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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当代 2009年第1期-第2章

小说: 当代 2009年第1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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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得不在洗手间重新化妆,并脱去了毛衣,而只穿一件白底印花的衬衫面对冯石那种充满色情的眼神。姜青对他说,那天我妈把我一生下来,我就对这个世界有记忆。而且印象不好。是灰的。东四的那个医院灰灰的。而且我知道会碰上你,也是灰的,跟老鼠的颜色一样。我有预感。 

              姜青的回忆总是富有女人的色彩和优雅:灯光下的人影像浮动在河水之中,欢声笑语是飞跃在天空中的子弹。冯石就不那样说,他说只记得眼前有男人的屁股和女人的屁股把大厅塞得很满。姜青说他们的脸上在节日的夜晚充满青春的朝气,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冯石说他们的眼睛也充满朝气,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他们的脖子也充满朝气,也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太阳照耀太阳。屁股照耀屁股。眼睛照耀眼睛。脖子照耀脖子。 

              姜青和冯石共同说:旧世纪将要结束了,新世纪就要来临。世纪照耀世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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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石和姜青端庄地坐在中国大饭店一层的餐厅里,互相看着。 
              从那次在酒吧之后,他们有十天没有见面了。他们也通过两次电话,在电话里他们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姜青总是沉默。冯石总是太忙,他给她造成的印像是他对自己不感兴趣。那天晚上在酒吧的热情不过是因为醉酒了。冯石却发现自己每天都会想起她。而那时他的内心都会涌起阵阵忧伤。他总是想告诉她自己的这种感受,可是每当她打电话时,他都忘了说这种感觉。直到前天他突然约她过圣诞,她还在电话里说: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呢。姜青的话让冯石感觉舒服,女人在这个阶段为什么总是那么谦虚。 

              她在餐桌这边看着他,把一个阻挡自己视线的高脚杯推开,说: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回来,我都特别讨厌狂欢这种事,有什么好狂欢的?都在装呢。 

              冯石显然被姜青的语言打动,姜青说出了他的心里话。狂欢这样的词汇让他愤怒,可是眼下人人都在狂欢。他怀疑人们狂欢的真诚,姜青的这句话无限地增加了她在冯石心中的分量。 

              然后,就是沉默。照理说冯石也应该就狂欢的问题说几句,因为那个时候中国的中产阶级,小资产阶级们在冯石的眼中一钱不值,他们身上可以被批判的东西太多,随便抓几点出来,就可以开一个论坛。可是冯石选择了在那个时候的沉默。他们再次互相看着,他们听着音乐。 

              他突然说:我在上边包了房间。 
              她像没有听到他说了什么话一样,眼睛看着前方,神情有些忧郁。他意识到她的遥远,就没有重复刚才的话。她又说:其实,我发现他们一点也不高兴。跟我一样。 

              他朝着她看的那个方向望过去,他的目光穿过声音,越过灯光,落在那女人的头发上。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了她的哭泣,那是这个狂欢夜的尾声,这高个儿女人像晚霞一样的懦弱和恐惧。 

              “我们上楼吧。” 
              她说完再次用餐巾纸沾了沾流泪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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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电梯里他们没有看对方,旁边的镜子让他们感到自己的目光没有地方搁置。他有意识地不朝她看,是为了仔细地体会是不是有那种幸福感,或者性冲动。结果是没有。 

              像鸟儿一样地有了翅膀,然后他们奢侈地利用了自己能够腾云驾雾的能力,高处似乎有着无限的诱惑,他们说不出话,他们有些窒息了。 
              终于到了28层,走向天堂的路似乎无穷无尽,当电梯的门打开时,他被大量涌进来的新鲜空气呛得先是咳嗽起来,然后就是阵阵晕眩。 
              她走在前边,他跟在她的后边。他没有告诉她是在2817号房间。但是她好像真的知道一切,丝毫没有犹豫地朝着那个房间走去。 
              他跟在她的身后走得很慢,似乎是为了提醒她自己并不着急。 
              她对他的犹豫毫无感觉,只是走在前方,就好像她是一个走向白云深处的飘浮物,在茫茫的天空里她的头发来回晃动,把夜晚摇晃得有些像是海浪一样地哼鸣起来。 

              走到2817门口时。姜青站住了。这让冯石惊讶不已。她是怎么知道的?他从来没有告诉她就是这间房,当她站在门口没有回头时,他在身后仔细地盯着她的屁股看了一下,那是饱满的屁股,尽管不向上翘,可是生动地反映出了她此时的内心世界,就像是一篇散文的主题,它在告诉你。淫荡和至纯至洁有时没有界线。 

              冯石把左手伸进西装右边的口袋里拿门卡,却没有,他不得不伸出右手在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了门卡。他内心有些疑惑着开门,刹那间,很热的风朝着他们的脸上刮来,就像是沙漠上疯狂吹过的蓝调音乐,乐器和乐器的碰撞就把他们淹没了。 

              站在门口时。冯石仍然在思索着,似乎要给姜青充分的时间让她考虑着是不是进去,免得让她在多年之后仍有权力对他说:知道吗?那天晚上你几乎是诱骗了我。然后,又强奸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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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进去,就像是走进了自己熟悉的老屋。她脸上的平静就像是她在童年时,就在这间套房里度过。那里有她数不清的玩具,还有她在做梦时,呢喃出的许多话语,盘旋在屋子的中央,就如同麦浪闪耀在阳光下。 

              冯石轻轻地关上了门,发出的声响有些像是他刚买的那辆奥迪A8车门关上时的动静。看着她那种委屈的,有些像是走向刑场的烈士一样的冷静,他又一次感到了自己对于女人永远有些缺少认识。几年来,由于过分地沉迷于妓女的简单之中,他已经对于如何勾引一般的女人上床非常陌生了。就好像那些将军在和平时期很久没有打仗,他们早已感觉不到战争的气味,他们迟钝无比了。 

              灯光猛地亮了,房间的大厅里像是产生了爆炸,所有的东西都腾空而起,在姜青的眼前来回晃动着。这是一个布置成法国王宫风格的客厅,金色和象牙自在四面闪光。他并不感到奇怪,因为这是他经常住的房间,对他而言,只要是有重要妓女,只要是这个女人他真的有兴趣,那他一定要在这儿把她干掉。 

              灯光是姜青打开的,然后,她就像是主妇那样的挑衅地看着他。 
              那是一种无声的牵引,使冯石忍不住地朝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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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动人的调情场面,总是让他们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对于冯石和姜青来说,这是他们一生中可以记载的爱情。他们彼此间是不是当时真的相爱了?这很让人怀疑,冯石显然是浅薄的,他不过是又一次寻欢作乐而已,他对妓女厌烦了,他想谈谈恋爱。他老是说自己的皮肤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女人透彻的抚摸。无论在酒店的桑拿里,还是在套房巨大的浴盆里,他总是感觉浑身上下的皮肤干燥,就像是那些得了皮肤病的人,他们总是首先从皮肤上感觉内心饥渴。 

              姜青也是那种寻找机会的女孩儿。她当时的身份是从国外刚回来的,留过学的,也有几年工作经验的女性,那时叫海归,也叫女白领。冯石和姜青最不同的地方是:他看起来真是一个热爱文学的人,他粗俗激情,在他的表达里充满了宣泄的快感。而姜青呢,她把爱情看得很重。她说就像你们男人追求尊严一样,我追求完美而永恒的爱情。我可以为了爱情去死,我喜欢精卫填海的故事。 

              他先是用手搂住了她的腰,然后又用右手伸向了她的屁股。即使在做着这样常规的动作时,他也仍然在观察着她,想看看她面对这样的房间是怎么反应的。只要她略有一点不自然都会让他不快。什么叫不自然?就是她在装。明明惊奇,却装着不惊奇。明明充满羡艳,却装着无所谓。明明对财富充满欲望,却显得不那么贪婪。她们都在装逼,所以她们不值钱。这是他经常的结论。 

              财富让冯石有些居高临下,能包得起这样的房间让他变得有些轻浮起来,剩下的事情就看姜青的表现了。 
              他们四目对视,就好像最后一次地进行一下自我分析,她的目光始终被他的目光吸引,她的眼睛总是照耀在他的眼睛之中,这让他的内心充满疑云。她果真是与众不同,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房间的主人身上。这种思维简洁,并且有效率,她的全部表情都固定在男人的身上。这使她注意不到他以外的任何东西,这让她显得那么无辜:问题不是她对于财富是否注意,问题是她除了他之外,还顾不上其它东西。有了这样表现的女人是什么人?难道还能仅仅用贪婪或者不贪婪,自然或者不自然去要求吗?他的内心舒服多了。男人究竟有多复杂,其实很简单。他对自己说:其实很简单。然后,他们再次彼此看着对方,就像当年的莎士比亚一样:上床还是不上床?做爱还是不做爱?这是一个严肃的问题。 

              她的呼吸有些不平稳,刚才喝过的红酒散发出像是森林里吹出的阵阵香气。这让他产生了性欲,他把自己停在她屁股上的手抽回来,缓缓地伸进了她的衬衣里。她的个子真是有些高。做这事他并不轻松。在手滑动的时候。他朝着她的脸看,有些像是小男孩儿看着他的女老师,也有些像是小丑看着他美丽的女主角。 

              然后,他把她推向里边的卧室,她终于躺在了床上,他终于坐在了她的身边。他开始抽烟。她开始朝着天花板看。 
              他抽着抽着,决定吸灭,突然,他问她:你为什么从美国回来?那儿不好? 
              她看看他,判断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想听,她把他手里的烟拿过来,轻轻吸了一口,极其熟练地吐出来,说:在美国我过得不快乐,内心很难受。在别人的国家生活有一种很不踏实的感觉……姜青有些不自然地笑了。说:没有当家做主人的感觉。 

              冯石看着她:在哪儿都想做主人呀? 
              姜青没有看他。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你对自己的感觉不重视,而只是在乎别人怎么说,那么你会留在那儿,其实那样也不坏。不过,我总是觉得,那样做是对自己不够尊重,对自己不认真。这样做,你可能赚了很多钱…… 

              冯石的眼神中很快地掠过了几分不信任,他喃喃道:钱?赚很多钱?那可不容易。 
              他的声音太小,没有对她的倾诉造成障碍,所以她专注地沉浸在自己的语言之中:你在那儿买了房子,买了车,结婚了,生孩子了,小孩子长大了念了哈佛了,但到头来,你会问你自己,我得到了什么? 

              冯石笑了,又点燃了一支烟,说:哈佛也没那么好上。 
              姜青看着自己手中渐渐熄灭的烟头,又说:当时我离开北京时,北京不像现在这样发达,连高速公路都很少,当你开着美国车,在美国的公路上行驶时,你怎么能不崇拜美国,而对中国失望?但你是中国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你怎么能在这个社会上有信心地活着?如果在美国的每一个华人真正地问问自己,过得痛快不痛快。可能他说痛快,那他可能是麻木的,其实,我回国的决定做得很轻易,我有一天对自己说:必须回国。 

              冯石对于姜青说的话似乎很熟悉。许多从国外回来的人。都跟她说得差不多。他觉得很没趣,后悔不该在上了床之后,该脱衣服了,又问她这些废话。他坚持着抽了一会烟,就把烟放在了烟灰缸里,开始解她的腰带。 

              在那一刻,他感到她浑身颤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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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石和姜青就是这样上床的。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是这样上床的。 
              开始冯石和姜青真的以为会有某种仪式。就像一个民族对于另一个民族彻底的征服一样,会有史诗般的赞美,然后就是民歌对于民歌的浸泡。一个像她这样的女人,终于以这种姿式把一个男人固定在自己的肚腹上,或者是身后,她是悲壮的,还是窃喜的?她真的应该伤心,还是应该幸福得像和平鸽一样? 

              他以后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当他沉湎于自己的思索中时,听到她说的话让他吃了一惊:我在最近的一期福布斯排名上,没有看到你的名字。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你的名字。 

              他一怔,像是被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寒风覆盖了,周身冰冷,看起来她真的一直在注意我。这么有心的女人是为了什么呢?她的目的是什么?她内心深处对我最本质的要求是什么? 

              他想起来第一次见面时说过的咒语,当时有些开玩笑,现在不了,现在有些沉重,有些当真了。 
              然后,福布斯三个字像是黑暗中的月光一样让他把头抬起来,朝天空看了一下,他甚至于走到了窗前,拉开了窗户,看着月亮。他说,你不说,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福布斯。我真的那么需要在上边有我的名字吗?也许还是不上福布斯好。他自言自语地说着,把睡衣拢得更紧一些,拉开窗帘他有些凉,才三十九岁,就很虚弱,这是不是自己成功之后最大的特征呢? 

              她说:其实,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他说: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冯石其实曾经想过去找找胡润,他一是有些好奇,这个国外来的小伙子,是怎么把大群的中国富人弄到手的。另外,他也想跟胡澜谈谈条件,看看这件事值多少钱,他总是以为面对胡润,就像面对许多女人,你总是可以开出合适的价格来。 

              胡润有段时间真的让冯石着迷,因为那是一个很好的广告,你在那个榜单上边,就意味着你是有实力的人。冯石确实需要自己在别人的眼睛里是一个有实力的人,那样他的资金就会多一些,他的睡眠就会好一些。 

              姜青看着冯石似乎在思考,就说:我感觉你的东西开始顺着我的腿流下来,真多呀。你射了多少? 
              冯石笑了:也许我并不是国内最成功的开发商,但我是目前国内精液最多的男人。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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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被突然砸响。而且一下比一下更急,如同狂风吹过海浪,一浪高过一浪。里边有焦虑,也有仇恨。 
              那时他正在抽第三根烟,做完爱之后,他突然感觉到与她无话可说,他不想再跟她坐在这儿,他有许多事要做,当然,按照过去,对于别的那些女人,他总是把她们叫做“那些女人”,他可以马上让她们走。 

              有的人是当场给钱,有的人是已经给过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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