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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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王这酒满口留香,不知是什么好酒?”
“这是湖南周保权节帅送给本王的岳阳春。”赵光义说道。“本王初时也不知这酒如此香醇,饮了几壶,倒上了瘾,再吃别的酒,都觉得没味道了。”
几个人都笑起来,孟昶的兴致也高了许多,竟忘了方才的尴尬,主动地说:
“为饱口福,下官就再饮一杯!”
“同饮!”赵光义举起杯,得意地说。
“同饮!”
早朝散后,赵普留身,递给赵匡胤一封成都府尹吕余庆送来的奏报。赵匡胤看罢,气得瞪起眼睛骂道:
“果然违朕旨令,恶习难改!”
“陛下,王全斌的祸越闯越大,依臣之见,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了,现在该让他尝尝杀头的滋味了。”
赵匡胤心里很烦,没好气地斥责赵普:
“你怎么知道王全斌真的杀了人?你的意思是朕用错了他?”
“臣绝无此意。正相反,攻打蜀国,用王全斌为帅是陛下最英明的决断,非此人不足以攻下其地。只是此人用到了尽头,继续把他留在成都,就只剩下无穷祸患了!”
“你真想让朕杀了他?现在蜀中大乱,全师雄十万大军围困成都,不用王全斌去剿灭贼寇,难道要让朕把他召回来杀掉?”
赵普答道: “臣以为陛下不杀他,自有蜀人会杀他。如果陛下杀了他,蜀中顷刻之间便可重归平定;如果让蜀人杀了他,全师雄不但可能夺回全蜀,甚至会北伐秦、凤,威胁中国!”
赵匡胤听出了赵普话里的意思,这使他很为难: 兵变的确是王全斌激起来的,但蜀中已乱,即使马上再派人去,也是远水不解近渴,平定兵变岂不还得用他?他考虑了好一会儿,依旧拿不定主意。
“臣知道陛下不愿因罪责杀死爱将,好在蜀中还有曹彬,他不会坐视不管,全师雄一时半会儿也翻不了天。但臣以为陛下既已发布律条,就应该令行禁止,不能置王全斌罪责于不问。如果这一次姑息了他,日后将帅们便会更加肆无忌惮,陛下反反复复挂在嘴上的不准妄杀也就成了空话,那样一来,岂不又回到了五代杀伐的旧时代?”
“朕凭什么要杀他?就凭吕余庆一封奏报?”赵匡胤气急败坏地质问赵普。
“没有真凭实据当然不能乱杀人。臣以为应当立即派人入蜀,对将校所犯罪责一一取证。只有证据确凿,才能治人以罪。”
赵匡胤沉默下来。赵普的话句句说在理上,他心里再气恼也没话可说。想了半天,问赵普:
“你打算派谁去?”
“最好的人选,莫过于闾丘仲卿和李穆。”
第三十三回 秦国公汴京暴殒
赵普刚从便殿出来,正碰见阎承翰风风火火地奔过来,跑得满头大汗。
“什么事如此火急?”
阎承翰气喘吁吁地答道: “秦国公患了重病!”
“啊?什么病?”赵普吃了一惊。“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听说是绞肠痧。”阎承翰边说边向便殿走去,赵普也转身跟了回去。
赵匡胤还在考虑着王全斌的事,听得阎承翰奏报,也十分震惊。他知道绞肠痧是一种十分厉害的症候,连忙命阎承翰传太医火速赶到秦国公府为孟昶医治,又叫孩儿军指挥使潘惟德备马,拉上赵普,一同赶到孟昶府中。还没等二人迈进府门,就听见里面传出阵阵哭声。赵匡胤大步跨进去,来到孟昶榻前,只见孟昶身上已经盖了一块白布,花蕊夫人和孟玄喆等人跪在床前呜呜地哭着。
赵匡胤把白布掀起来,只见孟昶面色铁青,眼睛还没有闭上。他把布放下来,目光落在太医脸上:
“你真是废物,为什么没把秦国公救活?”
“启禀陛下,臣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太医惶恐地答道。
“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及早救治?”赵匡胤又训斥孟家带来的郎中。
这个郎中在蜀国太医局待过二三十年,是孟昶最信任的医官。见到孟昶骤然死去,他既难过又害怕,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答道:
“国公的症候来得太急,才说腹痛时臣就来了,可所有针艾皆不见效,不消一个时辰,就,就……”
“果然是绞肠痧吗?”赵匡胤又问。
“从症候上看,像是此病。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快说呀!”
“臣一生诊过无数例绞肠痧,也有来不及救治的。可是病人亡后,倒没有像这样面色发青的。”
“面色发青是怎么回事?”
“臣,臣,不知道。或许是因人而异,也未可知。”
孟玄喆等人勉强忍住了哭声,但都没敢说话。赵匡胤又看了看花蕊夫人,她穿着孝服,粗麻的质料更反衬出她细腻的皮肤和淡红的面色。他的目光在花蕊夫人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扫了众人一眼,没见到李氏老夫人,问了一句:
“老国母现在何处?”
花蕊夫人答道: “老夫人伤心,现躺在卧室。”
赵匡胤转身朝外,花蕊夫人、孟玄喆等连忙起身跟随其后。赵普一直没动声色,直到赵匡胤出了门,他才走近孟昶,掀开白布看了一眼,然后把两个医官叫过来,轻声问道:
“照实说,秦国公患的果然是绞肠痧吗?”
两人都显得十分紧张,相互看了一眼,犹犹豫豫地点点头。
赵匡胤来到李氏房中,见李氏斜靠在床上。两眼望着墙,一言不发。花蕊夫人走上前要扶她跪接,被赵匡胤止住。
“老夫人,生死寿夭,人之天命,还望老夫人善自珍摄!”
李氏一动不动,一句话也没说。
赵匡胤又劝道: “老夫人年事已高,遭此重丧,必是痛彻心腹。朕心里也十分难过。朕要为秦国公废朝五日,亲自为国公发丧。还请老夫人节哀,朕有言必信,日后一定要送你回到太原。”
李氏仍旧一动不动,一句话不说,也没流一滴眼泪。
孟昶的突然离去,对于花蕊夫人来说,无疑是继亡国之后又一个沉重打击,她怔怔地坐在妆台前对着镜子发呆。恍惚间,她想起国将亡时孟昶对自己说的那一席话: “赵匡胤想得到你,我当然是他的眼中钉,我大概是天底下最冤的冤死鬼。”如今刚到汴京,他就走了,难道真是赵家天子把他除掉了吗?
一个侍女进了屋,来到她的背后:
“夫人,去劝劝太夫人吧。无论我们怎么劝,她老人家就是滴水不沾。”
花蕊夫人出了门,走进李氏的卧室。老人还是那个姿势,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流泪。
“太夫人,”花蕊夫人轻轻地喊了一声。“臣妾想求太夫人一件事。”
“说吧。”李氏略略抬了抬眼皮,终于开口了,只是声音很低沉。
花蕊夫人连忙跪在榻前: “太夫人,臣妾希望你老人家能痛哭一场。”
李氏听罢,没有任何反应。
“太夫人,你老人家这样会憋坏的呀!”花蕊夫人一副乞求的口气。
“我不会哭了。”李氏声音嘶哑地说。“我要酒。”
“酒?”花蕊夫人连忙命身后的侍女。“快,快去为太夫人取酒来!”
侍女将满满一盏酒端了进来。花蕊夫人接过酒,递到李氏面前,说道:
“太夫人,请饮!”
李氏颤抖着伸过手,把酒盏接过来,慢慢地把酒洒在地上,然后手一松,酒盏掉了。花蕊夫人看着她,没有说话。
“听我说。”李氏的声音很轻。“孟昶是个没有骨气的东西,贪生怕死,才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之所以忍辱至今,就因为还有这个孽障儿子。如今他死了,我还活着干什么?夫人,你自去寻条生路吧!”
“太夫人!”花蕊夫人明白了李氏为什么一直不吃不喝的用心,忍不住落下泪来。“太夫人一定要挺住,如果太夫人再去了,臣妾的罪孽岂不更重?”
“你有什么罪?”李氏微微摇了摇头。“我也是女人,我心里明白。我们这些女人都是无罪的!”
“太夫人啊,你不能走!”花蕊夫人伏在榻上,哭了起来。
第二天,赵匡胤果然宣布辍朝五日,追赠孟昶为尚书令,封楚王,加谥号曰恭孝,另遣人送来布帛一千匹为助葬之费,这些事自然还是由宰相赵普出面操持。孟昶之死让赵普疑云重重,尤其是医官说患绞肠之疾而死的人面部不发青。这就是说,面部发青应该是中毒而死,这个毒又是谁下的呢?孟玄喆?他为什么要毒死亲父?花蕊夫人?也不像,她是与孟昶相
依为命的人。还会是谁?家人仆从?也没这个必要。他百思不得其解。而通过这几天的观察,他发现赵匡胤并没有非要把孟昶之死搞个水落石出的意思,自己也用不着多管闲事。尽管如此,他还是命闾丘仲卿派了些人在孟昶府第守护,为的是不要再生枝节,可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 孟昶的母亲五日不食,在第五天夜里也死去了。
开封府尹赵光义带着府吏来到孟府,还带来了锦缎百匹、银五百两助葬。跪在门口迎接他的是孟玄喆。
赵光义走进正厅,孟玄喆随后跟进来:
“孟氏连遭不幸,承蒙晋王殿下亲临问哀,下官感激之至!”
“皇上授你泰宁军节度,还满意吗?”赵光义冷不丁问道。也不等孟玄喆回答,又说:
“择日赴镇吧!”
孟玄喆连声回答: “是是。只是,只是……”
“你是说国公和老夫人的孝期?本王已传命兖州,让他们在州衙里专设两个灵堂,供你朝夕祭奠,放心去吧!”
孟玄喆刚要退下,赵光义叫住他,让他传花蕊夫人来见。不大工夫,满身孝服的花蕊夫人走进厅来。
“夫人千万节哀。”赵光义十分动情地说道。“本王与国公交往虽然不多,也深感国公是个仁厚之人,万没料到国公初到汴京就遭此灾厄。唉,死者长已矣,存者还要好好地活下去呀。如今国公家里骤然萧条,夫人的饮食起居缺乏照料,本王欲请夫人到敝府住些时候,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几天花蕊夫人一直在想孟昶的死因,她断定孟昶是中毒而死,并不是什么绞肠痧。她多次回忆孟昶对她说起在晋王府里饮宴时的情景。赵光义为什么与他调换酒杯?表面上看起来是为消除孟昶的猜疑,但如果把事情颠倒过来想: 他会不会料到孟昶面对一杯清酒不敢饮下,才趁机将清酒换成毒酒呢?如果真是这样,眼前这位晋王就不仅仅是个心狠的人,而且是个极为阴险的人了!如今他亲自登门让自己到他府里去,说明他早就对自己存有非分之想,只不过碍于孟昶,才对他下了毒手。如果这个分析不错的话,那孟昶真的是“天底下最冤的冤死鬼”了,只不过制造这场冤屈的不是赵匡胤,却是他的弟弟赵光义!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立即结束自己的生命,随着孟昶双双化蝶;再就是进入晋王府。如果自尽而死,固然一了百了,但这样做只能是在孟昶的冤魂旁增加一个新的冤魂,堂堂一国君后,就甘为两个冤魂吗?可如今身在陌生的异国,一时间又能想出什么办法?她无可奈何地答道:
“贱妾如今身如飘蓬,蒙晋王怜惜,感激不尽,一切听凭晋王安排吧。”
尽管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赵光义的意料,他心里还是腾起了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然而他不想让花蕊夫人看出自己的兴奋,尽量平淡地说:
“夫人先收拾一下,本王回去命人为夫人安排好后,再来接你。”
两天之后,柴禹锡奉赵光义之命来到孟府,将轿子停在门前。孟玄喆迎了出来,告诉柴禹锡: 昨天下午,赵匡胤已将花蕊夫人接进宫去了!
赵光义正在为花蕊夫人安排的庭院中焦急等候,听了柴禹锡的回禀,不由惊在那里。他先是后悔,后悔那天为什么没有立即将花蕊夫人接过来;随后又是一阵狂躁和愠怒,怒的是自己精心安排好的一切,竟然被皇兄抢了先机!
花蕊夫人被赵匡胤安排在延庆宫。此宫虽然比不得成都大殿那么宏敞,倒也颇为别致。宫内浅淡素雅的帷幕帷幔,让人感到很舒服。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朱漆条案上摆着一张古琴。宫中安排了几个侍女,一个年纪稍大的来到花蕊夫人面前,低头垂手恭恭敬敬地说:
“夫人,奴婢叫青杏,是专一伺候夫人的。”
花蕊夫人看了看她,说道:
“你们在宫外候着吧,我想清清静静地待一会儿。”
“是,夫人。”青杏领着侍女们退出去了。
花蕊夫人走到榻前,斜倚着床头闭上了眼睛。
这半年来,她经历的变故太多了: 亡国、迁徙、丧夫,正当她不知如何活下去时,突然冒出了个赵光义,如今又鬼使神差地被抬进了大宋的后宫。人生竟然是如此动荡,今后的日子里还会发生什么,她实在无法预料。
她的心绪越来越乱,不由站起来走到墙边,没情没绪地观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画图。画卷到底是怡情之物,她渐渐地被吸引住了。先看到的是王维的《小辋川图》,画上的山、水都显得活灵活现,那正在飘落黄叶的树木,顿时让她心里感到阵阵凄凉,涧泉之水像是在潺潺流动,但不知要流向何处。
她又来到另一幅画前,觉得此画十分眼熟,仔细看画上的款识,赫然写着“黄筌要叔”四个字,原来这是一幅出自蜀人黄筌之手的《山居诗意图》。记得还在成都时,她最喜欢黄筌的画,孟昶曾命黄筌为她专门作画,直到今天,她还珍藏着《春山图》、《秋山图》、《山家晚景图》等数幅,而且就带在身边。也许是又见到了蜀中山水的缘故,她突然觉得有一种要作诗的冲动。
“青杏!伺候笔墨。”
青杏连忙进来摆好纸笔,开始磨起墨来。
花蕊夫人眼前浮现出那次与孟昶同游河池的情景: 那是一个刚刚下过雨的秋天,两人还没走到狮子门,她突然飞跑起来,把孟昶甩在后面,急得孟昶在后面大叫。她想把这件事记
下来,沉思片刻,挥笔写道:
三面宫城尽夹墙,苑中池水白茫茫。
直从狮子门前入,旋见亭台绕岸旁。
刚刚把笔放下,青杏进门来报: “夫人,皇上驾到!”
花蕊夫人慌忙跪迎时,赵匡胤已经走进了宫门,他先把花蕊夫人扶起来,见几案上铺着纸,不觉凑近观看,问道:
“夫人又在作诗?”
“臣妾随手涂鸦,陛下见笑了。”
“夫人这是在回忆蜀地的生活吧?”赵匡胤看出了点意思。
“臣妾一时糊涂,望陛下原谅。”
“这怎么能叫糊涂呢?”赵匡胤没有丝毫责怪她的意思,说道。“夫人平身吧,你刚到汴京,朕还没来得及带你四处走走。汴京是个好地方,莫说是池台苑囿,还有大河林木,野鹿黄羊,比蜀中可要壮美多了。夫人如果有兴致,过些天换上戎装,随朕打猎如何?”
“臣妾哪里会这些。”
赵匡胤让花蕊夫人对面坐下,端详片刻,问道:
“这座延庆宫,夫人还满意吗?”
“臣妾有罪之人,蒙陛下如此厚待,已是感恩不尽!”
“夫人怎么尽说些‘罪人’、‘罪妾’之类的话?朕从来也没有把你当罪人,正相反,朕打算立你为贵妃。”
这是花蕊夫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