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第33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和你在一起,我感觉再称心如意不过。我信赖你,喜爱你,不愿放弃你。一句话,自己对自己都逐渐没了主意。这样,我就去他那里开诚布公地商量,看如何是好。他叫我别再找你,说如果再找你就得同他一刀两断。”
“那怎么办了?”
“和他断交了,利利索索的。”说着,绿子把一支“万宝路”衔在嘴上,用手拢着划火柴点燃,猛猛吸了一口。
“为什么?”
“为什么?”绿子吼道,“你脑袋是不是不正常?又懂英语假定形,又能解数例,又会读马克思,这一点为什么就不明白?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非得叫女孩子开口?还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超过喜欢他么?我本来也很想爱上一个更英俊的男孩儿,但没办法,就是相中了你。”
我想说句什么,但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时未能出口。
绿子把烟扔进水洼:“喂喂,别阴沉着脸,叫我看着难受。你放心,知道你另有心上人,我什么都不指望。不过抱一抱我总可以吧?这两个月我也真熬得够呛!”
我们在娱乐场后头撑伞抱在一起。身体紧紧贴住,嘴唇急切切地合拢。她的头发、她的棉布牛仔夹克的领口都发出一股雨的气味。我不由想:少女的身体是何等柔软何等温暖!隔着一层茄克衫,我胸口明显感到了她的乳房,觉得自己确实好久都未曾接触如此充满生机的肉体。
“上次和你见面那天夜里,我就跟他讲了,就此各奔东西。”绿子说。
“我非常喜欢你。”我说,“打心眼里喜欢,不想再撒手。问题是现在毫无办法,进退两难。”
“因为那个人?”
我点点头。
“嗯,告诉我,和她睡过?”
“只一次,一年前。”
“那以后再没见面?”
“见了两次,但没干。”我说。
“那又为什么?她不是喜欢你么?”
“无可奉告。”我说,“情况极为复杂,千头万绪,而且由于天长日久,实情都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不论对我还是对她,我所知道的,只是一种责任,作为某种人的责任,并且我不能放弃这种责任。起码现在我是这样感觉的,纵使她并不爱我。”
“我可是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女孩儿,”绿子把脸颊擦在我脖颈上说,“而且现在就在你的怀抱里表白说喜欢你。只要你一声令下,赴汤蹈火都在所不惜。虽然我多少有蛮不讲理的地方,但心地善良正直,勤快能干,脸蛋也相当俊俏,乳房形状也够好看,饭菜做得又好,父亲的遗产也办了信托存款,你还不以为这是大甩卖?你要是不买,我不久就到别处去。”
“需要时间。”我说,“需要思考、归纳、判断的时间。我也觉得对不起你,但现在只能说到这里。”
“但你是喜欢我,是不想再撒手吧?”
“那当然是的。”
绿子离开我的身子,动情地一笑,看着我的脸。“那好,我等你,因为我相信你。”她说,“只是,要我时就只要我,抱我时就得只想我。明白我说的意思?”
“明明白白。”
“还有,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千万别做伤感情的事。在过去的生活里我已经被伤害得够厉害了,不想再受下去,我要活得快活些。”
我搂过绿子,吻着她。
“还不快把那破伞放下,拿两只胳膊紧紧抱住!”她说。
“放下伞不淋成落汤鸡了?”
“管它什么落汤鸡!求你现在什么也别想,只管死死抱住我。我都整整忍耐两个月了。”
我把伞放在脚下,顶着雨把绿子紧紧搂在怀中。惟有车轮碾过高速公路的沉闷回响仿佛缥缈的雾霭笼罩着我们。雨无声无息、执着地下个不停,我们的头发已被彻底淋透,雨滴如同泪珠一般顺颊而下,她的棉布牛仔夹克和我的黄色尼龙风衣全被染成了深色。
“到能避雨的地方去吧?”我说。
“去我家!家里谁也不在。这样非伤风不可。”
“百分之百。”
“瞧,咱俩活像从河里游过来的。”绿子边笑边说,“痛快!”
我们在毛巾柜台买了条大号毛巾,轮流进洗手间擦干头发。之后乘地铁来到她在茗荷谷的公寓。绿子马上让我淋浴,然后她才进去。我穿上她借给我的浴衣,等待衣服干透。她自己换上马球衫和裙子。两人在厨房餐桌上喝咖啡。
“讲讲你的事。”绿子说。
“我的什么事?”“呃……你讨厌什么?”
“讨厌鸡肉、性病和饶舌的理发匠。”
“此外?”
“4月孤独的夜晚和镶花边的电话机罩。”
“此外?”
我摇摇头:“再想不起特别的。”
“我的他——以前那个他——讨厌的东西多得很。例如我穿超短裙啦,吸烟啦,每喝必醉啦,口出脏话啦,讲他朋友不好啦……所以,如果在我身上有你讨厌的,尽管提出。能改的我改就是。”
“没有什么。”我想了一会说,“什么也没有。”
“真的?”
“你穿的我都喜欢,你做的说的,你的走路姿势,你的醉态我统统喜欢。”
“这样下去真的可以?”
“也不知道让你怎么改好,索性就这样好了。”
“喜欢我喜欢到什么程度?”绿子问。
“整个世界森林里的老虎全都融化成黄油。”
“嗯——”绿子略显满足,“能再抱我一次?”
我和绿子在她房间的床上相抱而卧。我们边听滴雨声边在被窝里亲嘴。接着从世界的构成一直谈到煮鸡蛋的软硬度,简直无所不谈。
“下雨天蚂蚁到底干什么呢?”绿子问。
“不知道,”我说,“估计是打扫洞穴或整理贮藏物什么的吧。蚂蚁很勤快。”
“那么勤快为什么还不进化,为什么从古至今一直是蚂蚁?”
“说不清。大概身体结构不适合进化——同猿猴相比。”
“想不到你也有这么多一问三不知。”绿子说,“我还以为渡边其人大凡世事无所不通咧!”
“世界大无边。”
“山高海又深。”说罢,绿子把手从我的浴衣下摆伸进去,握住那勃起的东西,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喂,渡边,可别见怪,老实说真的不成。这么大,这么硬!”
“开玩笑吧?”我叹息一声。
“是玩笑。”绿子哧哧笑着,“不要紧,放心好了。这个尺寸的完全进得去。喂,仔细看看可好?”
绿子缩进被里,摆弄了好半天。,翻翻包皮,用手掌掂掂分量,然后从被窝探出头来,吁了口气)。
(“可我十分十分中意你这玩意儿,不是奉承你。”
“谢谢。”我老实道谢。
“可是你不想和我干吧?在各种事情弄清楚之前?”
“不至于不想干吧,”我说,“想得都快发神经了。但又不能干。”
“死脑筋!我要是你就一干为快。干完再考虑不迟。”
“真那样做?”
“骗你。”绿子小声道,“我也不会干的,我想,我要是你同样不会干的。我就喜欢你这种地方,真的好喜欢。”
“怎么个喜欢法?”我问。
她没有回答,而是紧紧地贴住我,嘴唇吻在我乳头上,握着那东西的手开始在下边缓缓地动。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她同直子手的动作相当不同。两者都充满温存,妙不可言,然而总有的地方相异,使我觉得是在经受迥然有别的另一种体验。
“喂,渡边君,又在想别的女人吧?”
“没想。”我撒谎道。
“真的?”
“真的。”
“这种时候可不许你想别的女人。”
“想不成的。”我说。
“想碰碰我的胸脯或那地方?”绿子问。
“想的,但还是不碰的好。一次搞许多名堂,刺激太强了。”
绿子点点头,在被子里窸窸窣窣脱了内裤,对准我那东西:“排在这里。”
“要弄脏的。”
“人家眼泪都要出来了,别说蠢话。”绿子带着哭腔说,“洗洗就完了。别假客气啦,想排就排吧。要是过意不去,就买新的当礼物送我。要不,你是不中意我才排不出?”
“没的话。”我说。
“那就排吧,没关系,排吧。”
我排完后,她检查了那摊东西。“上面都沾满了呢,”她不无钦佩地说。
“太多了?”
“没关系,不怎么多。傻子,尽管排好啦。”绿子笑着和我接吻。
傍晚时分,绿子去附近买东西,做了晚饭。我们坐在厨房餐桌旁,喝啤酒吃炸虾,最后是吃青豆饭。
“吃得饱饱的,造得多多的。”绿子说,“我替你好好排放出去。”
“多谢。”
“我嘛,知道好多好多方法。开书店时从妇女杂志上学来的。跟你说,妇女怀孕时干不成那事,为了使丈夫那期间里不在外头胡搞,就搜集各种各样的处理办法。也确实有很多方式。感兴趣?”
“感兴趣。”我说。
离开绿子后,我乘上电车回家。在车中我打开从车站买的一份晚报。但我还沉浸在思虑中,一行也读不下去,读了也不知所云。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报纸莫名其妙的版面,继续思索以后自己将何去何从,我周围的环境将出现何种变化。我不时感到世界的脉搏在我身旁突突悸动不已。我喟然长叹,旋即合上双目。对于今天一整天的所作所为,我丝毫不觉后悔;倘若能再过一次今天,我深信也必然故伎重演——仍在雨中天台上拥抱绿子,仍被淋成落汤鸡,仍在她床上被其手指疏导出去。对此我不存任何疑问。我喜欢绿子。她肯重新投入我的怀抱,使我感到乐不可支。若同她结为伴侣,想必能相安无事。而且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是个有血有肉的女孩儿,那热乎乎的身体就在自己的怀中。作为我,何尝不想把绿子剥得精光,分开下肢进到其温暖的缝隙中去——为克制住这种强烈的冲动我不知做了多大努力。当她握住我那件东西的手指缓缓移动的时候,我实在不能加以制止。我渴求她,她也渴求我,我们已经在相爱。有谁能控止得住呢?是的,我是爱绿子。这点恐怕更早些时候就已了然于心,只不过自己长期回避做出结论而已。
问题在于我无法很好地向直子解释这种局面的发展。若在其他时期倒也罢了,而对眼下的直子,我根本不可能说我已喜欢上了别的女孩。更何况我仍在爱着直子。尽管爱的方式在某一过程中被扭曲得难以思议,但我对直子的爱却是毋庸置疑的,我在自己心田中为直子保留了相当一片未曾被人染指的园地。
我所能做的,就是向玲子写一封毫无保留的信。我回到住处,坐在檐廊里,眼望夜幕笼罩下的雨中庭园,头脑中推出几行词句。于是我开始俯案直书:“我不能不向您写这封信——这封对我来说万般痛苦的信。”写罢开头,我大致叙述了我同绿子迄今为止的关系,以及今天两人间发生的事。
我爱过直子,如今仍同样爱她。但我同绿子之间存在的东西带有某种决定性,在她面前我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并且恍惚觉得自己势必随波逐流,被迅速冲往遥远的前方。在直子身上,我感到的是娴静典雅而澄澈莹洁的爱,而绿子方面则截然相反——它是立体的,在行走在呼吸在跳动,在摇撼我的身心。我心乱如麻,不知所措。这绝非自我开脱,我自以为生来至今始终以诚为本,对任何人也未曾文过饰非,时刻小心不误伤任何人。然而到头来自己反被抛入这迷宫般的境地,我全然不知何以如此。我到底应怎么办呢?这点我只能同您商量,此外别无他人。
我贴上速递邮票,当天夜里把信投进了邮筒。
玲子信的到来是此后第六天。
恕不客套。
首先报告好消息。
直子好转得听说比预想的快。我和她通过一次电话,听起来她说话已清楚多了。很可能短期内返回这里。
其次是关于你的。
依我之见,你大可不必把许多事情想得那么严重,爱上一个人是难得的好事,倘若那爱情是真诚的,谁也不至于被抛入迷宫,要有自信。
我的建议非常简单。第一,如果你被叫绿子的那个人所强烈吸引,你同她坠入情网便是理所当然的。这或许一帆风顺,也可能一波三折。所谓恋爱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一旦坠入情网,一切听之任之或许不失为自然之举。我是这样想的,这也是一种真诚的表现形式。
第二,至于你是否同绿子发生性关系,这纯属你自身的问题,我不便表态。最好同绿子畅所欲言,以得出可以接受的结论。
第三,此事请瞒着直子。如果到了非对她挑明不可的地步,届时再由你我两人考虑万全之策。所以你暂时不要透露给那孩子,交给我处理好了。
第四,过去你在很大程度上是直子的精神支柱。即使你不再对她怀有作为恋人的感情,你能为直子做的事也应当还有很多。所以,你不必把一切都看得那么严重。我们(这里的我们是对正常人和不正常人统而言之的总称)是生息在不健全世界上的不健全的人。不可能用尺子测量长度或用分度器测量角度而如同银行存款那样毫厘不爽地生活。对吧?
就我个人感情而言,绿子倒像是个非常可贵的女孩儿。你为她倾心这点,从信上也看得一清二楚;而你对直子的一片痴情我也了然于心。这并非什么罪过,只不过是大千世界里司空见惯之事。在风和日丽的天气里荡舟于美丽的湖面,我们会既觉得蓝天迷人,又深感湖水多娇——二者同一道理。不必那么苦恼。纵令听其自然,世事的长河也还是要流往其应流的方向,而即使再竭尽人力,该受伤害的人也无由幸免。所谓人生便是如此。这样说未免大言不惭——你也到了差不多该学习对待人生方式的年龄。有时候你太急于将人生纳入自己的轨道。假如你不想进精神病院,就要心胸豁达地委身于生活的河流。就连我这样孱弱而不健全的女人,有时都觉得人生是多么美好。真的!所以,你也务必加倍追求幸福,为追求幸福而努力。
当然我很遗憾,遗憾你同直子未能迎来大团圆的结局。然而归根结底,又有哪个人能明白什么算是好结局呢!因此你无须顾忌谁,如若你认为可以获得幸福,那就及时抓住机会!以我的经验来看,人的一生中这种机会只有两三回,一旦失之交臂,一辈子都将追悔莫及。
我每天都在没有任何听众的情况下弹吉他,这的确有点百无聊赖。也不愿过下雨的黑夜。真想什么时候再次在有你和直子的房间里边吃葡萄边弹吉他!
就此搁笔。
石田玲子
6月17日
第11章
直子死了以后,玲子仍给我来了几封信。信上说那既非我的责任,也不是某人的责任,而是如同天要下雨,不是任何人所能制止的。但对此我没有回信。我能说什么呢?况且毕竟已经无可挽回。直子已不在这个世上,已经化为一抔灰烬。
8月末参加完直子凄凉的葬礼返回东京,我告诉房东自己准备离开一段时间,请他们照看一下。并跑去打工的餐馆,说暂时来不成了。继之给绿子写了封短信:现在一言难尽,希望稍待时日,请谅。此后三天时间里,我挨家进电影院,从早看到晚,大凡东京上映的影片统统看了一遍。尔后收拾好旅行背囊,提出所有的银行存款,去新宿站乘上第一眼看到的特快列车。
至于去了什么地方以及如何去的,我全然无法记起。风景、气氛和声响记得真真切切,而地点却忘得干干净净。连顺序也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