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清秘史(上部)--入主中原之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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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心境如此之糟的原因,可能与张居正令他的感情遭遇重大创伤有关。
据说,还有一个因素,导致皇帝的心绪更加其恶劣。
皇帝爱上了郑贵妃。两人爱得真挚,爱得动人,已经进入海誓山盟、心醉神迷之中。我们知道,在我国有着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嫔的皇宫里面,皇帝可以随意发泄性欲,唯独不可以发泄爱情。于是,当皇帝表露出希望立自己和郑贵妃所生的儿子为太子的意思后,立即遭遇到了群臣的坚定抵抗。臣子们反对的理由神圣而堂皇,那就是行之至少已达千年以上的宗法制度和大明帝国的祖宗家法。原因是,此子非皇长子。
就此,皇帝的爱情受到普遍置疑,那位很有可能十分可爱——至少在皇帝心目中应是如此——的郑贵妃,在宫廷内外,成了类似妲己、褒姒一类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受到普遍的憎恨。
除了郑贵妃,皇帝的一肚子柔情蜜意,全然无人理会。他怀有满腔爱情,却全无心机手段,只能以束手无策对峙满朝文武的义正词严,时间长达十五年。最后,就连心爱的郑贵妃也失去了耐性,撒娇时,搂着皇帝的脖子称呼他为“老妈妈”。
皇帝柔弱敏感的心灵受伤了。他不明白,为什么从张居正时代开始,受伤的总是自己?
从此,他再也懒得搭理自己的臣子,懒得打理帝国的事务了。来自全国各地、各中央部门的文书报告,进入宫中,便十有八九如泥牛入海,再无消息。用当时的术语,这些文书报告被“留中”——留在宫中,也就是无声无息地自生自灭了。
有一位可怜的帝国内阁大学士名字叫沈一贯,曾经充满惆怅地诉说道:辅政已经十三年了,自己总共只见过皇帝三面。以至于满朝臣子们不论如何努力,都想不起来当今圣上的尊容。
战争真的开始了(2)
一位名叫叶向高的首席大学士,相当于今天的帝国内阁总理大臣,心灰意懒地告诉自己的朋友,如今,一事之请,难于拔山——请示决定一件事比撼动大山还难。
而我们的皇帝更加心灰意懒,就连一个叫雒于仁的司法官员公开斥责自己“酒、色、财、气”四毒俱全时,皇帝都懒得理他,只是下令将他撤职后轰出京城了事。
最后,大学士李廷机,在自己被任命为首席内阁大学士那一天起,就开始辞职,并且不接手处理任何政务。两年多以后,在他呈交了一百二十多封辞呈并搬出北京城以示决心之后,皇帝才在形式上批准了他的请求。
江山如同女人,是需要细心呵护的。可惜,对于万历皇帝来说,江山远远没有他的女人那么重要。事实上,两千多年来,类似的情形与皇帝远非绝无仅有,或者换句话也可以说,像万历皇帝这样或比他糟得多的人渣皇帝,在我国历史上几乎触目皆是。总体上,中国人对于朝这种皇帝山呼万岁早已心平气和。因此,他们实在没有太多的理由,抱怨自己在一次次朝代更替轮回中所遭遇的苦难。
然而,毕竟在我国以往漫长的岁月里,似乎还没有哪一个朝代像大明朝中晚期一样,有那么多的皇帝们对于掌控在他们手中的万里锦绣江山是如此的漫不经心、如此的满不在乎。其情形,恰如最坏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面对那些已然弄到手中的美丽女子——她们已经令人厌倦,让人完全丧失了激情。如今,公子哥儿们正在思考着怎样才能体面地用这场艳遇,去换取那些还没有体验过的刺激与欢乐。
面对锦绣江山,二十五岁的努尔哈赤稳扎稳打,正在将其一步步夺取到自己手中。
当他远非那么雄心勃勃地开始他的铁血生涯时,他最初的目标可能很简单——血亲复仇,其间,或许也包含了他对几位美丽女性的向往。他感情强烈、专注而且执著,具备了实现这种追求的许多要素。按照伟大的弗洛伊德学说,这并非不可理解。
但是,要成就大事业,仅仅这些显然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条件。这些条件,有些他已经具备了,譬如军事才能,有些则恰到好处地出现了,譬如运气。
最初事业的顺利发展,除了他本身的素质与训练之外,他所打击的对象缺少素质和训练可能帮了他很大的忙,这里主要指的是他那些女真族的同族同种兄弟们。而给他最大帮助、为他带来最大好运气的,则毫无疑问来自他最为强大的敌人——大明帝国的皇帝与皇帝的臣子们,来自万历皇帝和李成梁。如上所述,在他们手中,大明帝国的江山已经日益失去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
事实上,早期努尔哈赤的最大成功,并不在于他有多么伟大或有什么雄才大略,而是在于他在李成梁和大明帝国的帮助下,成功地将这场战争变成了本篇开头所提到的“一场极为奇特的战争”。
我们知道,当努尔哈赤以所谓“十三副遗甲起兵”时,所有伙伴中包括他自己和他的亲弟弟舒尔哈齐在内,只有十几个人。同年,当他带领十几、二十几个破人前去寻图伦城主尼堪外兰的晦气时,预先得到消息的尼堪外兰,其反应是携带妻子儿女远逃外地。表明早期努尔哈赤的敌人似乎并不需要雄才大略方能对付。其情形大约和黑社会流氓群殴或者我国城镇农村常见的打群架、打冤家、械斗差相仿佛。
翻检中国历史,秦末天下大乱时,刘邦用了将近八年的时间建立大汉帝国;具有胡人血统的李世民从起兵到成为大唐天子全部用了十年时间;宋太祖赵匡胤的情形有些特殊;而努尔哈赤的敌人——大明帝国天子的祖先朱元璋则前后花费了十六年,建立起大明朝。即便是努尔哈赤的正宗祖先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从公元1113年抗命于辽开始,到公元1124年灭掉立国两百多年的大辽,再到公元1127年两次扫荡大宋帝国的半壁江山,也只用了十四年。如今努尔哈赤用了三十六年时间,尚未完全统一女真各部,这不能不使人对他的政治、军事才能产生双重的怀疑。也使人有足够的理由发问:假如不是因为大明帝国已经烂到了骨头里,努尔哈赤能赢吗?
战争真的开始了(3)
事实上,这种怀疑有道理,却也有失偏颇之处。譬如,说努尔哈赤具有杰出的军事才能、超人的个人素质、意志力和韬晦忍耐精神,大约是符合实际情况的。
在史书记载中可以看到,早期的努尔哈赤时常带领或派出一二十人、几十个人征伐敌人或对抗来犯,战斗与战役规模很小。证明关于群殴、械斗的说法不是捕风捉影。但是,在这些军事行动中,努尔哈赤的勇力和胆量十分惊人。据说,此人魁梧强健、弓马娴熟,使用的兵器长大而沉重,远超出常人;且勇猛不怕死,常常身先士卒地冲锋陷阵,气势十分豪壮,令敌手很难抵挡。据说,他当年穿戴的铠甲,收藏在今天沈阳的一座寺庙里,要由四个健壮的小伙子才能举得起来。他显然具备了冷兵器时代成为英雄的几乎所有重要素质。
努尔哈赤壮大自己力量的情形,酷似《三国演义》和《水浒传》中的情节。
在一次攻城作战中,努尔哈赤冲杀在第一线,身中两箭,其中一箭伤及颈静脉,血流如注,几至昏迷。身旁的人要来搀扶他,他说:“你们不要靠近我,别让敌人发现我受伤。”然后,自己从容撤下。后来,该城被攻下后,那两名射伤努尔哈赤的壮士全部被俘,众人准备对二人施以乱箭穿胸之刑。努尔哈赤曰:“这么勇敢的壮士,就是战死沙场都很可惜,哪里可以因为伤过我而杀之?”然后,亲手为他们解开捆绑的绳子,置酒压惊,授以官职。二人与众将咸服,从此死心塌地地跟随努尔哈赤打天下(《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一)。
据说努尔哈赤还曾经以四个人对抗过八百人。
当时,他身边共有八十人,其中的几个人吓得弃兵解甲,准备逃跑。努尔哈赤予以痛斥,然后与其他三人一起,弯弓搭箭,射杀对方二十多人。于是,对方惊惶失措,争相逃命。对此,努尔哈赤很满意,总结说:“以四人而败八百之众,此天助我也。”(《清太祖高皇帝实录》卷二)这段传奇,有些类似张飞在当阳桥上一声暴喝,吓退曹操二十万大军的故事。如果不是想象或夸张的话,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努尔哈赤的这些敌人,可能是一些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的乌合之众。
实际情况大约也确实如此。明王朝对于边疆地区长期实行分而治之、钳制平衡政策,一个部族如果稍许强大起来的话,就会立即扶植另一个部族与之抗衡,或者同时扶助几个力量,在其间挑拨离间,以收相互制约之效。因此,这些边疆部族很少有机会扩张自己的军事力量,他们进行哪怕很简单的军事训练,都有可能招来大明帝国军队的打击。在李成梁的长期纵容下,努尔哈赤的情形大约是极为特殊的例外。
有记载说,努尔哈赤身长八尺,智力过人,曾经在李成梁麾下,每临战事,必定奋勇当先,屡立功,“成梁厚待之”。(彭孙贻《山中闻见录》,第一卷。)这种情形表明,努尔哈赤很有可能在“有大将才”的李成梁身边,受到过良好的军事熏陶与训练。一个不言自明的道理是,不论是在以往冷兵器时代还是在今日,对于军事行动来说,是否受过这种熏陶与训练,结果是会完全不同的。在努尔哈赤的早期军事行动中,他的那些敌人们时常会出现溃不成军、一哄而散的局面,可能就是上述说法的逻辑后果。
与李成梁的关系,对于努尔哈赤的意义肯定比这些要重大得多。
李成梁误杀了努尔哈赤的父亲和祖父之后,对努尔哈赤采取了一系列安抚措施,其中最重要的有两项。其一,将努尔哈赤父、祖曾经享有的三十道敕书——贸易特许状全部转给了努尔哈赤;其二,奏请中央政府批准,由努尔哈赤袭任建州左卫指挥使的职务。
从此,努尔哈赤有了虽然很小、但却属于他自己的一片天地。
事实证明,父、祖的被误杀并没有影响努尔哈赤与李成梁之间的关系,他们之间的亲密默契,在努尔哈赤对付尼堪外兰事件中表现得特别意味深长。
战争真的开始了(4)
本来,根据分而治之的原则,李成梁一直在扶持图伦城主尼堪外兰,曾经出钱出力派人帮助他修筑甲版新城。如今,新近袭任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努尔哈赤要为父、祖报仇,他轻轻放过父、祖死于李成梁部下之手的事实,一口咬定是尼堪外兰主谋杀死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且不依不饶。于是,尼堪外兰只好逃进李成梁帮助自己修建的甲版城,听凭努尔哈赤带着一二十个人大闹图伦城。李成梁的反应则是不理不睬,作壁上观。
我们找不到努尔哈赤的父、祖与尼堪外兰究竟有什么过不去的证据,尼堪外兰是否真的主谋或挑唆杀死了他们二人也很难考证。但努尔哈赤对于尼堪外兰的确表现出了极度的憎恨。据《满洲实录》等史书记载称:努尔哈赤曾经为了追捕尼堪外兰,只身一人冲入敌群,乱矢中胸贯肩,被创三十余处。后来,听说尼堪外兰已经逃进李成梁部队的防区,受到明军保护时,他愤怒如狂,一口气杀死当时能够找到的十九名汉人,并将箭镞重新插入六名身中箭伤的汉人伤口,命他们去报信,索要尼堪外兰。于是,李成梁的部下撤除了尼堪外兰逃命的阶梯,将他置于努尔哈赤部下的刀锋面前,最后,尼堪外兰自然丢掉了性命(《满洲实录》卷二)。
想像一下,尼堪外兰本来是受帝国政府扶持的,在正常情况下,向他开战,事实上就可以被视为向帝国开战,对于任何一个强大而正常的政府与军队来说,这常常是发动战争的最好借口。由此可以认定,如果没有大明辽东最高军事长官李成梁的授意,就算借一个胆子,他的部下也不敢这么干。
努尔哈赤心领神会,投桃报李。一方面不停地四处攻伐,扩张势力范围;另一方面,则相当诚恳地向帝国政府表达自己的谦卑恭顺。有时,这种谦卑与恭顺显得特别可人疼。
譬如,公元1592年,即大明万历二十年,发生了中、朝、日三国关系史上的一件大事,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在本国顺风顺水,于是,在自我感觉极佳的状态下,发出了征服明朝,到亚洲大陆上走马的宏愿。并于当年五月登陆朝鲜,两个月后,汉城与平壤相继失陷。朝鲜国王奔向中、朝边境城市义州,请求大明帝国予以援助。帝国表现得很有担当,立即组织抗倭援朝大军杀进朝鲜。此后,双方互有胜负,各自死了不少人。
其间,发生了黄仁宇先生所说的“所有时代中最大的一次外交错误”——
大明帝国君臣认为自己是战争的胜利者,为了安抚战败者,在全然不知道日本还有一位天皇的情况下,派出使节前往日本,准备册封丰臣秀吉为日本国王;丰臣秀吉则以为明朝使节是在自己的重大胜利面前屈服,前来求和或者求降的。结果,直到面对大明帝国皇帝陛下的册文时,他才愤怒地发现,自己已经被置于失败者的地位,必须承担向中国皇帝纳贡的义务,并保证绝不再对朝鲜进行另一次侵略。而丰臣秀吉原来以为作为胜利者,自己最低可以分割朝鲜、接受一个朝鲜王子为人质、并使一个大明公主成为自己众多妻妾中的一个呢。于是,中、日两国被臣下稀里糊涂蒙在鼓里的最高决策者,只能调兵遣将,再打一架。
最后,稀里糊涂持续了七年的战争,由于丰臣秀吉病死而稀里糊涂地宣告结束。
战争的结果则是中、朝、日三国分别宣布自己取得了伟大胜利,并分别载入了上述三国的史册。
在这场开打时莫名其妙,打完时依然莫名其妙的战争中,努尔哈赤表现得特别积极主动,一再提出请求,希望能够允许他带领自己的部下,参加战斗,为天朝和皇帝陛下效力。虽然终于被婉言谢绝,却也给帝国君臣留下深刻印象。
更加重要的是,在过去的岁月里,努尔哈赤获得李成梁的支持,完成了对建州女真的兼并。如今,李成梁离开辽东第一线,到皇帝身边享清福去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丰臣秀吉竟在此刻入侵朝鲜。在将近七年时间里,大明帝国全神贯注地对付丰臣秀吉,辽东地区军事重心完全转向抗倭援朝方面,主力部队入朝作战,辽东地区防务空虚,没有人关心那个努尔哈赤在忙些什么。上天仿佛特别眷顾努尔哈赤,自李成梁之后,又一次给了他千载难逢的良机,使他可以从容地巩固建州女真的势力。同时,一面向大明帝国表示效忠和友好,一面向其他女真部族发起挑战。
战争真的开始了(5)
如我们所知,朝鲜是明王朝最为亲密的盟友。甚至被清朝征服以后,在朝鲜君臣的私下谈论中,还将大清朝称之为奴虏。努尔哈赤懂汉语,对汉字的认识程度可能十分有限。在得到北宋名臣范仲淹的后代范文程之前,帮助努尔哈赤书写汉文文书报告的,是一位来自江浙一带的破落汉人。此人的汉字水平也很难恭维,在朝鲜现存的文史资料中,我们有幸读到他代努尔哈赤起草的一份信件。这份信件是写给朝鲜国王的,很好玩,意思也很通俗易懂。其文曰:“我屡次学好,保守天朝九百五十于(余?)里边疆。”信件后面很郑重地加盖了大明建州左卫指挥使之印。(《李朝实录》,二十九年正月丁酉,宣祖三十三年七月戊午。)从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