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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苦夏-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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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之后,便是一幅激动人心的壮观景象:
    六百米的山谷开阔地带间,弹坑遍布,四处散倒着一些尸体和死骡死马,以及一些炸毁的担架和丢弃的子弹箱……忽听一阵战马嘶鸣,从北边我方出发阵地的山林里,飞奔出一黄一黑两匹骏马,箭似的射向南边北山脚下!战马扬起的尘土后边,
一百多名战土排成扇面向南迅速飞跑!片刻间,敌人炮弹呼啸而至。轰隆——轰隆——炮弹一批一批落下,却总是赶不上战士们飞跑的速度,总是追着战士们的屁股炸,这反而撵得战士们加速奔跑……
    早巳驰过危险地带的翟团长,策马站在一处山崖凹进去的避弹面,朝飞奔而来的士兵们大声呼喊:
    “快跑——别歇气——把炮弹甩到后头!”
    ——真是奇迹!一百多名战士在敌人炮弹的追赶下,迅速通过了六百米开阔地带,居然无一伤亡!
    就在魏连长下马,率领战士们向北山攀缘之际,一发空中爆炸的炮弹落在翟团长藏身的崖壁半空——翟团长在爆炸声中翻落马下!
    马头为翟团长遮挡了一部分弹片,但是他的脖颈与后背炸成了一片血点儿!
    夕阳西下时分,重伤的翟团长被抬回前指。参谋人员告诉他,魏参谋带人上去后,依托坑道工事,采用添油战术,每次阻敌进攻只派出两个班与敌周旋——如敌攻上来,我方则退守坑道,然后呼叫炮火支援,大量杀伤占领表面阵地之敌……这
样既可减少我方伤亡,又能大量消耗敌有生力量。总之,我们一定能坚守到总攻发起。翟团长听了汇报,满意地笑了。之后吩咐人找我,要见我一面。
    小分队的战友陪同我赶到团前指,见到了濒临死亡的翟团长。
    那时,夕阳的余辉映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古铜的光泽。他望着我,目光显出一种我从未见到过的柔情与慈祥。我上前握住他的手,对他说:
   “咱们下去吧——抬到后边好治疗……”
    他听后,坚决地摇头,说:
    “我已下令,谁也不许把我抬下去!我要在这里守着,亲眼看到总攻的炮火……”
    他的上身缠满了绷带——鲜血浸透十几层绷带,在外边渍成紫色的硬壳……这情景使我担心:他已多次负伤的身体,这次重伤还能挺过去吗?
    我忽然想起了屈连长托付的事——便从挎包里掏出那块用手绢包着的手表。对他说:
    “你看——这是屈连长让我还给你的,他说谢谢你,他,用不着了……”
    翟团长接过手表,举到眼前看着——晚霞中,手表放射着璀璨的光芒!
    “屈家礼,是条硬汉子!好样的……”翟团长怀念着自己的部下。旋即他对我说:“这表,我也用不着了……”
    “不!不!”我流着泪喊,“你用得着!你负了多少次伤都挺过来了,这次也能挺下去,能治好伤……”
    他没多说什么,只是一手牵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把那只表放到了我的掌心。
    “收下吧——”他叹了一声,深情地说,“留个纪念……这块表可不是缴获的……”
    他这一句话勾起我对往事的记忆,想到他因我的原因而受了莫大的委屈,令我心痛不已,顿时泪如泉涌!
    “别哭了,小夏,看你瘦得像个小鸟儿,真是苦夏呀……”他微笑着,缓慢而充满感情地说,“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那么年轻,跟了我,委屈你了……以后你好好生活吧……不过,咱们的,离婚问题,怕是……怕是来不及办了……”
    “不离婚!”我哭着叫道,“咱们永远不离婚了……咱们永远是一家人……”
    这时,一个参谋到担架前报告,说团指挥部蔺政委来电,让尽快护送团长到后方抢救。让告诉翟团长,北山阵地仍在我手中,而总攻很快要发起,现他正率领一团三营向轿岩山东峰方向运动,配属三团的攻击行动……
    听了这个报告,翟团长脸上露出了孩子般的天真的笑容。他喃喃地说:
    “告诉蔺大个子,我给他留下一个整营,打轿岩山,主攻方向,不能少了咱们一团……”
    说完这句话,翟团长闭上了双眼。过了片刻,又睁开眼,拼力喊了一声:
    “我翟老虎,走喽——”
    之后他再没有睁开过双眼。
    ——总攻发起之前,翟团长咽了最后一口气。那时,漫天的炮火就要向轿岩山喷射!
 
第十六章
    我跳到坑里,把自己头上早巳淋湿的军帽摘下,戴在她的断颈上
    一定是苍天也为死去的战友们哀痛:傍晚时分,阴沉沉的天空开始飘落雨滴。到总攻发起之际,飞落的泪雨化作复仇的炮火,轰隆隆有如同时炸响千万个霹雳!
    记忆中此生再没有经历过如此壮观的夜景——1953年7 月13日晚九点三十分开始,轿岩山陷入一片火海,几百门大炮同时怒射,使得黑沉沉的轿岩山霎时有如火山喷发!炮声震天动地,烈焰白光闪射不停。火箭炮拖着彗星般的长尾,呼啸着成
排飞向轿岩山。一溜溜的照明弹在天空挂起白灯笼,而曳光弹像午夜飞蹿的焰火。所有这些,把半边天空映得通红一片!
    我敢肯定地说,无论是亲眼目睹自然界的火山喷发、球状闪电,还是亲历大都会的节日焰火、年节灯会,你都不会遭遇到我们在总攻发起之夜的喷涌般的激情——面对战争之夜的漫天礼花般的炮火,我们为之激动、跳跃,忘情欢呼而流下滚滚
热泪!那是狂欢的一刻,甚至会下意识地认为:为了这一场恣意的炮火渲泄,我们多日的艰苦努力直至无数生命的付出,都是非常值得的……
    总攻发起之前,我们小分队由北山方向转向轿岩山东边,寻找一团指挥部。那时候,飘洒的细雨中,攻击部队漫山遍野地向前沿阵地运动,所有的坑道都挤满了等待攻击命令的战士。敌人早已知道我方的作战意图:炮火封锁拦阻越来越凶,到
处是新鲜的弹坑和炸断的树木……在翻过一座山包时,我们甚至发现了一个刚刚被敌人炸掉的电话总机——炸坏的机器零件四散各处,几个电话总机的守机员被炸得东一条胳膊西一条腿,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一处陡坡下,我们发现有两个战士坐在那里,倚靠着土坡。廖沙喊了两声不见
答应。走过去,才知道两个战士都已死去——大概是遇到了空中爆炸的炸弹,俗称“一把抓”那种,即在空中爆炸后,瞬时间又分成若干个小炸弹,形成连环炸,一炸一片。
    廖沙走过去看了看,回来告诉我们,说那两个战士都没气了,“天灵盖都给揭去了……”廖沙边说边摇头,骂道:“让狗日的们炸吧!再过一会儿,万炮齐轰,送他们上西天!给牺牲的战友全面地报仇!”
    后来总攻的炮声响起后,我们爬到一道山梁上凭高眺望——不只看到中路轿岩
山上的炮火,还可以看到东集团和西集团方向的炮火。十几公里距离上,三个攻击
突破口上同时打响,万炮轰鸣,惊天动地。尤其是我们前方的轿岩山——横宽六华
里、高度为海拔七百多来——整体被炮火覆盖。

    半个小时的炮火急袭在我们的感觉上好似才过了几分钟——当炮火向轿岩山后
延伸时,我们都惊叫起来:

    “炮火延伸了——太快了!”

    “没打一会儿怎么就延伸了?”

    “半个小时啦——几百吨钢铁有啦——全给狗日的卸上去了!”

    “打呀!再打半个小时!”

    “快走吧!别观夜景了,赶紧到指挥部去!”廖沙吆喝一声,我们兴奋而又有
些不舍地从山梁下来,向东峰方向摸去。

    借着照明弹的亮光,我们一路躲闪着敌人反击的炮火,跌跌撞撞地向东峰赶去。
当我们一身大汗赶到东峰以北的前沿阵地时,听见从前方轿岩山阵地上响起的冲杀
声,以及密集如雨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忽然一阵雄壮的鼓号声拔地而起——在
一处宣传鼓动棚下,十几名军号手吹着号,也有的擂动大鼓,为军乐奏着鼓点……

    在《志愿军战歌》的激昂的旋律中,一个增援连队又向前方运动着。

    “这是咱们师文工队的军乐队。”

    “嗬,真够鼓舞人心的!”

    “打着鼓、吹着号,拿下轿岩山!”

    ——我们兴奋地议论着,似乎胜利已经到手。那总攻的炮火、激动人心的鼓乐
和从轿岩山方向传来的枪弹声和喊杀声,不断地刺激着我们的神经,每个人都两眼
放光,亢奋异常。

    但是当我们找到蔺有亮率领的一团指挥部时,却得到了攻击进展遇阻的消息—
—蔺有亮阴沉着脸告诉我们:友军配属我师的一个团攻击西峰失利——这个团在集
结时就被敌反击炮火拍掉一大半人,团长立刻被撤了职;而中峰方向攻击正在进行,
进展并不顺利;东峰这边,三团已拿上去第二个营,战斗异常激烈。敌人轿岩山上
有两个加强团,工事复杂、有纵深,易守难攻。而且,后边敌二线阵地还摆着两个
师。

    我们把北山方向的情况简单向蔺有亮介绍后,便要求下三营做宣传鼓动。蔺有
亮专门派了一个通讯员为我们带路。他对春红和廖沙说:

    “咱们一团的任务是,待三团拿下轿岩山后,我们团指挥三营和三团的剩余力
量向南穿插,过梨船洞后与零八师四团会合,就算完成任务。但是看起来,轿岩山
完全是死打硬拼,我们三营也要做好攻击准备,必要时很可能会拿上去!”

    ——蔺有亮的预感果然没错,就在我们小分队从三营慰问演出返回后,子夜时
分,一团指挥部接到师指挥部命令,说三团攻击东峰阵地伤亡巨大,久攻不下,要
求一团三营预备队做好攻击准备。

    而这时,官岱里方向零八师已经发起攻击。从一团指挥所观察所向西看去,官
岱里一带炮火闪闪。

    战后得知,原计划轿岩山方向和官岱里方向两个师同时攻击,但指挥部考虑轿
岩山敌人工事太过坚固,遂集中所有炮火轰击轿岩山,直至两个多小时后,才把炮
火转到官岱里方向。其实,如果两个方向同时进攻,由官岱里突破插到轿岩山侧后,
容易动摇敌人,反而可以加快攻下轿岩山。

    后半夜两点多钟,蔺有亮接到师长命令,说三团将最后一个营也拿上去了,打
得很苦,要求一团三营由东峰西侧进攻,策应三团。

    接到命令后,蔺有亮要通三营指挥部电话,命令三营先派出八连,迂迥到东峰
西侧,向轿岩山发起攻击;其余两个连随时待命出发。

    “你给我听好——”蔺有亮严厉地对三营长说,“不管遇到多大困难,天亮之
前也得攻上轿岩山,要不然,你就亲自带人上!拿不下轿岩山,你就提头来见!”

    ——三营开上去了。十几分钟后,东峰西侧在炮火准备后,响起激烈的枪战和
爆破声。紧跟着,作战情况不断报到指挥部:

    “八连指导员牺牲——”

    “八连七班长爬上铁丝网,让战友们踩着他的背冲锋……”

    “三班出了黄继光式的英雄——李佳法飞身扑堵敌人暗堡的枪眼……”

    “八连冲上了轿岩山东峰……”

    ……天蒙蒙亮的时候,轿岩山上的守敌已有松动迹象。大概是西集团方向已向
敌后长驱直入,而中路轿岩山西侧官岱里方向零八师也已实施突破,使轿岩山守敌
动摇,开始撤出阵地。趁此时机,蔺有亮命令三营七连和九连迅速增援八连,强攻
轿岩山,拿下主峰后迅速向南穿插挺进。

    7 月14日上午8 时之后,我们小分队跟随一团指挥部上了轿岩山。那时细雨纷
纷扬扬一路湿滑。蔺有亮拎着一杆步枪,披着雨衣快步前行,几个参谋和通讯员警
卫员紧随其后。他不时回头招呼我们小分队的人,要我们不要乱跑,小心地雷。

    我们跟随蔺有亮在雨中登上轿岩山——敌人已经撤走,沿路一片骇人的惨象:

    东倒西歪的鹿砦,一团一团蛇腹状的铁丝网,以及敌我双方随处可见的尸体。
山坡上炸过的树木还冒着一缕缕炮火烧焦的青烟。

    死尸堆里,也可见到没咽气的——敌我双方都有。一个穿南朝鲜军服的敌兵,
身子压在一具死尸下,仰天躺着,瞪着一双失神的眼珠,口中发出一串咕噜咕噜的
怪叫。

    附近可见救护队的人在搬运伤员,也有抬尸队的人开始清理烈士的遗体……

    上到东峰主阵地,遇到三团团长带着一帮参谋人员。一见蔺有亮,三团团长只
招了一下手,啥话也不说,光是摇头,一个劲儿掉眼泪。

    “怎么样,马团长?还剩多少人?”蔺有亮上前拍了一下三团长的肩膀。

    三团长还是摇头无语,眼泪直淌。

    “哭啥?哭有个球用?”蔺有亮朝地下一具敌尸踢了一脚,“这不打上来了吗?”

    “老蔺你不知道,我三团干部死得太多了……”三团长抹着泪眼说。

    “你不是还活着吗?”蔺有亮说,“我们一团呢,连老团长都牺牲啦!我都顾
不上哭!”

    蔺有亮说完这句话,扭脸瞥了我一眼。

    不料他这一句话触到了我的伤心处,想起翟团长蒙冤,重返一团后第一仗便捐
躯而去,让我为之哀痛不已……雨水落到脸上,和着泪水流淌,我在脸上抹了一把,
旋即泪水又模糊了视线……

    一个参谋跑来报告,说接师指挥部命令,要求一团指挥所部三营和三团残部二
营向南穿插,直抵梨船洞以南,与友军零八师四团会合。

    “怎么样马团长?你三团还能编一个营吗?”蔺有亮问,“是二营为主,还是
三营?”

    “二营是团预备队,伤亡大概三分之一强些;一、三营都打光啦!”马团长愤
愤地说,“便宜你蔺大个子了——我三团打光了,保了你一个营,你小子可以穿插
过去,抢个头功!他妈的,早知道敌人天亮后主动撤走,咱们这一夜死拼干啥?”

    “也难说呀!”蔺有亮叹道。“没有轿岩山这边死打硬拼,西集团和官岱里方
向突破不一定很顺利——那边不穿插过去,轿岩山守敌也不一定会动摇后撤……”

    漫天的阴雨飘飘洒洒——盛夏的晨雨居然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当日午后我们跟随一团指挥部越过轿岩山,涉渡金城川,向南方梨船洞一带前
进。

    记得轿岩山南坡山下——原来轿岩山守敌后方一带,被我反击炮火炸得废墟一
片。这一带原有敌人医院和后勤补给基地等设施,还有一排一排简易木板房被炸得
东倒西歪——一些女人内衣及裸照散落其间。据说这些木板房是南朝鲜军队的随军
妓院。

    金城川江边更是乱成一团:横贯南北的大铁桥被敌机炸毁了。

    据说凌晨时分零八师穿插过来,一个连曾夺取了江桥,死守了几个小时,保证
了穿插部队从江桥通过。但是,天亮前终于被敌机炸毁,此刻,断桥的钢梁像拧了
麻花儿,一辆吉普车被一道钢梁上了箍,歪仄在断轿一侧。

    距铁桥几百米处,工兵部队抢架简易浮桥——据说架了三次都被敌机炸了。等
不及从桥上通过的部队正在徒涉。返击炮、重机枪、骡马物资等暂缓过江,由步兵
携带轻武器,十几人携手涉渡。

    一团指挥部过江的时候,派人搜寻渡船,却只搞到了一个小木筏子,蔺有亮下
令,将发报机和文件包等放在筏子上,其他人一律徒涉。但是,他却让我们几个文
工队的女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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