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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当代 2009年第1期-第24章

小说: 当代 2009年第1期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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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石又说:你们应该说话声音小一点。毕竟还有别的人坐着。 
              姜青开始不知道冯石要干什么,现在她也起身,来到了冯石跟前,并把他拉到自己的桌前。冯石对姜青说,他们的声音太大了,他们不该这么吵。这儿是酒吧,不是天安门。然后,冯石把一直有些紧张地看着自己的酒吧老板叫过来,对他说:让他们说话声音小点。他想了想,又说:另外,他们那桌的酒钱,我来结。你让他们闭嘴就行了。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那张桌上的四个男青年,都齐刷刷地朝冯石看过来。他们的表情有些严肃。 
              冯石觉得自己已经安排完了,就又坐下来,并坐得更舒服些,然后开始抽烟。他对姜青说:其实,我一直在听这首歌,有些没落的感觉,我想起来你说的贵族,我们恐怕很难了,越来越远了,歌里的英文你能给我解释一下吗? 

              姜青笑了,说:我听中国歌也经常听不清楚歌词。 
              冯石说:那你在英国和美国都干什么了? 
              姜青正想说什么,但是她停住了,因为她看见那四个男孩儿正朝冯石这边走来。冯石没有理会姜青的紧张,他说:这歌挺慢的,歌词应该不难听瞳吧? 

              姜青似乎显得更加紧张起来,她已经明显地注意到了那四个男生的眼睛。这时,冯石又拿起了啤酒,缓缓地喝了一口,然后,把小小的柯罗娜酒瓶放在了桌子上。 

              那几个男孩子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他们看着他。 
              冯石似乎有了预感,但是,他仍然懒洋洋地靠在那儿,他看看他们,说:你们的帐我已经结了,你们要是想走,可以走了。 
              其中一个稍稍瘦点的男生,突然从桌上拿起那个冯石刚放下的酒瓶朝他的头砸下去。冯石侧身一躲,那瓶打在了他的肩膀上。男孩儿又举起酒瓶,再次砸他的头。这次冯石没有躲过去,只听见一声响,如同一个少女心碎那样的声音从四面的音箱里发出来。冯石就觉得头脑在那一刻突然变得特别清楚,似乎在五年级一直没有做出来的那道数学题在刹那间有些隐约的答案,而且天也亮了。 

              四个男孩儿一起朝冯石打过来,就好像他是一个被扔在河边洗涮的花衣裳。他们打得很迅速,积极,有着人们一眼就能看见的青春朝气。 
              姜青开始愣了,紧接着,她像疯狂了的女人一样,去保护冯石,她没有胆怯,冲过去夺下了那个少年手中的酒瓶。她大声地说着话,里边夹杂着英文和中文。她用中英文呼喊报警的声音很尖锐,对这几个男孩儿产生着威慑作用。尤其是她呼叫着的英语话,让几个听不懂的少年会停顿下来并发愣。 

              老板也叫了人冲了过来。他们拉开了少年,并报了警。 
              冯石的视线有些模糊,他在那一刻首先想起了自己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的父亲,还有自己似乎从来没有跟他认真说过话的儿子。儿子在哪儿?他在跑吗?跟自己的童年一样,在北山坡的一炮成功下边奔跑,跑得不太快,有些笨。 

              屋里的气息渐渐变得压抑起来,警察来到时,冯石已经没有看见那几个脸色苍白的少年了。他觉得自己的手一直被紧紧抓着,手与手的体温让他感动,甚至想做爱。那是姜青的手,拉着他,一直没有放开。 

              在迷幻中,他出了门,周围的人都有些变形,有些像河边弯曲的老榆树。他看见了白色的车子,车门上有上帝的脸,那好像是黑色的十字架。 
              冯石在看见月亮那一会儿,对姜青说:刚才你喊叫的时候真美好,像个留学生的样子。 
              姜青没有吭气,她只是冷静地看着冯石,就像是在观察着中国跌宕起伏的股市一样。 
              冯石说:真的,你真的像是一个留学生了,我今天才相信你真的在国外呆过多年。原来我一直不相信。 
              冯石说完,故意睁大眼睛,说:人在绝望的时候总是把眼睛睁得很大,你看,你看。 
              姜青还没有看清楚时,冯石就疼痛得晕了过去。他没有呻吟,没有任何动静,就像是一把被人丢弃的法国号那样无声无息。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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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他的目光中映照出的天空是晴朗无比的,北京的云彩像姜青穿着的衬衫一样,下摆的细碎花边比春光明媚时的榆树叶更灵活,聪明,跳跃。她的头发与那天偶尔断线的风筝一样。在楼与楼之间飘来飘去,把湿润的空气抚摸得如同风一样轻微地响动起来。姜青的皮肤和目光总是从窗口的上方若隐若现,窗户下方的那片草地被雨水浸过之后,开始大口呼吸,就像姜青回到了他的身边正跟他讲述一段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故事。那里有华尔街投行的准则,有她在拐角处遇到的真正的华尔街的大人物,还有他们跟北京天空一样的智慧。衬衫是蓝色的,深蓝让人想像出一切美好的声音,还有皮肤的亲密,有他抚弄过的肚子,脖子,扣子,鼻子,还有眼泪。在草上是一丛丛灌木,零星的小碎花让姜青的咳嗽声和走路声完全混合在了一起,使疼痛感时陷时现,反反复复。 

              冯石的眼睛睁开了,他在医院躺到第十一天的时候,终于决定要出院了。。 
              其实,他的伤没有那么重,他可以不在医院呆那么多天。可是,他没有地方可以去,他只能呆在医院里。姜青来过几次,他本以为姜青会天天陪着他,可是她没有来。冯石内心里充满着对于女人的怀疑与不满,他渴望姜青能天天来,他依赖她,他想她,他需要与她皮肤的接触和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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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青是上午十一点来的,那时刚查完房,连何教授都在笑嘻嘻地问他:冯石,你什么时候出院? 
              冯石就装腔作势起来。他指着自己的脑袋瓜子,说:我这儿疼。然后,他又指着自己的肚子,说:这儿也疼。然后,他又指着自己的心脏说:这儿特别疼。 

              病房里充满了欢乐,跟在何教授身后的那些实习的博士生们都高兴无比,一个像冯石这样的富人的疼痛,让他们体会到了人间真正的欢乐。 
              何教授乐得有点失态,他说:冯总,你真的应该改行了,应该去说相声。 
              冯石说:何教授,再让我多住几天吧’我呀,天天在这儿看着太平间。 
              冯石说着,起身走到窗户跟前,指指对面说:那太平间天天有哭声,我觉得就跟听音乐一样。 
              这次没有人笑了,大家透过窗户,看着太平间,那儿果然有人站在门口号啕不已。 
              何教授说:想住就住吧。我们医院最喜欢像你这样的病人。 
              姜青就是在那时进来的,大家看见她来了,就结束了查房,独自留下了姜青和冯石。 
              冯石对姜青说:我以为昨天你会来呢。 
              姜青苦笑一下。冯石又说:我以为前天你也会来呢。 
              姜青上前用手堵住冯石的嘴。冯石拉着她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胸前,说:大前天你来了。 
              那时,冯石看着姜青的眼睛,一动不动。姜青没有看冯石的眼睛,她只是默默地坐着。冯石把姜青搂在自己的怀里,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对你说,只想这样抱着你。 

              姜青说:今天早晨又吵架了。 
              冯石默默地把手松开。看着窗外,说:明天搬到另一个病房去,不看那个太平间了。我发现人的哭声已经不刺激了。 
              姜青继续说:邦德要求我跟他去德国结婚,他几乎每天,天天都在对我说这事。 
              冯石这时才回身仔细地看着姜青。过了很长时间,才说:姜青,结婚吧,邦德是个好人。出国吧,德国是个好国家。 
              姜青说:我都糊涂了,他昨天正式对我说要在北京买房,就在那个小区里,我们现在租房子的小区里,价格还好,不到两千美金。有时。我想,也许跟他结婚最正常,他在西门子做得不错,我以后也找个工作,生个孩子,每年去旅游,过一种普通的,正常的,平庸的生活。 

              冯石开始忍不住地把手伸到姜青的胸前。轻轻抚慰着,说:是美好,不是平庸。就跟这儿一样,一点也不平。是美好。 
              姜青又说:他昨天拉着我去看了一套房子,就在我们楼上十八层,户型稍大些。有一千八百尺,格局也是我喜欢的。 
              冯石说:好呀,姜青,好事情,你应该正常,对二十万美金,我用了十万了,还有十万,你先拿回去,另外十万我一出院就想法还你。 
              姜青知道冯石张口就撒谎,只是当冯石把谎撒到自己头上,她才有些啼笑皆非。她知道那钱第二天,还是第三天就给了魏碑主任,因为他的女儿急着要去英国。就连去伦敦机场去接她的人,都还是姜青帮着找的。当时,在他跟冯石之间产生了不同的意见,她的意思是送十万就行了。而冯石非要一次就送二十万。现在,冯石忘了,他又说还剩十万美金,看来撒谎太多的人跟撒娇太多的人一样,他们都是忘性最大的人。 

              姜青笑了,说:你忘了,给魏碑送钱是咱们俩一起去的,你忘了? 
              冯石愣了一下,才笑起来,但是他的脸一点也没有红。 
              姜青说: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跟邦德在一起挺没意思的。每天晚上,你以为我们总是会匆匆上床,操个不停,其实不是,他的压力很大,他总是在那头打电话,上网。我在这头上网,我们有时整个晚上都难说一句话。你信吗? 

              冯石说:我不信。 
              姜青说:而且,邦德是个穷人,他来中国时间不长,在国外就是一个杂志的一般编辑,一般的中产阶级吧,现在根本没有什么积蓄。 
              冯石突然说:那我是穷人还是富人? 
              姜青不想回答他,可是冯石不停地摇动着她的肩膀,又说:告诉我,我是什么阶级? 
              姜青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穷的人。 
              冯石笑了,说:你们想买房,可以贷款呀,首付我帮你想办法。 
              姜青说:邦德说在北京买房,可以回德国贷款,他说可以做得通。 
              冯石说:首付我有办法了,关总这些天打牌赢了不少钱,好像有个百十万,他跟我说的,我从他那儿先要过来,你们交首付。这我总没骗你吧? 
              姜青感觉到要崩溃了,她看着他,觉得他真的是一个混世魔王,从他的嘴里边永远分不清真假。姜青知道那关树打牌总是输,几乎没有赚过,而他竟然把她买房的钱摊到了那个运气最差的赌徒身上。姜青心里有说不完的悲哀,看起来冯石真的山穷水尽了,他彻底完了。 

              姜青拉着冯石的手,说:我今天不想谈钱,我是想对你说,我很伤心。 
              冯石只是很快地扫了一下她的眼睛,就把自己的目光移开了,那一瞬间,姜青真切地感受到了冯石的羞愧感。她说:我真的很伤心。 
              这时,病房的门猛地被推开了,声音很响,冯石和姜青都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着了,她松开了冯石的手,浑身无力地坐在了病床上。 
              徐知先徐行长站在门口,他的脸有些红,他的头发仍然蓬乱,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焦虑,他的声音还是沙哑:你住在这个医院?关树这个混蛋还不老老实实告诉我。 

              冯石内心一下子就被恐惧感吞噬了,他感觉自己已经山穷水尽了,他头上的伤虽然已经好了,可是,他意识到自己内心已经垮了。 
              他不想见徐行长,他害:怕见任何银行行长,他疲倦极了,他想对他说:你让我睡会儿觉吧,求求你了,我困了。 
              冯石看着徐行长,什么也没有说,他只是看着他走过来,走到了自己身边,面对着自己的脸。 
              徐行长拉着冯石的手,说:我儿子呢?徐绅呢?告诉我,他在哪儿? 
              冯石真的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徐行长下边该做出什么动作,就说:徐行长,你看,你看,我这不是在住院吗? 
              冯石怕徐行长猛地出手袭击自己,就站起来,侧过身,浑身僵硬。可是他渐渐地又意识到自己的腿是软的,他几乎有些站不直了。 
              那时候,窗外突然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随着这欢快的鼓点,太平间的哭声像暴雨一样涌进来。 
              冯石诧异着推开徐行长,跑到了窗台前,看着敲锣打鼓的人群和那些哭泣的亲人们。有人死了,另一些人高兴地来祝贺。鞭炮声响起来,哭声和笑声像水流进水里。突然,哭泣的人中有一个男人朝着敲鼓的人跑过去,与他大打出手。 

              冯石总算明白了,大人物死了,小人物来为他贺喜。他在那一刻似乎忘了徐行长和姜青。他只是渴望认真思考一下严肃的社会问题。 
              他站在窗前,像柏拉图一样凝神着前方,那里有太平间,死人和活人,有穷人对于富人的仇恨,还有北京春光明媚的温暖。 
              这时,一桩让冯石永生难忘的事情发生了: 
              徐行长走到了冯石跟前,嗵的一声跪下了,他说:求你了,冯石,让我的儿子回来。 
              冯石看着他,充满迷惑,他听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徐行长又说:让他去演那个男主角。让他的神经正常些,让他实现理想,让他成为一个男明星。 
              冯石觉得自己更糊涂了,但是他始终没有拉徐行长起身,就让这个银行行长,不是支行,而是分行的行长一直跪着。 
              徐行长又说:我给你五千万,给你五千万。 
              冯石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当他第二次听到徐行长说“给你五千万”时,他把徐行长拉了起来,说:徐绅是我最亲的人,我看着这孩子长大,我对他的感情比你还深。 

              冯石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他强忍着自己的晕头转向说完了那句正常人该说的话,就彻底不行了。 
              狂风暴雨一样的喜悦一下冲麻了他的头脑,他看看徐行长,又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穿着病号服就跑了出去,把姜青和徐行长丢在了病房内。 
              冯石在过道里跑着,大声喊着:我要出院,我要出院了。 
              冯石的声音让许多人觉得不正常,他们纷纷从自己的病房里出来,站在漫长的,比冬季还难捱的过道里看着那个欢快的男人。 
              冯石还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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