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治通鉴.第三卷 全译-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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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十六日),孝文帝走出皇宫,来到皇宫南门思贤门门西,和文武百官相见,相互安慰勉励。太尉拓跋丕等趁机向孝文帝建议说:“我们都已经到了老朽的年纪了,一直侍奉历代圣君明主,对于国家以往的旧典章,也相当熟悉。回想以前祖先们去世时,只有侍奉跟随灵柩的人才穿上丧服,其他人仍全都穿平时的衣服。四祖三宗都沿袭下来,遵循到现在没有改变。如今,陛下天性极其孝敬,哀伤痛苦,毁害身体,已经超过了礼法的要求。又听说陛下一日三餐的饭量,竟吃不满半碗,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都不解下腰间的丧带。为此,我们大家扪心闭气,坐立不安。只愿陛下稍稍克制一下自己对太皇太后的敬慕之情,按照前代人订下的典章行事。”孝文帝说:“悲哀而伤害了身体,这是经常发生的事,哪里值得专门上奏。虽然我早晚只吃稀粥,但我的健康大致还能维持下去,诸公有什么可忧虑恐惧的呢!祖宗在世时,一心只专于武装征伐,没有时间进行文明教化方面的事情。如今,朕接受前代圣人留下的教训,平时不断学习古代典范常道,无论是从时代上说,还是从事理上说,都和前代有了很大不同。太尉等等都是国家元老,朝廷政治都依托于你们,对前代经典和古代丧礼仪式,你们有的人可能还不十分熟悉,姑且先了解我大致的意思。对于那些有关古今丧礼仪式,朕暂且把想法提出来,与尚书游明根、高闾等人讨论,你们可以仔细听着。”
帝因谓明根等曰:“圣人制卒哭之礼,授服之变,皆夺情以渐。今则旬日之间,言及即吉,特成伤理。”对曰:“臣等伏寻金册遗旨,逾月而葬,葬而即吉;故于下葬之初,奏练除之事。”帝曰:“朕惟中代所以不遂三年之丧,盖由君上违世,继主初立,君德未流,臣义不洽,故身袭兖冕,行即位之礼。朕诚不德,在位过纪,足令亿兆知有君矣。于此之时而不遂哀慕之心,使情礼俱失,深可痛恨!”高闾曰:“杜预,晋之硕学,论自古天子无有行三年之丧者,以为汉文之制,暗与古合,虽叔世所行,事可承踵。是以臣等干请。”帝曰:“窃寻金册之旨,所以夺臣子之心,令早即吉者,虑废绝政事故也。群公所请,其志亦然。朕今仰奉册令,俯顺群心,不敢暗默不言以荒庶政;唯欲衰麻废吉礼,朔望尽哀诚,情在可许,故专欲行之。如杜预之论,于孺慕之君,谅暗之主,盖亦诬矣。”秘书丞李彪曰:“汉明德马后保养章帝,母子之道,无可间然;及后之崩,葬不淹旬,寻已从吉。然汉章不受讥,明德不损名。愿陛下遵金册遗令,割哀从议。”帝曰:“朕所以眷恋衰,不从所议者,实情不能忍,岂徒苟免嗤嫌而已哉!今奉终俭素,一已仰遵遗册;但痛慕之心,事系于予,庶圣灵不夺至愿耳。”高闾曰:“陛下既不除服于上,臣等独除服于下,则为臣之道不足。又亲御衰麻,复听朝政,吉凶事杂,臣窃为疑。”帝曰:“先后抚念群下,卿等哀慕,犹不忍除,柰何令朕独忍之于至亲乎!今朕逼于遗册,唯望至期;虽不尽礼,蕴结差申。群臣各以亲疏、贵贱、远近为除服之差,庶几稍近于古,易行于今。”高闾曰:“昔王孙裸葬,士安去棺,崐其子皆从而不违。今亲奉遗令而有所不从,臣等听以频烦干奏。”李彪曰:“三年不改其父之道,可谓大孝。今不遵册令,恐涉改道之嫌。”帝曰:“王孙、士安皆诲子以俭,及其遵也,岂异今日!改父之道,殆与此殊。纵有所涉,甘受后代之讥,未忍今日之请。”群臣又言:“春秋尝,事难废阙。”帝曰:“自先朝以来,恒有司行事;朕赖蒙慈训,常亲致敬。今昊天降罚,人神丧恃,赖宗庙之灵,亦辍歆祀。脱行飨荐,恐乖冥旨。”群臣又言:“古者葬而即吉,不必终礼,此乃二汉所以经纶治道,魏、晋所以纲理庶政也。”帝曰:“既葬即吉,盖季俗多乱,权宜救世耳。二汉之盛,魏、晋之兴,岂由简略丧礼、遗忘仁孝哉!平日之时,公卿每称当今四海晏然,礼乐日新,可以参美唐、虞,比盛夏、商。及至今日,即欲苦夺朕志,使不逾于魏、晋。如此之意,未解所由。”李彪曰:“今虽治化清晏,然江南有未宾之吴,漠北有不臣之虏,是以臣等犹怀不虞之虑。”帝曰:“鲁公带从戎,晋侯墨衰败敌,固圣贤所许。如有不虞,虽越绋无嫌,而况衰麻乎!岂可于晏安之辰豫念军旅之事,以废丧纪哉!古人亦有称王者除衰而谅暗终丧者,若不许朕衰服,则当除衰拱默,委政冢宰。二事之中,唯公卿所择。”游明根曰:“渊默不言,则大政将旷;仰顺圣心,请从衰服。”太尉丕曰:“臣与尉元历事五帝,魏家故事,尤讳之后三月,必迎神于西,禳恶于北,具行吉礼,自皇始以来,未之或改。”帝曰:”若能以道事神,不迎自至;苟失仁义,虽迎不来。此乃平日所不当行,况居丧乎!朕在不言之地,不应如此喋喋;但公卿执夺朕情,遂成往复,追用悲绝。”遂号恸,群官亦哭而辞出。
接着,孝文帝对尚书游明根等人说:“古代圣人制订了卒哭的礼仪,丧服的变更程序也都是以哀痛的情绪为标准逐渐改变,如今仅在一天之内,就要劝说我脱下丧服,换上平时的衣服,这实在违背情理。”游明根回答说:“臣等得到太皇太后留下的遗言书,说在她去世一个月后就立即安葬,下葬后就要立刻脱下丧服,穿上平日的衣服。因此,我们在太皇太后安葬的时候,立即奏请脱下丧服的。”孝文帝说:“朕认为,中古时代之所以不实行三年守丧的制度,是由于旧君主刚刚去世,而新君主刚刚即位,君主的恩德还没有传播开去,对臣属们的情义还没能和协周遍,因此,新君主才必须身穿礼服、头戴冕旒,举行登基即位大典。朕的德行还不够,但朕做皇帝也已经超过十二年了,这是以让亿万人民知道有朕。在这种时候,如果不能顺遂自己表达儿孙的哀痛和怀念的心愿,无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礼节上,全都丧失殆尽,这实在是令人沉痛遗憾的事。”高闾说:“杜预是晋王朝的饱学之士,他曾经论述过,自古以来天子没有实行守丧三年的制度。杜预认为,汉文帝所制订的制度和古代制度 不谋而合,这看起来虽然是近世实行的制度,但实际上他们也都是追寻古人的制度,跟着古人的脚后走。正因为如此,臣等才小心谨慎地多次请求陛下能够遵循。”孝文帝说:“朕自己认真领会太皇太后遗书的主旨,太皇太后之所以要阻止臣属、孙子表达自己的悲哀之情,命令早点儿穿上平日的衣服,是因为她担心我们会为此荒废了国家大事。你们大家的请求,其用心也在这里。因此,如今,朕向上可以按照太皇太后的遗言去做,向下也顺遂文武百官的心愿,不敢沉默不语而致荒废对国家大事的处理。只是朕打算穿着麻布丧服,取消守丧十天就马上改穿日常衣服的制度。每逢初一和十五日二天,朕该尽到做儿孙哀思怀念的诚心,从情理上讲也是允许的,所以,我打算就这样去做。像杜预所议论的那些,对于深深地怀念去世者、处在服丧期间的君主来说,大概也是不符合事实的。”秘书丞李彪说:“汉明德马皇后辛勤抚养章帝刘长大成人,母亲慈爱,儿子孝敬,二人的和睦关系是没有什么能把他们分隔开的,等到明德马皇后去世,下葬后还不满十天,刘随即穿上了日常衣服,但是,刘并没有因此受到别人的讥刺,明德马皇后的声誉也没有受到丝毫毁损。愿陛下能遵照太皇太后的遗嘱去做,克制哀思,接受大家的建议。”孝文帝说:“朕之所以心甘情愿穿丧服,而不接受你们的建议,实在是因为朕在感情无法忍受,哪里只是为了避免别人的讥刺批评而这么去做的呢!如今,安葬的礼仪节俭、朴素,全都是遵照太皇太后的遗言去做的。可是,悲痛怀念之情,已紧紧抓住了朕的心,盼望太皇太后的在天之灵不强迫朕去改变。”高闾说:“陛下在上边已经决定不改变继续穿丧服的意愿,那么,臣等在下边单单脱去丧服,这样做,就表示臣属的没有尽到责任。况且,陛下穿着丧服,亲自处理朝廷事务,吉利和不吉利的事情混合在一起,臣私下里感到疑虑。”孝文帝说:“太后崐关心爱护她的臣属,卿等悲伤怀念她,还不忍心脱下丧服,为什么单单让朕对自己至亲的人去忍心这么做?如今,朕受太皇太后的遗嘱所迫,不敢违抗,只是希望能把丧服穿满一年,尽管还不合乎古礼,但内心的悲哀伤痛总算还能表示出来。各位大臣可以考虑自己与太皇太后关系的亲疏、贵贱、远近,来作为自己脱去丧服的标准,分别对待,这样既能稍稍接近古代仪礼,在今天也容易行得通。”高闾说:“从前,杨王孙死后,赤身裸体地安葬;皇甫谧去世安葬时不用棺柩,他们的儿子也都按照他们的遗愿去执行,没有做任何违背遗言的事。如今,陛下亲自接受太皇太后的遗嘱,在有些方面却不按照遗嘱中说的去做,因此,臣等才不断地打扰奏请。”李彪说:“一个人在三年之内,不改变他父亲的准则规定,这可以说是大孝。而如今,陛下不遵照太皇太后的遗嘱,恐怕就有改变规定的嫌疑。”孝文帝说:“杨王孙和皇甫谧都教诲他们的儿子节俭,他们的儿子遵奉遗训,这和今天朕做的有什么不同!更改父亲的规定,恐怕和朕所做的不是一回事。即使有所涉嫌,那么,朕也心甘情愿地接受后代人的讥讽批评,而不能忍受你们今天的请求。”文武官员们又说:“春秋的宗庙祭祀,无论如何是难以停止或废弃的。”孝文帝说:“自从祖先建立国家以来,皇家祖庙的祭祀活动,一直都是由有关主管部门办理的。朕有赖于慈爱的太皇太后的训导,才经常亲自前去祭拜。如今,苍天降下大灾惩罚我们,人与神灵都失去可以依赖的对象,皇家祖庙的神灵,也应该停止接受祭拜香火。假如朕一旦前去祭祀,恐怕会在冥冥之中违背了他们的旨意。”文武官员接着又说:“古代在将死者下葬后就穿上日常衣服,而没有必要一定要等到守丧满三年之后再脱下丧服,这就是两汉王朝所用来治理国家的准绳,是魏、晋所用来推行的总则。”孝文帝说:“下葬后就立即脱下丧服、穿上日常衣服,这大概是在国家到了末代,动乱太多,所采用的权宜之计,以求能拯救行将灭亡的国家。而两汉的鼎盛和魏、晋的兴隆,难道是由他们丧礼简单、忘记了仁义和道而实现的吗?平常的时候,各位公卿大人每次都称赞当今之世,四海安宁和平,礼仪、音乐一天比一天兴盛,甚至可以和尧、舜及夏、商时代媲美。可到了今天,就打算强迫改变朕的心愿,让朕不能超越魏、晋时代。你们这种用意,朕不明白为的是什么。”李彪说:“现在,我们虽然处于政治清明、教化普及的时代,但是,长江以南还仍有不肯宾服的吴人,沙漠以北还有不肯称臣的胡虏,所以臣等还深怀忧虑之心,唯恐发生不测,让我们难以防守。”孝文帝说:“鲁公伯禽身穿丧服出兵作战,晋襄公把身上的白色丧服染黑,击败了敌人,这种情况本来就是圣贤们所允许的。如果遇到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那么,即使是跳越过牵引灵柩的绳索,也不会让人在意,更何况只是要脱下麻布丧服呢。哪里能够在详和安宁的日子里就能事先料到会发生战争,以至于废弃守丧的礼教呢!古人中也有君王,脱下丧服后就闭口不说话了,一直到三年服丧期满,如果今天你们不允许朕穿丧服,那么,我就应该在脱下丧服后开始保持沉默,将国家事务交给宰相们处理。这两种情况请你们选择一种。”游明根说:“保持沉默而不说话,那么,国家的重大事务将要被搁置、荒废。我们顺从您的圣明心意,请您继续穿着丧服处理朝廷事务。”太尉拓跋丕听后,说:“臣和尉元一共侍奉过五位皇帝,我们魏朝旧有的惯例都是,在人死特别忌讳的三个月过去后,一定要向西方祈祷迎奉神灵,向北方祈祷消除灾祸,这一切全都是穿着日常的衣服进行的,这一规矩,自从皇始年间以来到现在,都没有谁丝毫改动过。”孝文帝说:“如果能够用道义侍奉神灵,那么不用特意去迎接,神灵自然而然就会来到;假如丧失了仁义之心,即使是特意迎奉,神灵也不会来的。这就是说,以往本来就不应该那么做,更何况是处在守丧时期呢!朕正处在守丧时期,应该闭口不讲话,所以,不应该这样喋喋不休地说个没完。只是各位公卿坚持要改变我的想法,于是,就变成了反反复复的争论,想起来真令人悲痛欲绝。”于是号啕大哭起来,在场的文武官员们也跟着哭了起来,随后告辞出来。
初,太后忌帝英敏,恐不利于己,欲废之,盛寒,闭于空室,绝其食三日;召咸阳王禧,将立之。太尉东阳王丕、尚书右仆射穆泰、尚书李冲固谏,乃止,帝初无憾意,唯深德丕等。泰,崇之玄孙也。
当初,太皇太后对孝文帝的聪敏机警很是忌怕,害怕他的存在会给自己带来不利,因此,就打算废弃他。在严冬盛寒的时候,太皇太后把他禁闭在一间空旷的屋子里,三天不给他吃的东西。冯太后又征召成阳王拓跋禧,打算立拓崐跋禧为北魏皇帝。当时,由于太尉东阳王拓跋丕、尚书右仆射穆泰和尚书李冲的竭力劝谏,冯太后才没有执行废立。但孝文帝一开始对冯太后就没有一点儿怨恨的想法,只是加深了对拓跋丕等人的感激之情。穆泰是穆崇的玄孙。
又有宦者谮帝于太后,太后杖帝数十;帝默然受之,不自申理;及太后殂,亦不复追问。
后来,又有一位宦官在冯太后面前陷害孝文帝,冯太后听后,下令打了孝文帝几十大棍,孝文帝默默地忍受,而没有辩解、申述理由,冯太后去世以后,也不再追究。
甲申,魏主谒永固陵。辛卯,诏曰:“群官以万机事重,屡求听政。但哀慕缠绵,未堪自力。近侍先掌机衡者,皆谋猷所寄,且可委之;如有疑事,当时与论决。”
甲申(二十日),孝文帝祭拜冯太后陵墓永固陵。辛卯(二十七日),下诏说:“各位文武百官因为国家大事,事关重大,多次请求朕亲自处理这些事务。只是朕仍处在哀痛追念时期,不断的悲伤与怀念使朕已经没有力量一个人去处理朝廷事务。在我近旁的侍从中有人从前主管过机要、处理过国家大事,而且他们也都是有智慧、有谋略的人,国家大事完全可以托付给他们。如果发生一些疑难事情,朕自然会及时和他们讨论,帮助他们决定。”
'12'交州刺史清河房法乘,专好读书,常属疾不治事,由是长史伏登之得擅权,改易将吏,不令法乘知。录事房季文白之,法乘大怒,系登之于狱,十馀日。登之厚赂法乘妹夫崔景叔,得出,因将部曲袭州,执法乘,谓之曰:“使君既有疾,不宜烦劳。”囚之别室。法乘无事,复就登之求书读之,登之曰:“使君静处,犹恐动疾,岂可看书!”遂不与。乃启法乘心疾动,不任视事。十一月,乙卯,以登之为交州刺史。法乘还,至岭而卒。
'12'南齐交州刺史清河人房法乘,特别喜欢读书,经常借口有病而不处理州事,因此,就使得长史伏登之得以擅自运用大权,随意调动、更换官员武将,而不让房法乘知道。后来,录事房季文把这一情况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