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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密室-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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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当然得保留下你的烟斗。我父亲抽雪茄——我是说在这种日子里他如果能找到一枝的话。”

      “呀!这种日子,”莫素理先生高举双手,用力地耸耸肩膀。“当野蛮人得势掌权的时候,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领他上到餐厅。有七个人坐在桌旁,除了父亲和碧茜外,还有一对等着我们安排去处的犹太夫妇及三位工作人员。莫素理先生的两眼直望着父亲。他高声地说:“呀!原来是一位可敬的犹太族长!”

      这样的话正合父亲的胃口。他随即以同样幽默的语气回答说:“呀!又是一位选民中的弟兄!”

      莫素理又说:“老先生,你能背诗篇一百六十六篇吗?”

      父亲眼露喜色,愉快地笑了起来。当然诗篇是没有一百六十六篇的。诗篇一共只有一百五十篇,那必然是个笑话。而父亲最喜欢的便是这类有关圣经的笑话。“诗篇第一百六十六篇?”

      莫素理说:“要我背给你听吗?”

      父亲欠欠身表示同意,于是莫素理开始开声朗诵。

      “但那是诗篇第一百篇!”父亲插嘴说。接着他面露喜色。当然!诗篇第六十六篇也是以同样的语句起首的。原来莫素理所问的乃是诗篇第一百篇“和”六十六篇(译者注:外国人说“一百六十六”时,常在“一百”与“六十六”之间加一个“和”字)。那天晚上,我听见父亲一直喃喃在说“诗篇第一百‘和’六十六篇!”说时仍笑个不停。

      八点四十五分,父亲从架上取下那本用铜铰链装钉的老圣经,打开昨晚我们读过的地方——耶利米书。然后他灵机一触,把圣经推到莫素理先生面前。

      父亲说:“如果今夜你给我们读圣经,我们会感到十分荣幸。”

      莫素理以十分爱慕的手势拿起圣经,站了起来。又从口袋中取出一顶小小的祈祷帽,然后以低沉的声调,半吟半唱地读出那位古老先知的话。他的语调是那么富有感情,以致我们每个人都宛如听见当年被掳的犹太人的哭声。

      后来他告诉我们,他曾是阿姆斯特丹一家犹太会堂中起应诗的领唱人。虽然他为人活泼、轻松,其实他也曾受过许多苦。他的家人多数被捕;如今他的妻子和孩子们藏在荷兰北部的一个农场中,只是那家农场不肯收容他——“为了十分明显的理由”,说时他对自己这张明显的犹太人面孔发出一丝苦笑。

      渐渐地我们大家都觉得这位可爱的犹太人应当在贝雅古屋长住下去。这当然不是个理想的地方,但对莫素理来说,任何地方都谈不上什么理想。

      有一天晚上,我对他说:“至少你的名字不应该这样犹太化。”自从伟廉研究教会史以来,我已学到第四世纪中一位受人尊敬的教父,名叫游西毕。我心中有了一个决定:“我认为我们该称呼你游西毕。”

      当时我正与吉儿和其他几位年轻人坐在贞苏姨妈的前房。他们刚为我们带来伪造的旅行证,只是宵禁时间已过,他们来不及回家了。

      梅雅·莫素理把身子往后一靠,两眼望着天花板,默默地沉思了一会儿,接着把烟斗从口中拿出来。“游西毕·莫素理”他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不,那好像不很妥,还是称作外邦人游西毕·莫素理吧!”

      我们大家都不禁大笑,碧茜说:“不要装傻,你连名带姓都得改。”

      吉儿揶揄地看着父亲说:“公公,你看史密特这个姓如何?近来这倒是个颇吃香的姓。”

      父亲丝毫听不出吉儿话中的幽默。他一本正经地说:“对了,那可真是一个十分吃香的姓氏!”

      于是我们的梅雅·莫素理就变成了游西毕·史密特。

      更名换姓还是件易事——从此我们都叫他“游西”,可是要游西吃犹太律法书中认为是不洁净的食物则是另外一回事。当然我们对任何食物都要存感谢的心领受。在德军占领荷兰的第三年,我们经常要花好几个钟头的时间排长龙买食物。

      有一天,报上宣布配给证中的第四张粮券可以换取猪肉肠,这是我们好几个礼拜来第一次有肉配给。碧茜仔细地预备那晚的大餐,更小心地留下每一滴猪油,好作日后调制其他食物之用。

      当碧茜把一锅热腾腾的马铃薯炖肉肠拿上餐桌时,她对游西说:“游西,好日子到了。”

      游西把烟灰从烟斗中敲了出来,开始认真考虑面前所面临的难处。他出身于严守犹太人律法的高尚家庭,又是该家族长房的长子,一向只吃犹太人视为洁净的食物,但如今竟被人邀请吃猪肉!

      碧茜把一份肉肠马铃薯放在游西面前的盘子里说:“请随便用。”

      肉香扑鼻,使我们这班数周不问肉味的人馋涎欲滴。游西用舌头舔舔嘴唇说:“当然,在犹太法典中对此有明文规定。”他用叉子叉了一块肉放进嘴里大嚼,举目望天,显然吃得津津有味。“一吃过饭,我就要去翻开法典好好查一下。”

      我们一向迟疑收容长期的住客,但游西的来临似乎打破这样的惯例。于是一周内我们家中连添了三位长期住客。最初来的是卓浦,他是我们钟表铺的学徒,父母住在市郊。上下班的途中相当危险。他曾有两次差点给德军抓去做苦工。当第二次这样的事发生后,他的父母要求我们把他留在贝雅古屋,我们同意了。其他两位是犹太人,一位名叫韩克,是个年轻的律师。另一位叫凌德,是位教员。凌德对我们贝雅古屋的秘密生活有极大的贡献,他为我们装置了一套电动的警报设备。

      如今我已晓得怎样摸黑到毕伟那边去了,我能在漆黑的街道上骑着单车飞驰,技术绝不下于吉儿。一天晚上当我感激地从他手中接过一杯咖啡后,我这位斜眼的朋友叫我坐下,准备开始教训我。

      等他那臃肿的身体在一张天鹅绒的椅子上坐定后,他开口对我说:“柯丽,我听说在你们家里没有警报的设备。这简直是愚蠢。同时我还听说你没有经常给家里的住客练习在紧急时如何躲藏。”

      我一向对毕伟竟会如此熟悉贝雅古屋内的一切感到惊讶。

      毕伟继续说:“你晓得突袭很可能在任何一天来到。我看不出你怎能避免不遭突袭。经常有几十个人出出入入——而伪政府的工作人员就住在对街康家楼上。”

      “如果我们的住客不能及时藏入密室,那密室就对你毫无用处。我认识凌德这个人。他是个好人,也是个手艺相当不错的电匠。叫他在有门窗向街的每个房间里装一个警报器。同时大家要实习藏匿,直到一分钟内能让你所有的住客都藏进密室,而房内能没有丝毫蛛丝马迹可寻为止。我会差人到你那边去帮你开始训练。”

      那个周末,凌德做好一切装备的工作。他在近楼梯顶的地方装了一个警报器——声音够响,使屋内所有的人都能听见,但又不会传至屋外。然后他在每一处有利的地点,也就是最先可能发现危险的地方,装一个电钮,通至警报器。有一只电钮是装在餐厅窗槛底下,恰好在映照侧门的镜子下面。另一只电钮是装在楼梯底下的通道上,正在侧门内。第三个电钮则装在通百德街的前门旁边。另外在铺子的柜台后面,每张工作台下以及贞苏姨妈房间的窗子底下也都装了电钮。

      于是我们准备作第一次的疏散演习。我们家中那四位不能见人的“家属”已经每天必须两次爬入密室:早上一次去收藏他们的睡衣、被褥和洗漱用具,晚上则去收藏他们白天的用品。我们自己的工作人员如果要在此留宿,也得收藏他们的雨衣、帽子和任何随身带来的物件。这么一来,我的寝室顿时就成了熙熙攘攘的交通要道。原来就很狭小的寝室,如今则比以前更窄了一码。许多夜里当我醒来时,张眼却看见穿着长袍、戴着睡帽的游西,正忙着把他白天的放进密室里去。

      疏散演习的目的乃是要看看室内的住客,无论在白天或夜晚,在没有事先通知的情况下,要花多少时间藏入密室。一天早晨,一位面色苍白的高个子青年从毕伟那边来到贝雅古屋,要指导我们如何练习疏散演习。

      当那位年轻人自我介绍之后,父亲高声说:“史密特,真奇怪,近来我们这里倒来了不少姓史密特的人。你很像……”

      史密特先生很温和地摆脱了父亲对他家谱的查问,跟我上了楼。

      他说:“用膳的时间与半夜都是突袭最常发生的时候。”于是他逐间查看,到处指出有多过三个人住在这里的证据。“注意字纸篓和烟灰碟。”

      他在一间寝室门口停了下来。“如果突袭是在夜间发生,住客们不仅要把床单和毛毯带走,还要记得把床垫翻个面。这是那些秘密警察最爱用的一个诡计,他们会用手试试床上是否是暖的。”

      史密特先生留在我们家里吃了午餐。那天餐桌上共有十一个人,包括昨夜“护送”一个犹太女子来的一位太太与她的女儿,她们是我们地下工作人员的眷属。吃过午餐后,他们要出发到卜拉班的一个农场去。

      碧茜把她精心调制的炖肉端了出来,正在忙着分派时,突然史密特先生一声不响的往椅背上一靠,伸手按那装在窗下的电钮。

      楼上的警报器立刻嗡嗡作响。大家都跳了起来,抓起玻璃杯和餐碟,拥上楼梯。我们家的猫也吓得跑到窗帘上,抓着窗帘布吊在半空中。我听见有人在喊:“快点!”“不要叫得这么响!”“你的汤洒出来了!”父亲、碧茜和我则忙着重新布置餐桌,要排成好像只有三个人在吃饭的样子。

      史密特先生说:“不,留下我的位子。你们怎么不能有客人一同用餐呢?其实那位太太和她女儿也可以留下来的。”

      我们终于重新坐下,楼上则是鸦雀无声。

      全部过程共费时四分钟。

      不久以后,我们大家又再度围坐在餐桌前。史密特先生则一一指出他所发现的漏洞:楼梯上有两只汤匙和一片红萝卜。在一间“无人住”的卧室里有烟斗灰。每双眼睛都望着游西,他连耳根子都红了。

      他又继续指出饭厅墙上挂着的那位太太和她女儿的帽子说:“还有那些,如果你们要躲藏,那么一定要先停下来想想你来时带了什么。此外,你们简直疏散得太慢了。”

      第二天晚上,我再按电钮,这次疏散的时间比上次少了一分三十三秒。到第五次演习时,他们只费时两分钟,但仍没有办法达到毕伟的理想,能在一分钟内疏散妥当。经过继续演习的结果,我们终于做到能随时把那些必须躲藏的人在七十秒钟内藏匿起来。父亲、杜丝和我则练习“延阻的技术”。万一纳粹的秘密警察从前面进来,我们可以设法尽量拖延时间;碧茜也设计了一套她自己的拖延办法,以防他们从侧门进来。利用这些拖延的巧计,我们希望能够争取到那救人命的七十秒钟。

      由于演习的过程与实际情况十分接近,弄得每个人的心情都万分紧张,虽然没有人明说,但惧怕的阴影一直笼罩在大家心头——为了减轻这种过于紧张的情绪,我们尽量设法把演习弄得轻松些。我们彼此说:“让我们弄得好像在玩游戏。我们的目标就是要打破上次的记录!”在我们的工作人员当中,有位是在我们住的下条街上开面包店的。每个月初,我会给他一些白糖配给证。等到我决定要举行演习的那天,我会到他铺子里去拿一包奶油松糕来——这是当年缺糖的日子中难以形容的宝贝食品——秘密地收藏在我的工作台里,当一次演习成功后,便拿出来当作奖品。

      每一次定购的奶油松糕数量都要比前一次多。除了那些我们想训练他们加入地下工作的人员之外,我们又增添了三位长期住客:戴蒂雅、万美达和余玛莉。

      余玛莉今年七十六岁,是我们最老的一位客人,也是最有问题的一位。当玛莉第一次进门时,我就听见她的气喘声,这也是无人肯收留她的原因。

      由于她的哮喘病会妨碍到其他住客的安全,我们决定开会讨论这个问题。那七位对这事最关心的住客——游西、卓浦、韩克、凌德、美达和玛莉自己——连同父亲、碧茜和我聚在贞苏姨妈的前房一同商讨。

      我开口说:“让我们开诚布公地承认,玛莉有她的难处——特别是在她爬上楼梯之后——这会危及你们大家的安全。”

      大家默不出声,玛莉的哮喘声似乎更响了。

      游西问:“我可以说话吗?”

      “当然可以。”

      “我的意思是我们大家到你们家里来住,都是因为某些的难处。我们都是没人要的孤儿。任何一位都可能危害到别人的安全。我提议让玛莉继续住下去。”

      律师韩克说:“你说得好,让我们投票来决定。”

      有人开始举手,玛莉挣扎着说:“要不记名投票。这样就不会有人觉得不好意思投反对票。”

      韩克从另一个房间的桌子上拿进一张纸来,把它撕成九份。他把纸头也分给父亲、碧茜和我,说:“你们也该投票。万一我们被发觉了,你们也会与我们一同受苦的。”

      他又发给每个人一枝铅笔:“如果你认为太冒险,就写个‘不’字;如果你认为她该留下来,则写个‘是’字。”

      有片刻的时间室内只有铅笔在纸上摩擦的声音,然后韩克收回所有摺好的票。他默默无声地将它们一一打开,然后伸手把全部的票都放在玛莉的膝盖上。

      九张小纸片,每张上面都写着一个“是”字。

    *  *  *  *

      于是我们的“家”便这样形成了。其他的犹太人只在此停留一天或一个礼拜,但这七个人会一直在此长住下去:他们是我们这个快乐家庭的中坚份子。

      在这样的时候,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还能够保持快乐的心情,这完全要归功于碧茜。我们的客人在身体活动方面受到极大的限制,可是每晚在碧茜的领导之下,大家都能尽情地活动。有时我们有音乐节目。凌德拉小提琴,蒂雅是个造诣极深的音乐家,她则负责钢琴伴奏。有时碧茜宣布今晚是“温德尔之夜”(温德尔可说是荷兰的莎士比亚。),我们大家则分别朗诵其作品的一段。她又说服了游西每礼拜花一个晚上教大家学希伯来文,另一晚则由美达教大家意大利文。

      然而晚间的活动时间很短,因为哈林市每晚有用电的管制,而蜡烛则要留到紧急时使用。当灯光摇曳闪烁,最后终于完全熄灭之后,我们就会回到楼下的餐厅。我们将我的脚踏车放在那里,后轮离地架起。我们中间一个人去坐在上面,其他各人则坐在椅上。那位坐在脚踏车上的人则尽力踏着脚踏车的踏板,使车灯发亮。另一个人就会打开我们昨夜读过的一章书诵读。当车夫与朗诵的人都累了时,我们再换人。所读的东西则包括历史、小说和戏剧不等。

      父亲每晚在九点十五分晚祷之后就上楼休息了,但我们其他人都流连不去,不愿意打断这样的团契。每到不得不结束晚间的节目时,大家还会有依依不舍的感觉。有时当我们终于起身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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