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初上舞-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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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隐不答,过了一阵森然地说:“会。”
“嗯。”隔壁的聿修淡淡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对于容隐而言,没有什么比全局更加重要。?
第十三回 清夜恩情四座同
武当山一场混战了结。李陵宴脱身而去,留下重伤的弓箭手、黑衣人等等居然多达两百五十三人。清和道长醒来之后口叫苦连天,这许多伤患必要把武当山吃垮了。幸好宛郁月旦留下三锭共计三十两黄金,否则武当可能连伤药都买不起。经过询问这些弓箭手,了解到居然是李陵宴挟持了荆州的兵屯指挥,强迫正在囤粮的少许兵马前来布阵。而黑衣人多是些想要发财的江湖二流混混,竟然还有些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纯粹是被人骗来的。
这些人必然也要治好了伤之后好好遣返,李陵宴调用人手的方法之多令人震惊,他居然并不在祭血会中训练人手,而是事到临头欺诈胁迫指挥了一大群不知所谓的人前来。这些人对李陵宴并不了解,应付他们毫无意义。
聿修做完了这里的事,他还要往西回江陵府与正在养伤的其他人会合,南歌和他同去与南浦相会。容隐却选择和圣香一路,因而与聿修分道扬镳。
毕秋寒自然也和圣香一路。自那夜圣香说出“同归于尽”四字,他就没一刻安宁过。真凶乃是太祖皇上,他自然也明白此事非同小可,但圣香却决定如果顶罪不成便同归于尽。他不明白为什么像圣香这样的人会选择这样决裂的结果,他只知道这是万万不对的。
他的本性不容有人含冤受苦,所以短短几日他夜不成眠已经憔悴许多。
清和道长几人本欲当众说出圣香爹娘便是杀害四大高手的凶手主谋,但圣香和毕秋寒却救了大伙一次,这让他们反而尴尬不好说穿。这几日见了圣香也是勉强点头,不知该从何说起。铜头陀肚里空空毫无弯转,经过那夜赌局,他除却知道输得除了一条底裤一无所有,就再没记得其他——虽然圣香没有强要他的月牙铲拿去当铺,却声明他身上的衣着兵器全是圣香大少爷借给他的。如果他不听话,圣香少爷可就要立刻要回来了。这种玩笑对直肠直肚的铜头陀来说却很管用,自此他对圣香少爷畏如蛇蝎。
唐天书那晚上没输也没赢,那夜输的只有铜头陀和宛郁月旦两个,所有的钱都进圣香少爷的腰包里去了。宛郁月旦自然不在乎输了十两银子,在他而言十两银子和十个铜板有什么差别可能也不大清楚。铜头陀输了十五两银子,宛郁月旦本想赔给他十五两银子,但铜头陀却满脸愤懑,正义凛然地说不要。赌钱就是赌钱,被赌友赔付赌资无疑比什么都丢脸。听他如此说,宛郁月旦只好作罢,但铜头陀却当真输得什么都没了。
唐天书极是高明,不输不赢谁也没得罪,也没看出他究竟是运气好还是故意做手脚,总之他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就是没输没赢。那天打了通宵麻将,今天一早他落在杨震手中,究竟杨震会如何“善待”他别人不知。但圣香却记得交代傅观过两天把他从杨震那里偷回来,看看究竟是否还活着。此人和李陵宴设计设伏害死不少人,对他恨之入骨的人不知多少,但他那乐山宝藏却救了他的命。他自己显然也很清楚觊觎他宝藏的人有多少,因此“老神在在,有恃无恐”。
圣香今日呼朋引伴下山喝酒去了。
他是那种生活在人群里被众星捧月的人,特别有活力和煽动性,定力弱的人被他一呼一喝往往身不由己就跟着他去了。
他去,宛郁月旦也去。无论宛郁月旦的本性如何比圣香霸道,但性格上来说宛郁月旦就是属于那种很容易被圣香煽动的人。因为他好奇,他喜欢看圣香胡闹。
容隐却是那种极不容易被煽动的人,因此他不去。
他要留着看毕秋寒。
毕秋寒这几日有些避开众人,他憔悴了许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得了相思病,但容隐知道他有些事想说却又不敢说。
毕秋寒藏不住心事。他、圣香和宛郁月旦都不一样,那两个人是十成十的笑面虎,笑里藏刀皮笑肉不笑他们都行,但毕秋寒不行。无论他比宛郁月旦和圣香多多少江湖经验,他就是那种受不了别人痛苦的侠士。换句话说,他其实是很软弱的,他害怕别人不幸。
容隐的性格里也有侠性。只是他不纠缠在单个人是否得到公义,他算大局,只要一局之中得到公义的人比受到损害的人多许多,他就算这件事是正确的。这是一种泛侠,毕秋寒是一种窄侠。所以容隐能够了解毕秋寒的感觉,知道不义而不能拯救,就像看着人死一样,也许看的人比死的人还要痛苦。“毕秋寒,”容隐的自负江湖闻名,他也很少敬称人的名号,“圣香和你说了什么?”
毕秋寒沉吟摇头,并不回答。
容隐没再问,只拿他一双森然的眼睛看着毕秋寒,看得毕秋寒本来烦乱的心情越发烦躁。看了一阵,容隐撂下一句话负手回房里去,他说:“也许有一日我当亲手杀了你。”
毕秋寒听了脸色更加苍白。
但他却依然沉默,没有说什么。
武当山下。
圣香他们喝酒的酒馆。
一桌子人正喝得酒酣耳热,到这份上没醉的没几个,其中一个是干杯不倒的宛郁月旦,另一个是乖乖不喝酒的圣香少爷——他只喝汤、不喝酒,比谁都乖巧。
在众人口角歪斜用平日不敢说出口的污言秽语一起破口大骂的时候,酒馆外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匹轻巧高挑的骏马,?马颈上挂了个小小的铃铛,居然还丁东作响。听这种声势,人人都知进来的是位女客。
但当她进来的时候,依然人人为之屏息寂然——
好一个温柔俏丽的女子,一身绣着鲤鱼红线的白衣白裙,牵着匹生着梅花点儿的白马,春风暮色里一站都让人心旷神怡。
“秀色孤山望眼明,一池春水上风轻。”傅观居然喃喃地做起诗来,“好女子、好女子。”说着他自饮了一杯酒。
圣香只瞅着人家衣袖上的鲤鱼,悄悄地问宛郁月旦:“这丫头莫非就是小毕的心上人、李陵宴的妹子李双鲤?”
宛郁月旦“嗯”了一声,开口问道:“这位姑娘可是姓……”
他还没说完,圣香“砰”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毕秋寒!”
那位女子吓了一跳,倏然倒退,脸色苍白地看着圣香。看见他生得玲珑可爱,她的惧色稍微减退了一些,依然一股子怯生生娇嫩嫩,“你……你……”见她如此惊慌,当是毕秋寒的心上人李双鲤没错了。
圣香惋惜地摇了摇头,“一朵被宠坏的花,这就是小毕的心上人?可惜、可惜。”他笑眯眯地对人家招呼,“我是毕秋寒的朋友,正在这里喝酒。”
这时宛郁月旦才有机会把话说完,“姑娘可是姓李?”
“我是李双鲤……你是……谁?”李双鲤和她两位哥哥毫无相似之处,李侍御俊朗自私野心勃勃,李陵宴聪明伶俐狡猾多变,李双鲤却容貌娇美性情软弱——让圣香来评价就是花瓶一个,除了摆着漂亮一无是处的大小姐。自此圣香得出一个结论:李成楼想必很好色,这三个儿女肯定不是一个娘生的。
宛郁月旦对着美女说话,微笑得更加温和柔弱,“我姓宛郁,也是秋寒的朋友,李姑娘不必紧张,我们只是恰巧在此饮酒。李姑娘是来找秋寒的吧?不如过会儿和我们一起上武当山,我们熟悉路途,比较方便。”
李双鲤眼见宛郁月旦言语得体温柔,人长得一派善良无害,脸上微微一红,低声应了一声:“我是来找秋寒的……多谢公子。”
圣香不满地敲敲桌子,“喂喂,我也是公子,你为什么不谢我?刚才是我先发现你……”
他也不看在他说话之间李双鲤又被他吓到脸色苍白,宛郁月旦拉了他一把,打断他说话,微笑道:“李姑娘请先吃些东西,账记在我们这里。”
“喂!她不谢我,我为什么要请她吃饭?”圣香一拳往宛郁月旦身上揍去,“你很会拿本少爷的银子做你的人情啊!”
宛郁月旦依然微笑,“我手肘的刀片会弹出来割伤你的手腕……”他一句话没说完,圣香已经以比出拳还快的速度收手,不高兴地白了他一眼,“算你狠!本少爷以后必有一天扒光你的衣服,拆掉你身上?所有的机关,到时候看你还能不能这么神气!”
“啊……那等我洗澡的时候再说吧。”宛郁月旦好有耐心地回答。
“行!?下次你洗澡的时候本少爷在门外放火!不,本少爷拆掉澡房叫大家来看!”
“哈哈哈……”两个人的斗嘴让半醉半醒的众人哈哈狂笑,有些笑得呛到了,拼命咳嗽,有些还提着酒水往嘴里灌,不要钱的酒喝起来真是——爽啊!
李双鲤怯生生地点了两个小菜,悄悄好奇地看着楼上胡说八道的众人。她没见过这样的江湖人,英姿飒爽的男人、风流潇洒的男人,甚至像陵宴这样很容易讨女人欢心的男人她都见过,但是像楼上这样犹如纨绔子弟满口胡说八道的男人,还有那位长得一派温柔极有礼貌,却与旁边那位公子针锋相对一句不让的奇怪的男人……她跟随毕秋寒有一年多了,秋寒特别认真执着,谨守礼仪不苟言笑。她倾慕他的侠肝义胆、他的凛然正气,甚至他面对困难的英武和勇气,但是……秋寒却是那种不懂人心,也不会体贴人的傻瓜。陡然间一阵寂寞惘然浮上心来,她面对着一桌小菜食之无味,怔怔地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喂,阿宛你麻烦大了。”圣香有趣地支颌看着李双鲤:“这丫头好像对你很有意思。我警告你,小毕是个傻瓜,你不要欺负他,抢走他的心上人。这丫头年纪轻轻不懂得人心的可怕……她最多和你一样大,只有十八岁吧?不许欺骗小姑娘的感情,否则我就告诉别人你身上有幅张果老的藏宝图,让你被人追杀到死。”
宛郁月旦眼角温柔的皱纹微微舒展开,“我告诉过你,我已经喜欢过别的姑娘了。”
“喜欢过嘛……那就是说还可以再喜欢。”圣香神秘兮兮地凑在宛郁月旦耳边,“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情圣,我会把今天晚上吃下去的东西全部吐出来的。”
“呃……”宛郁月旦眨眨眼,“你吐吧。”
这次倒是圣香怔了怔,“你什么意思?”
“我就是一辈子只喜欢一个人的情圣。”宛郁月旦居然不怕死地说,还很狡猾地微笑。
这下圣香袖中折扇翻出,敲向宛郁月旦的头,“这种事也好说得那么大声,男人不花心很丢脸的。”他手中折扇敲到宛郁月旦头上时堪堪收住,“叮”的一声微响,宛郁月旦肩上有丝什么东西激发出来,丝毫之差就要击上圣香的折扇。圣香得意洋洋地“啪‘’的一声开扇,”本少爷这把扇子共值三十两银子,被你打坏了你要赔我一把一模一样的。还有这是人家的地盘,你乱扔东西砸坏墙壁,过会儿老板问罪起来,你留下洗碗,本少爷概不负责。“
宛郁月旦温文尔雅地含笑,“我会抵赖。”
圣香睁着圆圆的眼睛惊奇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爆笑,“咳咳……好狠的一招!阿宛你越来越得我的真传。”
两人在楼上无限度地斗嘴胡扯,圣香固然稳占上风,宛郁月旦也毫不逊色,其他人自管自地喝酒,少有人理睬这两个少年人究竟在胡扯些什么。倒是楼下静坐的李双鲤怔怔地听着楼上的斗嘴,俏脸微红,偶尔微笑,想必从小到大连想也没想过有人会拿这些话题斗嘴。
这时酒店门口“喀啦”一声,又有客人登门。
这人进来的时候仿佛在五月天卷进了一场风雪,两边门“喀啦”一声开了又关。来人约莫四旬,一袭长衣在孤瘦的肩头上摇摆,就似宽阔的肩膀上只挂了那件长衣。
他一进来,人人侧目,如此气势即使是常年行走江湖的人也很少见到。圣香“啊”了一声,?“好帅的——眉毛啊!”
旁人凝目看去,此人的眉毛当真如剑上挑,浓黑犀利之极,所谓“剑眉”再没有比这个眉毛更加贴切的了。圣香的眉毛玲珑可爱清清楚楚,宛郁月旦的眉毛淡了一些如毛笔轻轻一扫,只有此人的剑眉凛凛地透出一股孤横独尊的威势,让人一见好似自己都在他那眼下矮了三截。
他一进来径自找了个地方坐,虽然这店内人数众多而且有个如李双鲤这样的美人儿,但他看了一眼就如同看到山峦白水一样,丝毫不以为奇。
帅哥加酷哥啊!圣香在心里赞叹,换了是容容,他虽然也不会理这济济一堂的人,但是容容定要摆一副“我看见你了,但是因为你们都很无聊,所以我不和你们一般见识”的模样。此人虽然年纪大一点,但是这种充满威严的淡漠并不是存心耍酷,所以才是真的酷。而且虽然看起来定是上一辈的人,但此人只见威严,丝毫不见老态,“这位——大哥。”圣香本想叫“大叔”,但临时改口,“不知如何称呼?”
来人方自喝了一口酒,闻言答道:“屈指良。”
这三个字一出,满座顿时“啊”的一声,不少人纷纷站了起来,“‘楚神铁马’屈指良,一人出关万人当!”
“他是谁啊?”在一片骇然的声音中,只有圣香少爷很无辜地问,接着他撞了撞宛郁月旦,“介绍。”
“‘楚神铁马’屈指良。”宛郁月旦也有些兴奋,“和当今武林尊皇武帝分庭抗礼、号称无敌的‘楚神铁马’,当年成名的时候他方和我一般年纪,差不多也有二三十年不知所终了。江湖上本以为他死了或是归隐尘世,却想不到居然在这里见到。”
“喂,既然这个人已经退隐很久了,你怎么知道他是真的假的?”圣香好奇地对屈指良张望,“而且居然几十年了还这么有名,可见冒充他有许多好处。”
“屈指良横肩铁骨,身材高大,却又和西域人不同,所以不易冒充。”宛郁月旦微微一笑,“你听他‘楚神铁马’的名号,就知道他大概长什么样子了。我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大概不会错的。”
屈指良坐在远远的墙边喝酒,他只点了一壶淡酒,就着店里的萝卜干,慢慢地喝。
看他的样子,似乎虽然名震四海但并不快乐。
过不多时,一个头戴蒙面纱的人走进酒店,坐在了屈指良面前。
原来屈指良出现在这家小店是在等人。
这蒙面人看身形似乎也很年轻,他坐下之后并不吃东西,而是仿佛和屈指良谈什么事情。
李双鲤低下头,她是一个很敏感的人,不知为何那边坐着的两个人让她有一股森寒的感觉。虽然是在五月天,却当真好似有雪花在那边滚动一般。
“‘衮雪神功’。”楼上的傅观突然低声说。
顿时听见的人都一阵骇然。所谓“衮雪”,乃是三国时曹操在一条大河石上的题字,意为此河犹如“滚雪”,不加三点意示水已够多,不必再加。后世“衮雪神功‘’取其大河长下滚滚不可阻挡之意,表示此功一成天下无可阻挡,与”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化骨神功“并列为传说中的两大奇功。如今竟有人练成,岂非惊世骇俗?难怪可与屈指良同坐一桌。
“修炼‘衮雪神功’,要身入冰窖两年方成,其间不吃任何热食、不近任何火源、不出冰窖一步,引寒气入体化为己身精髓练成火热之功,一般人早在入窖三个月内就冻饿而死。”傅观喃喃自语,“传说这两大奇功一出,就是‘天妖’之相,人间大祸。”
“这两个武功高得一塌糊涂的人在武当山下商量些什么?”圣香诧异地盯着那蒙面人的背影,“还神神秘秘鬼鬼祟祟的。”
“此人在酒店门口才带上蒙面斗笠。”宛郁月旦微微一笑,“我听见了。”
“不如我们把他的面纱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