。基弗的一条腿已经跨过了舷墙。他用未受伤的那只胳膊紧紧地夹住帆布袋。他很有条理地往上爬着,先伸出那只血迹斑斑的胳膊。“舰长,”威利向他大声喊道,“后面舰艉他们没有跳呀——他们没有——”
基弗什么也不顾了。他斜伸出身子要跳的时候威利抓住了他的肩膀。“舰长,我请求允许我和自愿者留在舰上尽力把火势控制住!”
小说家呆滞的目光闪出一丝理解。他显得很恼火,似乎威利讲了什么特别愚蠢的话。“见鬼去吧,威利,如果你要自杀我也无法阻拦你!”基弗远远地跳了出去,两条瘦长的腿胡乱地在空中摆动着。他的四周漂动着一个个的人头。只有法林顿少尉留在舰桥上,身子靠着旗袋,不时地用袖子擦擦眼睛。威利严厉地问道:“什么原因把你留下来的?”
“跟你学的,长官。”这位少尉的脸像衣领广告上的那样弄得又黑又脏,他既惊恐又孩子般高兴地咧嘴笑着。
由于没人操控,“凯恩号”猛地转向为侧面顶风,结果舰桥四周的浓烟很快消散了。甲板室的大火也被连续几次爆炸的气浪冲散了,只在四处留下一些零星的暗黄色火苗,弹药箱已变成一堆引燃的乱七八糟的破烂。威利可以看见从舰艉处升起的大团大团的白色蒸汽中闪耀着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火焰。
突然他的视野宽阔了,他又见到大海和冲绳岛了,能看见恬静的绿色的丘陵和遥远的地平线了。军舰已转离航向半圈,所以他费了不少时间才弄清自己的方向,结果他发现自遭撞击后他们一点也没有移动。游佐达科峰的方向角仍是320。军舰在清波荡漾的海面上摇晃着。一缕黄烟从1号烟筒冒出。舰艇中部零落的喊叫声更彰显出四周的宁静。在海里向舰艉漂去的几个水兵不断地向舰上的人挥手叫喊。跳海的人并不多,就威利从左舷到右舷所能看到的,约有15到20人。
他内心感到极为平和并充满了力量,犹如身上披了一件短上衣。“我只知道为挽救这条破船应该做些什么。”他对法林顿说。
“明白明白,长官。我能帮你忙吗?”
“你能发动那台科勒吗——井形甲板上那个噗噗响的玩艺?”
“通讯兵曾经做给我看过,长官——”
“马上把它发动起来,把广播接线器都插上,上面都标明了。”
法林顿沿着梯子跑了下去。威利用望远镜扫视了一遍落水的人,看见舰长在离舰艉大约40码处仰面漂浮着,手里还紧紧抓着那灰色帆布袋。科勒发动机噗嗤了几下,发生起火,接着便像老福特车一样呼哧呼哧地开始运转了,他有点吃惊。他按下扩音机的控制杆,听到了喇叭的嗡嗡声。他的声音响亮地传遍了整个甲板:
“全体水兵们,我是副舰长。我要求你们不要弃船。除了后锅炉房之外,我没有听到其他地方受到损坏的报告。你们刚才听到的轰响声是预先放在厨房甲板室上面的一些弹药发生了爆炸。那儿的情况曾在短时间内显得相当糟糕。舰长虽然允许弃船,但他同时允许自愿者留在舰上尽力挽救这艘军舰。我们把那边的火扑灭掉,再给主轮机供上些蒸汽。枪炮军士就近等候准备水冲弹药库,但是要等我发话才能行动。前锅炉房——如果你们不能得到吸力那就改用前水柜,你们很可能把后面的管道弄裂了。关掉阻水阀门这样水就不会回流入前面的管道。用水泵抽掉我们排到后锅炉房的水,要保持镇静。只要记住你们受过的训练,做你们该做的事情。今天上午这艘舰仍然可以依靠它自己的动力开进海港。如果我们放弃了它,我们都会成为人事部门集中起来留在冲绳岛上的人员。如果我们坚持不舍弃它,我们就很可能回美国进行大修。大家都留在舰上吧。”
法林顿回到舰桥上。威利叫他来操舵,随即匆忙赶到舰艉去。通道上空无一人。在主甲板上几股噼啪作响的红色火焰伸出洞口,只露出短短的火苗,其他的着火点都被闷熄了,只嘶嘶作响地冒着灰色的烟雾。滑腻的泡沫和水在纠结交错的水龙带之间流淌着。水兵和军官们离着那锯齿状的洞口远远地,正在救生索旁边闲聊。有的抽着香烟,大约15个人围在甲板上那个大洞的四周不停地向锅炉房的凹处倒水。有些水兵正通过气穴将一条水龙带往下送,而从下面又传来一连串工匠们用来骂人的脏话。穿着救生衣的“肉丸子”正汗流浃背地将已经烧黑但火已熄灭的轻便快艇中油腻腻的污水有条不紊地一点一点地舀出。不再有人乱跑了。
在甲板上的简易棚外面,药剂师和两名助手正跪在地上为躺在垫子上或担架上的水兵包扎伤口。威利走到受伤的水兵面前和他们交谈,他们的烧伤都包着厚厚的浸出黄色斑块的绷带。有几个水兵在弹药爆炸时身上被划开一道道又深又长的口子,还有一名水兵的一只脚被压伤了,肿得比平常粗一倍,变成了绿色。军士长巴奇也被烧伤了。
“怎么样,军士长?”
“还好,长官。我想我只是被火燎了一下。算我走运,我爬出来之前先把主油管关了——”
“你清点人数了吗?你的人都出来了吗?”
“我找不到‘讨厌鬼’了,长官——就他一个人——我不知道,也许他就在周围什么地方——”军士长试图坐起来。威利把他推了回去。
“没关系,我会找到他的——”
随着轰隆隆一声巨响,1号和2号烟筒喷出了一大团黑烟,舰身震动起来。副舰长和军士长高兴地对视而笑。“1号和2号抽吸运转了。”巴奇说,“我们没事了——”
“哦,我想我该着手将海里的那些人救上来。放心吧,军士长——”
“希望舰长洗了个痛快的澡,”军士长低声说,“他步法好快呀,奎格打不着他——”
“巴奇,住口!”威利厉声说道。他径直向前走去,从神风突击机撞击至轮机重新抽吸运行,整整过了17分钟。
在以后一小时的营救行动中,威利始终保持着基弗跳海时他所获得的那种奇怪的清晰的视觉、愉快的心情和放松而镇定的时间感。似乎没有什么难做到的事。当各个部门接二连三地向驾驶室报告受损情况时他当机立断地做出了数十项决定,在战胜了最大的一次危机之后再也没有出现紧急情况。他缓缓地驾驶着军舰在落水的人之间行进,每当靠近他们时就小心翼翼地停住螺旋桨。
当舰长被拉到舰上时威利将指挥驾驶的权力交给了法林顿并走到舷梯旁边,基弗已无力爬上来。于是一名水兵跳入海里,游到他身边将一根绳子系在他腰间,小说家就这么弓着腰被拉出了水面,全身水淋淋的,可是仍紧紧地抱住那湿透了的灰色帆布袋。当他被吊到甲板的高度时威利抱住了他,扶住他站稳了脚跟。基弗的嘴唇发紫。他的头发一缕缕地垂下,半遮着他那瞪得大大的充血的眼睛。“你究竟怎么做到的,威利?”他气喘吁吁地说,“简直是个奇迹,我要为你申请海军十字勋章——”
“舰长,你现在就指挥驾驶吗?你感觉好吗?”
“算了吧,你干得很好。继续干吧。把他们都救上来。我要换衣服——把药剂师叫来给我治治那该死的胳膊,痛得我要死——你清点人数了吗?”
“现在正在清点,长官——”
“很好——继续清点吧——温斯顿,帮我一把——”基弗靠着水手长的肩膀蹒跚着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在甲板上留下一长条水迹。“威利,过半小时我就到舰桥上去——清点人数——”
随着落水者一个接一个地被救到舰上,失踪人员的名单便逐渐缩小。最后在威利铅笔写的名单上只剩下一个名字没有划掉:埃弗雷特·哈罗德·布莱克,管水下士——“讨厌鬼”。一个搜寻组穿着高筒靴趟着水在受到严重损坏的被水淹了的锅炉房里仔细地寻找,他们找到了这名失踪的水兵。
当此事报告上去时基弗正好在舰桥上,他的胳膊悬在一条新的白色吊带上。“凯恩号”顶风停在它遭到撞击时的水域里。当时已是正午,被油烟弄脏的舰上弥漫着一股燃烧物散发出的陈腐的酸臭味。
“很好,清点完了,威利。每个人都有下落了——可怜的‘讨厌鬼’——去航道入口处的航向是多少?”
“081,长官。”
“很好,操舵手,转至航向081。舵工,航速15节——”
威利说:“长官,请允许我到下面去关照一下运送遗体的事。”
“当然,威利,去吧。”
甲板上有的水兵正在把水龙带卷起来运走,有的水兵正在叮叮当当地清扫甲板室和主甲板上的碎片,边干边愉快地议论着他们自己的渺小英勇行为,他们向威利致意时高喊着开玩笑说要回美国一趟。一群水兵围着厨房大口大口地嚼着粗制的厚厚的三明治,或从骂骂咧咧的厨师手中抢过吐司面包,而厨师们正要点火用大桶烧汤准备午餐。一些“观光者”排成一排围着甲板上那个用绳子隔开的大洞。从黑暗的满地是水的锅炉房里传上来的搜寻组的说话声像是从被水淹了的坟墓里传出的声音一样。曾经跳入海里的两三名新来的少尉穿着新咔叽布制服站在隔拦绳的后面,笑呵呵地仔细朝大洞下面观望,他们一看见威利都默不作声了。
威利冷冷地打量了他们一会儿。他们是西部一所海军学校毕业的一伙朋友。他们经常抱怨并耽搁军官资格课程——认为它没有意义。他们为睡眠不足而牢骚满腹。他们处理急件和信函粗心大意,令人无法容忍。另外他们不停地为被派遣到“凯恩号”来过这种不如意的生活而互相怜悯。威利本想讽刺他们说如果他们除了观光没有更好的事情可做,那就去把军官资格一条条写出来。但是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转身离去,爬到了气密舱下面,听见他们在他身后哧哧地笑。
当他沿着井状通道狭窄的梯子倒退着往下爬时,燃烧物散发出来的有刺激性的气体以及其他更呛人的气味几乎使他窒息。他用手绢捂住鼻子走进了锅炉房,脚下一滑摔倒在潮湿而油腻的狭窄通道上。他看见白色的日光垂直地射进锅炉房,水从锅炉里汩汩地流进流出,令人感到古怪,像做噩梦一样。搜寻组的人在左舷的远处,威利走下最后一级阶梯,冰冷而黏滑的水钻进了他的裤腿。他趟着随船身的摇摆时而没过脚踝时而深及腰间的水穿过了锅炉房。搜寻组的水兵侧身让开道,一名水兵用光线很强的电池手提灯照亮了水面。
“基思先生,等它摆过去。你会看得清清楚楚的。”
威利不习惯看死人。他过去曾见过死去的亲人躺在铺有长毛绒的棺椁里,棺椁停在光线暗淡如琥珀色的殡仪馆中,扩音器播放着风琴演奏的亲切宜人的哀乐,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鲜花的芳香。然而眼下没有殡仪员为“讨厌鬼”的遗体整容。在舱里的水退向一侧的几秒钟里,手提灯清晰地照亮了这名水兵,他被压在那架撞毁了的日本飞机的发动机下面,身体全压烂了,他的脸上和粗布工作服上满是黑色的油污。眼前的情景使威利想起了以前,在秋天时他常常在曼哈塞特的公路上看见的那些被压成肉泥的松鼠。要在一瞬间接受这样的事实:人跟松鼠一样是柔弱的,易于毁灭的,实在令人震惊。发黑的水又流回来淹没了死者的遗体。威利强忍住了泪水和恶心,说:“这件事是大家自愿干的。谁要是受不了可以离开——”
搜寻小组是一帮黑人。威利依次看过他们一张张脸。他们的表情都表示在死者的面前大家是平等的,不管时间多么短暂——恐惧、痛苦、悲伤和窘迫交织在一起。“嗯,如果你们都很勇敢,那好。现在要做的是在下面插入一根杠子,撬那根横梁,把飞机的残骸从他的身子上撬开。我去叫温斯顿拿些帆布到这儿来。然后你们就能用绳子把他直接从甲板上的那个大洞拉上去,而不用沿梯子拖他上去了。”
“明白明白,长官。”水兵们应道。
提着手提灯的水兵问道:“要看看那个日本人吗,长官?他在左舷狭窄通道里那堆东西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