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的草原1:飞镝弑父-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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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龙奇会意地点点头,他咳了一下,轻声地说:“单于陛下,看来得马上与月氏人签约,答应他们的条件,不然月氏人继续进攻,人心更乱,我怕会生激变,局面难以收拾。只要月氏人一退兵,百姓们生活安定下来,什么事都好办,我们仍能一步步控制大局。”
“你说行?”头曼侧着头问。
独龙奇点点头。
“那……那人质?”这是叫头曼最难堪最头疼的一条。
“当然,也得答应人家。臣以为这人质的事看来叫陛下为难,实是一件叫人省心的好事。”
“这怎么讲?”
“月氏人要一名王子当人质,陛下可让冒顿王子去,一则满足了月氏人的要求,二则嘛,那些不知好歹的狂徒不是要拥戴冒顿吗?冒顿去了月氏,他们拥戴个屁。再要找一个合适的人选,怕也不怎么容易。这不是解了眼下的危急吗?”
“这……”头曼单于觉得这主意倒是……倒是不错的好主意。
矢菊阏氏马上接口:“陛下,这主意太好了,一箭双雕,这下全太平了。昆脱我是不让他去的,我先把话挑明了,你如果让昆脱去,那我也跟了去,没什么可商量的。”
“你,你这是干什么?我能让你走吗?只是……”
“只是什么?”矢菊阏氏紧着问。
“这主意倒可以,冒顿让他走吧,走得远一些,也少生些事,只是这安排怕别人不服,得想个……”
“就说昆脱年纪小嘛!”
头曼“哼”地一声,心想这个理由不行,去当人质又不是去当奴隶,小些怕什么?再说昆脱已过十二岁了,你不是还让我封他为左贤王吗?左贤王能当,人质就不能当?
独龙奇诡谲地一笑,仍是低声地说:“陛下所虑的我也想过,这事确实不好办,冒顿与昆脱,两个都是儿子,亲疏太悬殊,臣下们会有议论。不过,办法还是有的,我们自己不好办就不办,就不拿主意,请天神祖先来拿主意,请天神祖先来做决定,天神的意志谁也不敢不从的。”
“天神……”头曼捋着胡子思索着。
“对,请天神,请天神,这事好办,交给我了。”矢菊阏氏十分兴奋,痛快地揽下了这个差使。
五
头曼单于召集了部落首领,商议对月氏国议和的事宜,面对如潮涌来的月氏骑兵,大家也觉得只能答应那些苛刻的条件。在议到人质问题时,头曼单于说:“月氏人坚持要有人质,也只能答应,哪位王子去月氏当人质是件大事,我无法决定。我想听从天神的旨意,让女巫来请‘神示’,由天神作出安排,大家以为如何?”
这个提议使人感到意外,原来大多数首领都以为如果答应这条,那肯定是让昆脱这半大小子去,他去月氏对匈奴无大碍。至于冒顿王子,则是匈奴国一根支柱,匈奴国需要这样的勇士,尤其在现在这种危难时刻,是决不能走的。现在头曼单于提出请天神来决定的主张,大家虽感突然,但又无法反对。哪位王子当人质,确是件大事,如果能请到“神示”,那当然更妥当。
于是,在选定的一个吉祥日子里,一场盛大的“请神示”的仪式开始了。在祭祀天神祖先的神祠里隆重地献上了牛、马、羊等畜牲,燃起香烟,匈奴单于头曼与王公贵族都依次在神坛前膜拜,都默默地祈祷,希望公正的天神祖先能在这危难时刻帮助他们作出选择。
冒顿与昆脱也都跪拜了天神。这两兄弟虽然相差了十五六岁,但平时十分友爱。昆脱一直很钦佩他的那位大哥哥,将来他也要像大哥哥那样当个草原上的大英雄。冒顿也很喜欢这个长得俊美的小兄弟,常教他弓马骑射,把他看作一个需要自己关心爱护的孩子。他从没想到会让他与这个孩子站在一起供人们选择安排,这真是太可笑了。昆脱毕竟少不更事,让他去当人质,他确是害怕,他不愿去,可让哥哥去,他也不乐意,他想最好天神都不让他们去,他这么想也这么默祷。
那位肥胖的女巫出场了,她披散着长发,披着一件彩绘长袍,赤着脚,登上神祠前的高台。
女巫敲打着手中的兽骨,拍打着鞞鼓,对着太阳跪拜、跳舞,嘴里“呜呜”地唱念着祷词。折腾了好一阵子后,她让侍从端来一盆炭火,将一块准备好的牛肩胛骨扔入炭火中,又围着火盆跌爬翻滚,口中念念有词。
太阳西沉了,那女巫也像是精疲力竭了,她从炭火中夹出了那块烧得黑糊糊的牛肩胛骨,拍打去上面的炭灰,跪拜在地上仔细端详着那块牛骨上烧出的裂纹。
这是个重要时刻,围在四周的王公贵族都屏着气不敢出声,一双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盯着女巫的一举一动。
女巫捧着这块牛肩胛骨来来回回地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扭动着她那肥硕的屁股站了起来。她举起双手,朗朗地对众人说:“‘神示’请到了,神说,昆脱小王子降生时,穹庐顶上有五彩鸟飞来栖息。昆脱王子是五彩鸟转世,是太阳神的使者。”
众王公大臣听了都觉得很惊奇,也很新鲜,纷纷议论。有了解当时情况的,就对众人说:“是有这么一回事,矢菊阏氏生小王子时,傍晚穹庐上真飞来了一只五彩鸟,好几个人都见了,五彩鸟是神鸟,看到的人都跪倒叩头,等抬头再看时,在夜色中已经不见五彩鸟的踪影。”
这个证实使更多人相信这“神示”的灵验,于是他们又诚惶诚恐地问道:“那么,昆脱王子能不能去月氏?天神说了没有,哪位王子去月氏国合适?”
那胖女巫不正面回答,只是连连摆头摇手,说道:“‘神示’已明,‘神示’已明。”说着,她下了高台,捧着那块牛肩胛骨,跟着头曼单于回到了单于的内帐。
过了一会儿,头曼单于拿着那块牛骨迈进了议事的大穹庐,他对守候在那儿的各位王公大臣说:
“大家都听到了,神说昆脱是五彩鸟转世,是太阳神的使者,那当然不能让他去月氏国做人质,不然,便是对天神的大不敬,会触怒天神惩罚我们的。冒顿年富力壮,堪负重任,就让他去月氏国吧,天神会保佑他的。”
说完,他走出穹庐,来到单于庭的广场上,向西沉的夕阳跪拜下去,众人也都跟着纷纷跪倒。
尽管头曼单于这个决定令人震惊,但匈奴人笃信天神,既然已请来了“神示”,谁也不敢再有异议。
冒顿王子听到这个决定,顿时傻了。这几天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觉得请“神示”这件事有些蹊跷,其中会有什么变故吗?再一想,父亲这一举措也许是公正的,天神一定也是公正的,匈奴国需要他,天神不会让他去月氏的。没想到女巫请来的“神示”只说昆脱是太阳神的使者,别的都没有说,而父亲又据此做出了决定。他像被人击了一闷棍,头脑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正有满腔抱负,有许多事情要做,却让他去当那屈辱的人质,性命都在人家的刀斧之下,这件事太突然,他无法接受,他只是傻傻地问自己:这究竟是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心中憋得慌,在自己的穹庐中喝了一夜闷酒。珠阏氏在边上陪他坐了一夜,她一边劝解着丈夫,一边也急得掉眼泪。
冒顿王子喝得两眼通红,终于喊出了:“什么‘神示’,狗屁!是那骚狐狸搞的鬼!是那个坏女人搞的鬼!说什么昆脱是太阳神的使者?那我……我是太阳神的儿子!”
呼衍珠阏氏吓坏了,她连忙掩住丈夫的嘴,她跪倒在地,祈求天神宽恕丈夫,宽恕丈夫的不敬之罪。
月氏人答应退兵了。没几天就是新年,新年过后冒顿王子就要去月氏国当人质了。这些天,北风刮得紧,天寒地冻,人们的心都冷了。单于庭中除了矢菊阏氏等少数几个人心头暗喜外,人人都觉得惋惜与无奈。然而呼衍珠阏氏却表现得十分沉着与坚强。
经过了那个不眠之夜,第二天她便神色如常。当冒顿傍晚酒醒过来时,见她已神色安详地在收拾整理行装。她平静地对冒顿说:“我想好了,我跟你去。”
“什么?到哪里去?”
“去月氏国,跟你一起去月氏国。”
“你疯了,谁让你去那里?谁要你去那里?人家要的是我,是我!”冒顿心中十分烦躁,嗓门也越来越高。
“你不要嚷嚷,我决定了,我跟你去!”她斩钉截铁地回答。
“去月氏国,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去那儿有生命危险,再说,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你别说了,我都想过了,我都想好了,正因为有危险,正因为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我更应该和你在一起。骑手不离骏马,弓弦不离弓把,咱俩在天神前起过誓,生生死死在一起,你能去,我也能去,没什么可怕的。”
“不,你不能去,不能去,我不能害你。”
“你不让我去才是害我,你不想想,让你一个人去……我受得了吗?你叫我怎么过?”说着,她控制不住自己,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
冒顿怔住了,他知道珠儿真伤心了,自己粗粗拉拉的,还是没体味珠儿的感情。他又是感激,又是无奈,半晌才说:“那……那孩子呢?两个孩子怎么办?”回到草原后,珠阏氏又生了个女儿。
说到孩子,珠阏氏强制住悲痛,低声地说:“孩子当然不能带走,不能让他们受那个罪,孩子是我们的后,我们如果回不来,还有他们在,也不冤。我去请母阏氏照顾他俩,母阏氏会答应的。”说着,她拉着冒顿马上去到母阏氏的帐房。
母阏氏果然应允了。这两天母阏氏的心仿佛被掏空了,失去了丈夫的宠爱,生活中留下的只有对儿子的依恋,现在儿子又要身陷险地,她怎能不痛心。关于头曼单于寝帐中的情况,那风骚女人的手段,头曼的秉性弱点,她比谁都清楚。这次让儿子去月氏国当人质,分明是那个坏女人搞的鬼,那女巫是坏女人帐篷中的常客,让那女巫来请“神示”,还不是设下圈套让冒顿钻,这些她都看得清清楚楚。但她这个一身是病的老太婆能做些什么呢?头曼单于早就忘却了过去的情义,她既见不到他,也说不上话。她无法阻止这一切,改变这一切。她能做的只是虔诚地祈求上苍,保佑她那儿子。现在,见珠阏氏也要去月氏,她连连点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好,好,那你们就一起去吧。”
母阏氏不光是呼衍珠阏氏的婆母,还是她的姑姑,她俩都来自呼衍氏部落。匈奴实行外婚制,同一氏族的男女不能通婚,青年男子都得娶别氏族的姑娘。因此,各部落首领之间常有姻亲关系。
母阏氏很喜欢这个小侄女,自小看小珠儿长大,又看她成为自己称心的儿媳妇。现在,看到珠儿那坚定的神态,她很感动,也颇感宽慰。她拉着珠儿的手说:“呼衍家的女儿就该这样,就该重情义,轻生死。两个孩子,你放心好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一定照顾好他们,等你们回来。”
“那谢谢母阏氏了。”珠阏氏舒出了一口长气,望了望边上的冒顿。
冒顿还想说什么,母阏氏抬起手制止了他,说道:“让她去吧,让她去吧。你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年?珠儿一起去,你俩都有个照顾,遇事也有个商量。再说,你把她留在这儿,也是让她受罪、折磨她,还不如你俩跌爬滚打在一起,这都是命,认命吧,孩子。”
冒顿苦笑着,不好再说什么。
母阏氏望着神色凛然的珠儿,又想到了自己,不禁叹了口气,唉,呼衍氏家的女儿真是既尊贵又命苦。
七
冒顿王子离开单于庭的前一天,独自一人去找了“秦人赵”老头。
“秦人赵”是单于庭的老工匠,原是赵国人,秦攻灭赵国时,不幸一门遭难,亲人们死的死,逃散的逃散,他只身一人流落到匈奴境内。匈奴人统称华夏为秦,便叫他“秦人赵”,至于他的真实姓名倒无人知道。
“秦人赵”的祖先曾是纵横捭阖之士,也曾想像苏秦、张仪那样以三寸不烂之舌博取功名富贵,然而时运不济,在诸侯间求售不成,一代代穷困潦倒,传到他时,家里已穷得无立锥之地。于是他狠下心脱掉长衣,穿上短衫,拜师学艺,成了一名炼铁冶铜的能工巧匠。
尽管他身入百工之列,先人的遗传基因依然使他身带三分舌辩之士的气质,也粗通文墨。他流落匈奴后,因一手好手艺颇为匈奴人看重,便让他带领一批工奴开炉炼铁冶铜,打造刀剑斧钺及各种需用器具。有时也让他身任通译之职,解说秦人的文告书信,与边境的秦国官吏、商旅打交道。
然而,匈奴当时的经济文化都极其落后,物质生活很差,除了极少数贵族能过不劳而获的舒适生活,其余人都得从事各种生产劳动。“秦人赵”在单于庭也只是一个受到重视的老匠人,地位在工奴之上。
冒顿王子从小对制作刀剑箭矢等很感兴趣,有时也愿意在炉前砧上举锤锻打一番。他与“秦人赵”接触后,发现这个老头很有本事,不光有双巧手,天南地北的事知道不少,肚里有学问,是个“屠耆”(匈奴语即贤者)。于是,有暇时冒顿爱到他的工棚找他说古道今。
“秦人赵”对这位求知欲很强的匈奴王子颇有好感,觉得这位王子是匈奴贵族中少见的有头脑的青年。他看到冒顿王子很敬重自己,有时还屈尊纡贵,不嫌鄙陋,钻进他的帐篷,与他拥裘长谈,令他受宠若惊,也萌生了其先祖未曾蒙受过的“知遇之恩”。
这次,听说冒顿王子要去月氏国做人质,他大感意外,这些天心中像失落了什么,头脑中盘算的全是这件大事。现在见冒顿王子临行前还来看他,他十分感动,他正有满满的一肚子话要对冒顿诉说。
“秦人赵”年逾花甲,身材瘦小,脸色黑里透红,须发虽已斑白,但精神矍铄,身板结实。到匈奴国多年,他已是匈奴人装束,一身油光光的沾满烟灰的皮袄皮裤,一双粗皮的打满补钉的马靴,只是头上还梳着发髻,不像匈奴人那样结发为束,拖在脑后。
现在,他在自己破旧的毡房中摆了一壶酒,切了一盘冻羊尾巴,烧了一盆炭火,与冒顿王子坐在脱了毛的狗皮褥子上边喝边聊。
当冒顿王子问他,自己这次去月氏的凶吉如何时,他苦笑了一声,然后答道:
“殿下,老汉不会算命,要说殿下这次出行是凶是吉,实说不好。老汉只能将其中的利害与殿下剖析一二,请殿下详察。”
先人的遗传基因又发挥作用了。他见冒顿王子皱着眉不答话,便接着说:
“请问殿下,眼下月氏国与匈奴国相比,谁强谁弱?”
“当然是月氏国强。”冒顿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么,这次两国和议既成,匈奴表示臣服,又向月氏王许诺,不再向西骚扰,并应允年年派使臣向月氏王朝拜进贡,既然如此,为什么月氏王还一定要一名匈奴王子去那儿做人质呢?”
“那还不明白,他是不相信匈奴人,不相信父王,要以人质相挟持。”
“是这么回事。因此,这次殿下去月氏国,是凶是吉,依老汉愚见,关键之处不在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