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德宏基(第一部)-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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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夫人听完,心里真作了难,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待这位不速之客,倘若将她驱出,她是丈夫真真正正的救命恩人,如今又飘入异乡,让她何处觅生活?将她留下,她又不肯伏低做小,是个傲气十足的公主,那自己今后还有什么体面?她心乱如麻,怔怔地问张洎:
“老爷打算拿她怎么办?”
“夫人放宽心,我已经有了主意,不过还得先禀过国主,才能对夫人说。”
“现在就去宫里吗?”
“王命在身,岂敢耽搁?”
张夫人知道张洎是个急脾气,也不拦他。
张洎昨天虽然没把归国的消息报给家人,却没有忘记报给李煜,所以他来求见,李煜没有感到意外。张洎将他在南汉所受的委屈以及当今宋、汉战事给李煜讲述了一遍,其间自然免不了要提到芭蕉公主。
听到张洎讲公主患了癫狂谵妄之症时,李煜先是一笑,又立刻敛容,微叹道:
“怎么如此之巧?本王也碰到了这么个病人,正为此事发愁呢!”
“哦?”张洎以为是后宫佳丽,问道:“哪位娘娘?”
“什么娘娘!如今唐国真是乾坤颠倒了,女人们个个坚强似铁,偏偏男子汉大丈夫们,却不是害心悸,就是害癫狂。”
“是哪位大臣?”
“韩熙载。”李煜话里有些怨怼,又有很深的遗憾。“不说了,还是说说你那个芭蕉公主吧,你打算如何安顿她?”
“臣正想请国主之命。”
李煜是个对女流颇感兴趣的人,又听张洎说了这么一段风流奇绝之事,堆下笑来:
“放心,本王不会像刘那样心胸狭窄,把国外来客囚禁起来。就算他先负于我,如今他成了困兽,本王岂能落井下石?你对本王说实话,喜欢这个女子吗?”
“国主,臣初与此女相见时,无非为避杀身之祸。怎奈此女情意绵绵,竟胜过我江南佳丽。如今臣已摆脱了窘境,就算不喜欢,也不忍抛弃她,故而为难。”
“好一个‘就算不喜欢’!这么说来,就是喜欢了?那本王就成全你,为她正名为妾,如何?”李煜没觉得此事难办。
“禀国主,此女自以为身是公主,任性得很,口口声声说臣是他的夫婿,夺嫡取正之心不加掩饰。”
“如此,就不好办了。那你是希望她为正呢,还是希望夫人为正?”
“陛下知臣一向耿直,臣夫人一向与臣相敬如宾,岂能有负于她?可是古人亦云: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芭蕉公主之于臣,岂止是滴水之恩?”
“你简直是在难为本王!”李煜呵呵笑了两声。“还是你自己去拿主意吧。不过你是唐国的有功之臣,无论你怎样处置,本王都不会加罪于你。”
“谢国主!”
“还有,韩熙载病得很厉害,你替本王去探望探望吧。”
“臣谨遵王命。”张洎施礼应道。“只是臣不知韩大人的病因何事而起,该从何处劝慰?”
“大概是老糊涂了。”李煜以略带可怜的口气说道。“本王因林仁肇欲降宋朝,将他杀了。其后未久,他便发起病来,这几天越发重了。”
“国主将林仁肇杀了?”张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果然真有降宋之谋?”
李煜不想多说此事,挥挥手说: “日后再与你细说吧,本王今天累了。”
张洎刚想回府,转念一想,还是先去看看韩熙载,因为他离开金陵这几个月,国家竟发生了这么大变故,一相一将,一病一亡,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到韩府时,守门人说丞相病情危重,不便相见,直到张洎说出自己是代国主而来,门吏才把他引进韩熙载的住室。张洎一眼看到卧在榻上的韩熙载脸色晦暗,嘴角还堆着两撮白沫,把他吓了一跳,往日神仙般一个老臣,如今竟成了这般模样!他靠近韩熙载,轻声说道:“丞相,下官代国主看你来了。”
韩熙载目光呆滞地瞅了张洎半天,突然现出一副惊恐之状,嘶哑着嗓子喊:
“你又活过来了?”
张洎只当是在问他死里逃生之事,点点头道: “臣九死一生,谢丞相记挂。”
谁知韩熙载更加惊恐,又问:
“你真没死?老夫亲眼见你人头落地,怎么忽地又活转来?莫不是要索老夫性命?”
这句话可把张洎说糊涂了,“啊”了两声,猛地想起方才李煜说他将林仁肇杀死之后不久韩熙载就病了的话,再品咂韩熙载所说“亲见你人头落地”,这两件事该不会有什么瓜葛吧?张洎毕竟是个聪明透顶的人,他很快猜出韩熙载的病根必在林仁肇身上。
“丞相,谁的人头落地?”
“是李煜杀你,不是老夫杀你,你为何非要索老夫性命?”
这话更印证了张洎的推断。他了解李煜是很少杀人的,更何况是国之柱石林仁肇?退一步说,就算林仁肇真有降宋之念,不过囚在牢中而已。如今被处以极刑,一定是韩熙载在旁边拾柴添火所致。这个可怜的韩熙载,李璟时他就受尽了猜忌之苦,李煜即位后很久,他都没有翻过身来。长期的压抑,大概使他的心理变得扭曲,他想在将终之前施以报复。林仁肇一向不屑韩熙载的圆滑怯懦,想必这个老头儿挟此私怨,把林仁肇推上了断头台?林仁肇死后,他内心深处受到了极大的折磨,未泯的良心带给他无法承受的谴责,所以他疯了!这个备受他人谗害的人,也行将以谗害他人结束自己的一生。如果真的如此,真应了唐人那句“无药可医卿相病”的诗了!
出了韩府,他喟然叹了一声,心里像搅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悲凉还是怨恨。他信马由缰,缓缓在街上走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回到自己家中。
还没等他进厅,芭蕉公主就像兔子一样蹿到他身边,尖声叫道:
“你好大胆,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张洎这才想起,原来家里还有这么一个难缠的精怪呢,他苦笑了一声:
“君子于役,王命惟急。”
“夫婿,过来嘛!想死你了!”芭蕉公主撒娇撒痴地摇晃着张洎的胳膊。
张洎拨开她的小手,轻声说道: “待我与夫人说几句话,便回来给你当夫婿。”说完,朝夫人正房走去。他要告诉夫人: 征得国主的同意,让夫人暂且委屈数日,一旦刘降宋归北,他便将芭蕉公主送到汴京,还他父女之情。他想了两天的这个主意,想必夫人能接受下来。
第四十六回 薛昭仪病逝宫中
这一年的长春节,赵匡胤过得非常愉快,先是广南传来捷报,潘美、尹崇珂等人已经进围于马迳,在双女峰之下扎下帅帐。此处距广州城仅有十余里,刘已成了瓮中之鳖。其次是南唐传来消息,说李煜中了卢多逊设下的圈套,把林仁肇杀了,江州的兵权已交到副将申屠令坚手里。申屠令坚在将校间威望不高,所以原本精锐的江州大军,如今人心开始涣散。还有一些由此引发的事,宰相韩熙载一病不起,竟至亡故;铁嘴钢牙的翰林学士徐铉被贬出了京师,唐国将相减损甚钜。其他如西北定难军节度使李克睿贡名马两百匹,北汉刘继元输粮
谷十万石,吴越钱俶献助军银十万两,三佛齐国贡来驯象两头。赵匡胤感到大宋朝日新月异,整个中原近百年来,从没有过如此辉煌的时代。
当然,愉快之中也伴有一些不愉快,自从过年之后,薛昭仪的身体一直不适,临近长春节,病情越发厉害起来,竟至卧在床榻,连长春节的宴会也无法参加了。宋皇后与薛昭仪虽然平日里交往不多,但因薛昭仪处事谨慎,也挑不出她多少错来。再说如今薛昭仪已病成这个样子,作为后宫之主,她少不得要去看望一番。
薛昭仪见宋皇后来了,挣扎着想起身,被宋皇后一把按下:
“病成这个样子了,还拘什么礼呀,快躺着吧!”
薛昭仪勉强地笑了笑,说道:
“皇后娘娘请远些坐吧,病人身上不大洁净。”
“哪来这么多事!”宋皇后顺势坐在榻沿上。“本宫偏要挨着你坐。”
“皇后,这不是玩的……”
“算了吧!”宋皇后打断薛昭仪的话,拉着她的一只手问道:“好些了吗?”
薛昭仪摇了摇头,眼眶里浸出两泓泪水。
“臣妾的病自己知道。臣妾想问问,皇后稀罕德芳吗?”
“德芳是个好孩子,很懂事,那股子聪明劲儿,比德昭更招人喜欢。”宋皇后快人快语。
“谢谢皇后夸奖他。”薛昭仪有些动情。“有几句话臣妾早想对皇后讲,一直没敢开口。”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本宫虽然脾气不好,早几年还打过你几巴掌,可那是一时火冒上来,心里却从来没恨过你,你可别记恨本宫哟!”
“皇后说哪里话,臣妾不懂事,就该由皇后教训。”停了一会儿,薛昭仪又说:“皇后,臣妾真的快不行了。临行之前,还有几个心愿想托付给皇后。看在臣妾一向敬重皇后的分上,皇后千万不要拒绝。”
宋皇后拍了拍薛昭仪的手臂,安慰她说:
“不许这么说!你的心愿本宫知道,是不是让本宫好生照顾你的德芳?”
“这是第一个心愿,皇后猜到了,就是答应臣妾的请求了,臣妾给皇后叩头了!”
“放心吧,昭仪,德昭也不是本宫亲生,不是照样疼他?本宫也会同样疼爱德芳的。你还有第二、第三个心愿?”
“臣妾本是个寻常女子,天缘凑巧给皇上绣了件龙袍,才被召进宫里。十多年了,只见过老母四五次。如今已经没几天了,求皇后在皇上面前为臣妾说几句话,能不能让臣妾母亲来看看臣妾,让臣妾守着母亲走完最后的日子。”薛昭仪说到这里,轻声呜咽起来。
“按说宫里没这个规矩。”宋皇后皱了皱眉。“不过官家还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待本宫跟他说说,看你这个样子,想必官家会破一破老规矩的。”停了一会儿,突然又问:“那个花蕊来看望过你吗?”
“来过一次,又匆匆走了。”薛昭仪回答。
宋皇后撇了撇嘴,哼了一声,说道:
“什么花蕊,我看就是花妖,把皇上的魂儿都勾住了。她算什么东西,竟然在大宋的后宫充起大来了。仗着官家宠她,连本宫也不放在眼里呢。我看她是个瘟神,你这病就是她传给你的瘟病!这回就着说你的事儿,本宫非要和官家理论理论不可!”
薛昭仪摇头劝道: “皇后也不必动气,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臣妾现在才明白,我不是皇上喜欢的那种女人,根本就不应该进这后宫里来。”她想起了往事,两眼望着殿顶,喃喃地说:“这辈子最留恋的,还是跟母亲在商丘当裁缝的那段日子,一天到晚忙呀忙呀,饭都顾不上吃,挣钱多少还在其次,要紧的是让人家夸两句活儿做得好。一听见人家说这种话,心里真是美极了。”
宋皇后哪能体会到那种欣悦,只凑趣地说了句:
“你真逗。”
薛昭仪把目光移到宋皇后脸上,又说:
“皇后是万金之躯,极贵之命,和臣妾这个下贱女人不一样。所以臣妾觉得走了也好,皇后一定要保重身体呀!”
从懿德宫出来,宋皇后直奔赵匡胤寝宫。赵匡胤也知道薛昭仪病得不轻,听宋皇后说起要让薛母入宫的话,没多想便答应了。
“官家,臣妾很可怜薛昭仪。”宋皇后说着,竟抹起泪来。
“薛昭仪是个很端淑的人。”赵匡胤心情也很沉重。
“那官家为什么不能雨露均恩?”
赵匡胤没想到宋皇后说出这样的话,瞅了瞅她,反问道:
“朕居于九五之尊,难道这些事也要你来管?”
其实赵匡胤也明白,方才宋皇后所说的“雨露均恩”,虽有些为薛昭仪抱不平的意思,更多的倒是她自己在诉委屈,又把怨气都撒在花蕊夫人身上,他不由有些动气。宋皇后憋了很久,今天有些控制不住,接着说道:“薛昭仪是被瘟神瘟了!”
“这是谁说的?”赵匡胤大为恼怒,盯住宋皇后问道。
宋皇后从来没见过赵匡胤如此严厉的目光,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可话已出口,怎么收回?她支支吾吾地答道:
“臣妾刚从薛昭仪那里来,她说,她说……”
“薛昭仪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朕最了解她!这么难听的话,不是你说的还能有谁?”说到这里,赵匡胤还是压住了火气。“朕不过是操劳国事之余寻些雅趣,就值得你说三道四,血口喷人?朕对你不是百般疼爱吗?你好好想想吧!”
不管是瘟病还是寒病,没过几天,薛昭仪薨逝于懿德宫。对薛昭仪的死,赵匡胤感到非常哀痛,他一直认为薛昭仪是个端直善良的女子,只不过对风月之事过于冷漠,所以无心行幸而已,他扪心自问,绝无厌弃她的意思。如今人死了,他也只能带着这种遗憾为她送行。此后数日,赵匡胤一直闷闷不乐,也一直不与宋皇后谋面。宋皇后越憋越气,忍不住又耍起性子来。
“王继恩!王继恩!”她扯起嗓门儿大叫。
谁知宫女说王继恩这会儿不在,找阎承翰议事去了。宋皇后气得一个劲在宫里转磨儿,嘴里还不住地骂着:
“该死的东西,总是找不着!”
宫娥们好不容易把王继恩唤了回来,一进门,宋皇后劈头问道:
“你死到哪儿去了!”
王继恩不敢答话,唯唯地问: “娘娘有何事吩咐?”
宋皇后白了王继恩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你去找官家,就说本宫近来精神困倦,想出宫几天去探望母亲。”
王继恩答应了一声,一溜碎步去找赵匡胤。赵匡胤正在偏殿与吕余庆、卢多逊等人议事,他足足候了半个时辰,直到赵匡胤从偏殿出来,才凑近赵匡胤低声禀道:
“皇上,皇后娘娘近些天身子不适,想去看望看望她母亲呢。”
“什么不适,分明是在与朕赌气。”赵匡胤边走边说。“也罢,就让她去几天,免得又说朕拘管她。”
“皇上大仁大德,小人先替皇后谢恩了。”王继恩眯眼一笑。“皇后怎么说也是年纪轻,让她母亲多些训导,是大好事。皇上,那小人就……?”
“你去告诉皇后,就说朕答应了。”
王继恩禀过宋皇后,找个闲空骑马出宫。方才宋皇后嚷着要出宫时,他就开始琢磨一件事: 晋王光义曾经迂回地向他打听可不可以入宫来看他的儿子,话虽是这么说,还能瞒过王继恩?他一眼就猜出晋王醉翁之意不在酒,一准是想找茬儿见宋皇后,只是宫禁森严,他还没敢向赵匡胤请求此事。如今宋皇后自己要出宫,这不是天赐机缘吗?把这件事给晋王办了,想他以后对自己也得照顾三分!他打马长街,没去宋夫人府第之前,先拐进了开封府。
听说王继恩前来,赵光义立即收拾起公务,把他让进一间偏房。王继恩也不久留,开门见山地把宋皇后出宫探亲的消息告诉了赵光义,又说:
“晋王不是想宝儿吗?明天皇后就回娘家,借这个机会去看看吧。”
赵光义心领神会,但仍一脸矜持地看着王继恩,说道:
“烦请王公公对陛下讲明,让皇后娘娘务必带宝儿出宫,以慰本王渴思之情。”
“一定一定!”王继恩说完,拱手施礼道