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室之后(续)-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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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对他的家人说:“我留意蔡小姐的病状很久了,从她的病我知道—— 一定有位真神。现在我们母子俩决定相信耶稣做我们个人的救主。”神也奇妙地救了我家看门的。他在我家卅五年,我父亲做官时,他总管我家门口,花园、庭院等的安全职责。当他听见我的病没有希望时,跑去见牧师说:“我也要去蔡小姐去的地方。”于是牧师指教他怎么信主,领他得救。他接着受了洗,几个月后就被主接去。有一次,当我濒临死亡边缘的时候,我看见天堂的异像,也听见美妙的歌声。我想:我的时候到了,多么隆重的欢迎!
可是我似乎听见有声音说:“不,不是正式的欢迎,只是预演而已!”我的病症,经过十六年漫长的痛苦的日子,才得到正确的诊断,那时已经太迟了,来不及治疗了。疟疾连带许多附属的症状,使我永远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行动自如的服事主了。人的耳朵里面有三个半规管,是保持人体平衡的,我耳朵里面所有半规管都分开了,所以我的平衡系统也完全破坏了。我走起路来就像个螃蟹,前摇后摆地,没人扶住就要摔倒下去。我的眼睛受不住光,在窗帘低垂、灯光密罩的暗室里,还要戴上深黑的眼镜。
到美国来以后,有一天一位耳鼻喉专家到我房里来,高声说:“蔡小姐,我知道你是个难民,而我是个专家,你是请不起我的。不过为了好奇心的缘故,我愿意好好检查你一次,要查出你不能走路的原因来。”
他把房间弄黑了,将我仔细检查一番,等他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我真是得了解救似的,感谢主。然后他指着天说:“蔡小姐,只有那位天上的医生可以使你再行走。当然你知道,每个耳朵有三个半规管,保持身体平衡,你两耳的半规管都分开了,因此你今生永远不能走路了。”他并不知道致使耳朵半规管分开的原因。我要求他替我动手术。可是他只微笑地说:“我说过了,只有天上的医生能使你再走路。”这是一九五0年以后的事。
第七章 古老的时钟
我们逃难到上海后,一个酷热的八月天,想找出几件夏天的衣服来给李曼小姐换洗。“怎么回事?什么都没有,只有注音字母的圣经稿件”我大叫起来。真是这样,翻遍了她的箱子就是找不到别的东西。李曼小姐就是这样的人,总是把神的工作放在自己的舒适之前。收拾行礼的时候,她曾经叫佣人不要收拾她的日用衣物,先把圣经稿件收拾好以保安全。后来我们只好向苗妈借些衣服给她穿。
事实上,我们仓促离开的时候,根本没收拾行李,全是苗妈经手。不知为什么,苗妈把一个时钟放在行李中。那钟还是许多年前,李曼小姐的父亲在南京买的。钟很漂亮,也走得很准,一直都挂在李家。也许是佣人特别喜爱它,就把它偷塞在行李里。可是,经过这一场的旅途颠簸,钟居然不走了。不过,放在那儿也好,至少在李曼小姐入集中营,我住阁楼的那段日子,这座旧时钟使我想起,我们还有一件共同拥有的东西。一天,有个朋友来请我为一位中国教员祷告。说他一家五口,穷得连饭都吃不饱。朋友说:“他修理钟表,补贴家用。”接着朋友又问我,有什么办法通知更多的人,让他多有些钟表修理。我告诉朋友,如果这个人愿意到我家来,我就把我们那个旧钟给他修理。朋友说这个修钟的人不能来拿钟。可是我坚持说假如他要工作,一定得来看我。同时我也跟一些朋友提起这件事,也收集了相当多的钟表等他来取,我甚至答应替他出人力车费。
他终于来了,脸拉得长长的。请他坐下后,我就对他讲基督的救恩,他一句话也不答。他只要工作,对听耶稣毫无兴趣。我把朋友们的钟留下了一部分,没有全部给他,好让他下次还有机会来,李曼家的那个钟倒是先让他带回去了。
暑天的一个清晨,一位宣教士艾太太来看我,告诉我她正在等船回美国。我们正谈话的时候,我听见纱门外有极伤心的哀哭声。叫人出去看是什么事,不久一位很漂亮的女士,正像梨花带雨那样可爱,羞怯怯走了进来。
“蔡小姐,我是那个修钟的人的妻子。”她说:“他害肺病,病得快死了。血一口一口的吐不止了。我们全家五口,只有一张破床,挤在一间小房间里,一个钱都没有。”
艾太太听见,马上给了她相当于十二元美金的钞票,而且答应她,“我会告诉我丈夫,叫他去看你的先生。”
艾先生真的去拜访这个修钟的人,但是他一提到耶稣的名字,病人就转过身去,脸对墙睡。艾先生把救恩的道理解释得很清楚给他听,他却一点都不注意的样子。这位宣教士还是天天到那间充满肺痨菌,热得像烘炉的小房间去,将主耶稣奇妙的救恩讲给那垂死的病人听。我差人把这件事告诉石美医生。石医生是我的好朋友,她即刻叫她同工送钱去给这个不相识的病人。许多别的基督徒也为他祷告,愿意帮助他。
忠心的艾先生还是每天都去坐在他床边,讲耶稣给他听。突然有一天,这个病人翻过身来问:“你所说的那个美丽天堂,我可以进去吗?”“当然可以”,艾先生回答:“圣经里面的约翰福音三章十六节说,凡相信的都可以得救。”
“我天天用背对着你,不理你。”病人说:“可是你总是不放过我。主耶稣终于怜悯我,开了我的心眼,现在我愿意接受祂。我不要穿门上挂的那件兰色殓服,我要穿白衣上天堂,因为主耶稣的宝血洗清了我的罪。”
赞美主!虽然那时李曼查理已经在天上,他的时钟仍旧说话,领人归主。
第八章 神是全能的
李曼小姐关进集中营的第二天,就听说有三个老人死在里面——姓名未详。类似的谣言满天飞,而我搬进了一间小阁楼,靠别人来照顾我缠绵病榻的生活,期待着李曼小姐的归来。集中营的囚犯,大半靠外面送进去的食物养活。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进去,除了两罐她本来就不大爱吃的果酱。叫我怎么办呢?如果她看见别的囚犯收到包裹,而她自己什么也收不到,她会怎样想呢?一位瑞典的宣教士教我:“你只能把包裹交给像我这样中立国籍的人,由我交给红十字会,再转寄给囚犯。”
那时,国币贬值得很厉害,一个洋铁罐也要卖六百块钱。但同时,内地会总部被逼关门,有许多东西拍卖。一个朋友替我买了十二打新的瓶子,一夸脱(1。14升)装的,还有一个德国造的食物搅碎机,这些东西大有用处。我把能卖的东西都卖掉,神也奇妙地供应,而我每个月最大的快乐就是能够装好一个包裹,寄给李曼小姐。
朋友替我买到一些大而肥的北京枣子,我把枣子蒸软了,等凉了,才紧紧的塞进瓶中。后来我又买到花生,炒熟剥壳以后,请朋友帮我用搅碎机搅成花生酱。李曼小姐不大喜欢吃甜食,所以我在花生酱里面加一点盐。我预备的食物都是可以就这样吃,无需蒸过,也无需煮过,也无需掺热水拌着吃。
包裹重量限定五十磅(合45市斤)。许多朋友都不懂,李曼小姐食量不大,为什么我每个月要送这么多食物进去呢?可是我知道她的性情,她喜欢帮助那些收不到包裹的同囚。战争结束后,许多被释的囚犯写信来告诉我,他们多么感激我寄给李曼小姐的普通饮食,全靠我送进去的东西维持。李曼小姐总是将最好的食物分给有病的人吃。
囚犯每天都被令在地上检又脏又发霉的米粒。然后把山芋皮、红萝卜皮跟米粒煮成一大锅。囚犯们排队拿小铁罐来领食。每天早晨点名的时候,犯人要垂手站直立正。如果有谁动一下,就要挨打。说来真残忍,因许多老而又病的人怎么能立正呢,尤其是李曼小姐,她那时已经六十三岁了,脊骨有毛病,身子根本是扭曲的。但是她勉强自已,同时祷告,求主帮助她点名的时候,可以站着不动。事后我听说,除了李曼小姐以外,每一个犯人都挨过打。
两个艰苦的年头终于过去了,一个寂静的下午,一位牧师太太对我说:“我听见了李曼小姐的声音!”“你说什么?”我大声叫起来。“日本投降了,犯人都自由了!她打电话来要我通知你,她自由了。”这个突然而来的消息,把我震惊得几乎不省人事。我曾经天天等待她的消息。等了那么久现在真的消息才来到,我的身体却受不了这么大的惊喜。许久我才渐渐恢复过来。那些从前送她进营的中国友人,现在都可以去探访她了。从早到晚,川流不息地,有好心的朋友来告诉我,李曼小姐自由了。他们又尽量把一切关于李曼小姐的消息报告给我听,弄得我精疲力尽。可是,虽然我每天都累得要命,我还是热切地渴望她随时会回来。
但是一天天过去,她还是没有回来。怎么啦,我等了又等,朋友来来去去,我都求他们告诉我,为什么她还不回来,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犯人在营地里吗?”我焦急地问。“只有一两个留在那儿,其余的都走了。”“那么,为什么她不回来呢?”大家都说不出理由来。像这样焦急了一个多月,我简直急坏了。她的小房间收拾好了这么久,等着她回来。有一天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一个朋友送了一大篮美丽的鲜花来,说:“蔡小姐,恭喜你,李曼小姐就要回来啦!”
这样的空希望,更加摧残了我衰弱的身体,我连日来的疲劳由此转变成重病。天快亮的时候,我开始发冷,全身抖了一个钟头。那时陪伴我的人,是一个曾经在我床边悔改的尼姑,她听见了,冲进房来,双手紧抱着我说:“别怕!蔡小姐,主与你同在!”我还是一直发抖,然后就昏过去了。
一位朋友看见我情势危急,赶快跑到营地里去通知李曼小姐。营地在上海郊外,离市区很远。刚巧另一位朋友要开车进城来,李曼小姐即刻拿起她的圣经搭那位朋友的车离开了营地,她平躺在后座上,请朋友送她到美国领事馆去。
现在谜底才揭开了,按照法规,美国囚犯要经过美国医生检查身体,得到许可才能离开营地。李曼小姐受检验的时候,医生说她背部伤势严重,令她立即飞回美国。在领事馆里,她要求领事馆准许她放弃回美国,好跟我共住一个时期。“我的干女儿病得厉害”她说。“不行!”领事坚决地说,“我命令你立即飞回美国。没有什么例外的理由。而且这是你自己的益处,你需要医药上的照护才能复原。我不会允许你留在此地的!”
她说她决不离开我,因为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他毫不动心,她就一直坐在领事的硬板凳上等。在那样极度的虚弱中,她等了一整天,最后领事要下班了,门要关了,她还固执地坐在那儿。想想看,她那个样子多可怜,又虚弱,又消瘦,又病又累,又渴又饿,她从主那儿得来的爱是多么深!心里只想到我。领事最后拿她没办法,气愤愤地给了她三个月的期限。她谢了他,站起来徒步走了一英哩的路,来到我住的地方。在她那样的虚弱状况之下,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想象的事!当她终于来到我床边,见到离开整整两年之久的我的时候,我却正在发高烧,根本不认得她,叫她“大哥”。也许我下意识中还是认识她的,因此我交给她一个布袋,里面全是我向朋友借钱的字据,一共有三千美元那么多。朋友们听说我快死了,大家都来找李曼小姐说个清楚,好让她知道我欠他们钱的确实数目。
有一天,一位未露姓名的宣教士来看我,我正在昏迷状态中,因此他把一个包裹交给李曼小姐,她问他要不要收条,他说:“不要,不要,我知道她是基督徒。”包裹里面正正是三千一百元美钞!神的供应多奇妙!李曼小姐用四百美元买了一个冰箱,真是救了我们的命。因为李曼小姐自出营后,常常觉得饿,却又一餐吃不下多少东西。有了冰箱,对我们俩人都大有帮助。
现在她有钱请医生来看我了,却没有一个医生诊断得出我的病证来。我体温高达华氏一百零六度(摄氏41。1度),一个医生告诉李曼小姐:“请你别再劳神来请我。蔡小姐已经没有希望了,就是请全上海所有的医生,也不能救她。只有最后一个医生,也许你可以试试看。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年轻人,不幸到上海,染上了小儿麻痹症,双腿都锯掉了。现在,他不能行医,所以他专心在实验室做研究工作,专门研究疟原虫。”
李曼小姐看见我已经奄奄一息,只好死马当成活马治,那两位年轻的医生请来了,还有医生的父亲也是医生,和两护士一同来。他对她说:“我要在蔡小姐的骨头中打个粗洞。”他先在我颈旁靠近锁骨的地方打一针麻醉针,然后护士按着脉,他抓紧我的手臂,开始用仪器钻入我的骨头里。当他抽出来的时候,血像墨那样黑。两个护士轮流压住伤口,血却流了半个小时才停。
医生对李曼小姐说:“一点希望都没有了,血是黑的,我不用化验就知道血里满了疟原虫。”他又转过来对我说:“蔡小姐,请原谅我这样说,你会死在这间房子里的。”
我只能微声回答:“神是全能的。”他说:“李曼小姐,不用再麻烦什么医生了,给她药就像在火中倒下一杯水,绝对没有用处。”事后,他还是寄来了化验报告。我身上有三种最厉害的疟原虫,而且早已千子百孙的传宗接代了。红血球给它们吃光了,所以血是黑色的。那时大战刚完,许多美国大兵也染上了疟疾,一排排的躺在医院里,没法医治。就在那个时候,几个美国医生终于发明了一种特效药,他们不敢宣布药名,只用一个号码代替,有一个医生打电话给李曼小姐,通知她这个消息,说如果她能找到这种新特效药,也是个最后的办法。他告诉她新药治疗的办法。他告诉她新药的号码,没有药名,因为怕日本人知道。李曼小姐忽然想起,当初她进集中营的时候,一位中国先生曾经留下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给她,请她到美国后写信给他,因为他也想去美国。那时李曼小姐不敢把整张地址留在身边,她就撕成许多小片,分夹在圣经里,现在神帮助她把那些小片都找出来拼全了。她照着号码打电话过去时,果然那位先生亲自听电话。她请他打听一下,什么地方可以买到这种新药。“刚好昨天我有一位朋友从美国回家”他说,“美国政府不许人带现钞出口,但是可以带药品、手表之类的东西。我朋友带了许多药回来转卖,我可以去问他。假使他带了你说的那种药,我再打电话给你。”后来他打电话来说:“有了,我朋友带了一瓶这种药,号码相同,一千粒装。药瓶的说明是吃十粒就可以断根,但我朋友坚持要买就整瓶买。价钱是美金三百五十元,要不要由你,没价好讲。”
李曼小姐祷告,求主预备这笔钱以后,买下了整瓶药。她即刻请那位医生来。医生拿十颗药丸磨成粉,塞进我口中。我已经很久不能吞东西,但这些药粉毕竟让他们灌下去。两天以后,烧退到华氏一百零四度(摄氏40度),医生再回来跟李曼小姐商量:“十颗药丸本来应该断根的,但她的病情特别严重,好不好再灌十颗下去?”他们两同意了,故此第五天又照样来灌进去。那个时候,我已经恢复一点知觉,但是,我还是不能自己吞,还得让他们替我灌下去。几天以后,体温降到华氏一百零二度(摄氏38。9度),我的知觉渐渐恢复,终于知道周围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