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后(续)-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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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妈和我身体还好的时候,我们有时谈到将来的问题。我老是这样说:“假使主迟延不来,而我们必须分离的话,我要您祈求神,让我先上天堂,没有您,我是绝对活不下去的!您在主里面的信心这么坚强,我却这么软弱。”
中国玛丽总是轻柔地责备我:“别这样说,亲爱的,你该让主来决定什么是祂最好的旨意。”
她最后一次生病的时候,我知道病势严重。我不但自己祷告而且重复对她说:“干妈,请您祈求神先将我取去,因为您能面对困难,我却不能。”我又告诉她说:“假使主真的先将您取去的话,我要您知道,我再也不见人,不写东西。我什么也不做,就坐在那儿等。我要像我们中国人说的那样:‘关店’。〃
她病得那个样子,还很忍耐地轻声说:“素娟,收回你所说的话,收回!你必须遵行祂的旨意。”
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九日晚上,我的心跳得很厉害,我感觉得到她的生命在急速溜失中。我在每个人的反对之下,坚持要留她睡在我床上,跟我在一起。我们不能在这么宝贵的时候分开。她这次生病以后,就一直睡在我身边。有时她在半昏迷状态中,翻来覆去,几乎都把我推到床下去了。她的病,一个礼拜比一个礼拜,一天比一天更沉重。在那天晚上,仁慈的护士和我,分别握住她的左右手。许久以来,她的手是我们之间唯一交通的办法。她看不见了,话也说不清楚,可是她的手常常伸过来触摸我。我四十一年久病中,是干妈的手,慈爱而忍耐地照应我。最初的十六年,医生诊断不出我的病症,我发高烧,所有的手指关节都裂了开来,八个指甲也脱掉了。干妈将我的手浸在温水中,轻轻地按摩我的手指,一日复一日。当我已经不能吞咽的时候,干妈为了救我的命,强喂我吃。她每次一滴滴的把桔子汁滴进我口中,然后轻轻用手抹我的喉头,把果汁抹下去。这样小心地维护我的生命,足足整整一个月。就在她忽然病倒的前一天,她还照常每天早上在我疟疾发冷的时候,用她温暖的手来抚摸我的冰冷的手。她把我的手放在她温暖柔软的手中,说:“让我暖暖你的手吧!”更有甚者,这双亲爱的手为我的同胞预备了注音符号的圣经,使不认识字的可以阅读而明白神的话。我们到美国来以后,她的手又服侍了许多中国青年、海员、留学生,预备了许多的美味给他们享受。我可以用很多篇幅来叙述这双亲爱的手,这多年来,为我为他人所做的美事。那个最后的晚上,我握着她的手的时候,护士一直查听她微弱的心跳。忽然,她一点声音都没有,只略略动了一下肩头。我沙哑着喉咙轻唤:“干妈!干妈!”她回答一声:“嗯!”我再叫她,她不再回答。立时,万物都变得寂静了。
护士说:“她已经离开我们去了。”我去请医生来。
多么惨重的打击!当她的手终于停止伸向我时,我知道她已经与主同在了,正像保罗说:“离开身体与主同在。(林后5:8)”
史耐德医生到了。他检查完以后,严厉地对我说:“素娟,我坚持要你离开这个房间。她已经去了,现在你要保重自己。你一定要休息!”这位医生非常仁慈,替我想得非常周到。他照顾干妈和我,已经廿多年了。我告诉他,虽然干妈的灵魂到了天上,我还是想跟她在一起呆一会。他很严肃地回答:“没这回事!出去休息!”他在客厅里签死亡证的时候,好心的布朗先生——殡仪馆老板,走来轻声对我说:“素娟,不要紧,我了解你,我需要两个小时的准备,才能回来取她。”事实上他的地方很近,从我们家望过去都几乎望得到,我知道他也许只需要十分钟就可以回来。但他刚刚听到医生的吩咐,他也知道我的心多么伤痛,我需要较长的时间与干妈同在。他是教会里的一位长老,跟我们有许多年的交情。我们招待青年、海员、留学生时,就是他把摺椅借给我们,又替我们排好为大聚会时用。他总是说:“我要在神的工作上有份。”
夜已深了,大家都离开了我的房间,只剩下干妈和我。她现在正与她亲爱的救主面对面,而我还握住她冰冷的手。我们曾同工服事主五十八年之久,除了珍珠港事变后,她被送入集中营两年以外,从来没分开过。现在她进入了天堂的荣门,而我由此又回忆起她在中国进集中营的情形,她自己坐在黄包车上。我因身体不好,不能送她一程,只能含着眼泪孤独地目送她的雨伞消失在远处。那些朋友也只能送到营地门口,日本卫兵站在那儿,她下了黄包车,提着衣物包,单独走入营门。所有的朋友都只能含泪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我八十二岁的岁月中,这是第一次看到死亡权势的可怕,把我亲爱的人掠取了去。我巴不得能替她死,可是死亡毫不睬我。当我看着她的手终于止时,我赞美主耶稣基督的奇妙救恩。我知道干妈要与主永远同在。我感谢祂,因祂救赎的恩典,使我有把握要和干妈在天家见面。我现在也了解到一个不信主的人,在面对死亡、独自进入那未知境界时,该多么恐惧惊惶!
因为我们从主耶稣那里得到复活的希望,永生的把握,我与干妈离别虽然暂时悲伤,却含着喜乐胜利的因素,知道不久我们仍在神的宝座前重见。所以那个时候,我没有眼泪,甚至也不能祷告。忽然,我似乎看见一异象:在乌云遮盖的一片广大旷野地上,有一个人出现,急速地向一个无底坑走去。我看清那个人的面貌,然而我听见一个声音三次叫我:“素娟!阻止那个人!”
我忽然从异象中醒过来,明白这是主在忍耐地教导我一个功课:仍然有工作给我为主而作。我低下头来祷告;“主啊!赦免我以前说的话。我不要以自怜来伤祢的心,来违反干妈的心愿。主啊!求你帮助我跟随祢的引导,不论你要我作甚么。”老人家是不需要新衣服的。我已经八十二岁了,还需要“新衣”吗?我敢求干妈的基督化生活和可爱的属灵的见证,像以利亚的外衣那样落在我身上,使我的手也能在每件事上服事那复活的再来的主耶稣基督吧!
那时现实开始唤醒了我,干妈的丧礼有许多细节需要我处理呀。在中国,我从来没有过安排丧礼经验。父亲死的时候,有哥哥们料理一切。母亲死的时候,我刚巧出远门,不在身边。我怎么知道到美国来,却要负全责安排丧礼、遗产、法律等等问题。身居异邦,风俗习惯都不熟悉,我几乎不能相信,主却把三个丧礼都交在我手中,而且是三个我最亲爱的人:李曼两姐妹和堂妹玛丽。在我悲痛的时候,还要管理遗产的事务与律师、法律接头,做遗嘱的执行人,办理法律的手续等等。中国玛丽从前非常能干,头脑非常实际,可以处理任何危急事件。但八年前堂妹玛丽去世,四年前妹妹露西去世的时候,她已经身体太弱,不能办她们的后事了。而今,她自己又离开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连她的智慧、忍耐和扶持都没有了,但是,主像往常一样,做我“随时的帮助。(诗46:1)”
丧礼以后,我的朋友、同工,临时来帮忙的都非常累。突然后门的门铃响了。苏珊娜去开门,一个穿得很整齐的美国人站在门口,“你是谁?”她问。他很粗鲁地回答:“我不告诉你”。他走到餐厅里,黄小姐请他签宾本,他又拒绝了,“我不要签名”他说。他进到我房间里,我模糊看得出,他很年轻英俊。第一句话我就问他贵姓,他又不肯回答,只坐在沙发角上双手蒙住脸大哭。我这一生从来没见过一个年轻男人哭得这么厉害。他坐的位置正是干妈每天清晨坐的地方,我想他一定是认识干妈,为干妈的去世而哭。我试着问他一些不同的问题,都没有反应。我祷告说:“主啊!我不知道这位先生的伤心事,但你知道,求你对他说说,安慰他。”同时我的同工们怀疑他是坏人,来害我的。她们坐在房外,谨慎地注意他。最后,我藉着圣经的帮助,对他说:“先生,按着命定,我们都是有一死,死后且有审判。(来9:27)”他不理我,还是哭。圣灵帮助我继续解释救恩给他听,告诉他永生对于信徒的意义。天色已晚了,黄小姐进来说:“先生,你要不要到客厅去休息一下?” 那时他没有哭得那么大声了,但还是在啜泣。他站起来,眼睛盯住我看了一会儿,然后说:“谢谢您,您给我救恩的钥匙,我会在天上与您再见。再会!”到今天,我还不知道他是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再看见他,只有神知道!
他一走,一个朋友进来说:“怎么办?我知道你很累,但是一队美国年轻人来了。他们连中国玛丽到主那里去都不知道。”我回答:“我们一定要让他们进来。”我记得干妈一向态度:不论主带甚么样的人来到我们生活中,都要“安静候用”。“我只跟他们打个招呼就是”,这些可贵的年轻人,安静地走进我的房间。我的眼睛累得不得了,简直看不清他们是甚么样子。我跟他们说:“在耶和华眼中看圣民之死,极为宝贵。(诗116:15)”然后我差不多用十分钟跟他们分享救恩的奇妙,后来朋友问我:“你邀请他们信主的时候,你看见有六个人举手接受基督吗?”
主耶稣多么忍耐,多么有怜悯。他赦免我,“使我的灵魂苏醒(诗23:3)”。虽然祂刚刚引领我经过死荫的幽谷,祂的杖和竿不但安慰我,并且慈爱地鞭策我继续向前,去安慰、服事他人。神不许我“关店”,我该照常“办天父的事务”。
友人的长途电话、电报、慰问信,纷纷而来。都关心我以后的生活问题。干妈不在了,又没有别的亲戚在美国,我怎么办呢?真的,干妈比我的生母还亲。三年前,我们替妹妹露西立墓碑时,决定把我们三个人的名字都刻上去。干妈还要在碑石刻下这些字:“耶稣永不离开我们(来13:5)”是的,干妈不得不离开我,但耶稣永不离开我。我要求朋友们在祷告中,纪念我下列几件事:
(一)不挂虑,下一步的路途。(箴言4:12,希伯来文译本)
(二)不远看未来,未来全在主的手中。
(三)不选择自己的道路,因为神的道路高过我的。
(四)不把想像中的重担压在背上。祂看顾我。我知道我的主要我继续往前。
第廿五章 思念天家
人生好像一列火车。沿路有许多车站,这个人这一站下车,那个人下一站下车,我许多朋友都已经到站下车了。我一九四九年到美国的时候,中国玛丽,她妹妹露西、堂妹玛丽,一个女仆,一对来帮助我们的夫妇,我们的家庭医生,都在这列人生的火车上。现在七个都到主那儿去了。只有我,这个最软弱的还在这儿。我是我这一代留在火车上的最后几个之一。我不为甚么忧虑,我的车票在天上救主的手里——祂会给我知道我到站的时候。同时,主让我活这么久,一定有祂的目的。
一九四九年,我们开始的时候,是宾洲乐园镇上,最快乐最和谐的四音合唱:堂妹玛丽、妹妹露西、干妈中国玛丽和我。我们总是同心同意的服事主。堂妹玛丽的心愿常常这样表示出来:“大家在一起”每次我在暗室带领聚会的时候,这三位祷告勇士总是在客厅里安静地为我祷告——我们四人一条心。
一九六四年,亲爱的“大家在一起”堂妹玛丽,最先进入了荣耀。靠着主的怜悯,剩下的三音合唱。我要承认自己的软弱,常常“把琴挂在柳树上(诗187:2)”“坐在罗滕树下(王上19:4)”可是干妈对主忠诚从来没动摇过,她一直扶持我。她的祷告生活比吃饭还重要。唯有主知道她怎样帮助我,鼓励我前进。
一九七二年一月十九日,刚好是廿三年前我们离开中国海岸的那一日,干妈被召到天家去接任“新职”去了。每四年,我们四音合唱队就失去一位队员。我们知道,人生的电影是不会重映的,于是只剩下我一个。我只能低头说,我知道我的建筑师,“用祂手中的巧妙(诗78:72)”一直引领我的脚步。靠着祂的恩典,我要拿起弦琴来,继续独唱下去。
这一天像别的日子一样黎明了。虽是冬天,太阳升得迟些,日光却仍然强烈地照射在新降的雪面上。我看见日光在我深色窗帘的缝隙中透过,要照进房里来。可是我不敢注视光线,我敏感的眼睛受不了,我眨动着眼睛,避开那闪耀的日光。
这个早晨,我眼睛同时也眨出一连串的泪珠。我曾经用克制的水坝来忍住,但还有些泪滴漏过了我的眼帘,落在枕头上。今天是我亲爱的干妈回天家一周年纪念日。
她到主那儿去以后,我不相信我能单独活下去,我也不要继续活下去。我求主即刻也把我取去,那么我们就不致分离了。如果我和我一生的同伴能以并排站在一起,瞻仰主的荣脸,该多么美好!我们一同发现,许多在祂面前都显明出来的奥秘,该多么快乐!她可以看得见,我也可以走路了!“啊让我离开这地上的帐蓬吧!主啊。”我曾经这样祷告,“我的一生够长了!我不能自己一个人前进!”
可是圣灵,我的安慰师,时时刻刻扶持我。一天天,一个个礼拜,一个个月这样过去,现在干妈离开我已经五年了。我心中的痛苦和对她的敬爱,跟五年前的那一天一样,一点也没减少。想回到主那里与她同聚的渴望,也一点没放松。然而,主耶稣的甜美平安“出人意料地(腓4:7)”再一次围绕,覆盖着我。于是,我向主唱这首诗歌:
你的十架,就是我的避难所,你的宝血,就是我的辩护。
可称颂的主耶稣,除你之外,我不再需要别的!
我不害怕生命结束之日的阴影,因为你必定领我走那未走完的路程。
一天,有人传消息来说,葛培理夫人她最小的儿子和她的女儿女婿要来看我。主在我的软弱中扶持我,给我超常的力量与心中的宁静,来迎接这次意料之外的荣幸。我们互相介绍以后,我就祷告求主耶稣祝福我们这次的团契,能荣耀神的名。祂真的祝福了我们。
葛培理夫人的父母是在中国行医的宣教士,她自己也生在中国。她告诉我,她看“暗室之后”看了三次,有机会还想再看一次,她极力鼓励我,赶快写完这本续集。她说:“蔡小姐呀!你应该停止所有的聚会,不要让人家来看你,要完全集中你的精神来完成这本见证!我深信主会用这本书,鼓励许多人——比在你暗室会见你的人更多!”
由此我请她女婿看这本续集的序言和第一章。他看了以后,说:“大家就是喜欢看这样的东西。他们要看神在人身上显明的作为。赶快写完你的续集吧!”
按我个人的愿望来说,我真想这样关起门来不见人,专心写作。可是神呼召我做他的“猎犬”这个呼召仍像我奉献生命给祂的那一天,那样清晰。“葛夫人,你我都知道主来的日子近了,就在门口了。”我说,“假使某人预备好了心来接受主,而我拒绝见他,那么,我就是对主不忠了。靠着主的帮助,我必须准备好带领人来归祂,我必须开祂羊圈的门,使迷羊找得到门进去。如果他喜悦我写这个小见证的话,我一定要在门的开关声中写成,让迷羊可以进入祂的羊圈,并且‘出入,得草吃(约10:9)’”
葛夫人很客气地许可我从她的诗集中录用下面这首诗:
试验我,主,并且赐我力量, 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