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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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李筠正在思忖,闾丘仲卿求见。他没起身,说了声:
“进来吧。”
见李筠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闾丘仲卿问了一声:
“大帅这几天饮多了吧?”
“今天没饮。”李筠翻身坐起,让闾丘仲卿也坐下。
“大帅,少帅单骑逃跑了。”闾丘仲卿低声告诉李筠。
此事李筠已经知道,他猜想守节一定是到汴京去调和矛盾,只淡淡地说了句: “他会回来的,这孩子孝顺。”又问闾丘仲卿:“赵匡胤那个王八蛋的狗屁圣旨你也听见了,说吧,咱们该怎么办?”
闾丘仲卿跟随李筠已有数年,对李筠的脾气摸得很透,这几日他也在琢磨这事。
“大帅觉得刘钧靠得住吗?”
“刘钧是老狐狸的儿子小狐狸,他想借契丹的兵收取镇州和定州,没想到契丹比他更滑头。瞎闹哄了一场,又像王八一样缩回头去了,真他娘的丢死个人!”李筠鄙夷地说。
“如果甩开刘钧,大帅以为潞州能单兵固守吗?”
李筠有些不耐烦,提高了嗓门说:
“你怎么这么不痛快,有话直说嘛!”
闾丘仲卿从怀里掏出一张自己画的草图,凑近李筠,说道:
“大帅请看: 潞州北靠刘汉,不论刘钧是不是狐狸,只要不跟他闹僵,对赵匡胤来说总是个威胁。但末将以为坚守潞州总归不是万全之策,我们必须以进为退,才有生路。”他用手指点了点潞州南面的泽州,又向下点了点泽州南面的怀州和孟州,然后围着洛阳往西画了一个圈。
“你小子胃口挺大呀。”李筠被闾丘仲卿说得动了心。
“现在是个大好机会!大帅,永兴军的袁彦离开了几年,这等于柴荣替大帅拔掉了一颗大钉子;泽州的李处耘被调回汴京,这等于赵匡胤又替大帅拔掉了一颗大钉子。西北诸将,除了这两个人堪称勇猛,其他人都没有力量与大帅抗衡。只要切断怀、孟二州,那整个西北就是咱们的了。到那时,前头守住虎牢关,后头守住函谷关,大帅就是关中皇帝,赵匡胤再也奈何不了大帅了!”
“现在驻在泽州的是谁?”李筠问。
“张福。”
“张福?就是那个老没牙的废物?”李筠轻蔑地笑起来。“那个老家伙,打了一辈子仗,他的兵都当了节度使,他才混了个泽州刺史,可怜哪!”他感到心中有数了。
太原刘钧听说李筠抗拒赵匡胤不愿称臣,高兴得直拍手。他把刘汉忠叫进殿,与他计议如何对付李筠和赵匡胤。
“陛下,”刘汉忠前些日子被李筠羞辱了一顿,至今余恨未消。“依末将之见,不如派人到宋都汴京与赵匡胤讲和,南北夹击,灭掉李筠。我们多出些兵,趁机把潞州夺回来。”
刘钧思忖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
“柴荣和赵匡胤之所以撼不动我大汉,除了契丹以外,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有李筠横在这里,一旦把李筠拿掉,咱大汉这堵挡风的墙就没有了,岂不危险?”
“陛下说得极是,李筠确实是个谁都不买账的臭石头!”刘汉忠说。“不知陛下有何打算?”
“朕想帮李筠一把,使他不致与我为敌,你看如何?”
“那当然是李筠求之不得的好事。陛下如果真有这个打算,臣以为,还要防备他一旦得势,反过来咬我们一口,那家伙可是条喂不熟的老狗。”
“这个朕明白,一斗米养个恩人,一石米养个仇人嘛!朕只想让他和赵匡胤互相消耗,谁也胜不了谁,时间一久,大汉就容易寻到机会了。”
“陛下,有何事要末将去做?”
刘钧狡黠地一笑,说道:
“你挑选五千老弱士卒,再找个最没用的老校,让他操练军伍。李筠什么时候来求救兵,就拿这支队伍应付他。”
李守节从汴京回到了潞州,尽管寒风凛冽,可到处都是士卒们在击剑操练。他骑着马经过一方阵列时,气得大喊了一声:
“停下,都回营去!”
士卒们摸不着头脑,呆呆地站在那里,谁也没敢动。
他匆匆驰到军府找到李筠,见李筠正在与闾丘仲卿商议军务,一股怒气直往头顶上冒,指着闾丘仲卿的鼻子问:
“你真要唆使家父谋反?”
“守节,你这几天到哪儿去了?”李筠问道。
李守节狠狠地瞪了闾丘仲卿一眼,来到李筠面前跪下,把赵匡胤的手诏递过去,说道:
“父帅,守节去了趟汴京,见了当今天子赵匡胤。赵天子真心诚意地要父帅顾全大局,切勿听信小人胡言。”
李筠打开赵匡胤的手诏,来来回回看了两三遍,往案上一丢,闭上眼睛。
“父帅,入朝吧!”李守节眼里充满了焦灼和渴求。
“大帅,这其中可能有诈。”闾丘仲卿伸手拿过诏书看了看,说道。
“住口!”李守节站起来,冲着闾丘仲卿喊道,“你滚出去!”
李筠睁开眼睛,朝闾丘仲卿挥挥手,示意他出去。
李守节抱住李筠的胳膊,苦苦劝道:
“父帅,这可是诛灭九族的大事,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呀?”
“傻孩子,你不懂。”李筠没有气恼,倒显得语重心长。“为父是过来人,经过唐、晋、汉、周四朝了,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皇帝是什么?是最大的屠夫!他今天让张三杀了李四,明天又让王五杀了张三。你若想保住身家性命,就必须要有自己的地盘,有自己的军队,让他杀不了你。柴荣犯了个大错误,那就是没有尽早讨一个会生娃儿的老婆,让个七岁的孩子坐江山,那不是做梦吗?为父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就算不是赵匡胤篡位,也会是张永德、李重进篡位。你不用怕,要反赵匡胤的人多着呢!让他们去打吧,局势越乱,咱们就越能趁乱扩充地盘。跟着为父好好干,不会有错。”
“父帅!”李守节眼里闪着泪花。“守节已经把嘴都说破了,日后父帅走上绝路,可别怪孩儿没有尽孝啊!”
袁彦突然撤离滁濠调往永兴军的消息传到扬州,让李重进吃了一惊。此前赵匡胤派来的密使李穆在扬州呆了几天,李重进好生款待,并表示愿为大宋新天子驻守淮南,遏制李璟。可李穆带来的圣旨却说要将他调往京东的青州任平卢节度使,理由是防止契丹南侵,这使李重进心中狐疑。李穆刚走没几天,袁彦竟连个招呼也不打,一拍屁股不辞而别,这不分明是有意避开自己吗?
就这样耗了一个月,李重进迟迟没有离开扬州。最近,他把和州刺史朱元、泗州刺史张崇诂等人都召到扬州,命他们再招募些兵马,以补袁彦走后滁、濠两州的空虚。几位刺史还没有返回,李穆第二次来到扬州。
又是一道圣旨,这一次赵匡胤显得格外客气。圣旨上说了三个意思: 第一,加李重进为中书令、开府仪同三司;第二,赐李重进誓书铁券,以示绝无加害他的意思;第三,让他顾全大局,尽快到青州赴任。
什么叫开府仪同三司?这是个文散官的官阶名。开府就是独立开建府署,三司是三公,汉朝以来开府办事的最高长官是丞相、太尉、御史大夫,合称三公。可三公毕竟只有三个人,要想再给那些有大功的人重大奖赏怎么办?朝廷想了个“仪同”的办法,仪同三司,意思是说受赏之后,此人的排场就与三公相等了。看起来是个空衔,但一是荣耀得很,二是和官品挂起钩来,只要得到这么个官阶,无论他原来的官职如何,都可享受从一品的待遇。
李重进这几天心乱如麻,他一向刚愎自用,没想到麻烦事一件接一件,搞得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他把朱元、张崇诂等人叫到衙署,自己坐在大案之前。
“叫各位来,是想让你们看几样宝贝。”他指了指案上摆放的几件东西。
几个人来到案前一一观看: 一件是李穆带来的圣旨和铁券;一件是李筠派人送来的蜡封密信,要李重进与他南北联合,共同抗击赵匡胤;还有一件是李重进的弟弟深州刺史李重兴捎来的一封信,请求他立即接受新天子的委派,以全家族百口性命。
“各位有何感想?”李重进的目光从一张脸移到另一张脸,最后盯住了朱元。
“李将军,末将想问一问,李穆回汴京了没有?”朱元问。
“还在扬州。”李重进答道。
朱元稍一思忖,拱手揖道:
“依末将看,如今大帅应当毫不犹豫地打点行装,随李穆一同入朝,拜见天子,然后赴青州之任,这是上上之策。”
“朱元兄,你就不怕大帅自投罗网?这种事可是史不绝书啊!”张崇诂半阴半阳地说道。
“如今天子赐了誓书铁券,倘若再生怀疑,理屈的可就是李大帅了。”朱元坚持己见。
张崇诂摇了摇头,冷冷说道:
“誓书是张废纸,铁券也不过是块铁疙瘩,什么用处也没有。在下听说李大帅一直与赵匡胤闹得很僵,显德年间在扬州还差点儿把他杀了。朱元兄,李大帅是大周的亲贵,赵匡胤就是说上一万句好听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如今分明是设下圈套等着大帅往里钻,你真看不出来吗?”
朱元立即反驳道: “张大人此言差矣!两国交兵尚且可以受降,如今李大帅倾心听命,新天子不会置国事于脑后而计较个人恩怨的,张大人如此危言耸听,莫不是逼大帅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朱某本是唐将,弃伪从真,于今三年,并没有谁来为难于我,更何况李大帅威名赫赫。就算新天子不是那么言听计从,就算是做给别人看,收买人心,也绝不会有加害大帅之意!”
这席话让李重进很不爱听,说张崇诂逼自己陷于不忠不义的境地,真是胡说八道!不忠?我李重进对大周忠心耿耿。如今让我对赵匡胤去忠,那恰恰是让我对大周不忠!不义?我做事从来义字当先,难道赵匡胤夺人皇位就算是义,我不从逆,反倒是不义了?这个朱元曾投在赵匡胤麾下,赵匡胤留他一命,他自然会对赵匡胤感激涕零!
他心里很恼,却不发作,只冷冷地说道:
“朱刺史,你说你本是唐将,那就该为唐国主效力捐躯才是。本帅想成全你的忠义,送你回唐国去,你意下如何?”
“大帅!”朱元惊住了。“你这是何意?唐国主杀了我母妻四口,我与他还有什么忠义
可言?”
张崇诂接口说道: “别怕嘛,朱元兄威名赫赫,唐国主绝不会对你有加害之意!”
朱元圆睁双眼,恨恨地盯住张崇诂,说道:
“我一心为大帅谋划,可你却把大帅往火坑里推,有朝一日大帅惹火烧身,谁来救他?”
“我!”张崇诂大声说道。
“来人!”李重进喊了一声,对跑进来的几个军士说: “先让朱刺史受点委屈,把他捆起来。”
军士们把朱元拖了下去,另几位刺史也唯唯而退。屋里只剩下张崇诂没动。
“崇诂,你替本帅到唐国走一趟,一是把朱元交给李璟,别让他死在本帅手里;二是要李璟出兵助我。淮南这地方,本帅不能离开!”
汴京城里的老范质这些天忙极了。宋朝新立,他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赵匡胤对他十分礼敬,他心里是十二分的感激。新朝建立这几十天,他体会到赵匡胤的确是个仁人君子,心气儿越来越顺。不过他遇到的麻烦事也不算少。
先是因为李重进卡住了漕粮北运,汴京城里闹起了粮荒。范质连忙命人到河北调运粮食,数日之间,平抑了粮价,稳定了人心。二是要建新朝的太庙。这件事他委托给副相魏仁浦去办。还有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死去不久,赶上赵匡胤出征,所以暂时殡在汴京城外。未葬倒也是件好事,他索性命礼官选择好新朝皇陵,再行迁葬。但这件事必得自己亲行,现在还忙不过来。三是为庆祝新帝登基,将赵匡胤的生日二月二十六日定为长春节,播告天下,让万民同庆。眼下离长春节没多久了,赵匡胤已经交代,过节时要在相国寺赐群臣百官宴,并赏群臣新衣各一领,要他尽早赶制这批衣物。他还要交待礼部制定宴赏仪式。四是组织新朝以来第一次进士考试。新皇帝对读书人十分看重,尽管二月里考试时间甚紧,但革故鼎新,重要的是内容,无论如何先要把事情做了。五是后宫清理已毕,杜太后和王皇后入居掖庭。范质本想禀奏赵匡胤下诏选妃,不想赵匡胤一口回绝。如今后庭大小几十殿,只住着杜氏婆媳二人和前妻贺氏的两个孩子,加上随侍宫女和内侍太监,总共不足五十人。六是宣布避讳,天下州、县、镇名中有犯御讳的,一律改过。根据朝命,陕西同州的匡国军节度改为定国军节度,汴京西北的匡城县改为长垣县。七是制定朝廷礼仪,这可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好在朝廷里有个太常寺卿窦仪对此事比较熟悉,领命不久,便把一整套的礼仪制度呈了上来。八是相继接待唐国主李璟、吴越王钱俶、荆南节度使高继冲派来贺天子登基的使节。这些外交上的事,需要格外小心才是。九是赵匡胤对临危不惧、为大周而死的韩通追赐了中书令,要求范质务必办好韩通的丧事,以显新天子对忠臣义士的敬仰。还有那个杀死韩通的王彦升,经范质苦苦请求,赵匡胤虽然免了他的死罪,但要他在韩通的葬礼上披麻戴孝,三叩谢罪。还有,还有……
魏仁浦在协助范质处理诸事时,还替范质想到了一件被他忽略了的事: 新天子以火德立国,就该将天子此前在商丘用过的所有物品收集起来,珍藏在一个专门的殿阁中,以便后世君臣瞻仰。此事他自然要找赵普商议。
“这事不能耽搁。”赵普不但对魏仁浦的主意极力赞同,而且决定立即前往商丘,因为除了这件事之外,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办。
赵普只领了几个随从,几匹快马,不消一日,便赶到了商丘。由于近来节度使衙门里没有公务,显得十分清静,整个府中只有十几个留守的士兵。赵普亲自督察,很快将所有与赵匡胤有关的物品都装好箱子。
赵普又骑马来到微子庙旁那家裁缝铺,盈盈母女依旧在做着自己的生意。
“赵先生!”盈盈母亲见赵普下马,喊了他一声。
“盈盈姑娘呢?”
盈盈听出了赵普的声音,掀帘出来。
赵普没再说话,把马拴在铺前的树上,然后进到铺中,一块板一块板地把铺面关起来。
“赵先生,你……”盈盈母亲不知道赵普为什么要这样做,直到赵普把最后一块板壁挡住,铺子里显得黑乎乎的,盈盈才走上前来,问道:
“赵先生,如今已是大宋朝了,你凭哪一条法令封我家店门?”
“盈盈姑娘,你知道大宋朝的皇帝是谁吗?”赵普问。
“是赵家天子。”
“你知道赵家天子穿的那件龙袍是谁做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
“就是你一针一线绣的那一件啊!”
盈盈惊得张了半天嘴,这消息太出乎她意外了。
“盈盈姑娘,你是大宋朝的有功之臣啊!”赵普说着,朝盈盈深深地一揖。“本官是来接你母女入京的,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吧。”
“那,我们这里还有很多活儿呢!”盈盈母亲有些不知所措。
“贴张告示,凡本铺未缝完的衣物,衣主到节度衙门领取三倍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