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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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就这么对视着,谁也没再开口。潘美已经知道祖吉被判了死罪,而且要弃市。他回头对李超说:
“为祖大人斟酒!”
李超把带来的酒斟满一盏,潘美小心翼翼地隔着木栅把酒盏递给祖吉,说道:
“喝了吧,算是潘某为你送行!”
祖吉的眼里流出了泪水,他用颤抖的手接过酒盏,饮了下去。随后,他把酒盏随手一丢,垂下了头,拖着铁镣转身朝牢房角落走去,再也不看潘美一眼。
“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潘某见祖吉如此走开,骂了一句。
祖吉知道潘美骂他,是怨他临死之前连老婆的事都无所嘱托。但他还是没言语,因为他知道潘美不会丢下环儿不管,用不着自己交待了。
彰信军节度使袁彦押解着都监王贵来到京城,交到大理寺。赵匡胤传下圣旨说要褒奖他,让他暂且不要离开京师。钏儿也正想在汴京多留几天,磨着他找些熟人打听自己的父亲和姐姐。钏儿怎么会随袁彦来京师呢?当初袁彦根本不可能想到要带她出来,钏儿说怕袁彦走后,王贵的夫人会加害自己,袁彦也就答应了。
在京城呆了几天,虽然也拜访过几个熟人,打听一位十几年前的“老梁将军”,可熟人们都摇头说想不起来。钏儿有些伤心,袁彦劝她:
“你先别哭,找人哪能这么快?我还有朋友呢,慢慢打听不迟。”
这一日,他准备再去走访一个特殊的朋友。
潘美今日轮休,院公来报: “袁彦大人来访。”
“袁将军?快请!”潘美想不到袁彦会来,一边说着一边迎出去。“袁将军,你何时到的京城?”
“来了几天了,有些公务。”
“袁将军,你两次都差一点把我杀了,居然还敢到舍下来?”潘美把袁彦让到上座。
“早看出你是个人物,愿意跟你交个朋友。不然的话,你老潘请我,我还不一定来呢!”袁彦倒摆起架子。
“过奖过奖!人物不敢当,朋友却是愿意交的。”
“还有那个赵普,虽说剐了也没几斤肉,倒也真是个人才。不瞒你老潘说,当初在滁州,要不是赵普劝我,弄不好我老袁还真跟李重进走到一块儿去了呢!现在看来,新天子还真不错!”袁彦颇有感慨地说。“有肚量,能容人。”
“袁将军,听说你在曹州干得不错啊。”
“几个小蟊贼,能比得上过去打的那些硬仗吗?”
“蟊贼的事小,听说你还查出了行贿的案子,这个案子可不小。”
“还说案子呢,老袁怎么也没想到这案子中受贿的还有祖吉。这个二球货!”袁彦操着西北话骂道。
“唉,谁也不能保谁一辈子不变!祖吉判了死罪,他媳妇还在我家哭呢。”
“她媳妇跟你有啥关系?凭什么跑到你家来哭?”
“袁将军,你怎么忘了,他媳妇还是你给娶的呢,就是环儿呀!”
“环儿?”袁彦猛可里想起,那个长得像钏儿的女子就是环儿!他像是得了个大宝贝,一拍大腿,满脸兴奋地说:“环儿在你这儿?快让她出来见老袁哪!”
“她现在正伤心呢,你说话千万谨慎点儿。”
“老潘你听我说,我遇见一个女人,可能是环儿的妹子,我得亲自问问环儿。”
“你说什么?环儿的妹妹?谁?在哪儿?”潘美十分惊愕。
“你先把环儿叫出来,我问问她,你就知道了。”
尽管环儿的眼肿得像两只桃子,身材也变得丰满了许多,袁彦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果不其然,钏儿与环儿长得真是太像了!当初钏儿让他找姐姐,他答应下来不过是为了哄她高兴,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环儿见过袁将军。”
“环儿,你有个妹子叫钏儿?”袁彦的眼睛一直没离开环儿的脸。
“是。袁将军怎么会知道?”环儿觉得袁彦问得蹊跷,有些茫然。
“我不但知道你有个妹子,还知道她如今有好人家了,美着呢!”
“她有人家了?是哪个?”
“如今钏儿就在老袁府上哪!”袁彦笑得眼都找不着了,也不管环儿是什么心情。“她也跟着老袁来了汴京。”
潘美没想到环儿的妹妹又落到袁彦手里,心中骂了一声“老色鬼”。但毕竟她姐妹失散重逢不是件坏事,又恰在这种当口儿,说不定会给环儿带来些安慰,于是对袁彦说:
“那就快把钏儿接过来呀!”
袁彦只说了句: “等着。”便大步出了潘府。
话头再回到荆南。慕容延钊虽觉身体越来越沉重,还是坚持来到江陵。李处耘也不出面,只命尹崇珂迎他来到府署。尹崇珂向慕容延钊说明李处耘要杀司义。慕容延钊听罢,说了声:
“李将军厉害,既敢冲锋杀敌,又敢拿自己的士卒开刀。厉害!”
不过,此时的慕容延钊已是重病在身,他自觉难与李处耘争锋了。倒是李汉琼看不下去,第二天来到慕容延钊这里,愤愤地说:
“元帅身为都部署,却要处处听凭李处耘妄为,军法何在?”
“军法?李处耘说的话才是军法!”慕容延钊紧锁眉头。“李处耘这次率兵深入湖南,谁能保证他不是行谋逆之事?”他觉得实在咽不下这些天受的气,命李汉琼叫来掌书记,把自己一肚子的恼怒都写进密奏,除了列举李处耘专横跋扈、目无帅臣、滥杀士卒、凌辱将校等种种恶行之外,还特别强调此人独握兵柄,心怀异志,请求赵匡胤再下圣命,先行剿除李处耘。他把奏章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交给李汉琼,让他派人连夜递到京城。
这时,一个军校进来禀报: “元帅,高继冲求见。”
慕容延钊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叫他进来吧。”
高继冲与慕容延钊见过礼,嗫嚅地问:
“不知元帅下一步如何处分罪臣?”
“你收拾收拾,入京朝见大宋皇帝陛下。”
“遵命。”高继冲抬头看了慕容延钊一眼,有些为难。“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高继冲不敢讲,身后的梁延嗣替他答道:
“慕容大人,高少帅前日迎来王师李处耘将军,李将军传旨命少帅在江陵候命。今天大人又命我少帅启程赴京,少帅不知何去何从,故而为难。”
“李将军传旨让你们在江陵候命?候谁的命?”这个李处耘,竟敢假传圣旨,胆子也忒大了些!慕容延钊更加气恼,可是在敌人面前,他不便发作,只淡淡地问了一句。
“这……”高继冲无法回答。
梁延嗣觉察出慕容延钊和李处耘之间有矛盾,他认为慕容延钊的话合于军礼,李处耘显然是越权揽功。退一步站在荆南的立场上来说,梁延嗣也巴不得尽早赴汴京,以免李处耘从湖南回来,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不利于己的主意,于是开口说道:
“李将军的意思当然是候慕容大人之命。”
这句话让慕容延钊稍稍顺了点儿气,又问高继冲道:
“荆南有多少兵马?”
“两万左右。”
“现在由谁掌管?”
“禀元帅,荆南之兵,已由李处耘将军检束完毕,谁在掌管,罪臣不知。”
慕容延钊一惊,这李处耘好生歹毒,竟然自作主张改编了降兵!他觉得自己在李处耘面前连连丢面子,气得痰往上涌。勉强把高继冲打发走,他晃晃悠悠地回到后厅,李汉琼也跟了进来。
慕容延钊觉得身上十分难受,有点儿坐不住,躺在榻上,闭上了眼。当他睁开眼时,李汉琼发现这目光中充满了怨恨和绝望。
“奏章送走了吗?”慕容延钊的声音很低,李汉琼感到了一种不祥。
“送走了。”李汉琼应了一声。“元帅放心吧。”
“不济事了。”慕容延钊微微摇了摇头。“想不到老夫戎马倥偬,竟栽在李处耘这个后生小子手里。”
“元帅说到哪里去了?将养一阵就会好的。”李汉琼安慰慕容延钊。
“本帅的病自己最清楚。我死不足憾,最感遗憾的是不能报答世宗皇帝,不能再保护幼主了!”
就在高继冲和他的姬妾、臣僚被押解到汴京的第二天,慕容延钊病逝于江陵节度府署。此时李汉琼受遗命镇守荆南,而李处耘已带领兵马一路杀进湖南。与此同时,湖南大将杨师У木釉谔吨菀晕魍迪盼谋恚盼谋砩苤螅馑吞吨荩镏谑小?上У氖牵钍Ν'在这次战斗中身负重伤,为周保权尽忠平叛之后,也终因伤势太重而死在潭州。周保权失去了这员大将,如失左右臂,哀痛之余,更有些不安,因为边报传来,宋军已经抵达了北部边镇岳州城下,这真是除了内患,又临外敌!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心里没底,只好请来帐下大臣共同谋议。
湖南主要的军事首领有朗州督军张从富、朗州副督军汪端和统军使黄从志,这都是些什么样的官呢?按当时湖南的官制,张从富和汪端即相当于卫戍司令和副司令,黄从志则相当于全国军队的总管。还有几个文官经常侍奉在周保权身边,最受信任的当属黄观象,此人的职务是军府判官。这些人先后来到府署,周保权让他们坐定,问道:
“本帅自诛杀张文表后,立即命人给宋军送去了文书,说国内兵变已经平息,不劳宋朝大军再冒风霜。可李处耘先锋部队全然不顾,依旧率军直下岳州。你们以为宋军究竟打算如何?”
“这不是明摆着的嘛!”黄从志首先开口。“当初张文表反叛时,少帅就不该听信匪人的话到宋朝去借兵,如今引狼入室,荆南就是前车之鉴!”
黄观象听出这话是冲着自己来的,因为劝周保权向宋朝借兵的主意是他先提出的。他不气不恼,缓缓说道:
“黄将军说我是匪人,怕是早了些。如今大势昭然,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荆南高继冲拱手把三州之地交给了宋朝,难道是出于情愿?不得已而为之也。赵匡胤这个人一登基就显出非凡气势,南征北讨,所向披靡,各位将军难道看不出来?本官还是坚持己见: 为保我少帅身家富贵,莫如学高继冲,献出州土,归降宋朝。倘若一意孤行,以我湖南的力量进行抵抗,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古识时务者为俊杰,抵抗也是亡国,投降也是亡国,为何不取上策反取下策?”
张从富听罢此话,指着黄观象的鼻子骂道:
“大帅养你数年,竟养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狗杂种,老子恨不得现在就剁了你!”
汪端霍地站起来,大声叫道:
“少帅,如果你听从黄观象的胡言乱语,我等现在就拥你南行!”
部属的态度很明显,武将们都主张抗击宋军,以保疆土,文官们则力主投降,以全生灵。周保权没了主意,问黄从志:
“我们的兵马能抵御宋军吗?”
黄从志慨然答道: “自古两国交兵,有曲有直,我们并没有侵犯宋朝,而宋军却想借此机会来灭我们,这等狼子野心,谁看不出来?依末将之见,只要我军上下齐心,众志成城,就能拒宋军于国门之外!”
“依黄将军的意思,当年周朝的李筠、李重进,今天荆南的高继冲,为什么就不能拒敌于国门之外?”黄观象不无讥讽地截断黄从志的话。“少帅,本官读书虽然不多,也多少知道些前朝故事。三国时蜀主刘禅遭兵临城下的威胁,谯周力主归魏,不仅全活了蜀中百姓的性命,自己也落得个乐不思蜀。后人评说,谁不以谯周为蜀中第一功臣?自古国祚强弱,自有定数。逆天命者,天人共诛;顺天命者,君臣共存。这不是再明白不过的道理吗?”
“你!”汪端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叛臣!”
黄从志朝张从富、汪端招了招手,叫二人随自己出府。临行,朝周保权深施一礼,说道:
“少帅,我等同心为国,不胜即死。少帅身边有匪人乱政,我等也顾不得,只能奔赴国难去了!”
几个人气冲冲地走出帅府,衙署中只剩下周保权和黄观象。周保权倒觉得如此甚好: 将帅们打去好了,万一不胜,立即投降。想那宋朝皇帝未必过于责我。他对黄观象说:
“你的话最有道理。”
几位将军在衙署外商议了一阵,最后决定,由黄从志带兵火速奔赴岳州,扼守湖南北门
;张从富和汪端集结左近军队,坚守朗州、潭州一线,防止宋军大举南攻。
再说李处耘此前只有几千兵马便轻取江陵,他料想湖南之兵也不过尔尔,更何况今非昔比,自己手下又增加了荆南的将士,实力大增,湖南还不望风而降?没想到刚到岳州,就遇到黄从志的顽强抵抗。他虽然还不知道慕容延钊已死,但也不想等他的大军到来,便先修战书一封,命柴禹锡递进岳州城。战书上说: 周保权本请王师救援,所以大宋才发兵前来。如今张文表之乱虽已平息,也是宋朝威灵所致,大宋于周保权有再造之功。倘若拒大宋于境外,难免日后国内再出乱贼,悔之晚矣。望周保权不要苟且一时。言外之意,不管你周保权拒绝宋军与否,宋军必入湖南之境,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黄从志看完书信,怒发冲冠,也不再转呈周保权,便将军书撕得粉碎,仰天叫道:
“大帅,从志宁可战死,必不偷生。不久之后,就会在九泉之下与大帅相见!”
他这番话是对前帅周行逢说的。吼过之后,立即分命各部,整师出城,与李处耘在三江口决战。尽管黄从志已置生死于度外,怎奈李处耘兵锋正盛。水陆交战,不足半日,宋军便把黄从志和手下的十四个将领尽数活捉。这一仗打得十分艰难,宋军损失不少,湖南兵也死伤大半,残兵都向南逃去。
李处耘进了岳州城,犒军之后,又率兵直扑湖南帅府朗州。
张从富和汪端听说黄从志已经兵败,知澧、朗二州必遭兵火,也不管周保权如何措置,自作主张地派了一支偏军开赴澧州。偏军刚刚离开朗州,张从富便命士卒出到城外,把通往朗州沿路的桥梁全部拆毁,河里的船只也一概凿沉,又砍了许多树木挡在道路当中,阻止宋军南行。
打澧州的先锋是尹崇珂。由于从岳州到澧州的道路没有遭到破坏,所以宋军很快来到州城之下。澧州驻兵早已被黄从志抽到了岳州,如今的澧州只是一座空城,宋军唾手而得。尹崇珂也不休息,留下部分兵力把守澧州,又急忙向朗州推进。行到澧州南边七十里时,与张从富派出的那支偏军相遇。尹崇珂闻得军报,火急部署。不想这些湖南士兵见到宋军,都吓得骚动起来。领军的大叫:
“别慌,别慌,快跟我回朗州!”
尹崇珂见湖南兵如此胆怯,呵呵大笑。他重新跨上坐骑,把手一挥:
“走,到朗州去喝酒吃肉!”
另一路向西进发的王侁却遇到了麻烦。几千兵马走到澧州西南时,冷不防从林莽中窜出成片的蛮人。这些蛮人只穿着无袖的麻衣和短腿布裤,赤着脚,手里或举着刀枪,或持着木叉,或拿着弓箭,蜂拥而前,竟将王侁的队伍冲散。猝不及防之际,几个士卒被这些土著蛮兵射死。王侁顿时大怒,挥剑喝道:
“围起来,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